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萍

她想更自由，更有余力，演得“好看”不重要，“好看這件事兒它會過去”。

一直散發(fā)出“友善”氣場的演員吳越，在2017年夏天收獲了前所未有的名氣，卻也招攬了太多的恨意。

在熱播電視劇《我的前半生》里，45歲的吳越飾演凌玲，一個非典型第三者：中年婦女，學(xué)歷不高，穿著樸素，帶著孩子，稱不上美麗，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可見。

這個角色為吳越帶來了職業(yè)生涯前所未有的關(guān)注度，對她演技的贊美隨之而來，罵聲卻也不期而至。到她微博下咒罵的，多數(shù)出于對“第三者”的恨，分不清角色與演員。吳越知道父親關(guān)注自己的微博，把微博評論關(guān)了，不想讓父親難受。

在同行好友柯藍(lán)眼里，吳越就是個一直沒長大的小女孩?！八艺f她小時候就是乖嘛，尿床了，又怕大人罵，她就坐在那個地方，可憐兮兮地看著大人。”柯藍(lán)告訴《博客天下》。她看過吳越小時候的一張照片，“可愛得不得了”。她稱她“吳小玥”，語氣滿是親昵。照片里的吳小玥長到現(xiàn)在，眼睛沒變，“還是這么干凈、這么可愛”。

柯藍(lán)看人全憑感覺。2009年冬天，電視劇《我的非常閨蜜》開拍，他們第一次見面，吳越安安靜靜，讓人很舒服。第一天拍完收攤兒，柯藍(lán)拿條圍巾大大方方遞過去：“我覺得這條圍巾蠻好看的，你用得上的話拿去?！眳窃教匾庠诓┛屠飳懥诉@事兒，柯藍(lán)卻記不太清了。

她記得更清楚的是吳越家的酒和飯。“她做的飯讓我突然之間餓得要命。”柯藍(lán)說。吳越不喝酒，但家中存了不少好友送的好酒，柯藍(lán)喝，還經(jīng)常能吃上吳越張羅的一桌地道的上海菜。

她也沒有想到，那個“瞪著純真的大眼睛”的吳小玥，會在這個夏天第一次因角色遭遇外界惡意。

剛開始，吳越無從尋找原因，后來有位老師告訴她：“憤怒的背后是恐懼?！彼肓讼?，覺得這句話很對，開始給自己講道理：人都是看昨天的。昨天有些被傷害的地方，今天碰著了，聞到這個味兒了，立馬就有反應(yīng)。

不錯了，應(yīng)該珍惜

出道22年，被這樣一部戲推至風(fēng)口浪尖，吳越始料未及。

她沒愁過戲。1995年，吳越從上海戲劇學(xué)院畢業(yè)，參演首部電視劇《北京深秋的故事》，導(dǎo)演是滕文驥，她演女一號，搭檔是陳寶國、李亞鵬、廖凡。1997年播出的《和平年代》，她與張豐毅、于小慧搭檔，斬獲金鷹獎最佳女配角。

吳越自認(rèn)在演戲這件事上運(yùn)氣一直不錯，總有戲拍。對她來說，演員的生活平鋪直敘，無非在開機(jī)、殺青中兜轉(zhuǎn)，沒有了不得的復(fù)雜生活，因此她對未來也沒有太強(qiáng)的危機(jī)感。

對于維持曝光度、紅不紅這件事，吳越表現(xiàn)得特別不在乎?！啊輪T這個角色是被動的?！彼茉缇兔靼咨顝膩聿皇悄阆胍木蜁o你，她有喜歡，但不期待。

讀書時，老師排演話劇《芙蓉鎮(zhèn)》，想讓吳越演女一號胡玉英，知道吳越不敢舉手，為了激她故意讓同組的三個女孩舉手競選。吳越果然抹不開臉，胡玉英成了別人的，她演李國香。

吳越不止一次說過，她不愛伸著脖子等，別人給她一個雞蛋，她就放進(jìn)籃子里，如果有兩個，她就挑一挑。

“吳越不是一個會故意賣萌賣乖討好觀眾的人，不會為了效果給自己加戲?！本巹∈泛礁嬖V《博客天下》，“但同時，她的那種緘默、隱忍、無所不在的克制之后，保住了內(nèi)心的純潔坦蕩。這是在動漫作品中才能見到的人設(shè)，她的身上還依然保留著，這很好?！?/p>

35歲那年，吳越因甲狀腺發(fā)炎要休息一年，她沒擔(dān)心復(fù)出的事，“在這方面沒有焦慮”。她唯一的擔(dān)憂是病何時能好，害怕一輩子不能說很多話，不能去外地，必須很早睡覺。

那一年反倒成為吳越最懷念的日子。她每天吃飯、讀書、看電影，和好友打電話聊天，因為沒有收入，開始記賬。吃過晚飯一邊泡腳一邊寫日記，等到頭上冒微汗就上床睡覺。她羨慕那時的自己，安靜，沒有掙扎。

有時候，吳越不得不掙扎。2005年上映的電視劇《中國式結(jié)婚》里，吳越扮演婦產(chǎn)科醫(yī)生丁浩的妻子羅嘉，劇情貼近生活，在瑣碎中展開。開拍第一周，吳越突然記不住詞，毫無緣由地對自己失去掌控力。過去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一下全做不到了，她心理崩潰，主動建議二度合作的導(dǎo)演李駿換人。

李駿不換。10多天后，這個莫名其妙的階段過去，吳越重新找到感覺，把戲拍完。她后來跟幾位演員討論這事，發(fā)現(xiàn)不少人都出現(xiàn)過類似狀況，這種狀況不好總結(jié)、無法概括，但也避免不了。

職業(yè)倦怠期在30多歲時來臨—上部戲里剛說過的臺詞、演過的橋段，這部戲里重又出現(xiàn)，還得演出不一樣來，她有時覺得挺沒勁的。好在每年總有新東西出來，替她把這種“沒勁”抵消掉。不然她就將“沒勁”忍一忍，再自己慢慢化解。

畢竟，做演員是幸運(yùn)的。坐在那兒，有人幫著化妝；到了現(xiàn)場，燈光打在身上；導(dǎo)演會過來商量戲，她從未遇到過“就按這個演，沒的商量”的指令，因此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受尊重了，不錯了，應(yīng)該珍惜。

出演過的46部電視劇中，只有《美麗人生》她從頭看到尾。她飾演小城話劇團(tuán)的演員趙萍萍，一場車禍奪走了話劇團(tuán)里許多人的生命，趙萍萍與幸存下來的老美工伍正德為了撫養(yǎng)失去雙親的一對姐弟，臨時組成家庭，故事在這個小家庭中展開。飾演伍正德的是著名演員李雪健。

吳越不看其他戲，是想囤著，等自己年紀(jì)再大一點，空下來，再一部部看，看看自己一路是怎么走過來的，20歲什么樣，30歲什么樣。

把《美麗人生》看到底，一來是因為吳越實在喜歡那部戲，劇中人物不斷經(jīng)歷著困境，但他們面對困難的方法明亮、溫暖，在挫折面前永遠(yuǎn)微笑、可愛、幽默。最后10集，吳越從50歲演到60歲，她只在眼窩兩腮加點陰影，兩鬢加了點白發(fā)，眉毛、眼睛、嘴都不帶妝—她實在太好奇自己演60歲的樣子，必須親眼看看。

“很多人不愿意看到自己老的樣子?！?/p>

“不想看你也得老，你不但得老，還得死呢，這有什么不想的？”吳越說，聲音脆生生的。endprint

從從容容的，不看不起自己，也不對別人傲慢

戲劇導(dǎo)演楊婷第一次見吳越是1999年，在話劇《戀愛的犀?！放啪毈F(xiàn)場。楊婷在劇中扮演紅紅，排練了大半個月，女主角明明的扮演者換來換去，一直不順利。有一天，孟京輝突然宣布找到明明了。下午，大伙正排練，吳越進(jìn)來了，穿著白襯衣、小白鞋。

吳越當(dāng)時已小有名氣，進(jìn)場后跟每個人打招呼，“有些人打招呼是客套，但她不是。她像一道陽光一樣進(jìn)來，照在每個人身上，瞬間就融合在一起了?！睏铈孟颉恫┛吞煜隆坊貞?，十幾年過去，吳越的裝扮一直如此，出門不化妝，永遠(yuǎn)背一帆布包，穿白球鞋，“那些奢侈的東西你很難在她身上看到”。

20天后上臺，吳越一連演了40多場。起初，吳越很慌，10場之后，她開始“革命”，撕掉衣服、剪破褲子，趴在地上聽舞臺的聲音，試圖與舞臺相融。她是初代明明，孟京輝在宣傳海報上稱她是“清新又帶點兒神經(jīng)質(zhì)的”、“檸檬味”的明明。

“清新”這事兒吳越拿不準(zhǔn)，每天活在現(xiàn)實里，她自認(rèn)沒那么脫俗?！吧窠?jīng)質(zhì)”是有的，但凡演員，都有點兒神經(jīng)質(zhì)，在導(dǎo)演喊“開始”的瞬間，需要用這些細(xì)胞啟動自己。

那些日子，戲很紅。買票的人，揣著50塊錢，從北兵馬司胡同排到交道口的大馬路上。演出時，座位全滿，過道上都是人。演完一場，一幫人就張羅著吃麻辣小龍蝦去。當(dāng)時吳越紅到一天連拍三本雜志封面。每拍一次，化妝師就幫她修一次眉毛，晚上回家，臉一洗，眉毛只剩一半。

“檸檬味”在2002年先鋒話劇《關(guān)于愛情歸宿的最新觀念》里也依稀可見。吳越扮演企鵝姑娘，一個失業(yè)的前電器商店店員；廖凡扮演“守門員”，一個因為自主性震顫綜合征而無法成為守門員的男人。在黑漆漆的下著雨的夜晚，企鵝姑娘在無人公園邂逅守門員并愛上他，守門員在一次意外中“變成”另一個人，企鵝姑娘苦苦尋找。

排練加演出一共3個月，日子簡單得很，每天一群人排戲，折騰到筋疲力盡后各自回家睡覺，第二天繼續(xù)，吳越喜歡自己當(dāng)時的狀態(tài)。

也有意外。一天上午，排練時，吳越還未完全清醒，做游戲時被推了一下，她沒反應(yīng)過來，一屁股坐地上，尾椎骨坐壞了，不能彎腰也不能坐，只能趴著。劇組給找了張鋼絲床，在排練廳支著。徐崢來探班，說：“你們排練廳怎么還有床？”一打聽，床是吳越的，徐崢調(diào)侃她：“吳越你現(xiàn)在那么牛，你排練都躺著了?！?/p>

那些年，吳越的角色總是如此，純潔的、天真的、多情的、勇敢的少女，因為愛情激動恍惚。

40歲那年，吳越最后一次演20歲的小姑娘，在電視劇《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中。她有句臺詞，“我還沒談過戀愛”，說完了自己別扭。作為演員，她有能力把狀態(tài)調(diào)到二十出頭，但自知一直拿著勁兒，心里覺得辛苦。

此后，她再不演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除非跨度大的，能將一個女人從年輕一直演到老。否則，她更想演符合自己當(dāng)下年齡狀態(tài)的女性，這讓她更自由，更有余力。她不太在意皺紋，不太在意鏡頭里那張不再精致的臉，深知演得“好看”不重要，因為“好看這件事兒它會過去”。

況且，40歲的角色多的是。她身邊這幫女朋友都坦蕩接受中年女人的設(shè)定?！?0歲的女演員是‘黃金時期，對人有了相對全面的掌控，對角色的詮釋更細(xì)膩、豐富、有層次?！笨滤{(lán)說。

20多歲時，吳越和所有年輕女孩一樣會說自己“老”。她現(xiàn)在明白，當(dāng)時那種對老的自居，其實是在發(fā)嗲，發(fā)嗲的背后是害怕。等真到40歲，比她大4歲的朋友對她說：“你剛40，好年輕啊。”

她不敢嘴硬說自己全然不在乎老，“但起碼敢說沒有原來那么害怕。因為我要知道人的真相，首先要知道自己會死。在‘死面前，‘老這件事情好像稍微好一點?！?/p>

再回看20多歲，她心里全是感動—“年輕讓人感動”。吳越喜歡看兩三歲的小孩，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喜歡看街上的小情侶談戀愛，每個畫面都跟電影似的。她喜歡看“年輕”不是因為自己老了，而是自己年輕時不夠成熟，無法被這些東西打動，“現(xiàn)在這些東西打動你，不是因為老，應(yīng)該是更放開一點了?！?/p>

她見過從容的老者。有一年，她和佟大為在門頭溝拍戲，劇組向當(dāng)?shù)匾晃焕洗鬆斀枭罄能?，大爺和他們閑聊起來。“他說，我們現(xiàn)在這兒鄉(xiāng)村可好了，春天有梨，有這的那的，然后坐幾路就能到那兒，很方便的。哎喲，我記到現(xiàn)在，我覺得太棒了?！毖輪T敏感，拍戲時遇到圍觀人群，好奇的、不屑的，各種各樣的人她都見過。“但是這個大爺，他把自己當(dāng)人看，他也把你當(dāng)人看，從從容容的，不看不起自己，也不對別人傲慢?！彼诖兝蠒r也能這樣。

生活可能不是這樣的，你越認(rèn)真，你就孤獨求敗

與剛認(rèn)識時相比，柯藍(lán)發(fā)覺吳越寬闊了很多，她一連用了4個“很多”。過去，吳越常對柯藍(lán)說“從來沒有”，比如：“我吳小玥長這么大，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每次吳越這樣說，柯藍(lán)總會“打擊”她：“這才哪到哪啊，以后碰到的更多?！?/p>

她曾是脆弱的、敏感的、容易受傷的。吳越比柯藍(lán)年長，但柯藍(lán)總想保護(hù)她。朋友吵架，一看到吳越臉色不好，她立即上前和稀泥。看到別人對吳越臉色不好，她就上去討好別人，這樣別人就會對吳越好。

現(xiàn)在，吳越越來越少說“從來沒有”，柯藍(lán)反倒覺得，“你真的能碰到‘從來沒有是一件幸福的事，多好?！?/p>

這種“開闊”曾是柯藍(lán)對吳越的期待。拍《我的非常閨蜜》時，柯藍(lán)幫吳越注冊了開心網(wǎng)、博客、微博。她希望吳越進(jìn)入“藏污納垢但廣闊”的天地去，好的、壞的，先走出去再說，“我們的地球就是這樣的，不能關(guān)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毫無意義”。

吳越的開闊，楊婷也有所體會。過了悲春傷秋的年紀(jì)，少女情懷逐漸被更加平和、寬廣的東西取代?！翱吹降臇|西越來越多，不再限于眼前的幾步路，得到的氣息也不僅限于這個房間，她現(xiàn)在就具備讓人安靜下來的能力。”楊婷說。

2017年，史航和吳越在一個閱讀活動上碰到，他選了一兩封動人的信想給吳越看。吳越覺得信中的內(nèi)容涉及她的一些心境和往事，對史航說她不看了。endprint

“好，那就不讀，等看到讓你開朗、讓你快樂的信，我們再讀?！笔泛酱饝?yīng)吳越。他喜歡吳越這樣—不勉強(qiáng)自己，不因為自己是演員，就認(rèn)為必須克服一切，“她能照顧好自己，不舒服的事，會理性地逃避，把它一頁翻過，或者遠(yuǎn)遠(yuǎn)繞行?！边@讓她清楚、清爽、坦然地面對選擇。

變得坦然開闊是這幾年的事。吳越坦言被生活教訓(xùn)過，但不愿細(xì)談，害怕被斷章取義。更多的轉(zhuǎn)變是出于好奇，她是白羊座，對什么都好奇，包括那些帶給她痛苦的事物，“人這么痛苦，可是很多事情無法改變呀，那么我就研究一下這件事情吧。”她自認(rèn)運(yùn)氣好，身邊良師益友多，起碼讓她知道，不要因為一些事情太過恐懼。

她父親是著名書畫家吳頤人，母親是教師，都是文化人。她自小就想當(dāng)演員，但也從小便根深蒂固地認(rèn)為，演員沒文化。她想跟文化靠近些，不愿別人覺得她是“明星”。身邊的朋友都說她好讀書、愛學(xué)習(xí)，對一些事物很精進(jìn)。

大學(xué)三年級演話劇《紅玫瑰與白玫瑰》，吳越開始讀張愛玲，喜歡張的聰明、犀利，對生活看得直接清楚。最近她在聽梁冬講《莊子》。她把圣人的智慧視為道路前方的光亮，邊上都是黑的，她要沖著有光的地方去，“你的能力未必能夠走上這條路，但你要努力、努力、努力，然后努力到一定階段就在這條路上了。”

吳越不排斥心靈雞湯，在她看來，心靈雞湯和她的這些領(lǐng)悟只是被人“賦名”，“其實有時候是一體的?！彼龍猿?，“只要是對我好的我都會吸收，我不會去分湯還是粥?！?/p>

畫作中，她偏愛抽象派和象征派，比如畢加索、梵高、高更、哈默修伊。她從香港巴塞爾畫展買過一幅達(dá)明·赫斯特的畫—很多顏色的球整整齊齊地排在一起，就像現(xiàn)代人的生活狀態(tài)，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顏色，但都保持距離，誰跟誰都不挨著。這不是她喜歡的人與人的關(guān)系，“人怎么會喜歡冷漠呢？”她反問，但她覺得，達(dá)明·赫斯特對人性看得透徹，作品有反映時代的力量。

她常聽主持人王東的電臺節(jié)目，私下向他請教歌曲背后的故事，探討一首歌究竟好在哪里。她會毫不吝惜地贊美王東的節(jié)目，又推薦給身邊的朋友聽，王東很感動?！耙环矫嬉驗樗恼嬲\，一方面是現(xiàn)在能夠真正領(lǐng)悟音樂、沉浸在音樂中的人太少了。”王東告訴《博客天下》，他視吳越為知音。

電視劇《我的前半生》播出結(jié)束后，王東邀請吳越和瞿穎錄了一期節(jié)目，三人各自推薦喜歡的歌。吳越推薦了美國民謠樂團(tuán)Family of the year 的《Hero》。歌曲播放時，吳越哭了，她跟瞿穎和王東感慨：“人的長大跟我們小時候想的完全不一樣。我們小時候受的教育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的認(rèn)真是加法，一定要靠努力認(rèn)真才能得到東西，但生活可能不是這樣的，你越認(rèn)真，你就孤獨求敗。”

王東偷偷點下錄音鍵，錄下吳越這段帶著哭腔的話，剪輯節(jié)目時保留了下來，他希望吳越重新聽到時，會更加釋然。

上天會厚待那些勇敢的、堅強(qiáng)的、多情的人

2014年，楊婷導(dǎo)演話劇《我的妹妹，安娜》，吳越演女主角安娜，時隔12年再次站上話劇舞臺。

起初，楊婷想為吳越量身打造一部喜劇，吳越骨子里幽默，有喜劇天分，這是不常被人發(fā)現(xiàn)的部分。后來楊婷又覺得，吳越正處于女人最棒的年紀(jì)，得為她挑選一個有分量的角色?！栋材取た心崮取返脑魈^厚重，他們做了改編，從安娜哥哥的視角詮釋安娜，取名《我的妹妹，安娜》。

史航喜歡女編劇郭琪為安娜找到的特別視角。“她的那個倒霉哥哥，那個尋花問柳的哥哥，那個凡夫俗子的哥哥，始終搞不懂他的妹妹想要什么，但又心疼妹妹。他就想只要守住你保護(hù)你就行，可是還是失去了?！彼f，“一個凡夫俗子眼看著一個有著充沛情感的女性走向自己的結(jié)局，守望而不能相助。”

起初，吳越和楊婷兩人都把事情想象得很美好。真正到了排練現(xiàn)場，因為對戲和角色的理解出現(xiàn)分歧，兩人吵得一塌糊涂?！拔覀z都快掰了?！睏铈没貞洝Ｋ蛥窃匠臣?，男一號房子斌和楊婷的丈夫李乃文站在邊上，大氣都不敢出。

楊婷從排練廳出來，李乃文開車載她回家，楊婷坐在車?yán)锟?，快到家時，楊婷跟李乃文說：“不行，我得去找吳越，我還得跟她談?！眳窃降碾娫拕偤么蜻^來：“你到家了嗎？我現(xiàn)在去找你?！?/p>

吳越到楊婷家，一開門，楊婷抱著吳越哭，哭完了繼續(xù)聊戲。第二天又吵，再和好，一直到演出的頭一天。

兩人沒吵散，楊婷可以拿著吳越家鑰匙自行出入。“家人就是這樣，比如我傷害到她了，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會想到這是家人，當(dāng)時氣，過了這段時間以后還是會在一塊兒。”

彩排當(dāng)天，收光后后臺很黑，下場的臺階高，工作人員忘了在底下墊東西，吳越下場時，從臺階往下踩，一下把腳崴了，發(fā)炎、發(fā)腫。第二天就是首演，吳越忍著腳痛，演完了12場。

柯藍(lán)買了100張票支持她倆?？吹絽窃街匦抡驹谖枧_上，柯藍(lán)心里感動，那種纖細(xì)、堅強(qiáng)里的脆弱很打動她：“她又回到那兒去了，我們是同一個年齡段的女演員，這個年齡段很多人的路越走越窄，她有能力回到舞臺上，我特別為她高興。”

戲中，安娜坐上回圣彼得堡的火車，火車中途停了，安娜打開車窗，暴風(fēng)雨迎面撲來。若隱若現(xiàn)的燈光下，安娜開始說大段獨白。

“她說得非常好，那種遇到愛情，又要躲避，又有某種期許，很多情緒，她全部都能帶出來?！睏铈谜f，吳越身上有某些東西與安娜相似，所有人都稱安娜·卡列尼娜是“迷人”的?！斑@個‘迷人，說漂亮、智慧，說什么都不如用這個詞來形容。她‘迷人，就是所有這些東西都在里面。所以她是‘迷人的吳越?！?/p>

那個“迷人”的吳越在《我的前半生》里演的不再是“迷人”的角色，但演技依然“迷人”。贊美她的，夸她演技好，盛贊她是“清流”。

也正因為演得如此逼真，她在戲里的角色在戲外被人混為一談，在現(xiàn)實中招來了罵聲。整個夏天，采訪一波波進(jìn)行，最常被問到的無非是如何應(yīng)對被罵、如何看待反面角色。

7月的一天，吳越一連接受了7個采訪，最后一個，吳越提到素不相識的人替她辯駁、為她說話，在鏡頭前哭了。攝像機(jī)一關(guān)，她跟人感慨：“看來持久戰(zhàn)還是不行啊，原形畢露，今天前面幾家媒體（聊起這件事）我都表現(xiàn)得很兇，到這里忍不住哭，網(wǎng)友不會覺得我是個神經(jīng)病吧？”

一個多月過去，吳越的沮喪一點點消失，她知道這是演員的宿命，得認(rèn)。那些寫她的文章，有些她覺得寫得對，也有些，她認(rèn)為距離遙遠(yuǎn)，離得遠(yuǎn)的那些，多數(shù)從道德角度解讀角色，但吳越想表達(dá)的是人性。凌玲并非心機(jī)深重的第三者，她愛陳俊生，她不再年輕漂亮，有些自卑，從底層獨自奮斗，稱得上自強(qiáng)，但也知生活不易，因此更用力地維系家庭與愛情。

“人性很多時候是在道德之上的，比方說‘愛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到底‘要還是‘犧牲？《一代宗師》里說‘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這種愛的定義其實是在道德之上的?！眳窃礁嬖V《博客天下》，“我想表達(dá)的不是道德，是講人性?！?/p>

1999年，王東看吳越版的《戀愛的犀?！?，感覺吳越明亮、細(xì)膩、閃閃發(fā)光。2014年，看《我的妹妹，安娜》，王東發(fā)現(xiàn)，18年過去，吳越更沉穩(wěn)大氣、張弛有度了?！坝袝r一束特別明亮的光只打在她身上，像是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被瞬間放大，很多演員會懼怕那種表演，非?？简炄恕Ｄ莻€時候，你會看到她的表演多么清晰、有層次，有一股強(qiáng)大的吸力拉著你走?！?/p>

《戀愛的犀?！防镉芯渑_詞，楊婷覺得用在吳越身上很合適：“上天會厚待那些勇敢的、堅強(qiáng)的、多情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