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瑜先生是我長輩的長輩,結(jié)識他已整整10年。緣起于2007年秋我的博士論文選題,當時為了盡早定下選題,我經(jīng)常光顧學(xué)校周邊的各類學(xué)術(shù)書店,借亂翻書的機會,以期獲得一些靈感。記得是9月底的一天,晚飯后遛達至中大西門附近一家叫文津閣的古舊書店,隨手抽到一本王春瑜先生的《明清史散論》,瀏覽目錄時,掃到一行“說明代宦官詩”,頓覺腦洞大開,抱著獵奇心理閱讀完不足千字的短文,原來這群生活在特定場域內(nèi)的特殊人群居然也善詩能文,令我有靈光乍現(xiàn)之感。因為這篇文章,我買了王老師的《明清史散論》和《明朝宦官》兩本書?;氐綄W(xué)校后,借助網(wǎng)絡(luò)資源搜索、檢索明代宦官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文化活動,發(fā)現(xiàn)明宮中存在著一個為數(shù)還不少的知識型宦官群體,且明代若干文人和一些知名宦官尤其是得勢的專權(quán)宦官,有出于各自目的的各種“勾結(jié)”。還獲悉明宮內(nèi)廷演劇幾乎為宦官所包攬。這實在是個有趣有料的話題,也較少受到學(xué)界關(guān)注。于是,我就擬定了一個“明代宦官文學(xué)與宮廷文藝”的選題,由于自感頗有創(chuàng)新性,也信心十足地草擬了一份寫作提綱拿給導(dǎo)師孫立老師看,孫老師當即拍板認可,令我的選題工作順利到偷樂的感覺。
就此我就認識了王老師,當然這種認識還停留在是我認識王老師,王老師不知我是誰的階段。
選題得以確定,我就安心地尋找文獻。記得是2008年“五一”期間,我回內(nèi)蒙古辦事后折返廣州,專程在北京停留。意圖有二,一是去國家圖書館查閱資料。二來想去拜訪一下給我靈感和啟發(fā)的王老師,當面聽聽他對這一選題的意見和建議。由于我先前做了一些功課,知道王老師已從社科院歷史所退休多年,就將電話直接打到社科院退休辦,接電話的人語氣特別友善,回應(yīng)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找的可是一位大忙人!”我當時還在想,老人家退休十余年了,當是讀書散步養(yǎng)花而已,能有多忙?問到家里電話,也沒多想,就撥了過去,我自報家門,說自己從廣州過來北京,因?qū)W術(shù)問題向王老師求教,王老師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第二天,我準時到了位于西什庫大街的王老師家里。當時,王老師正在和一撥編輯談事兒,王老師倒茶給我,要我在旁喝茶等他們結(jié)束。很快他們談完了,送走了客人。王老師直言:“你從廣州過來是遠客,現(xiàn)在還在讀書,是窮學(xué)生,一會我請你到樓下飯店吃午飯。”我也沒有客氣,想著正好飯桌上和王老師多聊聊,最后我來買單就好了。在樓下一家山西餐館點了十分豐盛的飯菜,兩個人根本吃不完,最后還打包了。買單時本想搶在王老師之前的,結(jié)果被他有力的手拉住,印象非常深刻地記得王老師再言:“你是窮學(xué)生!”就這樣被王老師強勢地買了單。
也正是這次,我領(lǐng)略到了為什么別人說他是個大忙人了。從我進家,到中午一起吃飯,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就接待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三撥客人,有約稿的,有拜訪的,電話也是接了好幾個。送走其他人后,和我聊內(nèi)蒙古、聊廣州、聊中大、聊選題,說到哪里,他總是很熟悉,很有話題感,倒是讓我感到首次見面絲毫不覺生分,反而相當?shù)剌p松愉悅。回到正題,王老師覺得從文學(xué)角度研究宦官這一群體,了解他們的心態(tài),進而研究專權(quán)宦官影響下的文學(xué)生態(tài)是十分有意義的,最后還推薦了《帝京景物略》《宛署雜記》等書目。今天提筆憶及近乎十年前的事情,這又讓我想起時任《文史知識》編輯的厚艷芬老師驚訝于我認識王春瑜先生,她說:“你怎么能結(jié)識到王春瑜先生?他可是我們雜志的重要作者,京城文化名人,他很忙的,是個大忙人?!甭劼牬搜?,我不禁覺得先前冒昧約見王老師,實在是魯莽、大膽。早知道王老師這么忙,名聲在外,我當時可能會顧忌更多,也許會放棄拜訪的想法。有道是無知無畏,使我有緣結(jié)識到王老師。
說王老師是大忙人,在我和他深入交往之后體會更深。前面說我買了王老師的兩本書,自此之后,我從廣州到深圳,幾乎每年都能收到王老師郵寄來的新版大作,若進京拜見則當面贈送與我,有雜文集、學(xué)術(shù)著作、學(xué)術(shù)隨筆,還有反腐作品等。我驚訝于他的高產(chǎn),而且很多還是書市上的暢銷書。不過想起大家眼中大忙人的印象,也就有了答案。所以,在我書架上,王老師的著作除了認識他之前買的兩部,其余都是他的簽名贈書。收書,藏書,寫書,編書,王老師把它當作一種樂趣和消遣,名副其實的閑不住的大忙人。
王老師寫過的眾多著作中,有兩本書我印象尤其深刻,即《悠悠山河故人情》和《中國人的情誼》。王老師以翔實的史實為底料,展示古人、今人在關(guān)乎故人情、鄉(xiāng)土情、夫妻情、父女情和師生情等方面的人格魅力和情誼傳統(tǒng),為世人的交往提供了絕好的借鑒和參照。文中為數(shù)不少的主角是他自己,王老師是個特別注重和在乎人情的人。這十年中我同樣體驗最深。記得2010年畢業(yè)找工作時,王老師不遺余力地幫我打電話推薦工作單位。收到我的畢業(yè)論文打印稿后,不僅給予鼓勵性美譽,還借助他在出版界的人脈和聲望,幫我直接聯(lián)系商務(wù)印書館出版,尤令我感動的是就連圖書制作費都專門幫我和出版社討價壓價,最后幾乎以成本價出版。王老師談好后,電話我說:“砸鍋賣鐵也要湊夠錢出版?!边@一切都是我不曾料想的。我的第一本專著就在王老師的直接促成下,由我仰慕的出版社出版了。出版前夕王老師又為我揮毫作序,真是別開生面。王老師于我就是這樣一位古道熱腸的長者。
逢去北京,必去王老師家做客。2015年暑假,我在北京參加故宮博物院故宮學(xué)高校教師講習(xí)班活動,收到通知后,就早早給王老師匯報了我的行程,王老師知道我是內(nèi)蒙古人,好喝點小酒,電話中就和我說,你來了我這備著陳年好酒給你喝。記得是7月底的某個傍晚,約定在王老師家小區(qū)對面的一家老北京炸醬面館小聚。是日,雖是夕陽西下,但依然桑拿天氣。我提前到了約定餐館,已是衣衫濕透,立在門口望向馬路對面王老師過來的方向,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只是這和我上一年見到的王老師差距實在太大,那時王老師和我一起散步,我都要緊走才能隨上他的步伐,過馬路王老師都是小跑著趕在信號燈變紅之前通過。隔著20多米的馬路,老人家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著一個紙袋,里面顯然裝著一大瓶酒,身體大幅度地前傾,只能依靠拐杖才能維持身體的平衡。我趕忙迎過去,接過袋子,攙扶著王老師慢慢過來馬路。雖然電話中王老師已告知他腰部不適,做了小手術(shù),行動不大方便,但還是比我預(yù)想的要嚴重很多。好在此外,王老師氣色很好,說話依然談笑風(fēng)生,中氣十足。等上菜的間隙,王老師將隨身帶來的他的新版《簡明中國反貪史》簽名后贈我,紅彤彤的封皮,喜慶!我也終于喝到了王老師給我備下的好酒,他珍藏的50年陳釀的茅臺,連酒杯都是王老師專門從家里帶來的,一大一小,聽王老師的安排,他小杯,我大杯,吹著空調(diào),喝著好酒,聽王老師講那過去的故事,實在是快意!
與王老師交往,感染我的是他的人格魅力和深厚學(xué)養(yǎng),還有他那80年的人生閱歷,王老師說話總是在嘮家常中不經(jīng)意間拋出智慧之語,給我不少感悟。王老師也是個有脾氣有個性的人,言談中或書寫中都不乏率性,于看不慣不入眼的社會現(xiàn)象、學(xué)界中人,他總是借雜文予以批判,所以談話中也是像他筆下的自己的老師陳守實先生一樣常帶著雜文味。
十年中和王老師打過的電話,發(fā)過的短信、微信,不計其數(shù),逢進京必面見,我已完全以王老師的學(xué)生自居了,王老師也完全把我當成他的入室弟子了。
“相見亦無事,不來忽憶君?!?研究明史的王老師將明中葉文人圈流行語寫為大字后贈我,清新可喜!1937年出生的王老師今年整80歲了,祝王老師身體安康;2017年的教師節(jié)即將到來,祝王老師節(jié)日快樂。
(作者簡介:高志忠,深圳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特聘研究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