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泊平
長久的內(nèi)省與瞬間的詩意
辛泊平
許多時候,閱讀詩歌,我擔(dān)心的不是詩歌的抒情與敘事是否能打動我,也不是其結(jié)構(gòu)與技術(shù)是否恰切,而是如何找到進入一首詩的準確方式。當(dāng)然,這里所謂的“準確”,是一種帶有主觀性的準確,是閱讀者的角度,而不一定是詩人的方向。我始終堅持,任何閱讀都可能是誤讀,而所謂的評論文字只不過是為誤讀尋找理由。正因如此,這樣的情況才時常發(fā)生:一首詩明明打動了我、震撼了我,而我卻長時間處于一種失語狀態(tài),心里一遍遍地念它的好,卻不能用理性的文字說出它好在哪里,只有用感覺應(yīng)對感覺,以印象回應(yīng)印象。這是一種閱讀的尷尬,然而,它又是一種真實的閱讀狀態(tài)。我喜歡這種狀態(tài),因為,在這種狀態(tài)下寫出的文字,即使缺少理論支持,即使和詩人的原意相差萬里,那也是真實的感覺和本色的文字。所以,面對宇向、劍男、容浩三位詩人的作品,我愿意打開自己的感覺,跟著感覺找到進入詩歌的“最佳入口”。
感覺中,這三首詩寫的是一種模糊的人生經(jīng)驗,它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然而,它卻在某一個瞬間真切地閃現(xiàn),然后又瞬間消失,讓人悵然若失、恍如隔世。比如宇向的《曬太陽的人》,前面好像在論證人生的相對性,但突然就出現(xiàn)了“當(dāng)?shù)蹲訌谋澈笏蛠頃r/曬太陽的人提前感到了劇痛”的凌然心驚。在這里,刀子既可以是真實的存在,也可以是隱喻的死亡,它沒有預(yù)設(shè),也沒有前兆,然而,曬太陽的人卻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到來。同樣,詩人劍男在仰望滿天星斗的時候,明明思考的是人生的短暫和死亡,卻“心中突然一緊,擔(dān)心/這漫長的人世中真有一場不散的筵席”。而容浩,看著自己的孩子,看著奶瓶、扇子、童車,竟突然想到了父親??梢赃@樣說,在這三首詩里,都有一個改變詩歌走向的“突然”。而這“突然”恰恰就是一種無法預(yù)設(shè)、只能遇見的瞬間印象和人生經(jīng)驗。
詩歌是一種記憶,這記憶不僅僅來自當(dāng)下的經(jīng)驗,還來自遙遠的超驗,既有理性的沉淀,也有非理性的靈光一閃。當(dāng)然,超驗和靈光一閃肯定不是神秘主義,它其實是生命長久凝視自我與世界的必然。從某種意義上說,超驗是經(jīng)驗的繼續(xù),靈光是感受的閃電??梢赃@樣說,三位詩人寫的雖然都是“突然”的人生經(jīng)驗,但這“突然”絕非來自天外,它依然來自詩人內(nèi)部,來自詩人對生命的凝視與關(guān)照。在《曬太陽的人》中,宇向思考的是生命的“穩(wěn)當(dāng)”與“境地”,思考的是生命與時間的平衡點,然而,這種平衡只是暫時的,當(dāng)一種平衡成立的時候,也便迎來了又一種失衡。而平衡與失衡的連接點,恰好就是生命與時間的“突然”。正如劍男所見,天上的流星瞬間滑落,也是一個生命的消失;有許多星星我們并不認識,那認識的有限幾個,又局限了我們的視野。一切都是相對的,而這短暫的生命痕跡,肯定有永恒的見證者,它在我們的視線之外,用無聲記錄了我們的榮辱與悲歡。至于容浩的《父親》,更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又不時擾亂我們心神的血緣翻轉(zhuǎn),從老人眼里我們感受新生,從孩子身上我們看到衰老,這種糾葛的情緒雖不是常態(tài),但總是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刺痛我們的神經(jīng),讓我們感嘆時間的流逝與生命的輪回。
我喜歡這三首小詩。它們不僅有相似的發(fā)現(xiàn),還有相近的品質(zhì)。雖然材料不同,風(fēng)格各異,但詩人在處理這種瞬間的人生經(jīng)驗的時候,都沒有說教,以觀念對觀念,而是從日常的經(jīng)驗入手,一點點逼近靈魂的內(nèi)核,自然、內(nèi)斂而又沉潛。所以,這些作品才不那么“形而上”,而是有可感可觸的質(zhì)地與紋理,有生命的呼吸和體溫。在我看來,三位詩人是在用詩歌探討關(guān)于存在、關(guān)于時間、關(guān)于生命對存在的感受與追問,他們并不忌諱談?wù)摼窒扌院团既恍?,而是心懷敬畏,從局限中尋找生命中隱秘的律動。瓦雷里曾說過,詩歌是一種知識。只不過,這種知識沒有嚴密的邏輯和體系,它只提供感受的可能與參照。而這種感受,讓生命的體驗更加敏銳,更加豐富。
(作者單位 河北省秦皇島市山海關(guān)第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