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木

——讀李夏的長篇小說《大地子民》

西 木

喜歡美麗的人，喜歡貫穿始終的美學，喜歡各方面條件較好的人和物事。尤其女性，感覺這樣的人，性格更加良善，對世界更加寬容。

李夏類此，《大地子民》亦然。

小說的卷首語這樣寫道：英雄就駐扎在此地。他腰懸寶刀，踏上最高那塊巖石，張弓搭箭，大風鼓起他的黑色大氈，如鵬鳥展翅，風云色變，萬物都仰視他。

讀完卷首語，能夠看出小說極高的基調和作者寫出宏大題材作品的決心。

小說設計了一個巧妙的結構：我定居臺灣的爺爺，一百零一歲的抗戰(zhàn)老兵意外去世以后，我按照爺爺寫給我的那封信，依據(jù)爺爺留下的那本記錄著碎片式的往事的筆記本，開始一百年前的一個“美少年和妙女子的溫馨過往”的故事。

在小說的第1章里，一個經(jīng)歷了改土歸流、時代變遷、民國初年、抗日戰(zhàn)爭、國內戰(zhàn)爭、改革開放等歷史風霜的百歲老人闔然離世，在小說的最后一章，52章里，那個名叫羅瑪沼的地方，小說故事的發(fā)生地，消失于五十六年前雨季里的一場大霧：“這場空前絕后的迷霧讓羅瑪沼陷入了混沌未開的狀態(tài)，人們在家里點上燈也看不清門和窗的位置，沒有人敢走出去。九天之后，待迷霧散開，人們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不同的地方，周圍都是陌生人，陌生的村莊。他們想回去，但走了很多路，都找不到羅瑪沼了。幸好，沒聽說有人傷亡，有些人家甚至連祖墳也在后來自己身處的這個陌生地找到了。人們說，羅瑪沼變成了老虎，回歸了森林?！?/p>

云南是一塊神奇的土地。在這塊土地上，生活著25個少數(shù)民族，其中還有獨龍、德昂、基諾、怒、布朗、景頗、傈僳、拉祜、佤等9個從原始社會或奴隸社會跨越幾種社會形態(tài)，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幾乎“一夜之間”跨越了其他民族上千年的歷程的“直過民族”。《大地子民》的發(fā)生地，就是一個類似“直過民族”的發(fā)展史一樣的地方，充滿迷魅和魔幻的故事之地。羅瑪沼的消失，足以媲美拉丁美洲文學“魔幻現(xiàn)實主義”作品的諸多描寫。

小說里對通靈的描寫，讓人動容。當茶師楊清遠被走火的槍打死的時候，遠在茶山上和母親繡花的拉措：“恍惚間，她看見楊清遠從門口走進來，徑直到了青珍跟前。青珍在燈下縫一件舊衣服。那衣服是他的。他伸手將青珍頭發(fā)上的一根草屑拿了下來，非常非常輕柔地，鼓起嘴巴將草屑吹到空氣中?！睂懱K吉老爺與死去的三太太阿月秀的場景，傳神而動人：“她穿著一身隨風飄舞的白色絲綢裙子，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漂亮的臉蛋跟衣服一樣白。阿月秀笑瞇瞇地來到土司面前，說：‘老爺，你身體還好嗎？’”

哈比老爹，這位在羅瑪沼做了六十八年畢摩的人，他是神的代表，是人們的精神領袖。小說中，寫畢摩與巫醫(yī)和三太太斗法的部分出人意料、驚心動魄?！八_古老的巫書，又不辭辛勞去到摩瑪山的神廟里許下至死不悔的誓言。此刻誰也看不出三太太阿月秀和哈比之間的較量，一切都還是那么安寧和美好?！薄爱斕煲估锏娜鼤r分，土司府里發(fā)出一聲駭人的驚叫，三太太披頭散發(fā)地從她的房里跑出來，跌跌撞撞一路滾下樓梯，發(fā)瘋似的又哭又叫，說她房里進了一條巨蛇。仆人們點了火把趕到她的房里，只見滿屋都是黑色的蝴蝶，它們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處扭成一股黑色的風暴，‘嘩’地沖出窗戶，飛向了夜空。”

小說里一些閃光的句子，宛如珍珠般灑落?！皻q月的打磨和摧折將她變得像一片透明的葉片，渾身布滿了肉眼難見的細洞，我能聽得見時光沙沙的流動聲，每淌過一寸，她所剩時間就會縮短一米?！?/p>

作者尤其擅長于視覺和聽覺的描寫，這是作者難得的一種寫作鍛煉和一種高度的寫作自覺?！拔腋f話小心翼翼，仿佛我聲音里的風都能把這個因為衰老而變得輕如鴻毛的老婦人吹走?！薄袄俸鸵扒蹌倓偘l(fā)出了新芽，它們脆弱地在馬蹄下發(fā)出輕微的呻吟?！薄八犚姟！囊宦暣囗憽鞘且坏嗡畯娜f里晴空落下，重重打在平靜如鏡的湖面上的聲音，漣漪一直擴散到她眼睛里。”“他的眼睛里伸出一條舌頭，往拉措全身上下舔來舔去，把拉措刷得不寒而栗?！薄霸瓉淼暮颂夷静妥酪伪粨Q成了一張更長更大的黃花梨餐桌，擦得油光水滑，就連土司椅上的老虎皮也活起來了，張牙舞爪，想要分一杯羹?！?/p>

全書典型的容貌描寫，據(jù)筆者初略統(tǒng)計，多達60處。土司家的大少爺莫尼諾是像神一樣存在的主人公：“三年前，莫尼諾才剛滿十九歲，它的光芒已經(jīng)只有太陽才能媲美了?！薄八麄兺耆荒嶂Z那俊美絕倫的容顏和天籟般的歌喉征服了——他如天神般的超凡脫俗?！睂懖刹枧畠豪耄骸袄氲某霈F(xiàn)，讓全場的姑娘們黯然失色，就連天上的太陽、盛開的鮮花，瞬間都失去了色彩?！薄皾h人有句話，說太過美艷，是為妖孽。在本官看來，那姑娘只應待在天上，她跑來人間，怕是走錯路咯?！睂懲了炯业亩贍敯Ⅳ敚骸八ь^看看馬上的阿魯少爺，只見他整個人都裹在黑色的羊皮大氅里，腰背挺直，那突起的地方應該就是他的腰刀。銀耳環(huán)發(fā)出跟他的棕色長發(fā)一樣的亮光，眼睛四下里溜溜地看，一副膽大心細的模樣?！?/p>

小說中不乏濃郁的彝族風情描寫，比如對在楚雄州延續(xù)了千年的賽裝節(jié)進行了濃墨重彩的講述：“賽衣會就這樣在人們的期盼中踏著歡快、豪邁、熱烈的腳步大大咧咧地走來了。這不是小家子氣的節(jié)日，而是大度的、開放的、有大氣象的。因為它的內容與比賽、美麗、藝術、歌舞和愛情有關，是全民共享的，而不是小酒小肉小團聚式的?！币约邦H具彝家特色的馬纓花節(jié)的描寫：“明天是馬纓花節(jié)趕會的日子，鎮(zhèn)子里家家戶戶門頭的插上馬纓花，祈求花神的降臨——土掌房也好，茅草房、木楞房也罷，千篇一律?！?/p>

當然，小說的視野是極其開闊的：“次日，安德神父得到土司少爺莫尼諾的批準，在周復生家的小銀鋪旁邊得到了一間屬于他和神的小屋。他開始在木屋里擺上傳道的書籍和圖畫，并于每天清晨，敲響一面小铓鑼，走街過巷去布道?！薄肮龋@不值得你去做那作孽的事。讓我自己解決吧，在我看來，寬恕比報復更重要。”“后來，羅瑪沼的土主廟和觀音廟里香火都很旺盛，摩瑪山腳的傈僳人寨子里，也響起了教堂的鐘聲，這樣諸神眷顧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若干年后?！?/p>

小說的大愛之心和慈悲之心貫穿始終。最后，一直被奉為神子的大少爺隨珍妮去了美國治病。十四歲就徒手搏殺野豬、摩瑪山上舍身救父、老君山平匪的熱雷阿魯當上了羅瑪沼的土司。美麗的采茶姑娘拉措嫁給了阿魯，成為土司夫人。

小說里種罌粟和狩獵的寫法，像是又落入了作家寫土司故事的俗套。但是這些故事，又是在土司的歷史長河里，普遍而慣見的現(xiàn)實存在，不是作家能夠輕易繞得開的坎。當然，小說中的故事，比如英雄崖的故事、夜貓鬼的故事，穿插得流暢不生硬，尤其難得。特別是夜貓鬼的故事，可謂小說的一個巨大亮點。小說一共穿插講述了4次夜貓鬼的故事，每一次的出現(xiàn)，都讓人意外，卻又眼前一亮。從這些細節(jié)來看，作者敏銳的寫作視點和飛躍的寫作思維，可見一斑。另外，小說寫人鬼交流的對話，十分精彩。而一些方言俚語的運用，讓小說充滿了濃郁的民族味道，地方特色撲面而來，讓人感到熟悉卻又清新。

宋 堅 昆明郊區(qū)的夕陽

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高速發(fā)展，地球正在變成一個巨大的村子?！斑@流浪的日子，咱們就暫時結束吧，人不可能一輩子流浪，但也不可能一輩子只有一個故鄉(xiāng)。”人人都在遠離故鄉(xiāng)，人人心底都有一個故鄉(xiāng)，人人夢中都有一座英雄崖。這是一部大小說。

云南省楚雄州中心血站）

責任編輯：萬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