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鏢
被搶的香餑餑
1978年,中國科技大學生物系主任讀到了一篇學術(shù)價值很高的生物學論文,看文章的署名他卻很陌生。作為科大生物系主任,他對國內(nèi)處在生物學一線的學者們十分諳熟,這個李振剛是何方神圣?經(jīng)過多方查詢,他終于搞清了這個人的學術(shù)背景和現(xiàn)在的工作單位。他心里明白,這是個人才,必須“搶過來”,這事遲疑不得!
他和校領(lǐng)導溝通后,便帶著蓋了公章的空白調(diào)令直奔五原二中。他找到李老師,倆人經(jīng)過一番簡短交談后,他確信自己沒有看走眼,隨即將調(diào)令拍在李老師手上,催促其趕快去辦。當李老師拿著調(diào)令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前時卻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十幾年前碰了一鼻子灰的那一幕又浮現(xiàn)在了眼前,心有余悸。
心神稍定后,他輕輕推開了門,現(xiàn)在的書記兼校長換成了王俊福(后來曾任五原縣委書記),當李老師忐忑不安地把調(diào)令遞給王校長后,對方大致掃了一眼就毫不遲疑地在調(diào)令上寫下了“同意調(diào)出”的字樣,并抬頭看著李老師說:“祝賀你,早該這樣了?!弊叱鲂姓k公室那長長的走廊時,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二十年了,他還從未有過這么順暢辦成事的體驗。
他把辦好的調(diào)令交給系主任,又用后套農(nóng)村夏伏天招待客人最好的飯食——油烙餅炒雞蛋招待客人吃了飯。系主任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急著提前啟程返校了。
系主任走了以后,山西大學來搶人的人也匆匆趕到了,結(jié)果撲了空。之后又有一些單位向二中打探李振剛的情況,然而,李振剛只有一個,他已屬于中國科技大學,因為那里有一個識得真金白銀,又手疾眼快的生物系主任。
回眸的思緒
1978年,李振剛老師搬家,那時,已用上了大卡車。這之前李老師主要的家產(chǎn)——書籍資料已裝在他當木匠時親自打造的四只木箱里被提前托運走了。要裝上卡車運走的,除了衣被類就是送完朋友近鄰所剩無幾的家什,在陳同春老師等近鄰及聞訊趕來的學子們的幫助下很快就把車裝好了。和送行的人一再握別后,李老師上了車,在眾人的目送下卡車駛上塔爾湖正街向西而去。當卡車再向南拐過全三圪蛋時,李老師不由自主地回過了頭來,望著漸行漸遠的塔爾湖鎮(zhèn),萬千感慨涌上了心頭。
是啊,他十六年的青春黃金歲月就撂在了這里。留戀嗎?當然,這里有他親密相處的同事,更有對他熱愛非常的學子。慶幸嗎?是的,他這個在此舉目無親的人要不是有人明幫暗護,怎么能全身而退?高興嗎?自然,畢竟是走上人生正軌了嘛,然而一想到他的科學之夢,一縷惆悵便漸漸溢滿了心間。他已經(jīng)四十四歲了??!赫胥黎二十歲發(fā)表了第一篇科學論文,達爾文三十四歲編纂五卷本巨著《貝格爾號航行期內(nèi)的動物志》,施萊登三十四歲發(fā)表《植物發(fā)生論》,施旺二十九歲發(fā)表《關(guān)于動植物結(jié)構(gòu)和生長相似性的顯微研究》,格里菲斯更是三十四歲就獲得了諾貝爾醫(yī)學生物學獎。而他四十四歲才剛剛獲得置身科學前沿的資格。他心里明白,科學沖頂已斷無可能了。在今后的時光里,他也只能一方面憑著自己以往的知識積淀認真帶好學生;另一方面還要盡心盡力去搞科研,但也只好是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了。無奈地放下了“弱冠之夢”的他,反倒以一種十分恬淡的心態(tài)向科大走來。
中科大的收官
1979年,李振剛老師在科大收到了北京師范大學黨委發(fā)給他的關(guān)于1958年把他錯劃成右派為他徹底平反的通知書。貼在他腦門上的那個無形標簽算是被真正揭掉了,伴隨他二十一年的“歷史污點”也徹底洗白了,但是這二十一年來給他造成的各種損失,特別是學術(shù)上不可估量的損失卻再也無法彌補回來了。不管怎么說,這個通知還是為他后半生的人生開了個好頭,他可以放開手腳去干他想干的事情了。
1981年,他由講師晉升為副教授,1987年由副教授晉升為正教授。先后擔任過科大生物系教研室主任,中國遺傳學會安徽分會理事。1994年創(chuàng)辦安徽省細胞生物學會并任理事長,之后任名譽理事長。他曾造訪并與之建立起科研協(xié)作關(guān)系的國際知名大學和機構(gòu)有:美國華盛頓州立大學、意大利米蘭大學、加拿大溫哥華癌癥研究中心、瑞典大學等。他在給學生授課和開展科研社會活動的同時,筆耕不輟,著述頗豐,先后著有:《試論染色體在遺傳發(fā)育中的活動規(guī)律》、《生命的科學》(編譯)、《分子遺傳學》、《分子遺傳學概論》等四十多篇(本)學術(shù)專著。他的教學和科研成果得到了社會的充分肯定,先后榮獲安徽省科技進步獎(兩次)、華東區(qū)大學出版社首屆優(yōu)秀圖書獎、安徽省優(yōu)秀教學成果獎、安徽省自然科學獎等多種獎項。
他在人生最后的收官階段,又奮力再搏,留下了一抹絢麗的晚霞。2016年1月22日,前列腺癌讓他畫上了無論如何都再也無法畫圓的人生句號?;赝哌^的人生軌跡,可以用希臘字母Ν來表示:前面的線段是他順利求學的上升期;中間的線段是他人生滑向低谷的時期;后面的線段是他回到人生正軌的時期。這樣的表示雖然直白而明了,但是缺少了太多的情愫。
附記: 1990年,李老師忙里偷閑舊地重游,本來是可與他促膝長談解我心中之惑的好機會,不巧的是他來的那幾天我正為臨河政府準備一個會議的材料,晝夜加班無暇陪他,只派了車并拜托27班王存富、37班劉勝龍等同學陪李老師去后旗草原和他想去的其他地方轉(zhuǎn)了轉(zhuǎn)。他回到臨河后,我抽時間陪他在臨河公園游玩時倆人有一些簡單的交流,師生在公園拍了照。李老師說要趕去參加一個學術(shù)會議,便匆匆離去了。
為我寫作這篇短文提供幫助的有李老師的女兒李杰,兒子李春生,陳同春老師,楊耀坤等同學,特別是王交其同學為此事不避寒暑,幾次往返于南京與合肥之間,在此一并致謝。
吳秋英老師伴隨李老師來科大,倆人共同度過了平靜的十個年頭后,于1989年11月8日被肝癌奪去了生命。李老師去世后,李杰、李春生將其父母骨灰送回青島,與其在青島百齡園內(nèi)的爺爺奶奶陵共葬一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