王叢

二、關于教育教學的原則和方法

夸美紐斯對當時的學校教育教學方法非常不滿。他說：“這些學校教導青年的方法通常都是非常嚴酷的，以致學校變成了讓兒童感到恐懼的場所，變成了他們的才智的屠宰場，大部分學生對學習與書本都感到厭惡，都想急急離開學校，跑到手藝工人的工廠，或找別種職業(yè)去了?！彼?，對這樣的教育進行改革，總結出正確的、適應學生成長的教育教學原則和方法，是夸美紐斯寫作《大教學論》的重要原因。也可以說，研究教育教學的原則、方法是《大教學論》中最重要的部分?？涿兰~斯在目錄中明確提出的原則有四個：便易性原則、徹底性原則、簡明性原則、迅速性原則。此外，有的原則目錄里沒有提及，但出現(xiàn)在內(nèi)容中，如第十六章“教與學的一般要求”，即一定能產(chǎn)生結果的教與學的方法里講了九個原則，其中包括自然性原則、循序性原則、內(nèi)在性原則等；在大的原則里往往又包含若干小的原則，如便易性原則，就包括了興趣性等若干原則?？涿兰~斯還對科學、藝術、語文、道德教育等學科，都提出了全面系統(tǒng)的教學方法?？涿兰~斯提出的這些教育教學的原則和方法，為現(xiàn)代的教育學奠定了基礎，他的那些豐富的、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真知灼見，即使在當下也有著強烈的指導意義，真稱得上是澤被后世。

限于篇幅，我們只重點介紹一下量力性原則和語文教學法。

（一）量力性原則

量力性原則也稱“可接受性原則”，即根據(jù)學生的學力安排學習活動，用夸美紐斯的話說就是“一切事情都按學生的能量去安排”?！洞蠼虒W論》中并沒有“量力性原則”這樣的字樣，只有“便易性原則”，而“量力性原則”是后人根據(jù)“便易性原則”中的部分內(nèi)容概括出來的。量力性原則可從三個方面去理解：

1.學習內(nèi)容不可過多。

夸美紐斯說：“自然并不使自己負擔過重，它有一點點就滿足了。比如，它不向一個鳥卵索取兩只小鳥，只要產(chǎn)生一只，它就感到滿意了。所以，假如學生同時要學許多東西，比如同一年內(nèi)要學文法、辯證法、修辭學、詩詞、希臘文等等，就會浪費他的精力?！边@一條和學校關系不大，因為學生在學校的學習內(nèi)容是國家規(guī)定的，但卻和家庭教育關系密切，尤其是現(xiàn)在，許多家長望子成龍，希望孩子能學到更多知識，具備更多能力，給孩子報課外輔導班，卻不顧及孩子的學力，報班過多，使孩子疲于奔命。有個家長給孩子報了7個班，孩子說，“你還是我親媽嗎？”這種心態(tài)下，孩子會愿意努力學習嗎？最后，很可能什么也學不會，甚至什么也不愿學。

2.學習內(nèi)容不可過難。

首先，要從容易的內(nèi)容學起，為學習難的內(nèi)容搭建階梯?？涿兰~斯說：“自然是從容易進到較難的。比如，……鳥兒學飛，先習慣用腿站，然后徐緩地運動它的翅膀，直到自己能從地上飛起為止，最后就得到了充分的信心，能在天空中飛了?！彼?，要“使學生先知道最靠近他們心眼的事物，然后去知道不大靠近的，再去知道相隔較遠的，最后才去知道隔得最遠的”。同時，夸美紐斯還強調(diào)，教師還要注意“用學生所懂得的語言去講解”，以化解難度。

3.學習過程不可過急。

夸美紐斯說：“自然不性急，它只慢慢前進。比如，一只鳥并不把它的卵放在火上，去使它們快些孵化出來，而讓它們在自然溫度的影響下慢慢發(fā)展。”“如果我們拿了一只仄口的瓶子（因為我們可以把它比作一個孩子的心智），把大量的水猛烈地倒進去，而不讓它一滴一滴地滴進去，結果會是什么呢？毫無疑問，大部分的水會流到瓶子外邊去，最后，瓶子里的水比慢慢地倒進去的還少。有些人教學生的時候，不是依據(jù)學生所能去教，而是盡教師自己所愿去教，這樣的做法也一樣的蠢……”

以上兩條與家庭教育關系不大，但與學校教育關系密切。同時，這兩條本身也有著內(nèi)在的聯(lián)系。由于學校教育的內(nèi)容和進度都是安排好的，所以，為了趕進度，過程可能就過于急促，而過程的急促，又往往導致所學的知識因缺乏必要的鋪墊而使難度增加。究其原因，還是沒有明確教學是從“學”出發(fā)，還是從“教”出發(fā)的問題。

“一切事情都按學生的能量去安排”，并不意味著教學可以沒有數(shù)量、難度、速度的要求，這一點擬放到介紹蘇聯(lián)教育家贊科夫時去談。

（二）語文教學法

夸美紐斯認為，語文是學習的工具。他說：“學習語文，并非因為它們本身是博學或智慧的一部分，而因為它們是一種手段，可使我們獲得知識，并把知識傳授給別人?！边@和我們今天說的“語文是百科的基礎”意思是一樣的。此外，他認為，學習語文的主要途徑是實踐、是模仿。他說：“一切語言通過實踐去學比通過規(guī)則去學來得容易?！倍^的“實踐”在“這里指的是聽、讀，重讀、抄寫，用手，用舌頭去模仿，在可能的范圍內(nèi)，盡量時時這樣去做”。

所以，夸美紐斯認為，學習語文，知識是次要的。他說：“不論哪種語文，對它全部細微的知識進行了解是很不必要的，如果有人要去達到這種目的，那是荒謬和無用的。甚至西塞羅（他被視為拉丁語的最偉大的通家）對拉丁語的細微末節(jié)也并不完全知道……”在《大教學論》第十六章中他還說：“一切語文都不要從文法去學習，要從合適的作家去學習?！钡牵涿兰~斯并未完全否定規(guī)則的作用，他認為，“規(guī)則可以幫助并強化從實踐得來的知識”。不過他認為，“語言所化成的規(guī)則應當是文法的，而不是哲理的”，亦即是形式的，而不是內(nèi)容的。所以，他強調(diào)，在語文教學中，“不應當探究字眼、成語與句子的原因和來歷，或試圖找出這一或那一結構為什么是必需的，而應當簡單地說明怎樣是對的，怎樣才能選出那種結構”。

讀到《大教學論》中“語文教學法”這一章，我真的是被震撼到了：夸美紐斯對語文教學法的闡述，精準程度令人咋舌，簡直像是針對我們的語文教學量身制作的。他提醒要注意的，恰恰就是我們存在的弊端，如在很長的時間內(nèi)，我們的語文教學以理解分析為主，總是探討某個詞什么意思，某個句子什么意思，每個段落什么意思，全文什么意思……。也就是做夸美紐斯不讓做的事——探究字眼、成語與句子的原因和來歷。現(xiàn)在提倡本色語文，像夸美紐斯那樣重視聽說讀寫實踐，這種現(xiàn)象才有所克服。但是，像“試圖找出這一或那一結構為什么是必需的”這樣的事情還在做，如經(jīng)常討論還可以用哪個詞？為什么用這個詞不用那個詞？這樣用有什么好處？且往往被看作是教學中的亮點。endprint

三、關于班級授課制

大家一般都認為，班級授課制始于夸美紐斯，但其實并非如此

最早提出分班教學，亦即班級授課制的設想的，是古羅馬的教育家昆體良（約公元35—96年）。他認為，大多數(shù)的教學可以用同樣大小的聲音傳達給全體學生，所以，同一時間許多人聽同一個講解，不僅可能，而且必要。他還說過，根據(jù)一些教師的實踐，可把兒童分成班級……

班級授課的實踐最早產(chǎn)生于16世紀，亦即中世紀末期，當時，西歐一些國家的學校，首先有了年級的劃分和學制的規(guī)定。如1538年，德國教育家斯圖謨在德國的斯特拉斯堡創(chuàng)辦了文科中學，設有九個年級，并進行了班級教學的嘗試。

但是，我們還是視夸美紐斯為班級授課制的奠基人，這是因為夸美紐斯完備了班級授課制的理論并完善了其體制。在《大教學論》和《一個有秩序?qū)W校的規(guī)則》中，夸美紐斯最早從理論上詳細闡述了班級授課制以及相關的學年制、學日制，考查、考試制度。

他說：“太陽并不單獨對付任何單個事物、動物或樹木，而是同時把光亮和溫暖給予萬物?！彼?，一個教師可以同時教許多孩子?！皩處?，對學生，這都是一種最有利的制度。教師看到跟前的學生數(shù)目愈多，他對工作的興趣便愈大。同樣，在學生方面，大群的伴侶不僅可以產(chǎn)生效用，而且，也可以產(chǎn)生愉快……”從而論證了班級授課制的必要性和可行性——班級授課制是提高教學效率的有力手段。

他提出的班級授課制的具體方法是：根據(jù)兒童年齡特點和知識水平，將兒童分成不同的班級；每個班級擁有一個教室，一位老師，這位老師面對全班學生進行教學。與班級授課制相關，他還提出了學年制、學日制、考查和考試制度。他主張在一般情況下，各年級都應該在每年的秋季開始和結束學年課程，其他時間不接收兒童入學，以保證全班的學習進度一致。每日上課時間為4小時，在每學習1小時后休息半小時。每年有4次較長的休假日，每次休息8日。關于考查和考試制度，他提出建立學時考查、學日考查、學周考查、學季考試和學年考試。其中學年考試最重要，合格者可升級，不合格者要重修或勒令退學?？梢哉f，現(xiàn)代學校的運作模式，在夸美紐斯那里，已基本完備。

四、關于德育

夸美紐斯非常重視德育。他在《大教學論》第十一章“在此之前沒有一所完善的學?！敝袑懙剑膀排c德行是教育的兩個最重要的因素，可是最被忽視。在所有的學校里，……這種科目只占一個從屬的地位，因而在大多數(shù)情形之下，……學校培養(yǎng)不出合乎德行的品性……”教書育人，最重要的是育人，德為首，似乎各國，各時期都如此。宋代的陸九淵就說過，“我這里縱不識一個字，亦須還我堂堂正正做個人”。

夸美紐斯認為：“對于事實問題的健全判斷是一切德行的真正基礎?！彼^“健全的判斷”，亦即正確的判斷，就是能明辨是非。用夸美紐斯在書中所引維末斯的話說，就是不追隨沒有價值的事物，不拒絕有價值的事物，不責備需要稱贊的事，不稱贊該受責備的事。而“健全的判斷應該從幼年開始練習，這樣，他到成年時就可以發(fā)展起來了?！_的判斷就可以變成他的第二天性”。

此外，夸美紐斯還認為，德育與習慣密切相關。在《大教學論》第二十三章“道德教育的方法”中，他說：“應當教孩子們在飲與食、睡眠與在床、工作與游戲、談話與緘默方面的事情，在整個受教期間實行節(jié)制?！边@樣以期使孩子養(yǎng)成好的習慣，而“德行是由經(jīng)常做正當?shù)氖虑閷W來的”，這與中國古代朱熹的“從近處做”的小學教育原則也是相通的，也都是正確的。

依夸美紐斯，我們似可以列一個這樣的算式：健全的判斷+良好的習慣=美好的德行。

說到習慣，夸美紐斯提出的這個習慣——服從，恐怕會引起爭議：“我們應當使孩子習于根據(jù)理性去行動，不要受沖動的指揮。……孩子們的行為方式是不能夠?qū)徤髋c理性的，所以，假如能夠強迫他們養(yǎng)成一種習慣，先去履行別人的意志，再顧及到自己的意志，就是說，每件事都立即服從他們的長上——凡是想要教導孩子的人，開始就應當使他們習于服從他的命令?！保涿兰~斯著，傅任敢譯，《大教學論》，教育科學出版社，1999）

夸美紐斯還強調(diào)，德育與紀律密切相關。他認為，榜樣是德育的主要手段，“父母、保姆、導師和同學作為生活的榜樣，必須不斷放到兒童的跟前”，但是，他又強調(diào)，“榜樣之外，關于行為的教誨與規(guī)則也是必須的”，因為“我們不可能謹慎到不讓任何惡事得到一個進口，所以，嚴格的紀律是用來制止邪惡的傾向的”。

依夸美紐斯所言，德育與判斷力、習慣、紀律的關系，似可這樣闡述：判斷力和習慣是德育的內(nèi)容，沒有了判斷力和習慣，德育就是空泛的；紀律則是德育的保障，沒有紀律，美好的德行就很難養(yǎng)成。而這正是我們現(xiàn)在德育工作要注意的地方。

五、關于紀律

夸美紐斯認為，紀律是必要的。他說：“波西米亞有一句諺語說，‘學校沒有紀律有如磨盤沒有水，這話很對。因為如果你從磨坊取走了水，磨盤就會停止，同樣，如果你讓學校取消了紀律，你就剝奪了它的發(fā)動力。”所以，夸美紐斯強調(diào)，“犯了過錯的人應當受到懲罰”。

但是，夸美紐斯又說：“嚴格的紀律不應當在與學習或練習有關的事情方面去用……。”因為，在他看來，在學習方面“施用任何強力的結果是只能使人厭惡學問，不能使人愛好學問。所以，我們每逢看見有人心靈受了傷，不愛用功，我們應當用溫和的療法去除掉他的毛病，絕對不可采用粗暴的方法”。

所以，夸美紐斯認為：“只有是道德方面的過失才能采用一種比較嚴格的紀律?！眹栏竦绞裁闯潭龋靠涿兰~斯認為，可以體罰，“假如某些人沒有受到溫和方法的影響，就必須求助于比較粗暴的方法……有一句諺語說‘責打是改良一個夫利基阿人的唯一方法，這句話對于好些人無疑是很有效的”。不過，夸美紐斯也強調(diào)，“這種極端的方法不可用得太隨便、太熱心”，“要到用盡一切方法之后，才能宣布一個學生不堪造就”。

因此，夸美紐斯用了一個貼切的比喻來說明紀律的形式。他說：“天上的太陽把紀律的最好形式教給了我們，因為對于能生長的萬物，它都不斷地供給光與熱以及常常供給雨與風；它也供給閃電與雷，不過次數(shù)很少，雖則它們并不是完全沒有用處的?！?/p>

夸美紐斯認為“教學論是指教學的藝術”，又說明他的《大教學論》“就是一種把一切事物教給一切人類的全部藝術”；而他寫作《大教學論》的主要目的在于：尋求并找出一種教學的方法，使教員因此可以少教，但是學生卻可以多學……”好像這只是一本關于教學法的書，但其實，它是一部比較完整的教育學，教學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內(nèi)容。

《大教學論》是一座寶藏，不僅內(nèi)容豐富深刻，而且文字生動優(yōu)美，特別是貼切、精美的比喻與類比，俯拾即是，應接不暇。讀這本書，如在山陰道上行走，心曠神怡。所以，它值得每一位教師去讀，認真地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