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踐
月朗星稀的晚上,乘著媽媽還在忙碌無暇顧及的時候,我總會偷閑溜到村子里的曬谷坪,和村里的一班同齡人一起,一邊唱著不知什么意思的兒歌:“月光光,亮光光,娑羅樹上好發(fā)香……”
除了和村中的小朋友玩耍外,我還有一個小小秘密,那就是在這里盼著、等著父親早點回家來。
在生產(chǎn)隊里,父親長得高大,力氣也很大,是一個壯實的勞動力,累活苦活他總是主動去做。在家里,他是我們一家人頂天立地的偶像,遇到重體力活,他總是怕我們吃不消,爭著他一個人承擔(dān)。一年到頭,他總是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辛勤地勞作。記得有一次,生產(chǎn)隊里晚上臨時組織所有社員,到安平供銷社去運回化肥,人家都是挑50斤、100斤,途中還要歇歇氣。沉沉的月光下,唯獨他一個人一肩挑了200斤,六七里遠的路,他一口氣就挑回到生產(chǎn)隊的倉庫,引得大家一片叫好。
那年,我們家里翻修房子,需要添置幾根樓頂樹。大約是農(nóng)歷十一月,父親就去豪山鄉(xiāng)好不容易買到了兩根樹,但當(dāng)時木材管理嚴(yán)格,正常途中無法運出來。他一個人就挑著兩根樹,避開有木材檢查站的大路,專找荒無人煙的山間小道,在昏暗的月色下往家里趕。在關(guān)王與竹山交界處,突然聽到有人在交談,嚇了他一跳,他怕碰見那些蹲守人員,若是碰見了就要全部沒收?;艁y中,他一腳踏空,連人帶樹從高處摔下去,盡管疼痛難忍也不敢作聲。聽到那交談聲遠去后,他試著想站起來,但明顯感覺腿不聽使喚。他強撐著挑上兩根樹,三十多里路,他一瘸一拐回到家里。我記得很清楚,父親到家敲門后是我開的門,清涼的月光下,只見他一身水一身汗,還有一身泥。放下樹后,他馬上擼起褲管看看,一看嚇壞了我,只見父親的腿腫得好大,他這時才痛苦呻吟,我們一家人心疼不已。
有一年,具體時間記不太清楚了,在忙完了所有的農(nóng)活后,又是利用冬季農(nóng)閑時間,父親從華王、龍海等地進了一批農(nóng)副產(chǎn)品,稍作加工、晾曬,然后到安平、界首和關(guān)王等地出賣,生意很紅火。到了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九日,因為這年沒有三十,二十九日就是過大年。中午,父親在外做生意沒有回家,媽媽帶著我們就準(zhǔn)備晚上等他回家一起過節(jié)。到了晚餐,媽媽做好了幾個菜,我們兄弟姊妹急切地想享受難得的美餐,幾個小朋友左等右等,望眼欲穿,盼望著父親早點回來。天黑下來了,父親沒有回來,月亮出來了,父親還沒有回來。媽媽在忙碌,她安排我們外出張望,一會兒,我出去看看,一會兒,弟弟妹妹出去看看,反復(fù)幾次都失望而歸,只好關(guān)上大門等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敲門聲,還有那遙遠而又熟悉的聲音:“開門!”我們兄弟姊妹歡呼起來,一涌而出爭著去開門,此時,月亮已經(jīng)爬升得很高很高了。
九十月間,忙完了農(nóng)活,他照常想辦法做點小生意。一天,他挑著橘子、干紅辣椒和紅薯粉條,趕到耒陽去賣。其時,我大哥哥已經(jīng)在耒陽工作了,父親的貨品賣完后,就去看我大哥,哥要留他住幾天才走,他說家里事情多,要及時回去。哥哥只得買了父親最喜愛的饅頭、糖包子之類的食品,還給他買好了耒陽到安平的汽車車票,車票價格是1元7角。他催促哥哥快回去上班,其實他心里另有盤算,等哥哥回單位上班去了后,他連忙把車票退了,一百多里路,步行回來,到了家里時,大家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媽媽和家里人責(zé)怪他,父親卻說:“反正有這么大的月光,又沒有挑擔(dān)子,慢慢走一走,不要緊,還節(jié)約了一塊多錢呢?!?/p>
父親對待自己,有時候可以說是近乎于苛刻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