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傳奇中的女性形象具有獨特的、無可取代的審美價值——女性美，主要表現(xiàn)在容貌、修養(yǎng)、心靈、剛毅等方面。通過女性美的表達，唐傳奇的女性形象反映了唐代男性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影射著作者的社會期盼等創(chuàng)作目的。

關鍵詞：唐傳奇 女性形象 女性美

文學是美學觀念的載體，作為文學作品重要組成因素的人物形象必然包含著各種美學因子，體現(xiàn)了豐富的美學文化。這里所談的女性美，主要指女性在容貌、言行舉止、內(nèi)在修養(yǎng)、思想品德等方面呈現(xiàn)出的審美特征。古今中外各類藝術家將女性美看成是藝術表現(xiàn)的重要目標，因而，女性美的審美價值很受人們重視，唐傳奇也是如此。

一、唐傳奇女性美的表現(xiàn)

由于唐傳奇作者主要是男性作家，加之當時文人狎妓之風盛行，所以，作品中女性的容貌美很大一部分是迎合男性感官需要，給男性帶來視覺審美享受。因為唐代女性具有前代女性所沒有的思想覺醒意識，所以，唐傳奇的女性美還具有修養(yǎng)美、心靈美、剛毅美等特點。

（一）美艷傾城的容貌美 女性的美首先表現(xiàn)在容貌儀態(tài)中，這是給人的最直接的美感體驗，所以，文學作品塑造女性時必定要對人物的外貌進行描繪?！队蜗煽摺肪蛯κ锖臀迳┯卸嗵幦菝矁x態(tài)的描寫，將同一人物在不同時段所表現(xiàn)的不同外貌特征展示了出來。這種描寫手法多樣，有借助作品中人物之口對二人贊美，也有作者以第三人稱敘述方式描繪二人的美。如十娘的婢女向男主人公贊美十娘的容貌：“華容婀娜，天上無儔，玉體逶迤，人間少匹。輝輝面子，荏苒畏彈穿，細細腰支，參差疑勒斷。”{1}而男主人公則以第三人稱敘述方式描繪十娘的美：“依依弱柳，束作腰支；焰焰橫波，翻成眼尾。才舒兩頰，孰疑地上無華；乍出雙眉，漸覺天邊失月?！眥2}經(jīng)過多次不同手法的展示，十娘和五嫂驚艷傾城的容貌和姿態(tài)全面、立體地出現(xiàn)在讀者腦海中，給人以美的體驗。

此外，還有用側(cè)面烘托手法展示女子美麗容顏的描寫，如《霍小玉傳》就沒有正面描寫霍小玉的美麗絕倫，而是通過李益第一次見到霍小玉時的感官體驗來反襯小玉的絕色：“覺一室之中，若瓊林玉樹，互相照曜，轉(zhuǎn)盼精彩射人。”{3}通過作品中人物感官體驗，將人物外貌具體化，留給讀者廣闊的想象空間，更增添了人物的魅力。除了這些方法，對比烘托也是描繪人物外貌儀態(tài)的重要手段，在這方面表現(xiàn)最突出的應是《任氏傳》。作品中對于任氏的容貌未做過多的直接描寫，主要是通過對比、側(cè)面烘托手法來表現(xiàn)任氏的絕色。最典型的情節(jié)是韋 問仆人任氏如何美貌時，仆人沒有直接形容任氏的美貌，而是將任氏和其他女性做對比，并用“非其倫也”將任氏的美艷烘托到極致，尤其是為任氏做衣服的裁縫張大驚嘆任氏當是天上仙女，非人間能留住的，將任氏美貌烘托至難以超越的地步。

總之，在欣賞美和狎妓目的的影響下，唐傳奇作者十分重視女性外貌體態(tài)的描繪，因為女性花容月貌的美麗滿足了男子的感官欣賞。同時，男主人公驚艷于女子的美麗，或追慕，或表現(xiàn)出濃烈的情愛欲望，這些都是當時文人狎妓生活的反映。

（二）驚艷出眾的修養(yǎng)美 古希臘哲人德謨克利特說：“身體的美，若不與聰明才智相對合，是某種動物性的東西?！眥4}任何具有外在美的事物，只有具有內(nèi)在美、本質(zhì)美才會長時間地停留在人們的審美意識中。所以，唐傳奇作者塑造女性形象時注意到了女性修養(yǎng)美的展示。這里所說的修養(yǎng)主要是指人物的才藝，而才藝往往是一個人性情的外在流露。傳奇小說正是憑借女性的才藝修養(yǎng)，表現(xiàn)唐代女性豐富多彩的內(nèi)心世界和遠大的理性追求，也表達了男性對女性才藝的認可和欣賞。唐傳奇中經(jīng)典的女性形象基本都是能歌善舞、多才多藝。如《鶯鶯傳》中“崔氏甚工刀札，善屬文”{5}。她彈琴能讓張生感動流淚?！陡蕽芍{·紅線》中紅線“女通經(jīng)史”，被任命為內(nèi)記室，管理各種文書。此外，她足智多謀，有縮地成寸等非凡的本領。唐傳奇還有許多作品描繪了女性詩詞文賦、琴棋書畫等方面的才藝美。

另外，唐傳奇還展示了女性的謀略、武功、商業(yè)、法術等才華。如《聶隱娘》中聶隱娘擇明主而仕，能飛劍殺人、會紙衛(wèi)成驢、幻化蠛蠓入腹等法術；《樊夫人》和《裴航》中，樊夫人法術高超、為民除妖、救民于水火之中；《吳堪》中白螺仙女用仙法幫助吳堪過上幸福生活并懲罰了魚肉百姓的縣官；《車中女子》中該女子飛檐走壁、勇盜宮中財務，闖牢獄救人；《荊十三娘》和《賈人妻》中十三娘和賈人妻都有杰出的商業(yè)才華。在作者的情節(jié)設置和所用語言中，能看到他們對這些女性形象的贊美之意。唐傳奇對女性良好修養(yǎng)和不凡才華的展示和肯定，影射出了唐代覺醒的、開放性的女性觀。這些才貌雙全的女子以自己的才藝贏得了文學史上的一席之地，在中國女性發(fā)展史和婦女觀念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三）崇高正義的心靈美 心靈美是指人具有崇高的思想品質(zhì)，是一種內(nèi)在的氣質(zhì)美。魏晉南北朝小說中，女性內(nèi)在美在于婦德，講求三從四德、相夫教子。而唐傳奇對女性思想品質(zhì)的評價有許多擴展。唐傳奇中的女性的心靈美不再局限于婦德，而是深入到思想、靈魂界面，多角度豐富女性的思想道德意蘊。如《李娃傳》中，李娃傾盡全力幫助被父親鞭打遺棄、落為乞丐的滎陽公子鄭生，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不求回報主動離開，是她為愛犧牲，成全他人善良品質(zhì)的體現(xiàn)；《楊娼傳》中，楊娼忠貞剛烈，得知嶺南帥因她病重而死，以死報答了嶺南帥對她的深情厚誼，還有她“卻帥之賂”的廉潔；《上清傳》中上清不顧個人安危，冒死揭發(fā)奸相的罪行，是她為國家鏟除奸臣佞子而甘愿犧牲的浩然正氣的反映。可以說，唐傳奇中心靈美的女性有許多，她們站在他人和國家的高度，為了正義拋卻個人利益甚至生命，絲毫不讓須眉，強烈地震撼了讀者的心靈。

（四）抗禮除暴的剛毅美 唐傳奇中的女性還具有剛毅之美。她們不再柔弱、逆來順受，敢于向傳統(tǒng)禮教和惡勢力宣戰(zhàn)。這種剛毅之美在愛情婚姻題材傳奇作品的女主人公身上表現(xiàn)突出，主要表現(xiàn)是對愛情十分大膽的追求，握有主動權。

《離魂記》中，當倩女得知自己和表兄王宙的婚事受到父親的阻礙，為了自己的幸福，她果斷地連夜魂追情人，和父母之命抗衡；《聶隱娘》中聶隱娘不征求父母意見，不遵循“門當戶對”的社會習俗，自行安排了低微的磨鏡少年為自己的夫君；《虬髯客傳》中，紅拂女不畏權勢滔天的楊素，果斷逃離，投奔李靖。這些女性對于幸福愛情和婚姻生活的追求十分主動和果敢。endprint

遭遇打擊時，唐傳奇女性的表現(xiàn)也十分剛烈不屈，毫不退縮。如霍小玉面對李益的負心，臨死前發(fā)出復仇的詛咒，以此來懲罰李益背情棄約；綠翹對于主人魚玄機的誣陷和拷打，揭露魚玄機不守清規(guī)戒律，追求薦枕之歡并指明自己被其誣陷，對天發(fā)誓“無天則無所訴，若有，誰能抑我強魂？誓不蠢蠢于冥冥之中，縱爾淫佚。”步飛煙與趙象私情泄露，在丈夫的鞭笞拷打下至死不屈，發(fā)出“生得相親，死亦何恨？”的慷慨悲言?！耳L鶯傳》中被張生拋棄的鶯鶯雖沒有強烈而直接的反抗行為，但她果斷放棄了這段沒有尊嚴的愛情，堅決不再與張生見面，再婚開始新的生活，這些其實是對張生的指責與反抗。這些女性的反抗果斷決絕，不留退路，雖然影響有限，卻是后世女性進行抗爭的楷模。

二、唐傳奇獨特女性美的創(chuàng)作目的

唐傳奇成功地塑造了眾多具有獨特女性美的形象，她們有很高的審美價值，也能表現(xiàn)唐傳奇作者塑造這些女性形象的目的。

（一）表現(xiàn)當時男性內(nèi)心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 文學作品往往是作家思想和情感體驗的再現(xiàn)。唐傳奇的作者全部是男性，作品內(nèi)容必然是男性思想、男性情感和男性消費的體現(xiàn)，因此唐傳奇的女性美往往帶有的明顯的男性功利色彩，包含了男性內(nèi)心對于女性的現(xiàn)實或理想的態(tài)度。

所謂現(xiàn)實態(tài)度是指男性作家將現(xiàn)實社會對于女性的各種看法寫進作品中。他們將女性看成是男性的附屬物，是供男性玩樂的工具，成為滿足他們情感宣泄的載體。他們忽視女性的思想和她們靈魂深處的感受，對女性的感情變化大多輕描淡寫，言簡意賅。另外，從男性角度描繪了女性的外貌美，滿足了男性的感官審美需求；寫女性的才藝，包括出身，是因為唐代，尤其是晚唐時期，許多士子借助女性進入仕途或得到仕途助力，全沒有單純的愛情動機。所以，像《任氏傳》里專一癡情的狐女只是男性生命中的匆匆過客，當任氏為愛死于非命后，作者發(fā)出“惜鄭生非精人，徒悅其色而不征其情性”的感慨；《南柯太守傳》中淳于棼所娶的槐安國公主、《枕中記》中盧生的妻子清河崔氏女，皆為名門望女，但在作者和主人公眼里也只是順登仕途的工具，所以，作品對此二人只做了三言兩語的簡單概述，沒有性格情感可言。

所謂理想態(tài)度指唐傳奇中的女性形象和作者自己的政治理想以及生活理想聯(lián)系，借這些女性形象實現(xiàn)自己在現(xiàn)實中不能或不敢做的事，以發(fā)泄心中的不滿與不平，將生活追求與精神渴望傳達出來?！端逄萍卧挕份d唐代高官薛元超“平生有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6}。文人士子們一旦考取功名，或得到世家望族的重視，進而成為東床快婿，從此可以受到大家族的庇護，飛黃騰達。但現(xiàn)實中和世家聯(lián)姻實非易事，而如果這些家族的小姐采取主動，則聯(lián)姻之事將十分簡單。所以，傳奇中女性美自然也帶有了這些作家的預期設置。如傳奇中剛烈、豪健、敢于和封建禮教、封建勢力相抗衡的女子，是他們心儀向往的對象，因為借助這些女性形象既可以替他們與封建勢力抗衡，也可以讓他們免于受到封建勢力的責難，所以這些女性形象是他們的假想代言人，如聶隱娘、紅線女、霍小玉等。另外，這些特點的女子，尤其是出身高貴又具有叛逆性的女性出現(xiàn)在愛情傳奇中，還有作者的另一重期望在其中，即這些女性主動和封建家長抗衡，會大大降低出身寒微男性和豪門望族聯(lián)姻的難度，一旦聯(lián)姻成功，則相當于在仕途中多上了一份保險。所以，《離魂記》中，堅定邁出保衛(wèi)愛情婚姻步伐的是女主人公而非男主人公；《柳毅傳》中，排除各種險阻，設計和柳毅最終走到一起的是龍女而非柳毅。這種情節(jié)和結(jié)局的設計，自然是作者內(nèi)心期盼的生活體現(xiàn)，是他們自我安慰式幻想的滿足，但也僅是自我安慰而已。

（二）影射著唐代文人的社會期盼 人類社會發(fā)展中，女性與男子起著一樣的作用，甚至有時發(fā)揮著男性難以企及的作用。但是在古代，因為對女性的輕視和歧視，她們沒有被看成是獨立的、社會的人，更多的時候她們被當作發(fā)泄性欲、延續(xù)后代和服侍男性的事物，其對于社會、對于國家的重要性還未引起人們的重視。直到唐代，許多女性在社會生活和政治領域展現(xiàn)了其超凡的才華并發(fā)揮巨大的作用。在這些女子身上表現(xiàn)出非凡的膽識和謀略，她們敢闖敢拼，富有獻身和犧牲精神。這些女性所展示的女性魅力、女性風采和能力讓人們震撼，為文學創(chuàng)作中塑造不朽的女性形象提供了素材。

更為重要的是，因為這些女子展現(xiàn)出來的才華和作用，讓文人們看到她們具有力挽狂瀾的能力，再加上唐代流行的女子武舞，如公孫大娘的《劍器舞》，表現(xiàn)仙女美的《凌波曲》《菩薩蠻舞》等，這些舞蹈中包含著力度感和神秘感，為女性能力增添了神秘色彩，仿若這些女子身上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助其成功。帶著這種認知，唐代文人審度唐代中晚期的政變迭起、社會動亂、藩鎮(zhèn)割據(jù)的現(xiàn)象時發(fā)現(xiàn)，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們難以對抗這些混亂的時局，而這些文人士子積極入世的人生態(tài)度讓他們常常以時局為憂，在現(xiàn)實中找不到出路的文人只好寄希望于女性理想，期盼著她們能代替自己平穩(wěn)政治局勢，還時局一份清明、安穩(wěn)。于是，他們把這份社會重任放在理想中的女性身上，借助小說創(chuàng)作刻畫許多俠義女性，讓她們變得本領高超、出神入化，能主宰局勢，并參與到藩鎮(zhèn)割據(jù)、鏟惡除霸，扶危濟困中來。這種一反魏晉六朝弱柳扶風、與世無爭女性特點的創(chuàng)作，是文人不滿當時惡劣、黑暗局勢的體現(xiàn)，更是他們期望能有正義之士挺身而出，救民于危難之間的社會理想的體現(xiàn)。

總之，唐傳奇女性形象的美，不但可見人物的風姿和神情，還能感知人物的性格、思想和情感，也可反映唐代的社會風貌，更能表現(xiàn)男性作家苦悶抑或是理想追求，從多重角度烘托、映襯和提升了作品的主題思想。

{1}{2} 張文成：《唐宋傳奇總集·游仙窟》，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6頁，第17頁。

{3} 蔣防：《唐宋傳奇總集·霍小玉傳》，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17頁。

{4} 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4頁。

{5} 元?。骸短扑蝹髌婵偧L鶯傳》，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52頁。

{6} 上海古籍出版社編：《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8頁。

參考文獻：

[1] 袁閭琨，薛洪 .唐宋傳奇總集·游仙窟[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

[2] 伍蠡甫.西方文論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

[3] 易健.“一種無與倫比的美”——談女性美的審美價值及其鑒賞[J].湖南社會科學，2003（6）.

[4] 白軍芳.唐傳奇中的女性美[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1）.

作 者：陳麗榮，文學碩士，山西省商務學校、山西大學商務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