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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灰

2017-11-17 13:37丁顏
民族文學(xué)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索菲亞牛肉面

丁顏

火車到達深圳西站時已到傍晚,但還有太陽。哈倫要去的地點在福田區(qū),出了站,找了半天,說好開車來接他的人不見蹤影,電話打了幾次,鈴聲都是響到無疾而終。

本來從西北到南方選擇坐火車就是個失誤,40多個小時的里程,對于到了中年的人來說著實有些吃不消。現(xiàn)在對方還不接電話,他心里煩惱著,但也大概是因為初來乍到,覺得不便再多打,就坐在喧囂的候車廳里等。饑餓感在胃的底部泛濫,像一團火焰在灼燒,等了半天再也等不住了,出來打了出租車跟司機說麻煩就近找一家面館,要清真的,好一點的。

司機穿過月亮灣大道,送他到蘭州安泊爾牛肉面館,正當(dāng)他吃面吃到一半時,電話打來問他到了沒有,好來接他。

一碗面吃下去,肚子飽了就容易犯困,側(cè)躺在車的后座上迷迷糊糊的,一陣巨大的吵鬧聲驚得他猛然睜開眼。夜幕已經(jīng)降臨,一幢幢高大建筑劃過窗外,同時劃過去的還有霓虹迷離妖嬈的光線與城市溫?zé)岬臍庀ⅰD吧沫h(huán)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聲音。他這是第一次到深圳,早就聽說這里發(fā)展很快,但怎樣的快法他全無概念,他想無論再怎么快,人的生活應(yīng)該都是一樣的,有人可能在這里安居樂業(yè),也有人可能在這里危機四伏。

而他來這里也僅僅只是接受總飯店的安排來給人教如何做正宗的蘭州拉面。

高樓頂端“深圳大飯店”幾個字被燈光裝飾得明晃晃的。司機停了車,大堂經(jīng)理帶著幾個年輕人迎了出來,向他圍過來,客客氣氣地握手問好,顯得很周到。經(jīng)理走在他前面,邊走邊回轉(zhuǎn)身跟他說:“今天已經(jīng)晚了,明天早上七點我?guī)ズ髲N看看。飯店的上面是我們自己的賓館,你住上面也很方便,吃的直接到大廳來吃,隨時都可以。”經(jīng)理走到前臺安排好房間,叫服務(wù)生帶哈倫上樓,在深圳的這七天他被安排住在飯店賓館的客房里。

服務(wù)生帶他去房間,一電梯男男女女之中他是典型的西北人,站在南方人中間個子突顯高大,眉眼五官立體,滿臉的絡(luò)腮胡,又戴著嶄新潔白的無沿小圓帽,就更顯突兀,有人略略偏過頭來看他,一種莫名的不痛快隱隱地壓上他的心。出了電梯,在樓道里他越想越詫異,問服務(wù)生電梯里有人提那么多蔬菜干什么,服務(wù)生說飯店十八層以上是出租公寓,住戶是可以在里面生火起灶的。

他來時沒帶什么東西,就一個簡簡單單的手提包,從里面掏出毛巾搭在肩頭進浴室洗漱,在浴室轉(zhuǎn)了一個圈,也沒見有可裝水的湯瓶之類的,只能打開花灑來洗。滿浴室水汽蒸騰,潑潑濺濺的算是洗完了,出來坐在床邊將一條腿擱在膝蓋上,用肩頭毛巾的一頭擦干每一個腳趾。站起來,環(huán)顧了一周才發(fā)現(xiàn)可放心代替拜氈的干凈物也沒有一件,躊躇了一會兒,只好將自己的衣服拿過來鋪在地上做宵禮。

多年養(yǎng)成的喝茶習(xí)慣,睡前不喝是不能安心的。下樓喝茶時,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聽說深圳那邊港貨又好又便宜,你有時間就去看看,要買的貨品我用微信發(fā)給你,還有老二家的媳婦讓你從那邊給她孩子買幾罐香港代購的荷蘭原裝進口奶粉,什么牌子我忘了,待會兒我問了也發(fā)給你。你買了全都郵寄回來也很方便?!?/p>

短暫地沉默之后,他說他若有時間的話就去看看,說完掛了電話,將杯底的茶一飲而盡,上了樓。

夜里睡不著,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又翻坐起來。白色的床單被套,桌上齊齊整整地放著水壺水杯,碟子里放著水果,平日里其他賓館的裝置無非也就這樣,但今天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著這些不由得有些恍恍惚惚??戳嗽S久,一歪身又睡下去,但一直也沒有睡著,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拿起手機瞇著眼睛看時間,凌晨四點多,手機不知什么時候關(guān)的靜音,屏幕上幾條微信消息,全是妻子的語音。他無心理會,最后是在一種恍惚的狀態(tài)中陷入沉睡的。

早晨在飯店大堂吃早餐,然后由經(jīng)理領(lǐng)著到后廚。西裝領(lǐng)帶的經(jīng)理站在一堆年輕人面前說:“這是從我們總飯店過來的一等一的老拉面師傅,大家有什么不會做的地方,就請教他?!?/p>

后廚里和面的機器嗡嗡運作,哈倫做牛肉拉面少說也有三十多年了,也算得上是做拉面的老師傅,但從未見過如此做牛肉面的,不用蓬灰,不用手拉,一袋子面倒進和面機,這邊機器和著面,那邊機器端口面條已經(jīng)出來自己掉進了鍋。他說牛肉面不放蓬灰怎么行……站在鍋邊撈面的年輕小伙子不受說,嘰哩喳啦地反駁他:“什么都不懂,牛肉面里放了蓬灰誰還敢來吃,重金屬超標(biāo),那是要得癌癥的。”說這話的時候,還帶著點嘲笑的口氣,“這么忙您就別在這兒指手畫腳了?!边@樣的言語雖說讓哈倫吃了一肚子氣,但也并不與其辯駁,人一到中年,眼神日漸黯淡,好像心靈比身體衰老得更快,對于不好消化的事,常常選擇無動于衷。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面粉倒進不停轉(zhuǎn)動的機器想:既然做得這么簡潔方便省時省力,總飯店又何苦派他來,這不是白來嗎?但又深深地悲傷著,覺得這不應(yīng)該被叫做牛肉面,因為牛肉面不是這么做出來的。

一整天在廚房工作,站在鍋邊撈面,或者做撒香菜放蒜苗舀辣油蓋牛肉的這些事,總之就是沒有閑著,但也清簡,七天的時間,可能很快過去了,他這個被總飯店認(rèn)作是一等一的拉面師傅,犯不著在這里跟人作聲強調(diào)牛肉面的正宗不正宗。雖說對工作是不負(fù)責(zé)任了點,但話說回來這個年代師傅的意見與想法早已經(jīng)不再是什么權(quán)威了,說多了招人嫌,弄不好還會諷刺你幾句,不說反而落個清靜。

時間一過,懷著一種微微的不負(fù)責(zé)任的心情上樓休息。進電梯時,發(fā)現(xiàn)電梯里有一個戴著頭紗的年輕女子,淡粉的頭紗,露出一張白白凈凈的臉,穿件乳白的大衣,兩只手抄在大衣袋里,清清爽爽的模樣,眼睛時不時抬起看電梯上方移動著的樓層數(shù)字。她發(fā)現(xiàn)哈倫看著她,便也微笑著向哈倫點了個頭,又繼續(xù)仰臉注視著那些數(shù)字。也就是個極平常的女子,不過是因為戴著頭紗,就讓哈倫多看了一會兒,這樣的打扮在西北穆斯林聚居區(qū)或許很普通,到南方來就不多見了。老家人都說如果女人是糖的話,那么戴著頭紗將自己包裹起來的女人,是包著糖紙的糖,糖塊不露在外面,不給人隨便撈一把也就干凈純潔了許多。電梯開了,哈倫走出來,手伸進褲子的口袋里去,攥了攥,昨天在電梯里因白色無沿小圓帽被人注視之后,再一次進電梯時他刻意將帽子從頭頂拿下來裝在褲子口袋里了,盲目地扎入人群,極力在眾人的海里做一條相似的魚。endprint

戴頭紗的女子住在二十二層的單身公寓,深夜失眠,她抱著腿坐在窗臺上看窗外,靠在玻璃上。這里基本上屬于市中心,霓虹閃爍,樓群的輪廓此起彼伏,一座喧囂無寐的城市,沒有夜深人靜這一說,房間里鼾聲也是一聲一聲的,謀殺著失眠人健康的細(xì)胞,她轉(zhuǎn)過頭看著床上陰影中鼾聲不止的丈夫,深深吸了一口氣……

遠(yuǎn)方深藍的天空漸漸泛白,她進浴室洗漱,然后出來伏在床邊,抓住丈夫的手,輕輕地喊:“穆薩,起來,晨禮時分了,我給你灌了熱水,起來洗漱?!?/p>

睡意蒙眬的丈夫,伸手摸她的臉,嘴里含糊地嘟囔著:“乖,讓我再睡一會兒?!毖劬]有睜開,翻了個身背對著她,鼾聲又起。她嘆了一口氣坐在床邊,用手撐著下巴看著他。

她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借助窗外射進來的光線做禮拜,在此之前她覺得若有委屈,有情緒,頭在拜毯上叩下去,就會得到慰藉,就會被化解,但這一次她卻淚流不止。

她正在廚房燒燕麥和牛奶。穆薩從床上爬起來,對著鏡子將自己梳洗妥當(dāng),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敞開的格子襯衣,拿了一塊面包咬在嘴里到門口去穿鞋,開門的同時又回過頭對她說:“我去工作了,你在家里自己照顧好自己?!?/p>

她皺著眉頭說好,嘴角淺淺地笑,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穆薩的這個樣子,每天飛奔著去地鐵趕車。

空下來的房間讓她感到空虛,又獨自坐在窗臺上發(fā)呆。巨大陌生的城市,遠(yuǎn)處的京基100,從這里看覺得它巍峨壯美,但是坐車從它下面經(jīng)過時,覺得它并不氣勢驚人,頭頂遙遠(yuǎn)的天空有不可逾越的神圣。也許是所映襯和對比的處境所起的作用。

穆薩每天都很忙,早出晚歸,回家基本上只是睡個覺。白天她幾乎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公寓,很少出門,做幾番禮拜,看一本書或者什么都不做,一天的時間也就過去了。有時突然有心情,也會自己一個人出去隨便逛一逛。去蔚藍遼闊的大海邊看海,也可去逛街,反正失去了故鄉(xiāng),走到哪里都是陌生。

坐了一會兒,心臟起伏的地方一時間仿佛要破出洞來,從窗臺上下來陷在沙發(fā)里打電話,電話還沒被接聽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淚水盈眶。

“喂,阿塞婭,你這會兒忙嗎?”

“喂,索菲亞,是你,你好嗎?深圳怎么樣?”電話那邊的聲音很熱情,是她的閨蜜阿塞婭。

她用鼻子吸氣,含著眼淚強做著笑臉,說:“我很好,深圳太發(fā)達了,真的特別好,街頭非常繁華,你知道嗎這里建了深圳大清真寺,就在我們租住的公寓附近,我還沒來得及去看看?!闭f著眼淚又出來了,“在這里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我發(fā)現(xiàn)穆薩開始在用香水,古龍香水?!鼻а匀f語,一時從何說起呢,生活中的一些太尋常的細(xì)節(jié),連她自己都覺得矛盾。

“我現(xiàn)在一點都不了解我嫁的這個男人……”她說著眼淚從眼角滑落。

阿塞婭打斷她的話,說:“你等我一下,我在這里簽個字,一下就好?!?/p>

“好,你先簽字?!?/p>

她聽到電話那頭很吵,感覺像是在什么公共場所。

“親愛的,你剛才說到哪兒了?”

沒說話很長一段時間之后,阿塞婭突然這樣問她,讓她感到特別無趣。這邊的好與壞,相隔千里之外的朋友是聽不出來的,她很失落,說:“那你先忙,我再打給你?!?/p>

“好的,好好玩,親愛的,多拍些照片,回來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再見?!边€未及她說再見,阿塞婭在那邊已經(jīng)掛掉了電話。默默的自己對自己說了一聲:“再見”,想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但又因為腳痛,重新坐了下去,突然捂著眼睛哭起來,半天之后深吸一口氣用手背擦掉了暖暖濕濕的眼淚。

平靜地走進浴室洗臉。鏡子中的眼睛浮腫,她空洞而悲哀地看著自己。洗臉,給自己化妝,認(rèn)真地涂口紅,換了一身亮麗的衣褲,在凌亂的床上躺下去閉起眼睛。房間空而寂靜,又起來開始收拾房間,踩著凳子擦房頂?shù)娘棢?,身體失去平衡從凳子上掉下來一腳踩在旁邊的簸箕上面。

坐在地毯上,撫摸疼得要了命的腳趾,抬頭安靜地看著大動干戈收拾了一番的房間,玻璃窗映射進來的陽光,讓寂靜簡單的房間流動起一種醉人的氣息。

經(jīng)理來廚房找哈倫,帶著笑臉跟哈倫說:“您能不能多留一個星期,我們需要您教給廚房如何做正宗的牛肉拉面,就是如何用手來拉面。這段時間太忙,沒顧上給您安排專門的課堂,讓您將時間浪費在后廚的瑣事上是我們的責(zé)任?!?/p>

哈倫很驚訝,說:“你多留我?guī)滋?,是我的榮幸,但飯店總部安排的是一周,一周完了我就得回去,在那邊我也有工作要做。”

經(jīng)理說:“這個我理解,您看這樣可以嗎,我打電話跟總部聯(lián)系,問問他們,讓他們給您重新安排?!?/p>

哈倫心里是不愿意的,但面子抹不開,只好荒腔走板地跟經(jīng)理說:“那你先問問他們吧,估計是不行的,說的就是一周?!?/p>

不過三分鐘,總部打來電話給哈倫:“他們說太忙沒來得及讓你教授,你就聽他們的再多留一個星期?!?/p>

“不行,胡迪,你聽著,我一天都不想多留,我希望像原定計劃那樣讓我一周完了就回來。”哈倫很氣惱,強忍著內(nèi)心的火氣。

“你看這樣行嗎?你再留一個星期,給他們上幾節(jié)課,之前給你說的工資翻倍,讓那邊飯店再另外付給你一倍的工資?!?/p>

電話那頭好言好語地跟哈倫商量。

“這不是工資不工資的問題,在這里我禮拜做不上,各個方面都不適應(yīng)?!惫愓f。

“你再考慮一下,既然去了,多留一個星期掙的可是三陪的工資,你之前答應(yīng)過去,不也就是為了這筆工資嗎?”電話那頭還在勸,這邊哈倫已經(jīng)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紅了脖子,粗聲粗氣地說:“我都考慮過了,我想盡快離開這里?!?/p>

“那行,我們從這邊再想辦法調(diào)師傅,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那邊還在說話,哈倫在這邊直接掛了電話,實在太氣惱。

周末的晚上,穆薩約了幾個朋友來樓下大廳里吃飯,他打手機給索菲亞:“今晚下樓來吃飯吧,我約了一群朋友一起過來?!彼鞣苼唽χR子抹了一點口紅,進電梯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來深圳快一個月,穆薩從沒有帶她出去吃過飯。endprint

飯桌上穆薩跟他的朋友們談的也是工作上的事,眾人言語活潑,索菲亞聽得云霧繚繞。實在無聊,便單獨為自己要了一碗牛肉面來吃。去端面的時候,櫥窗里面的師傅在她碗里撒了一大把牛肉,即使平常要單份的牛肉,也不會蓋這么多,索菲亞微微吃驚,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師傅,然后笑了,師傅也對她微笑。

飯桌上的談話越來越激烈,增強用戶粘性,上線APP,整合快遞配送業(yè)務(wù)之類的商業(yè)用語索菲亞更加聽不懂,不由自主地看向出飯的窗口,往她碗里多蓋了牛肉的師傅依然在那里給人撒香菜蒜苗調(diào)辣子蓋肉,忙得無暇抬頭,一碗一碗的面不停地經(jīng)過他的手底從窗口送出來。索菲亞兩只手抄在衣服口袋里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頭頂上正好一盞燈,照亮了師傅的臉,她從來沒注意過一個牛肉面窗口的師傅的臉可以這么肅靜,只顧低頭認(rèn)真干自己手底下的工作,穿一件白色的襯衫站在櫥窗后面,那種宜人的氣質(zhì)不是短短的時間所能磨煉出來的。

她久久地注視著他。

對于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人來說,周末幾乎如同虛設(shè),生活每一天如常繼續(xù),只是這個星期天,穆薩起來得比往常早一點,一早在那里光著腳對著電腦敲擊鍵盤,然后很突然地說:“可以上線自營APP平臺,將服務(wù)平臺一體化,就不用每天單人單線守在電腦前了?!?/p>

索菲亞聽不懂他說什么,說:“你覺得可以那應(yīng)該可以吧?!?/p>

穆薩憤慨起來:“對啊,為什么不能這么做呢,但是他們都不聽我的,非要每天從早到晚對著一個顯示器,接受訂單、完成訂單、配送訂單,這樣太辛苦了?!?/p>

她在廚房給穆薩做早飯,是穆薩喜歡吃的土豆燒牛肉,鍋里炒得滋滋響。穆薩回頭往廚房看了一眼,說:“我一直跟你說盡量不要在家里做飯,去樓下吃很方便,家里空間小,油煙味全都竄到衣服上了?!?/p>

索菲亞停下手里的炒菜鏟,關(guān)了火,去開窗戶,心里安靜的什么都沒有,兩個人的生活本來就夠簡單,現(xiàn)在甚至連柴米油鹽的計較都要失去,這個人像商業(yè)社會里的動物一樣漸漸讓她感覺到陌生,突然感到眼睛里有淚水要出來。

穆薩說:“收拾一下跟我出去吃早餐吧?!?/p>

人群涌動的大都市的早晨才剛剛開始,在樓下空曠的大廳里哈倫一個人坐在一張餐桌上吃早餐,看過去分外冷清。穆薩帶索菲亞去吃她最喜歡吃的牛肉白蘿卜包子。

是青海人開的早餐店,干凈淳樸的穆斯林小餐館風(fēng)格,里面吃早餐的人熱火朝天。索菲亞低著頭點餐,突然聽見十分驚奇的一個聲音:“穆薩?”一頭黑發(fā)閃爍著光澤的年輕女人向他們走過來,身材高挑,赤足穿一雙鑲水鉆的細(xì)高跟鞋,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她很吃驚地問穆薩:“真的是你?我早聽說你放棄穩(wěn)定工作,來這里借勢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微商城?!?/p>

穆薩也很吃驚,站起來跟她打招呼。

年輕女人自顧自地說起來:“我在這邊做服裝生意,每天要處理很多訂單,忙得天昏地暗,真的是瘋了。見到你真好!你們的信息服務(wù)平臺怎么樣,以后我們可以合作?!?/p>

“我們可以接受網(wǎng)絡(luò)訂單?!?/p>

年輕女人哈哈地笑,鼻子旁邊皺起細(xì)細(xì)的小皺紋。穆薩看上去有些尷尬,偷偷地向無動于衷的索菲亞瞟了一眼。索菲亞看了一眼穆薩,站起來,向這個說話聲音忽高忽低,表情激動的年輕女人問好。

穆薩向年輕女人說:“這是我的妻子,索菲亞?!蹦贻p女人馬上握住索菲亞的手,睜大眼睛用極其夸張的語氣說:“你好!”又用驚奇的目光看著穆薩說:“沒想到啊,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真有你的,我都不知道?!闭f著又用一種旁若無人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索菲亞。

年輕女人繼續(xù)跟穆薩客氣寒暄了幾句,走的時候?qū)iT加了穆薩的微信,理由是便于聯(lián)系。

索菲亞看著走出店門的女人,很驚愕地問:“她是誰???”

穆薩難以置信地說:“她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蘇茉,竟然也來這里創(chuàng)業(yè)了?!?/p>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吃完早餐。

穆薩要去談事的地點在南山區(qū),在地鐵車站。他隔著玻璃門對索菲亞揮了揮手,地鐵呼嘯離去。索菲亞一個人走在街上產(chǎn)生淡淡悵惘的心情,自己從一開始就是混跡在這個城市的外地人,在這里一直像一位旁觀者一樣地活著。

站在站臺上等來公交車,照著地圖找見深圳清真大寺,在梅林東路??匆娬谛藿ㄖ械那逭嫠聲r,沒有太大意外,里面五層樓的大殿已經(jīng)竣工,有包著頭紗的老婦人正往里走。

索菲亞沒有進寺門,站在門口觀望了一會兒,又沿著街道往前走。前面搭了擂臺,鬧哄哄的人群,像一群面目全非的魚。圍著擂臺盲目的喧囂,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剛才見過的蘇茉站在擂臺中央,拿著話筒為她的穆斯林服飾做宣傳,一樣穿著剛才的衣褲,只是頭上多了一條藍色頭紗,語言流轉(zhuǎn),表情豐富。索菲亞一邊走一邊想,這個地方離清真寺很近,現(xiàn)在這種眼神清晰,善于利用民族感情來做生意的人還真多。

一天的生活其實挺好消耗的,某些不確定干什么的時間,讓它透明就好,她獨自在梅林路逛到天黑,慢騰騰往回走,經(jīng)過清真寺時,看見一大群男男女女從里面出來,可能是因為她戴著頭巾的緣故,人群里的同是戴著頭巾的女孩子面貌皎潔,特意走過來笑容甜美地問她:“姐妹,你需要什么幫助嗎?”

她笑著搖頭,走過了幾步,又回頭問女孩子:“寺里在干什么,這么一大群人?!?/p>

“哦,寺里的掌學(xué)阿訇辦了學(xué)習(xí)班,我們是來學(xué)習(xí)的,你也可以來啊,誰都可以來的。”

女孩子給了她一張課表,她疊起來裝在衣服兜里。

攥著衣兜里的課表在人群里上了公交車,車?yán)锏某丝痛蟛糠侄际莿傁掳嗟纳习嘧?,年輕的女孩抓著拉環(huán),在車玻璃上尋找自己的影子,直到再上車的人撞在她的身上。

穆薩回來時已經(jīng)很晚,她問穆薩:“晚飯吃什么?”穆薩用疲憊至極的語氣跟她說:“我在外面跟人吃過了,很累,現(xiàn)在只想睡下去,你一個人下樓去吃?!闭f著就已經(jīng)仰面躺倒在了床上,索菲亞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自己一個人下樓吃飯,從早餐之后到現(xiàn)在她什么都沒有吃。endprint

已經(jīng)過了吃飯的高峰期,餐廳里吃飯的人所剩無幾,略顯空蕩,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獨自坐下,服務(wù)生拿菜單給她,她躊躇著不知吃些什么。后廚的哈倫轉(zhuǎn)身看見索菲亞,便趴在櫥窗的臺子上笑著建議她:“吃牛肉面吧,湯汁清爽,蘿卜白凈,辣油紅艷,香菜蒜苗翠綠,面條黃亮的牛肉面是晚飯的絕佳選擇?!彼鞣苼喬痤^對這個帶著北方口音,說話像講相聲一樣的師傅微笑,說:“那好吧,就牛肉面?!?/p>

她記得很清楚,這就是那天給她碗里額外蓋很多牛肉的師傅。

哈倫一手執(zhí)著茶水壺,一手端著茶杯,從后廚出來徑直走過去坐在索菲亞的對面問她:“怎么現(xiàn)在才吃晚飯?”

“等人等遲了。”索菲亞微笑著說。

“我剛沏的茶,你要不要喝一點?”

索菲亞搖頭,說:“不喝,晚上怕睡不著?!?/p>

過了一分鐘的寂靜時間,索菲亞問哈倫:“你來這里沒幾天吧,之前沒見過你?!?/p>

“是,從北方跑到南方來教人做拉面掙錢,我這個年紀(jì)兒女的教育經(jīng)費得籌備,老了的父母得侍奉,總是缺錢?!?/p>

哈倫放下手中的茶杯問索菲亞:“你在這兒干什么?”

“我丈夫來這里創(chuàng)業(yè),我沒事情做,就跟來了?!彼鞣苼喕卮鹚?。

“你結(jié)婚沒多久吧?”

服務(wù)生端來牛肉面放在索菲亞面前,索菲亞拿起筷子說:“還不到一年?!?/p>

哈倫表示理解地點點頭:“看著年紀(jì)挺輕的,我二十年了。”

索菲亞笑著說:“看樣子你是遭遇了中年危機,所以才要過來掙錢?!?/p>

哈倫從桌上拿起醋壺,問索菲亞:“要醋嗎?”

“可以加一點。”

邊給索菲亞加醋邊說:“嗯,真有點危機感?!?/p>

索菲亞感慨道:“二十年,真是一個漫長的歲月?!?/p>

“是很漫長,但還能駕馭它,感覺心比時間走得快?!?/p>

索菲亞攪著碗里的面對哈倫笑了笑。

哈倫問索菲亞:“你干什么工作?”

“無業(yè)游民,我去年六月份大學(xué)畢業(yè),一畢業(yè)就失業(yè)?!?/p>

哈倫有些驚訝:“大學(xué)生啊,學(xué)的什么專業(yè)?”

“宗教學(xué)?!?/p>

“那可是好專業(yè)啊,跟我們的信仰應(yīng)該有掛鉤吧?!?/p>

索菲亞自嘲地笑道:“的確是好專業(yè),到現(xiàn)在都找不到工作?!?/p>

“相信你會找到的?!?/p>

索菲亞一面吃著面,一面說:“借你吉言,我也希望你能掙到錢,度過中年危機。”

在安靜自然的對話中吃完了一碗面,回到公寓的時候是深夜,穆薩保持著仰面平躺的姿勢睡得很熟。索菲亞蹲下去撫摸他的臉,穆薩驚醒過來,問她:“你去吃飯怎么才回來?”索菲亞脫掉穆薩的球鞋,蓋被子給他,說:“在樓下遇見一位西北來的穆斯林大叔,就坐著閑聊了幾句?!?/p>

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無法入睡,穆薩睡在她旁邊,修長的手指搭在枕頭上,空空地蜷縮著,鼾聲一聲又一聲。她打開臺燈,一頁一頁地翻著雜志。

生活在這里,無所事事似乎已能夠麻木她的存在感,所以一整天無論是在外面還是在家里心里都是平靜如水。

夜色中的飯店大樓燈火燦爛,穆薩打開門進來,索菲亞有些意外,平常穆薩絕對不會這么早回來,她問穆薩:“你今天回來的怎么這么早?”

穆薩笑著走過來換了衣服,將大大的手掌蓋在她的臉上,說:“我要到樓下跟蘇茉幾個人一起吃飯,談一談生意上的事?!?/p>

索菲亞說:“我想跟你一起去?!?/p>

穆薩反問她:“你也想去?”

“嗯,我在家里一整天,還沒吃飯?!?/p>

樓下一桌子生澀的年輕人,坐在穆薩左邊的蘇茉今晚穿了一件藍色長裙,上面綴著人造水鉆和金絲線,是穆斯林女子今年的時尚裝束。蘇茉毫不費勁地加入了行列,只是有些不倫不類,她沒有戴跟衣服搭配在一起的頭紗,衣服領(lǐng)口特別大,說話的時候胸部有隨時曝光的危險性。

蘇茉用手提了提領(lǐng)口繼續(xù)講話,各種話題隨手拈來,索菲亞感覺空氣越變越窘迫,她不愿意再去看蘇茉的眼睛,說話的嘴唇,夸張的動作。

哈倫在櫥窗里面喝茶,給自己茶杯里添了一些開水,抬起眼看見了索菲亞,索菲亞看了一眼哈倫,臉上閃過一絲微笑。

站起來,笑著看穆薩,說:“我先回去了?!北3种⑿淖雷由想x開。穆薩看著并沒有走向電梯的索菲亞,皺了皺眉,又轉(zhuǎn)過去繼續(xù)跟人說話。

哈倫看見索菲亞向他這邊走來,故意充滿同情的表情。

索菲亞站在櫥窗外面笑著跟他說:“你不干工作喝茶時也要呆在櫥窗里嗎?”

哈倫笑著說:“我是一個廚師。”雙手握著茶杯,過來趴到櫥窗的臺子上問索菲亞:“干嗎要想辦法逃跑呢?跟年輕人坐一起聊一會兒是多好的事?!?/p>

索菲亞說:“他們說的我全都不在行,所以就只能逃跑了?!?/p>

跟哈倫說笑了幾句之后就進了電梯,在電梯里她一個人,寂靜中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些絲線纏繞,非?;靵y,突然掉下淚來,她不知道為何這樣傷心,但真的是在傷心。

早晨穆薩走進沖淋房洗澡,收拾得很干凈,走出來之后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說是要出差。

“需要一個星期,你可以跟我一起去?!?/p>

索菲亞盤腿坐在床上搖頭:“我不去,你出去一忙起來,我就會變成空氣,我還是呆在家里比較好?!?/p>

“還是跟我走吧,呆在家里你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嗎?”

索菲亞笑笑:“我一個人可以的,我可以去清真寺的學(xué)習(xí)班,我有他們的課表?!?/p>

“對,那是一個好地方,去可以多認(rèn)識一些朋友,我下周就回來?!蹦滤_將整理好的箱子立在腳邊,過來用自己的臉貼索菲亞的臉,又吻了她的額頭。

穆薩走后,索菲亞看著被穆薩翻弄凌亂的房間,還有衣柜跟前一大堆散亂的衣物,坐在床上動也不想動。床頭柜的抽屜拉出來,再也合不進去,她生硬往里合時,一顆螺絲蹦出來劃了她的手指,流出了血,慌忙拿紙巾來包裹。endprint

外面的天空陰沉沉的,天陰的時候,人的心情多半也是暗的。哈倫一個人坐在窗口邊低著頭悶聲看手機,微信嘀嘀地響,是妻子的微信,在語音里溫吞地說著:“你千萬不要忘記買我給你發(fā)過來的那些港貨,還有老二家的媳婦要的奶粉的牌子我也發(fā)給你了,買的時候一定看清楚要荷蘭原裝進口的?!彼麌@著氣,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事兒真多,港貨,港貨難道不是人造出來的?”

一會兒工夫手指上的血液滲透紙巾出來了,索菲亞不得不下樓去買創(chuàng)可貼,回來經(jīng)過地鐵站附近時順便買了一大束百合花。抱了滿滿一懷的花進入大廳,正好遇見走出來的哈倫,他問索菲亞:“買這么多花?”

“嗯,今天是我生日,碰見了覺得好看就多買了點?!?/p>

哈倫說:“挺好挺好,對了,這會兒碰見你正好可以問問你買正規(guī)港貨的地方在哪兒。”

“那地方離這里有一段路呢,得坐地鐵?!?/p>

哈倫嘆著氣說:“我來這里是賣貨的地方也找不到,清真寺也找不到,白瞎了?!?/p>

索菲亞笑著說:“我明天早晨要去清真寺的學(xué)習(xí)班,你若想去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p>

“行,明天你去的時候下樓叫我?!?/p>

窗外的大雨洶涌而盲目,敲擊著玻璃窗,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兵荒馬亂的感覺。本來是想好好睡一覺,結(jié)果一夜都沒睡著,頭昏昏沉沉的不打算去清真寺的學(xué)習(xí)班,又突然想起答應(yīng)過哈倫要叫他一起去的,徹底清醒過來,起來收拾了一番,去樓下大廳找哈倫。

他們一起上了一輛公交車,車廂里很空,南方的大雨真是痛快淋漓,將城市澆得翠綠濕潤。

一整天跟青年學(xué)習(xí)班的一群人在一起,學(xué)習(xí),參加活動,做義工。結(jié)束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

在打的回來的路上,索菲亞睡著了,將臉靠在哈倫的肩膀上,輕輕地呼吸。哈倫低聲地叫她:“索菲亞,不要睡著啊,馬上就到了?!备松晕⒁皇欤木瓦@樣大,對自己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依然是一個沒長大需要保護的女孩子,哈倫這樣想著,伸出手去扶住索菲亞的臉,不讓她滑下來。

那天晚上索菲亞很累,沒有洗澡,裹著衣服躺在床上就睡著了。

窗外的雨聲,淅瀝的雨聲打在玻璃上,哈倫感覺心里有點滴的溫暖在復(fù)蘇,泡了一壺茶躺在椅子上給妻子打電話,音調(diào)緩慢溫和地說:“我今天去了這里的清真寺,氛圍跟我們那邊的很不一樣,開設(shè)了課堂,來上課的各行各業(yè)的人都有?!?/p>

他的妻子在電話那邊問他:“你不是說那邊沒有清真寺嗎?”

“不是沒有,是我一直沒找見,今天也是一位一起住賓館的女子帶著我過去的?!?/p>

“那還挺好的,感覺你今天心情很不錯。”

“其實還是不能好好適應(yīng)這里,孩子們怎么樣?”

“今天阿里感冒了,發(fā)高燒,請假去醫(yī)院輸了一天液。”

“好點了嗎?”

“到晚上時好多了,但什么都沒吃就睡下了?!?/p>

哈倫嘆口氣,說:“你告訴他是我說的,一定要多穿衣服?!?/p>

“好,哦,那個老二家的媳婦說,她那奶粉再不要了,說是從網(wǎng)上能買到,還便宜?!?/p>

他不再說話,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厭倦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好,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你也早點睡。”他甚至沒等妻子回音就掛了電話,寂靜中去端茶杯時,發(fā)現(xiàn)茶已經(jīng)涼透了。

早晨早早起來戴起白色無沿小圓帽坐早公交趕去清真寺做晨禮,從寺里出來,突然感覺這座陌生的城市變得安靜可愛了許多,公交車的外面是一道又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

哈倫心想總有些風(fēng)景是與心情有關(guān)的。

走入飯廳時看見索菲亞一個人坐在那里喝著一杯牛奶,“早啊,索菲亞?!?/p>

索菲亞笑著轉(zhuǎn)身,用手托著下巴,全神貫注地看著走過來坐在她面前的哈倫,戴了白色無沿小圓帽的哈倫前額潔凈明亮,高而寬闊。

哈倫跟服務(wù)生要了早餐,用一種殘忍的痛苦表情問索菲亞:“你的手指怎么了?”

“前天合柜子抽屜時被彈出來的螺絲劃傷的?!?/p>

“看上去傷得不輕啊,都腫成這樣了?!?/p>

“已經(jīng)止血了,我沒有再包創(chuàng)可貼,怕發(fā)炎。”索菲亞微微一笑,淡淡地說,“比起我腳趾的傷,這點不算什么?!?/p>

“腳趾上也有傷啊?”

“你想看看嗎,比手指殘忍多了,我給你看看?!彼鞣苼喬鹣ドw放在凳子上,然后脫了鞋將腳露出來。

“真主,能不看嗎?”哈倫閉起眼睛開玩笑。

索菲亞說:“腳又不是羞體。”哈倫看著索菲亞的腳趾,像是自己的哪里受了傷一樣,發(fā)出輕微呻吟,然后說:“哦,真主,什么時候傷成這樣的?”

索菲亞做著鬼臉看著哈倫問:“是不是很殘忍?結(jié)婚的時候不會穿高跟鞋腳被磨出了血,之后就一直沒見好,很痛的。”

“你一直都沒管嗎?我覺得你應(yīng)該去醫(yī)院看看?!?/p>

“我以為不穿高跟鞋了它自己會好?!?/p>

“自己會好?你這個腳趾看上去都快要廢了?!惫惡茈y受地看著索菲亞的腳趾說,“你這再不去醫(yī)院,嚴(yán)重了會殘廢的?!?/p>

索菲亞看著哈倫笑:“我就是不想一個人去醫(yī)院,所以才窮耗到了現(xiàn)在?!?/p>

“這樣吧,反正今天本來我是要回去的,既然沒走成,那正好可以陪你去醫(yī)院看看?!?/p>

對索菲亞來說,有人陪她去醫(yī)院看發(fā)膿發(fā)潰的腳趾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情,她對哈倫輕輕地微笑,邊走邊問哈倫:“你說你今天本來要回去?”

“我在這里呆一個星期就算完成工作了,今天沒走,是因為老婆要的一些東西還沒買?!?/p>

醫(yī)院的大廳里,人來人往,掛號之后,索菲亞進檢查室聽從大夫的安排側(cè)坐在一臺玻璃桌前,讓X光掃描她的腳,身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調(diào)整著機器一點一點地觀察。

哈倫坐在等待室等她,醫(yī)生看過索菲亞腳趾的X光照片之后,說:“沒什么大礙,就是發(fā)炎之后時間拖得太長了有些潰瘍,先包扎一下,回去用藥的時候注意不要見水,洗腳時用保鮮膜將腳趾包一下。”endprint

回到公寓,索菲亞看著自己被包扎的笨笨的腳趾,給穆薩打電話,無人接聽,嘆了一口氣將手機隨便扔床上,抱著電腦翻看很多張舊照片,一張一張地看,都是跟穆薩大學(xué)戀愛時的照片。大抵是過于美好,鼻頭竟然泛起了酸。那時候的幸福真簡單,看著他的眼神,都會覺得滿足。但是隨著時間誰又會免費愛誰一輩子,所謂的美好與幸福不過是應(yīng)了彼時心情彼時景致,此一時來的蕭條也不能說是已經(jīng)丟了幸福,人的生活大抵就是這個樣子吧。

回來之后哈倫也沒有出去買老婆要的港貨,在自己的房間里踱步,踱過來又踱過去。

天剛黑下來,索菲亞就來櫥窗窗口找哈倫。哈倫看著索菲亞被光線襯托的笑容和迥然的眼睛,感覺分外熟悉,現(xiàn)實中的很多場景,有時候都像是曾經(jīng)生活的重演,只是時間已經(jīng)老去了。他心想,這個女子還沒長大,說話的語調(diào)也沒長大,有時看起來像一個落拓而純真的女學(xué)生。

他問索菲亞:“今晚你要吃什么?

索菲亞帶著考慮的眼神,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覺得這里的牛肉面沒有老家那邊好吃。”

哈倫說:“都是機器壓出來的,沒有放蓬灰,沒有味道,好吃才怪?!?/p>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水質(zhì)問題?!?/p>

“我知道一家放了蓬灰的很正宗的牛肉面館,安泊爾,蘭州人開的,已經(jīng)開到深圳來了,不過離這里太遠(yuǎn)了,天已經(jīng)黑成這樣了劃不來去?!?/p>

索菲亞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對哈倫說:“要不我們一起出去就近找吧,萬一這周圍有呢,我是太想家那邊的味道了,要是能找見,我請客?!?/p>

這突如其來的邀請竟讓哈倫無緣無故地有些難為情起來,微微聳了一下肩,沒有說話。

哈倫拍拍身邊小伙子的肩膀,從后廚出來跟索菲亞一起出去找蓬灰牛肉面館。城市的夜晚像一個搭得很完美的舞臺,他們并肩夾雜在人群里看向一個又一個閃著燈光的招牌,看過了很多,索菲亞用食指指著前面說:“我看見了一家,在那里?!?/p>

彩燈圈起的大招牌上是“西北蓬灰牛肉面”幾個字。

哈倫說:“那我們進去吧。”

索菲亞笑起來,一直在笑:“哎,等等。”

“怎么了?”

索菲亞笑著說:“看到?jīng)]有,招牌上沒有清真。”

哈倫目瞪口呆地站著,索菲亞毫無顧忌地大笑。

他們的心情都比較愉快,一起走到了鬧市里去,車流和人群擁擠不堪,喧囂的夜市是落幕前的戲院,呈現(xiàn)出最繁華的熱鬧。

索菲亞說:“很久沒有人陪我到夜市里來了。”

突然遠(yuǎn)遠(yuǎn)地發(fā)現(xiàn)蘇茉在夜市上擺著地攤叫賣,穿著干練的夾克和牛仔褲,神情非常自然。索菲亞停住腳步微皺起眉頭,一種無法解釋的感覺不由自控地爬出來,說不上什么滋味。

在她恍然的時候,哈倫問她:“怎么了?”

她微笑著搖頭,說:“沒什么?!?/p>

他們沿著步行街走,索菲亞淡淡地、沉靜地、漠然地走,蘇茉的形象不停地在她的腦海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個在燈紅酒綠的城市里不停變換著裝,爭分奪秒苦心經(jīng)營自己生活和未來的女子,應(yīng)該比終日無所事事的自己要活得充實很多。

索菲亞回來躺在床上,又坐起來,一直在想夜市上看見的蘇茉,像蘇茉這種充實的活法,她是不喜歡的,所以她并不羨慕這個女子。但她現(xiàn)在活在自己封閉的世界里,也沒有開心多少,有時甚至像一個快要被孤獨淹死的人。她轉(zhuǎn)過身,開了床頭燈,拉開被子重新躺下去,一只手放在額頭上繼續(xù)想蘇茉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感覺一種思想疲憊地糾纏著自己,想了一會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掀掉被子支起身走進了衛(wèi)生間。

哈倫在大廳喝茶,看見索菲亞瘸著腳極艱難地從電梯走了出來,連忙站起來問:“索菲亞,這么晚了,你還要出去嗎?

索菲亞一只腳懸空,扶在墻上說:“我要去醫(yī)院,我感覺我的腳趾已經(jīng)斷了?!?/p>

哈倫走過去問:“怎么回事?”

索菲亞說:“纏了繃帶的腳趾特別笨,進衛(wèi)生間時一下磕在臺階上,要了命地疼?!闭f著眼淚滾滾不止。

哈倫連忙說:“那你等等,我穿件外套,陪你一起去?!?/p>

痛得幾乎要單腳跳著走路,哈倫伸出手想要扶著她,卻被她用胳膊擋了回去,眼淚中帶著難看的歉意的笑,說:“我自己可以走?!?/p>

“好,那你自己來?!惫愇⑽⒁恍?,點頭退了半步。

打的到醫(yī)院時門診部已經(jīng)下班了,值班護士幫索菲亞在痛腳的局部打了一劑止痛針暫時止了痛,說:“骨頭不確定有沒有事,只能等明天醫(yī)生上班拍了片子再說,現(xiàn)在腳趾頭不要再著地,萬一骨折,移位會讓腳趾畸形,功能障礙?!?/p>

索菲亞問護士:“那要我單腳跳著回去嗎?”

護士笑著說:“你可以單腳跳著回去,也可以在這兒登個床位,住一晚上,等明天早晨大夫上班之后再說?!?/p>

索菲亞吐出一口氣,看著哈倫,哈倫說:“沒事,我陪著你,都已經(jīng)十二點了,幾個小時就天亮了?!?/p>

“可以嗎?”索菲亞帶著些許的恍惚問哈倫,又像是在問自己,她以前從沒有經(jīng)歷過晚上單獨與一個沒有血緣的陌生男人同處一室。

哈倫臉對著索菲亞笑著說:“當(dāng)然可以!”

哈倫的坦然,讓她釋然。

青白色的醫(yī)患病房里兩個床位,一個病號床,一個陪護床,空蕩蕩的,彌漫著醫(yī)藥味的潮濕氣息。病房里有盥洗室,護士送來一次性洗漱用品,出去的時候給他們道了晚安。

索菲亞即使拿下頭上的紗巾,也不見頭發(fā)出來,原來底下還有個黑色的打底頭套,紗巾是用很多大頭針固定在這打底頭套上的,只是個裝飾品,哈倫怔怔地看著,他的妻子一直戴的都是絲絨的雕花蓋頭,對紗巾的一切他都一無所知。

索菲亞說:“有很多針,睡覺不拿下來會扎到自己?!庇谑莾扇硕夹α?。

他們并沒有馬上睡覺,在柔和的燈光中聊起天來,索菲亞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吃飯的大廳里,你在櫥窗里很忙,我來端面時你失手在我碗里蓋了很多牛肉?!眅ndprint

哈倫笑著說:“不是失手,是專門多放的,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電梯里?!?/p>

“真的嗎?”索菲亞看著哈倫的眼睛驚訝地問。

哈倫有些失望地反問她:“你都不記得了?”

索菲亞搖頭:“完全沒印象?!?/p>

“你那天戴的是粉紅色的頭紗。我是晚上在上去的電梯里看見你的,你還對我笑了呢?!?/p>

索菲亞笑著說:“我自己竟然會沒印象。”

他們說話的聲音并不是很大,醫(yī)院熄了燈,只有床頭燈還亮著,半明半暗的房間里幾乎是寂靜的。索菲亞頭陷在枕頭里,眼睛望著天花板說:“我覺得我的生活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漩渦,不知道會不會隨著時間好起來?!?/p>

她問哈倫:“會好起來嗎?”

哈倫說:“不會?!?/p>

索菲亞轉(zhuǎn)過頭很疑惑地看著哈倫,哈倫又說:“會隨著時間過去的。你要學(xué)會了解自己,了解自己要什么,有了目標(biāo)和方向,就不會被生活困擾?!?/p>

索菲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說:“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干什么。我嘗試過寫小說,但沒寫成,女孩子年輕的時候都有一個文學(xué)夢?!笨粗旎ò逍χf,“現(xiàn)在什么都不做了,只是想好好地相夫教子,在目前來看也是不可能的,工作也沒有找到,我現(xiàn)在真的不知道應(yīng)該干些什么了?!?/p>

哈倫說:“放心吧,總會有開竅的那么一天,人不會來這個世界上白走一遭的?!?/p>

索菲亞往下躺了躺,蓋了被子,蜷縮起身體,轉(zhuǎn)向哈倫說:“我現(xiàn)在心情很懶散?!?/p>

“有懶散的機會也不錯啊,人生難得幾回閑?!惫愐蔡上氯?,手臂枕在頭下面,將臉轉(zhuǎn)向索菲亞說。

索菲亞說:“話是這么說,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婚姻呢,婚姻會隨著時間好起來嗎?

哈倫說:“這個比較難說。正常的婚姻一開始可能都會有歡樂的時光。想當(dāng)初我跟我妻子都很年輕,自己開了面館,我在后廚做拉面,她在前面柜臺收錢。我們之間有很多歡笑。后來有了孩子妻子就將所有的身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而且……她也不需要我在她身邊,孩子們會想我,但可以沒有我,但沒有他們的媽媽就不行了?!?/p>

哈倫看著眼前膚色白皙,神情沉靜的女子說:“等你有了孩子之后,生活就會變得更加復(fù)雜,其實溫暖、諾言、永恒這些都是短暫而易逝的,婚姻的作用就是即使這些都消失了還是能在一起生活。所以你現(xiàn)在的時光是最好的,越過就會越不好,前定安排的生活其實就是一個圈套,同時主宰和包容著所有的不好和惘然?!?/p>

索菲亞說:“對,我有預(yù)感,我一直都很害怕。”

哈倫說:“你還沒到害怕的時候呢,人一生中最可怕的時間是第一個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索菲亞驚訝道:“???我從來都不知道有這么一說?!?/p>

哈倫說:“整個人生被剛出生的孩子劃開了分水嶺,之前的生活已經(jīng)完全結(jié)束了,但生命還沒有完成循環(huán),責(zé)任心一下子重起來,孩子很快就學(xué)會走路,學(xué)會說話,跟孩子在一起,會發(fā)現(xiàn)孩子才是生命中所遇到的最美好的人,是生命的見證?!?/p>

“聽起來好溫馨。”

哈倫揉了揉眼睛,嘆了口氣,沉默了一陣,問索菲亞:“你是在哪里長大的?”

索菲亞說:“西寧,結(jié)婚后我跟穆薩搬到了循化,婆家在循化,那里很不同,人們對信仰很認(rèn)真,家庭也有著嚴(yán)格的傳統(tǒng)和規(guī)矩。剛開始我的許多言行舉止穆薩都看不慣,覺得我宗教素養(yǎng)不好,對信仰太輕率。我從小是生長在傳統(tǒng)的穆斯林家庭的,幼年受到過濃重伊斯蘭氛圍的熏陶,覺得生命受到護佑,可以自由地生活,溫暖地愛以及用心和真主進行隱秘的對話,感知未知的力量。后來一進入學(xué)校就很忙,喪失遺忘了很多根本,漸漸的連迷信、傳統(tǒng)、信仰也都分不清了,很矛盾。結(jié)婚之后在循化的婆家我又從頭開始了解,學(xué)習(xí),讓我走回這條路的人是穆薩,但現(xiàn)在來這里,不明白為什么,穆薩反而已經(jīng)不太愿意走這條路了?!?/p>

哈倫閉著眼睛說:“我明白,現(xiàn)在的社會就是這個樣子,但青海的確是個好地方,青海湖像地球上的一顆清澈的眼淚,我喜歡那里?!?/p>

索菲亞說:“那里一直有人背井離鄉(xiāng),出外謀生,穆薩來這里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就想多賺點錢,我們在這里的房子已經(jīng)付了第一筆款,鑰匙過半年就拿到手了,但我不喜歡這里?!?/p>

哈倫說:“其實這里也很不錯……”

在模糊中即將睡過去的時候,哈倫聽到對面的索菲亞的床發(fā)出聲響,輕輕的若有若無地翻身。索菲亞是聊著聊著進入了睡眠,中途醒過來了一次,床頭的燈亮著,看了看時間,是凌晨三點,周圍萬籟俱寂,再次安心閉上眼睛繼續(xù)睡。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早上八點,她驚醒過來,發(fā)覺腳趾已經(jīng)不痛,空氣里有食物的味道,哈倫拿著一份報紙坐在陪護床邊看,索菲亞問他:“你一夜都沒睡嗎?”

哈倫說:“我起得早,去寺里做晨禮了,過路還買了早餐給你帶了過來?!?/p>

索菲亞眼睛眨動著,說:“太不好意思,我睡得像死了一樣?!?/p>

簡單收拾了一番,吃了早餐。醫(yī)院已經(jīng)開啟所有的工作模式,電梯前很多人在等,醫(yī)藥味帶著血的腥味在空氣里輕輕逡巡。拍了片子大夫看過之后說:“骨頭沒什么事,可以放心回去?!?/p>

回去后哈倫像是想通了一樣,給總部打電話過去說愿意留下來上幾天課。

飯店迅速配合,下午就安排了課堂,叫來后廚煮面的年輕人來學(xué)做拉面。哈倫系著圍裙站在案板前和了一堆面,說:“做蘭州拉面,打蓬灰是最關(guān)鍵的過程,那天有人跟我犟,說蓬灰重金屬超標(biāo),吃了添加蓬灰的牛肉面會得癌癥,簡直胡說八道。蓬灰是什么,蓬灰是蓬草燒制成的,純植物。”他指著面板上一塊貌似礦石的東西說,“這就是燒制好的蓬灰,燒制的時候不添加任何外來物質(zhì),燒好之后,一塊兒一塊兒砸開,在開水鍋里熬制幾個小時,澄清,和面的時候就得打蓬灰水,不打蓬灰就拉不出牛肉面,而且還不能打少也不能打多,打少了面沒彈性拉不開,打多了面煮出來沒勁道?!?/p>

他一開課就先講蓬灰,是有特殊情味的,剛來那會兒本來是可以在后廚隨便開課,邊做邊學(xué),他當(dāng)年做學(xué)徒時就是這么過來的,但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受說,什么都不懂,還愛跟人較勁。endprint

講也講了,示范也做了,幾個年輕人都在案板前拉著面條做練習(xí),哈倫插不上腳就坐在一邊的凳子上翻手機,手機相冊里的照片一張一張地往過翻,翻到一張照片時,突然停住了。照片里有索菲亞,是那天跟索菲亞一起去清真寺做義工的時候隨手拍的,索菲亞正低著頭揀菜,紗巾擋著臉,連臉的輪廓都看不見,即使這樣都覺得她很好。

晚上哈倫在浴室里面洗衣服,手機鈴聲不停地響,放下手里的襯衫,抖了抖手上的水,拿起手機,是妻子打來的電話,問他現(xiàn)在忙不忙。他說不忙。

“老二家的媳婦剛跟我說,還得麻煩你從深圳買奶粉,網(wǎng)上的太便宜怕買到假貨?!彼钠拮右廊皇菧赝痰穆曇?。

哈倫翻起眼睛看著天花板,說:“你們說的那些我還一樣都沒有買?!?/p>

“你抽個時間去買吧,讓你去購物有什么難的?!?/p>

“我不是跟你說這個?!?/p>

“那你在說什么?”

哈倫呼了一口氣,說:“我是說,萬一我都買來了,你們一會兒說要,一會兒說不要,我是不是得去買了又退,退了又買,非要從這么遠(yuǎn)的地方買奶粉,那以前的孩子沒有吃香港造的奶粉國外造的奶粉都是怎么長大的?”

“你跟我發(fā)這么大脾氣干什么,就是因為你過去了,才讓你帶幾件,你那么自私干嗎?”他的妻子在電話那邊聲音也大了起來。

哈倫沒有沿著這個話題再往下說,不然非吵起來不可,以正在洗衣服的理由匆匆掛了電話。

早餐時間索菲亞照例來到櫥窗前找哈倫,她約他一起去吃正宗的牛肉面,說:“我今天要去你說的那家正宗的牛肉面館吃面,請你一起去,無論怎樣我都得請你吃頓飯,你幫了我太多。”

哈倫說:“很想去,但早上我得教人做拉面,下午可以,正好也有事要出去?!?/p>

索菲亞說:“那行,我先去清真寺學(xué)習(xí)班,下午我直接去安泊爾牛肉面館等你?!?/p>

中午索菲亞去得可能早了,一直坐在面館里等,茶都喝了一壺,也不見哈倫來。空氣陰暗潮濕,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她奇怪地感到這種等待的感覺竟然是溫暖的,最起碼這一刻她沒感覺到孤獨,但是一整個下午哈倫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

只好打車回來,剛下車,就看見哈倫站在門口那里,身邊有一個與他年紀(jì)相仿的女人,圓臉,戴著頭紗,在跟哈倫告別。

索菲亞傘的邊沿滴滴答答地掉下雨珠,她疲倦而安靜地看著哈倫,但哈倫沒有注意到她。她合了傘故意忿忿地從哈倫身邊走過,哈倫看著她覺得奇怪,看見了怎么就沒打招呼呢,這時手機的鈴聲又響了,還是他的妻子,在電話里問他,該買的東西都買了沒有。

他說:“買了買了。”他的妻子又說:“老二家的媳婦要的奶粉是荷蘭原裝進口的,你再按著我發(fā)給你的信息確認(rèn)一下,千萬不要買錯?!?/p>

哈倫說:“放心吧,沒有買錯,買的都是你們要的,對著單子買的?!?/p>

“明天一定起身回來嗎?”

“沒什么意外的話,一定起身?!?/p>

哈倫邊打電話邊用眼睛尋找著走進大廳的索菲亞去了哪兒,走過去坐在索菲亞的對面,索菲亞從桌子對面看著他什么也不說,是一種壓抑的沉默,哈倫也沉默地看著她。索菲亞賭氣地抓起茶杯一飲而盡,服務(wù)生過來添茶,哈倫說:“給我也來一杯茶?!比缓罂吭谝伪成峡粗鞣苼?。索菲亞將雙手插進衣服的口袋里,表情冷冷的,回視他的目光。哈倫看著她,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知道要對她說什么。這時候服務(wù)員又過來了,將托盤里的茶杯放在桌上,斟了茶,索菲亞仍然很消沉,眼睛看著茶杯,終于還是開口了,說:“原來你是跟你的同齡人有約,那怎么不早說呢?”

哈倫說:“她是我家那邊的老鄉(xiāng),陪我去深圳前海港貨中心買家里人要的東西。女人要的東西我都沒有概念,正好遇見她,就請她幫忙?!?/p>

索菲亞看著哈倫說:“我也可以幫你去買啊,我也是女人。”她心中感到失望。

哈倫說:“本來就是想叫你去的,我在面館等了你很久,你沒來,我才請碰到的老鄉(xiāng)去的?!?/p>

索菲亞怒了,紅著眼睛說:“你在哪個面館等我,我在那里等了你一個下午,我一個下午都在面館里等你,壓根就沒有見到你,我坐的是門口的位置,進進出出的人我都能看見。”

哈倫詫異地問她:“你是不是走錯了面館?”

索菲亞皺著眉說:“就你說的賣正宗牛肉面的安泊爾面館,怎么可能走錯,華強北路那邊?!?/p>

哈倫突然大笑起來:“我去的安泊爾面館在前海?!?/p>

索菲亞皺起眉頭,轉(zhuǎn)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哈倫說:“多么糟糕的約會?!?/p>

哈倫笑著說:“的確很糟糕,等人浪費了不少時間?!?/p>

索菲亞說:“我從寺里出來,攔了一輛出租車,跟司機說,去安泊爾牛肉面館,我怎么知道這座城市會有兩個安泊爾牛肉面館。”

哈倫繃起臉,故意壓重聲音,開著玩笑說:“這是什么城市,專門出去找的時候一家都找不著,不找的時候一下子出來兩家?!?/p>

索菲亞的臉色終于放晴了,然后什么也沒說,低下頭去偷偷地笑。

哈倫說:“你晚上吃飯時下來找我,我專門給你做放了蓬灰的正宗牛肉面?!?/p>

“好吧?!彼鞣苼喯蛩c了點頭。

雖然撐了傘,但身上還是帶著微微的潮濕,坐了一會兒便上樓換衣服去了。

晚上下樓吃飯,哈倫端出來一個大盤子,放在索菲亞面前,幾碟小菜和一盤脆薄的牛肉,一碗牛肉面,一小碗清湯,面條很好吃,細(xì)細(xì)的有韌性。

索菲亞問:“牛肉面里面已經(jīng)有湯了,這一小碗兒湯又是干嗎的?”

哈倫說:”馬保子最初賣牛肉面時,給人另盛的湯都是正宗的牛肝湯,所以吃牛肉面,配牛肝湯,才是最地道的?!?/p>

索菲亞笑著說:“但你的這一小碗湯肯定不是牛肝湯?!?/p>

哈倫笑著說:“我這是大鍋里煮過面的面湯,喝了可以開胃?!?/p>

索菲亞笑著抬起頭看哈倫。

哈倫突然之間一臉憂傷地看著索菲亞,索菲亞仿佛已經(jīng)猜到他在想什么,問道:“你是不是明天要走了?”哈倫抬起臉,然后重又看著索菲亞點頭,說:“明天早上的機票。”索菲亞微微地向他點了點頭繼續(xù)吃面。endprint

哈倫傷感地對索菲亞笑,索菲亞笑著看他的臉,哈倫說:“我突然不想走了?!?/p>

索菲亞笑著對他說:“那就留在這里跟我合伙開一家蓬灰牛肉面館,只需要陪伴,不需要相愛的清真蓬灰牛肉面館?!?/p>

哈倫垂下眼,輕輕地對索菲亞笑。

太空漸漸明亮起來,索菲收拾房間的時候,聽到手機里微信嘀嘀地響起來,是穆薩的信息,“明天我就回來了,很想你!”文字的后面附帶著好幾個艷艷的紅心。

在大廳里,餐廳經(jīng)理帶著幾個員工為哈倫送行,平時笑容滿面的經(jīng)理此時更加笑容滿面,說:“謝謝您能來授課,還多留了幾天,祝返程愉快?!?/p>

哈倫跟員工一一握手,揮手再見。

是餐廳的車送哈倫去機場,他坐在車的后座,表情有些沮喪。前面紅燈,車子停了下來,哈倫一轉(zhuǎn)頭就從車窗看見索菲亞,索菲亞的背影,乳白色的風(fēng)衣,手插在口袋里走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粉色的頭紗在人群里格外顯眼。

哈倫搖下車窗看了看,跟司機說:“稍微等我一下?!贝掖掖蜷_車門向索菲亞的方向走去,但發(fā)現(xiàn)索菲亞已經(jīng)不見了,他走進人潮,四處找尋。又看見索菲亞的粉色頭紗忽隱忽現(xiàn),加快腳步,幾步追了上去,在背后叫道:“索菲亞?!?/p>

“你還沒走嗎?”索菲亞轉(zhuǎn)過身來,非常吃驚地問他。

“馬上就走,車在那邊等我?!?/p>

索菲亞看著他憨憨地笑了。

哈倫說:“我在人群里看見你,就過來跟你告?zhèn)€別?!毖凵裣褚酪啦簧岬氖种?,柔軟地?fù)崦鞣苼喌拿嫒?,后退了一步,跟索菲亞說,“保重?!眱H僅兩個字的保重,讓索菲亞心里暖出了淚花,眼睛泛起淚光戀戀地看著哈倫,有些猶豫地說:“我以為不需要告別,所以就沒有特意下來送你。”

哈倫輕聲地說:“沒有關(guān)系,再見?!?/p>

索菲亞說再見的時候,嗓子已經(jīng)被眼淚噎住。哈倫對她揮揮手轉(zhuǎn)身離開,索菲亞看著他走遠(yuǎn)。走遠(yuǎn)的哈倫又轉(zhuǎn)過頭來看索菲亞,倒退著走了幾步。索菲亞向他揮手。哈倫笑著轉(zhuǎn)身向車子走去,心里感到一種非常真實的快樂。索菲亞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再回過頭來看時哈倫已經(jīng)消失在喧囂的人群,她想,她不會再見到他了,人來人往的地球其實是一個空曠的海洋,她想起她之前的那些孤獨,終于淚如雨下。

哈倫靠在后座上,舒了一口氣,跟司機說:“走吧?!彼芷届o地看著車窗外,暗藍色的天空下一幢幢高大建筑物不停地向后方移去,一個又一個的廣告牌被陽光照得泛出微光,也飛快地向后方移,還是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聲音。

責(zé)任編輯 石彥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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