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琴
摘 要:本文采用語料庫的研究方法,對《紅樓夢》的霍譯本與楊譯本中王熙鳳的語言特征的翻譯進行研究,并對比兩個譯者的翻譯風格。本文發(fā)現(xiàn):霍克斯在翻譯王熙鳳的語言表情時采用在言說詞后增添表人物說話時情態(tài)特征的詞項這種顯化翻譯策略,再現(xiàn)和凸顯原著中王熙鳳的形象,而楊憲益夫婦不作此類增添。
關(guān)鍵詞:《紅樓夢》 霍譯本 楊譯本 語料庫 熙鳳 言語形象 譯者風格
一、引言
《紅樓夢》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曹雪芹成功地運用了語言藝術(shù),賦予了每個人物極具個性化的語言風格,使每個人物的語言符合自己的性格特征、社會地位和人物之間的社會關(guān)系,形神逼肖地展示出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和性格特征(陳德用、張瑞娥,2006:81)。
“王熙鳳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塑造得最精彩、最成功的文學典型之一。她的美貌潑辣,她的精明強干,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巧舌如簧,她的隨機應變,她的乖巧機智,她的殺伐決斷,她的爭強霸道,她的貪贓枉法,她的機關(guān)算盡,她的狠毒陰險……真可謂變幻莫測,一人千面!”(李希凡、李萌,2011:1)作為形式的人物言語特征,是體現(xiàn)人物性格和形象等深層內(nèi)容的重要手段,王熙鳳藝術(shù)形象的生命和魅力就在于她極富表演性的言語特征。然而,到目前為止,對翻譯王熙鳳話語形象的報道動詞的研究不多,對王熙鳳的話語方式的翻譯研究也少有人問津。
Baker指出,小說中的報道結(jié)構(gòu)“在小說對話的構(gòu)造中是普遍而且起重要作用的,因此,對說話者的角色和人物刻畫都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不同的小說人物有不同的說話方式,而譯者在翻譯這些小說人物說話方式時有各自不同的翻譯風格”(2000:245)。
“在傳統(tǒng)文學批評中,人們一般僅注意人物話語本身——看其是否符合人物身份,是否具有個性特征,是否有力地刻畫人物等等。20世紀60年代以來,隨著文體學與敘述學的興起,西方批評家愈來愈關(guān)注表達人物話語的不同方式?!保ㄉ甑?,1999:33)“《紅樓夢》長達一百二十回,多達七十余萬字,共描述了四百四十八個有形有肉的人物,客觀上講,研究者面對如此龐大的文本信息量,沒有合適的統(tǒng)計工具,單憑手工統(tǒng)計,很難進行全面的數(shù)據(jù)提取和分析驗證。而應用語料庫,能很好地解決這一問題。”(劉澤權(quán)、趙燁,2009:252)
本研究用中科院的ICTCLAS漢語詞法分析系統(tǒng)對原著進行分詞處理并建立語料庫;牛津大學的WORDSMITH 6.0.0文本處理與分析軟件,作為霍、楊譯本語料庫在切分、標注、統(tǒng)計等方面的工具。為了便于表述,下文分別將語料庫簡稱為原著、霍譯本、楊譯本。
二、語料采集與分析
對比來自霍譯本和楊譯本,發(fā)現(xiàn)霍譯本中“said Xi-feng” R1位置后續(xù)詞項中含有表王熙鳳說話時特征的詞項比楊譯本豐富得多,霍譯本在情態(tài)、聲音和動作方面做了精心的顯化翻譯,對鳳姐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的翻譯,都是在全方位地表現(xiàn)她靈動的性格和心計,使鳳姐這一形象豐富飽滿,栩栩如生,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神形兼?zhèn)涞幕钌镍P姐兒。
首先,從情態(tài)描繪中分別抽取霍譯本和楊譯本中“said Xi-feng”和“said Xifeng” 的R1位置后續(xù)詞項與“笑”有關(guān)的描寫,具體可參考下頁圖1。
由圖1可知,霍譯本顯化王熙鳳說話時愛笑的表情。愛笑喜笑會笑,的確是《紅樓夢》原著中的鳳姐比較明顯的個性特征,她“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習慣于“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不管微笑、大笑、冷笑,還是不懷好意的笑……無論是處于什么場合,面對什么樣的人,她都能笑而自如。笑,是她的處世手段,霍譯本正是通過顯化王熙鳳各種各樣“笑”的表情,把這位嘴甜心辣、八面玲瓏的賈府少奶奶的形象活脫脫地呈現(xiàn)于讀者的面前。
再從情態(tài)描繪中分別抽取霍譯本和楊譯本中“said Xi-feng”和“said Xifeng”的R1位置后續(xù)詞項中其他情態(tài)的描寫,如下圖:
由圖2可知,霍譯本中的王熙鳳說話時的表情比楊譯本中豐富得多,霍譯本顯化了王熙鳳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說話表情,從她說話的情態(tài)上可以看到她的形象、她的神態(tài)、她的地位、她的氣勢、她的性格,乃至靈魂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讓讀者看到王熙鳳的性格特征,即“精明中含著狡詐,潑辣中帶有陰險,追求獨立的個性又包藏著權(quán)欲和貪心”(李希凡、李萌,2011:28)。
三、霍譯本和楊譯本對王熙鳳的人物言語形象翻譯策略的對比分析
“好的文學翻譯不是原作的翻版,而是原作的再生。它賦予原作以新的面貌、新的活力、新的生命,使其以新的形式與姿態(tài),面對新的文化與讀者?!保ㄔS鈞 1998:470)
例一
原著:鳳姐笑道:“果然你是個明白人,比賈蓉兩個強遠了。”(第12回)
霍譯本:‘Its true then, said Xi-feng, smiling delightedly.‘You really are an understanding sort of person —so much more so than Rong or Qiang!
楊譯本:“Youre certainly much more understanding than Jia Rong and his brother.”
上例中,楊譯本省譯了“鳳姐笑道”,而霍譯本把“笑道”,翻譯成“said Xi-feng,smiling delightedly”,在“smiling”后面還要增添“delightedly”以強調(diào)她的面部表情,而讀者都已知王熙鳳在賈瑞來之前已經(jīng)發(fā)恨要“叫他死在我手里”的,這個詞的增譯,更加讓讀者不寒而栗的體悟到王熙鳳心機之深,她笑里藏刀地假意挑逗,陷賈瑞于歹毒的“相思局”中,讀者讀到此處的“delightedly”不僅毛骨悚然,而她的口蜜腹劍的形象也深深印入讀者腦海。
例二
原著:(王熙鳳)因笑道:“方才臨來,舅母那邊送了兩籠子鵪鶉,我吩咐他們炸了,原要趕太太晚飯上送過來的。我才進大門時,見小子們抬車,說太太的車拔了縫,拿去收拾去了。不如這會子坐了我的車一齊過去倒好?!保ǖ?5回)
霍譯本:‘Just now as I was on the point of coming over, she said, bringing these reflections to a rapid conclusion, ‘two crates of quails arrived from my aunts. I told the servants to fry them, intending to send them over later for your dinner. Then, on my way in through your gate, I met some of the boys from here with your carriage. They said it had something wrong with it and they were taking it outside to be mended. Why not make use of my carriage instead? We can go over together in it now, and you can dine at my place afterwards on the quails.
楊譯本:So she said cordially, ‘As I set out just now, my maternal uncles house sent over two baskets of quails which I told the kitchen to have deep-fried and sent over for your dinner. And as I came through your main gate, I saw some pages carrying off your carriage for repairs, they said it was cracking up. Why dont you come back now, madam, with me in mine? Then we can go together.
上例中,霍譯本把“(王熙鳳) 因笑道”,翻譯成“she said, bringing these reflections to a rapid conclusion”,并沒有翻譯“笑”字,而是增譯了“bringing these reflections to a rapid conclusion”顯化了工于心計的王熙鳳的形象。通過“these reflections”指引讀者回讀上文王熙鳳的內(nèi)心的盤算:
“鳳姐兒暗想:鴛鴦素習是個可惡的,雖如此說,保不嚴他就愿意。我先過去了,太太后過去,若他依了便沒話說,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風聲,使他拿腔作勢的。那時太太又見了應了我的話,羞惱變成怒,拿我出起氣來,倒沒意思。不如同著一齊過去了,他依也罷,不依也罷,就疑不到我身上了。”
而且還增譯了“a rapid conclusion”來體現(xiàn)王熙鳳的伶俐善變,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調(diào)整策略,為不讓婆婆邢夫人將來懷疑是自己走了風聲,便編了一個謊言和她一起坐了車去找鴛鴦。
而楊譯本把“(王熙鳳) 因笑道”,翻譯成“she said cordially”,也沒有翻譯“笑”字,而是改譯為“cordially (發(fā)自心底)熱誠地”,這種改譯顯化了其阿諛奉承的性格特點,雖然有個“so”冠之,但與上文中對王熙鳳的心理轉(zhuǎn)變的描述仍略有些脫節(jié)。
可見,霍譯本的譯文詞匯,使讀者對王熙鳳的“心機又極深細”“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的形象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
例三
原著:鳳姐兒笑道:“虧你是個大嫂子呢!把姑娘們原交給你帶著念書學規(guī)矩針線的,他們不好,你要勸。這會子他們起詩社,能用幾個錢,你就不管了?”(第45回)
霍譯本:‘Fancy! said Xi-feng, mockingly. ‘The respected elder sister-in-law! The one whos put in charge of these young ladies to guide their studies and teach them needlework and good manners!You encourage them to start a poetry dub, but as soon as the question of money arises (and incidentally, how much money is involved?—it cant surely be very much), youre not interested: i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you!
楊譯本:‘What an elder sister-in-law you are! scolded Xifeng. ‘Youre supposed to be in charge of these girls studies and of teaching them good manners and needlework. If they do wrong you ought to remonstrate with them. Now theyve started this poetry club which shouldnt cost much, but you refuse to take charge.
上例中,霍譯本把“鳳姐兒笑道”,翻譯成“said Xi-feng, mockingly”,翻譯時將“笑”轉(zhuǎn)譯為“mockingly(嘲諷地)”,而楊譯本將“笑道”轉(zhuǎn)譯為“scolded”,不用“said Xifeng,adv.”結(jié)構(gòu)。鳳姐作為二奶奶,對大奶奶李紈的說辭用“mockingly”去嘲諷顯然比用“scold”去責備更加妥當,這一點霍譯本更加貼切點,王熙鳳缺乏文化教養(yǎng),亦不會吟詩聯(lián)句,然而對平輩妯娌寶玉及眾姊妹并不刻薄。此處霍譯本顯化了她的心靈口利、諧趣橫生、歡樂活躍“逗哏”般蓮花之舌,向讀者展示了一個潑辣張狂、口齒伶俐的“鳳辣子”形象。
四、結(jié)語
本研究借助語料庫工具,通過研究具有可比維度的霍譯本及楊譯本平行語料庫,發(fā)現(xiàn)了霍譯本和楊譯本對王熙鳳的人物言語形象翻譯存在明顯的差異:
霍譯習慣使用“said Xi-feng”來翻譯“鳳姐(……)道”,并在該表達式的后續(xù)副詞使用上精心增添表鳳姐說話時情態(tài)、聲音、動作等特征的詞項來再現(xiàn)和凸顯原著中的王熙鳳的形象;而楊譯并不頻繁使用“said Xifeng”來翻譯“鳳姐道”,即便是使用此類翻譯結(jié)構(gòu),也是拘泥于原文的形式,不作此類增添,更多的情況下,他或省譯“鳳姐(笑)道”或轉(zhuǎn)譯為其他動詞結(jié)構(gòu)。
經(jīng)典文化外譯已成為中國文化輸出的重要戰(zhàn)略之一。19世紀上半葉開始的我國古典白話小說西漸中由于譯者、譯入語讀者以及翻譯目的等因素的制約,我國古典白話小說英譯主要以變譯為主,焦點在于故事情節(jié)的傳輸和描述,對于原著鮮明的人物形象特色則關(guān)注甚少,而使異域文化群體領(lǐng)悟到我過國經(jīng)典文化中深邃廣博的世界觀、人生哲學、人格美學形態(tài)和內(nèi)涵的翻譯更是鳳毛麟角?;艨怂沟淖g者風格是顯化人物形象的翻譯風格,這種譯者風格充分和有效地傳播了中國典籍小說的獨特人物文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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