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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水滸傳》主題的圖像傳播
——以“義”為中心

2017-12-28 07:25:26··
明清小說研究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魯達水滸水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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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水滸傳》主題的圖像傳播
——以“義”為中心

·趙敬鵬·

《水滸傳》的圖像歷史悠久、形態(tài)豐富,當屬傳播文學(xué)的重要途徑?!拔膶W(xué)與圖像關(guān)系”的視野和方法,有助于揭示圖像如何傳播“義”這一《水滸傳》主題。雖然小說中的“義”存在若干類型,但圖像傳播卻并不加以區(qū)分。借助符號的虛指特性,水滸圖像混淆乃至消弭了“義”的類型界線,即以同樣的圖式重復(fù)表彰不同類型的“義”。進一步研究表明,圖像不僅正面表彰符合儒家思想的“義”,還反面“表彰”有悖于此的“不義”。因此,圖像“視覺錘”以其對“義”的高頻重復(fù)和對比鮮明的表彰,形成了語言符號所不具備的傳播優(yōu)勢。

《水滸傳》 義 圖像 傳播

盡管《水滸傳》以道教的祈禳為起、托夢皇帝給宋江建立廟宇為終,同時含有因果輪回等佛教因素,表征了明代“三教混一”的思想現(xiàn)狀,但較之道、佛,深刻影響中國讀者的仍然是儒家思想。也正是因為認識到小說的“忠”“義”主題屬于儒家范疇,李贄才會不遺余力地褒揚梁山好漢“大力大賢”①。如果說李贄之所言精確命名和定位了“義”,因而可以比作“釘子”,那么,摹仿自小說的“水滸”圖像則是“視覺錘”,它以強勢的傳播力將“義”植入受眾內(nèi)心深處②。在“文學(xué)與圖像關(guān)系”理論的燭照下,本文將探討圖像如何傳播“義”這一《水滸傳》主題,以及取得了怎樣的效果。

一、“義”的類型及其文學(xué)圖像

“義”(“義”)為會意字,《說文解字》釋曰“己之威儀,從我羊”,“羊”部即祭祀品,引申為人頭上的帽飾,“我”部則指武器,所以從詞源學(xué)的角度講,“義”的本義是頭戴禮帽、手執(zhí)兵器的儀仗隊③?!傲x”在《論語》中出現(xiàn)了24次,大多情況下籠統(tǒng)指稱君子的良好品行,但沒有具體外延;《荀子》“正名篇”則明確賦予“義”以正義的意思④;《中庸》云“義者,宜也”,孔穎達據(jù)此認為“義”乃適宜性⑤??梢?,在不同經(jīng)典中,或者在同一經(jīng)典的不同語境中,“義”的所指都并非完全一致,《水滸傳》亦是如此。然而,“水滸”學(xué)界對這一主題的復(fù)雜性認識不足,缺乏全面分析的同時,更無人關(guān)注“義”的圖像傳播。

既往研究的另一個缺陷在于,抹殺了“忠”“義”之間的區(qū)別,甚至將“忠義”理解為僅僅表達“忠”的偏義復(fù)詞。不過,明清時期的讀者卻十分清楚——無論李贄的“忠于君”“義于友”,余象斗的“盡心于為國之謂忠,事宜在濟民之謂義”,還是金圣嘆的“忠者,事上之盛節(jié)也;義者,使下之大經(jīng)也”——他們都明確意識到“忠”“義”主題之間的差異,盡管對“義”的理解不盡相同⑥。據(jù)資料顯示,“忠”的概念自先秦之后便已經(jīng)固定,特指下對上、臣對君的道德準則⑦。雖然“義”在《水滸傳》中偶爾也有指代“忠”的情況,但是受眾容易把握文本意圖而不至于誤讀,所以我們主要歸納除此之外其他“義”的類型及其文學(xué)圖像⑧。

在一百二十回《水滸傳》中,“義”字總共出現(xiàn)1076次,除去毛仲義、王義、盧俊義等人物姓名,由“義”組成的詞語及其詞頻統(tǒng)計如下:

通過上表可知,“義”的衍生詞共計34個,但它們的詞頻卻有非常大的懸殊:使用頻率最高的是“義士”,共計出現(xiàn)71次;像“義理”等詞的出現(xiàn)頻率只有1次。并且,詞語之間的意義有不少重疊之處?!傲x士”是社會對好漢們的尊稱,高俅、宿元景、聞煥章等朝廷官員對梁山好漢們,金老對魯達、施恩父子對武松,都是這般稱呼,所以,這里的“義”只是籠統(tǒng)意味著仗義的好漢不同于一般賊寇。“忠義堂”“忠義”“忠肝義膽”以及“義膽”,則明確表示了“義”是區(qū)別“忠”的另一種重要品質(zhì),即敢于為友人或知己赴湯蹈火,甚至是“士為知己者死”式的自我犧牲,比如阮氏兄弟為晁蓋劫取生辰綱、晁蓋等人在江州劫法場等?!傲x氣”既指上述為他人奉獻的精神,同時還指代一般意義上人與人之間美好的情感,比如梁山好漢在攻打祝家莊、方臘的過程中,總擔心爭功而壞了義氣。通過詳實的文本調(diào)查,我們可以歸納“義”在小說中的多重類型,并由此挖掘“義”這一主題的豐富意涵⑨。

第一種類型的“義”特指正義。金老稱呼魯達“義士”便是對其正義幫扶的欽佩與贊賞,晁蓋劫取生辰綱的原因則在于后者的“不義”,即非正義,而且朝廷的部分軍隊也冠以“忠義”,取自“正義之師”的意思。我們不妨就以魯達為例,考察“水滸”圖像如何傳播了正義和非正義。

雙峰堂刻本《京本增補校正全像忠義水滸志傳評林》的插圖屬于“全像”,(圖1)除了“魯達打死鄭屠”的榜題之外,圖像上方還有一則“評打鄭屠”的評語:“魯達打死鄭屠,須是氣所使,但鄭屠四(恃)強勒騙,乃天理昭彰,報應(yīng)之速?!痹诋嬅嬷醒耄^戴帽飾、長有絡(luò)腮胡子之人即為魯達,他正抬起緊握拳頭的右手,準備向躺在地上的人打去。魯達雙腳邁開,呈現(xiàn)出揮拳前進的姿勢,意味著他并未準備收手,而是持續(xù)擊打。毫無疑問,躺在地上挨打之人便是鄭屠,根據(jù)頭發(fā)散亂的方向,我們大致可以判斷鄭屠是從畫面左側(cè)向右被擊打在地。版畫刻工故意將魯達的身材繪刻的更魁梧一些,鄭屠則相對瘦小,但后者躺下時的雙手擺放狀態(tài)與現(xiàn)實并不相符,左手的大拇指不應(yīng)像畫面中那樣朝向身體外側(cè)。不過,這都不影響我們從中釋讀出鄭屠無力反抗魯達的擊打。評語直接傳遞出對魯達正義行動的贊賞與認同,圖像同樣如此,因為畫面沒有反映鄭屠的任何抵抗,純粹是魯達正義的個人表演,特別是他持續(xù)擊打不正義的鄭屠,給觀者一種淋漓盡致的感覺。說到底,魯達履行正義的圖像之所以能夠給人以審美快感,根源是再現(xiàn)了“義”這一起源于渴望報復(fù)和平等的理念⑩。

圖1 “魯達打死鄭屠” 《古本小說叢刊》(第十二輯),第43頁

第二種類型的“義”意謂人與人之間美好的情感,它不僅包括普通的友誼,也包括“交情渾似股肱,義氣如同骨肉”的金蘭結(jié)義;不但超越階層之別,又獨立在法律之外。再如“義釋”“義奪”,像朱仝“義釋”宋江和雷橫明顯屬于違法,而武松出于友情以及知遇之恩幫助施恩“義奪”快活林,也很難說是正義的。

但“水滸”圖像與文學(xué)的敘事立場一致,并不顧及“義”的復(fù)雜性,只是一味地表彰“義”這一主題。圖2是容與堂刻本《水滸傳》的插圖,榜題為“朱仝義釋宋公明”,盡管圖像右側(cè)及下方點綴著花、草,以及盆栽臘梅和石頭,顯示出宋江庭院的文人雅致,但都無法超越宋江對朱仝的拱手稱謝這一核心場景。

圖2 “朱仝義釋宋公明”《明容與堂刻水滸傳》

第三種類型的“義”則專門用于嘯聚山林者。一方面,他們都稱自己為“聚義”,也會以“共聚大義”的美名邀請他人入伙,而其盤踞之地必有“聚義廳”?!端疂G傳》之所以名列“四大奇書”,就是因為刻畫了這群標榜“忠義”的綠林好漢,敘述了他們的傳奇故事,堪稱俠義小說的“源流”:眾人聚義于山林之間,建立了一個遠離世俗的烏托邦,時常行俠仗義,而殺人越貨亦可不被追究,進則以招安為跳板來博取功名,退則隱遁江湖、浪跡天涯。誠如陳平原總結(jié)的那樣,“要不就是時代過于混亂,秩序沒有真正建立;要不就是個人愿望無法得到實現(xiàn),只能靠心理補償;要不就是公眾的獨立人格沒有很好健全,存在著過多的依賴心理”,因此,類似《水滸傳》的俠義小說對大眾讀者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如果說上述友誼會因為不顧一切而走向畸形,那么,這一類型的“義”則可能更容易極端。例如“三打祝家莊”,即便晁蓋認為梁山泊自從火并王倫之后“以忠義為主,全施仁德于民”,但仍會為了山寨“三五年糧食”去攻打祝家莊,況且宋江還辯解道“非是我們生事害他,其實那廝無禮”。換句話說,這種“義”是赤裸裸的強盜邏輯。也正是鑒于此,這部小說才會被金圣嘆認為是“已為盜者讀之而自豪,未為盜者讀之而為盜”,而自明代至今,《水滸傳》一直被視作“誨盜”的教材,以至于民間流傳“少不讀《水滸》”的說法。

金庸認為“文化大革命”期間的暴力造反,與《水滸傳》的“誨盜”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不過,當時貼有“四舊”“禁書”標簽的《水滸傳》鮮為讀者閱讀,反而是那些體積較小、攜帶方便,內(nèi)容壓縮、圖文并茂的連環(huán)畫成了首選的接受方式。所以確切地說,即便此時《水滸傳》起到了“誨盜”的作用,也是主要通過圖像。僅以“文革”前出版的最后一部“水滸”連環(huán)畫——《燕青打擂》為例,(圖3)其中李逵看到任原的徒弟哄搶賞品,由于沒有隨身攜帶板斧,“便拔了兩條木樁,向那些亂搶東西的家伙打?qū)⑦^去”。李逵非常醒目地位于圖像的正中央,雙手分別持有兩截木棍,其放射狀的髭須,率先給人一種兇猛的印象。通過李逵腰帶飛舞的方向,及其右腿彎曲、左腿伸直的架勢,我們斷定他當時正在向自己身體的右側(cè)移動,由此,李逵也擺出了一個打斗時的旗鼓。環(huán)視其左前方正在逃散的人群,以及來自右后方膽怯的目光,李逵“路見不平”的性格呼之欲出?!八疂G”圖像誠然表彰了李逵對任原徒弟哄搶賞品這種“不義”的打擊,但并不能由此認為李逵“拔刀相助”式的俠義值得絕對肯定,換言之,圖像缺乏對俠義的傷及無辜、尺度問題等做出客觀評析。長此以往,圖像未加限制地表彰俠義精神,產(chǎn)生“誨盜”的負面影響也就不足為奇了。

圖3 王靜洲:《燕青打擂》 遼寧美術(shù)出版社1957年版

事實上,我們?nèi)藶榈貐^(qū)分《水滸傳》中“義”的三種類型,只是為了便于分析和論述,而且,圖像對“義”這一主題的再現(xiàn)也從來都不是如此明確。從根本上講,這一情況是圖像符號的虛指性使然。因為圖像的生成是以原型為參照,即能指與所指物的相似,然而,相似性恰恰導(dǎo)致了圖像意指的模糊。較之圖像符號,語言符號的表意原理是語音能指和語義所指之間的任意性,縱然能指與所指物不相似甚或相悖,都不影響符號的準確意指。就此而言,語言是一種實指符號,圖像則是一種虛指符號。

借助符號的虛指特性,“水滸”圖像混淆乃至消弭了“義”的類型界線,而“義”則聚合成符合儒家思想的“整體形象”,這需要我們進一步探討。

二、圖像對類型界線的模糊處理

巫鴻曾斷言“惟一能免于為大眾所挪用的只有一種文人屏風(fēng)——沒有任何繪畫或書法的素屏”,其考察“圖像環(huán)路”(Iconic circuits)的獨特視角固然值得肯定,但這一觀點本身卻站不住腳。因為在《水滸傳》成像過程中,即便畫工與刻工認為屏風(fēng)標志著圖像的文人化,也僅僅是在需要時信手拈來,至于屏風(fēng)的類型,則可能無關(guān)緊要。與此不同的是,“水滸”圖像制作者有意識地模糊處理“義”的類型界線,這集中體現(xiàn)為以同樣的圖式表彰不同類型的“義”。

我們首先來看表彰正義的圖式,不妨仍以魯達為例。金老在雁門縣遇到殺人潛逃的魯達,將后者領(lǐng)進家門之后,對魯達拜了又拜,雙峰堂刻本《水滸傳》的插圖摹仿了這一語象(圖4),版畫以陽刻為主,圖像左側(cè)跪著一男一女,靠近屏風(fēng)、留有胡須的男性即金老,其身旁有發(fā)髻翹起的女性為翠蓮,二者的雙手袖口相聯(lián)處皆為凹陷的粗墨線,以突顯兩手相交行作揖。屏風(fēng)正前方站立之人則是魯達,其身后的椅子增大了畫面的空間感,而魯達同時也向面前的下跪者施拱手禮。簡言之,金老父女下跪并作揖以謝魯達的正義救助,而后者則以拱手禮辭讓。

圖4 “金老父子拜謝魯達” 圖5 趙明鈞:《黑旋風(fēng)李逵》

《古本小說叢刊》(第十二輯),第46頁 河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版

其次來看作為情感之“義”的圖示。承上文所述,朱仝義釋宋江時,后者持拱手禮感謝前者的義氣,前者則單手做出推讓的動作。而在容與堂刻本《水滸傳》插圖中,但凡出現(xiàn)這一類型的“義”,都會出現(xiàn)類似推讓或者還禮的圖示。如榜題為“宋公明私放晁天王”的插圖中,晁蓋朝宋江拱手作揖,宋江右手牽馬,左手做出了與朱仝如出一轍的姿勢。在題榜為“錦毛虎義釋宋江”的插圖中,燕順、鄭天壽和王英聽說被劫上山的路人乃宋江,立刻跪下“納頭便拜”,宋江則做出與前者相同的動作——下跪并作揖“答禮”。再如展現(xiàn)“混江龍”李俊在太湖金蘭結(jié)義的圖像,李俊率童威、童猛站立于圖像的右側(cè),均彎腰向前作拱手禮,而圖像左側(cè)站立的四人——費保、倪云、卜青和狄成同樣彎腰向前作拱手禮。而遇到欽慕已久的義士,或者建立了深厚的情感,亦是類似的圖式。比如連環(huán)畫《黑旋風(fēng)李逵》(圖5),李逵終于見到自己要去投奔的宋江之后,也是“撲翻身軀便拜”,且看李逵右膝支撐跪地,左腿彎曲,其胳膊加以凸起的線條,喻示體格粗壯的同時,也說明他抱拳施禮時的用力,以及激動的心情。在這幅圖像中,宋江彎腰、屈膝去扶李逵起身,可視為下跪答禮的變體。

我們再看圖像如何表彰專門用于嘯聚山林者之間的“義”。以“梁山泊義士尊晁蓋”這一情節(jié)為例,容與堂刻本《水滸傳》插圖是這樣呈現(xiàn)的(圖6、圖7):晁蓋居中,吳用、公孫勝分坐兩列,所有人都是雙手相交行禮,以此表明他們擁戴晁蓋為頭領(lǐng),并從此聚義于梁山泊。無獨有偶,在“忠義堂石碣受天文”的回目圖中,宋江等人立于高臺之上,朝天空的方向行拱手禮,而圖像左上角正有一團火“直滾下虛皇壇來”。但是,行禮并非《水滸傳》小說原文所有,當屬插圖制作者在傳播文學(xué)過程中的個人發(fā)揮,因為在他們看來,圖像中的“行禮”能夠產(chǎn)生一種施行(Performative)效力,即通過這一“表現(xiàn)性動作”,分別確立晁蓋、宋江作為聚義頭領(lǐng)。

圖6、圖7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忠義堂石碣受天文”《明容與堂刻水滸傳》

將表彰這三種類型“義”的圖式加以對比,我們便會發(fā)現(xiàn),它們之間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差別,都可以概括為“一方施禮,另一方或默認、或辭讓、或同時施禮”。特別是受禮的一方,無論文本中是否有相關(guān)語象,圖像都可以自由選擇上述三種應(yīng)對方式,并無定法。而如果去除掉插圖的榜題、連環(huán)畫的配文,讀者就無法分辨圖像展示的是哪一種類型的“義”,因為李逵在圖5中向久違的宋江義士施禮,有理由被釋讀為前者感謝后者正義幫扶;李俊與費保在太湖金蘭結(jié)義時互相施禮,也可以被理解為兩者互相肯定對方的江湖義氣。可見,借助自身虛指性的特點,圖像不但混淆了“義”的類型界線,連亞類型的界限也被消弭得無影無蹤。進而言之,圖像以“打包”的形式,將全部類型“義”的內(nèi)涵加以聚合。

如此一來,只要出現(xiàn)一幅表彰“義”的“水滸”圖像,“視覺錘”都會施力于“語言釘子”,“義”這種符合儒家思想的主題便會被重復(fù)一次,在受眾心中的印象也就更深刻一些。例如容與堂刻本《水滸傳》,該版本總共一百回內(nèi)容、兩百幅“全圖”插圖,在插圖本書籍中屬于圖像數(shù)量較少的一種。其中含有三十幅類似上述圖式的插圖,大約每三回便有一幅這種圖像,足見“義”的重復(fù)頻率之高。在“上圖下文”式的“全像”“偏像”類水滸插圖、連環(huán)畫中,這一頻率有過之而無不及。由于語言和圖像是人類使用的基本符號,因此聽覺與視覺便成了主要的記憶器官,其中,事物進入心智最好的方法是“依靠視覺”,縱然借助視覺的記憶屬于“短時記憶”,但圖像的不斷重復(fù)有效地維持了記憶效果。而上述“水滸”圖像高頻表彰“義”這一主題,無疑加大了對儒家思想的宣揚強度。

不過,對“義”的類型界線進行模糊處理,只是圖像傳播《水滸傳》主題的第一步。因為圖像表彰內(nèi)含兩個方面:既正面表彰符合儒家思想的“義”,又反面“表彰”有悖于儒家思想的“不義”。所以,圖像制作者一方面美化“義”,另一方面還丑化“不義”,使得“視覺錘”對比鮮明,圖像的傳播力度隨之進一步提高。

三、“義”的美化與“不義”的丑化

儒家思想主要關(guān)涉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被視為道德哲學(xué)。盡管康德預(yù)設(shè)“要使一件事情成為善的,只是合乎道德規(guī)律還不夠,而必須同時也是為了道德而作出的”,卻并不能解釋“電車難題”中的悖論,因為即便出于救人的責任,當事人仍然會被指控謀殺??梢?,現(xiàn)實生活中的道德問題永遠都不是一句簡單的價值評判,但人們卻偏偏習(xí)慣于善惡、對錯的二分,這在《水滸傳》“義”的主題及其圖像傳播上,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

例如每逢“水滸”好漢出場,小說便臚述這一人物的優(yōu)點或不同尋常人之處,其中多半會贊揚“義”這一道德規(guī)范:朱仝、晁蓋的“仗義疏財”、雷橫的“仗義”、阮氏兄弟的“義膽包身”,等等?!端疂G傳》開篇介紹高俅時,奚落他“若論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而當“義”遭遇了“不義”,一定是前者打敗后者。此外,在敘述梁山好漢的結(jié)局時,小說往往強調(diào)這是“忠孝節(jié)義”的結(jié)果,例如瓊英在張清犧牲后獨自養(yǎng)育孩子,其子張節(jié)屢建功勛、封官進爵,自己也得以頤養(yǎng)天年。

總之,“義”與“不義”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此而言,《水滸傳》在明末“無惡不歸朝廷,無美不歸綠林”的接受效果絕非偶然,并不見得是“流賊大亂”所致。因為以宋江為首的梁山好漢,已經(jīng)被塑造成“忠”和“義”的化身,與他們相左的對象,都有可能被受眾理解成“不忠”“不義”。圖像“視覺錘”在反映和宣揚儒家思想的過程中,其總體策略是美化“義”的同時,還丑化“不義”;其具體著力點則與小說所強調(diào)的一樣,皆在于人物形象、“義”與“不義”的斗爭以及最終結(jié)局。

首先是圖像對人物形象的差異性塑造,以期構(gòu)建出“義”與“不義”雙方之間顯而易見的區(qū)別。在“水滸”插圖中,代表“義”的人物一般比“不義”的人物高大一些,在圖像中位置更為醒目。例如前文所分析的圖1,魯達比鄭屠的身形要大許多;劉興我刊本《水滸忠義志傳》的插圖與此類似,魯達位于圖像的正中央,鄭屠則以較小的身材側(cè)躺在地上。簡言之,正義的魯達與非正義的鄭屠,被塑造成一對差異顯著的形象,這一做法也被連環(huán)畫以及《水滸傳》影視劇等現(xiàn)代圖像所沿用。

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2年版 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

我們不妨繼續(xù)來看聚義的情況——雖然都是嘯聚山林,王倫卻屬于迥異于晁蓋、宋江的寨主,林沖評價他“心術(shù)不定”“妒賢嫉能”“笑里藏刀,言清行濁”,簡言之,鑒于王倫的“不義”,林沖以及晁蓋等人難以與其相聚。晁蓋與宋江則是“義”的楷模,各方豪杰皆慕名而來。例如連環(huán)畫《火并王倫》,(圖8)王倫臉龐瘦削;眼睛不但小,而且還經(jīng)常瞇起來;下巴長有微微上翹的山羊胡,特別是其俯身并雙手捧杯的樣子,仿佛若有所思,給人一種與友不義、算計他人的感覺。即便是同一人物,其形象塑造也會有重大差異,比如在“文化大革命”末期的“批《水滸》”運動中,宋江被闡釋成“投降派”的代表,而此時圖像中的宋江形象,與以往也大不相同(圖9):宋江身穿印有銅錢紋的服飾,與周圍的布衣兄弟構(gòu)成強烈的反差;面對第一次前來招安的天使,武松等人堅決反對,所以不向天使行禮,但宋江雙手撲地、仰望圣旨,一副虔誠盼望招安的模樣。概言之,圖像展現(xiàn)了宋江急于招安而不顧聚義兄弟的想法與感受,寧愿“賣友求榮”、甚至陷自身于不義的泥潭。

其次,在反映“義”與“不義”的斗爭過程方面,圖像傾向于以后者的狼狽、兇殘與狡詐,來反襯前者的英雄氣概。前文所述魯達拳打鄭屠,以及武松殺潘金蓮、西門慶,都屬于這種情況。在“水滸”插圖中,西門慶與鄭屠一樣——都是被動挨打、沒有絲毫抵抗的瞬間。例如容與堂刻本《水滸傳》插圖,武松左腳踩在獅子樓二樓的窗臺上,右腳蹬著酒桌,左手掐住西門慶的腋下,右手抓著其小腿,正在做出托舉和投擲的姿勢,準備將后者從二樓扔下。圖像制作者在武松的小臂上添加了稀疏的縱向線條,以此突出他因用力而繃緊的肌肉,而西門慶則四肢騰空,只能等待被扔下樓的結(jié)局。在楊定見本《水滸傳》插圖中,西門慶已經(jīng)被武松扔下,其貼地的雙手以及還未貼地的雙腳,意味著他剛剛著地。而武松則正從二樓跳下,舞動的衣褶以及穩(wěn)健的步伐暗示其武功的高強,相形之下,西門慶則狼狽許多。

再次,對于遵循“義”這種儒家思想的人,圖像多以善終結(jié)尾,而“不義”之人的結(jié)局卻注定是殘忍的死亡?!端疂G傳》格外唾棄和仇恨“不義”,但凡做了“不義”之舉,此人便會遭到殺戮,如潘巧云與裴如海偷情,并挑撥楊雄、石秀之間的結(jié)義感情,最終被自己的丈夫大卸八塊。所有的全像類插圖,都摹仿了這一情節(jié)——雙峰堂刻本與李漁序本《水滸傳》插圖中均有四人,其中丫鬟迎兒的頭顱已被割下,脖頸處正噴射血液;劉興我刻本除了沒有繪就迎兒之外,與前者的圖示幾乎一致;尤為顯著的是,石秀在三幅插圖中都是站在楊雄身后用手指指點點,充當了一名唆使殺人的幫兇以及冷酷的看客,而潘巧云在插圖中雖然沒有被開膛破肚,卻是以赤裸的上身被捆綁在樹上,這也就預(yù)示著她注定在羞辱以及看客的圍觀中死去。

綜上所述,“水滸”圖像作為儒家思想的“視覺錘”,美化“義”的同時還丑化“不義”,塑造二者之間的鮮明反差和強烈對比。以至于達到了只要是“義”的一方便是對的、善的,而“不義”的一方則是錯的、惡的接受效果,卻不顧圖像表彰“義”是否會附有負面力量,例如楊雄殺妻,圖像制作者顯然沒有考慮這種殺害的合法性與殘忍程度??梢?,圖像“視覺錘”對“義”的宣揚與傳播,也佐證了中國人在道德問題上的二分習(xí)慣,以及狹隘的因果報應(yīng)觀念。

圖像“視覺錘”以其對“義”的高頻重復(fù)和對比鮮明的表彰,幫助受眾迅速發(fā)現(xiàn)“語言釘子”并深入人心,這是圖像符號相對于語言符號的傳播優(yōu)勢,因而對受眾有著強大的誘惑力。古今同理,盡管當代受眾更青睞《水滸傳》的影視劇,更愿意“陷入”其中而樂此不疲,但這并不能說明文學(xué)被圖像所終結(jié)。道理很簡單:如果沒有“語言釘子”,“視覺錘”則無的放矢;如果拋棄文學(xué)的語言文本,即便再悅目的“水滸”圖像也不過僅僅是物理意義上的視覺彌留而已。

注釋:

① [明]李贄《焚書·續(xù)焚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9-110頁。有學(xué)者僅從“童心說”出發(fā),認為李贄以此反對儒家禮法(許蘇民《李贄評傳》,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第206-214頁),事實卻并非如此。李贄高度評價以宋江為首的梁山好漢,并冠以《水滸傳》“忠義”二字,其對禮法的重視可見一斑。參見周群《儒釋道與晚明文學(xué)思潮》,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112-115頁;龔鵬程《晚明思潮》,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20-24頁。

② “名實問題”是語言學(xué)的核心命題,因此語言被看作“可名”符號,其基本功能就是為世界命名?;谶@一原理,現(xiàn)代營銷業(yè)將重心放在定位和確定戰(zhàn)略目標上,即找到所謂的“語言釘子”。但僅有“語言釘子”還遠遠不夠,圖像這種“視覺錘”是幫助“語言釘子”楔入消費者心智“最好、最有效、最有說服力”的途徑。參見[美]勞拉·里斯《視覺錘》,王剛譯,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3年版,第15-21、181-182頁。

③ [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33頁。

④ [清]王先謙《荀子集解》,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413頁。

⑤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1683-1684頁。

⑥ [明]余象斗《題〈水滸傳〉序》,馬蹄疾編《水滸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9頁;[清]金圣嘆《圣嘆外書·序二》,陸林輯校《金圣嘆全集》(第三卷),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17-18頁。

⑦ 霍有明《由“義”詞源的演化略探〈水滸〉的“忠”、“義”》,《唐都學(xué)刊》2001年第4期。

⑧ 需要說明的是,以《水滸傳》為代表的文學(xué)名著,它們“文學(xué)圖像”的歷史悠久、形態(tài)豐富,但總體看來,可以分為“靜態(tài)圖像”和“動態(tài)圖像”兩大類型。就《水滸傳》而言,“靜態(tài)圖像”包括版畫插圖、連環(huán)畫以及民間美術(shù)中的圖像;“動態(tài)圖像”指改編自這部小說的電影、電視圖像。而本文的研究對象,主要是《水滸傳》的“靜態(tài)圖像”,因為古今同理,“靜態(tài)圖像”只是“動態(tài)圖像”的暫停模式。

⑨ 對文本進行詞頻統(tǒng)計,可以更加細致和全面地考察《水滸傳》中的“義”,這與形式美學(xué)“通過形式闡發(fā)意義”的研究理念相契合。但是,長期以來“文以載道”的學(xué)術(shù)慣性,使學(xué)界失去了文本調(diào)查的耐心,學(xué)術(shù)研究也就失去了應(yīng)有的客觀與嚴謹(請參見拙文《百年來〈水滸傳〉小說與插圖關(guān)系研究述評》,《明清小說研究》2014年第2期)。例如,《水滸傳》僅僅在柴進、朱仝、晁蓋、宋江、葉孔目、戴宗等六人出場的時候,才介紹了他們“仗義疏財”,并非像某些學(xué)者所臆斷的那樣——“《水滸》英雄個個仗義疏財”、“都有仗義疏財之德”。參見傅承洲《〈水滸〉忠義思想的縱向考察》,《湖北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2006年第5期;劉洪祥《淺論〈水滸傳〉中“義”的價值評判》,《水滸爭鳴》(第十輯),崇文書局2008年版,第114-116頁。

⑩ “文明社會的正義由兩個來源產(chǎn)生:一方面是在人類的本性中取得自己的來源,另一方面又從建立于私有財產(chǎn)基礎(chǔ)上的社會環(huán)境中取得自己的起源?!焙喲灾?,正義起源于人們對報復(fù)和平等的渴望。參見[法]保爾·拉法格《思想起源論》,王子野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63年版,第67頁。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水滸》圖像敘事研究”(項目編號:17CZW066)階段性研究成果。

趙敬鵬(1987—),男,山東莘縣人,文學(xué)博士,江蘇第二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江蘇區(qū)域文學(xué)與文化研究中心講師,研究方向為形式美學(xué)、文學(xué)圖像論。

王思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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