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斌
浩口鎮(zhèn)永興村農(nóng)民藝人張月兵組建永興皮影劇團在自己家里搭建演出平臺的事跡披露后,我便與文化站長聯(lián)系希望能與劇團的張月兵“團長”見一見面,站長非常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
永興村在潛棗高速潛江互通的出口處,新改造的運拖公路貫穿村中,新栽的景觀樹如窈窕的禮儀少女亭亭玉立,公路旁的新農(nóng)村民居順路一直延伸。公路上停著數(shù)臺整裝的外地牌照的收割機,車上的人不時用手拂著面前飛揚的柳絮。公路上一輛禁止秸稈焚燒的高音喇叭宣傳車正緩慢滑行。公路的另一邊是大片等待收割的金黃的小麥。
張月兵家就在運拖公路邊,新建的三層小樓還浸潤著墻體涂料的味道。站在門口的老人就是皮影劇團的張月兵。老人七十來歲,中等身材,精神矍鑠,藍襯衣上點綴著硬幣大小的稀泥,高卷的褲腿滿是泥巴,腳上的泥巴尚未被身體的熱量烘干,兩手反復在身上的干凈部位拭擦后和我們熱情握手寒暄。穿著整齊的我反而有點尷尬。他的老伴在一旁解釋說,剛剛把幾畝田的稻種播下去了。這是一個播種和收獲同時的季節(jié),就像生和死同時存在于人的身體一樣,禪意原來就潛藏在輪回的季節(jié)中。
一番簡短的自我介紹和說明來意后,張月兵老人就領我們參觀他的演出場地。所謂演出場地就是他自家一樓預留的一個大車庫,面積約四十平米,一塊幕布隔成了前后臺。幕布上方掛著“浩口永興皮影團”的橫幅,前面擺放幾排條凳和幾把椅子,可容納二十多人觀看,從地上尚未清掃的煙蒂看得出曾經(jīng)的熱鬧氣氛。后臺由一張齊腰的條桌擋著,桌上擺放著各種道具。各種神態(tài)各異的皮影人物,鑼、鈸、小鑼、馬鑼、木柳子、簡板、漁鼓筒和一把掛在墻上的二胡,還有一部擴音設備。張月兵信手拿起漁鼓筒和簡板唱起了《天官賜福》的漁鼓詞:
地道霞昌,乾坤太和景象。 瑞繞祥光紫氣多,凌霄殿上普泰和,鳳鳴高山龍騰海,四方齊唱太平歌。
接著就樂不可支地說起他和他的劇團。打小就學皮影戲的張月兵1965年來到潛江市浩口鎮(zhèn)永興村安家后,他多次跟隨群藝館在各地巡回演出。但現(xiàn)代化的氣息將地方傳統(tǒng)戲的空間壓縮得越來越仄,觀眾也越來越少,加之年齡不饒人就安安心心在家種責任田。三個兒子長大后都在外成家立業(yè)買了房了,且收入不菲。張月兵兩老成了留守的空巢老人,七十幾歲的年紀還是農(nóng)村的強壯勞動力。栽瓜種豆、薅草施肥、插秧養(yǎng)蝦樣樣不落。
在農(nóng)村空巢老人和留守兒童是孤獨無助、困厄凄涼的代名詞,是建設和諧社會最敏感的熱門話題,是建設美麗鄉(xiāng)村的短板,是政府精準扶貧的重點。在外工作的兒子們不忍心父母晚年的艱辛和空虛,就勸說老人到兒子們工作的南方城市去頤養(yǎng)天年,順便幫忙照顧照顧孫子??墒菦]有過多長時間兩老就回到了割舍不下的農(nóng)村老家。老伴說,大城市的住房像雞籠使人感到憋屈壓抑,從幾十層高的樓往下看讓人眩暈。老頭子平時喜歡唱幾段皮影,在家不光影響孫子的學習睡眠還影響鄰居,到廣場去練嗓子,聽不懂腔調節(jié)奏的南方人投去疑惑的目光把他當神經(jīng)病。公共場合總是逼著他掩藏來自異地他鄉(xiāng)的真實表情,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齡遭受此等待遇在老家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大兒子專門給老爸買了一把二胡帶回家。幾個兒子都紛紛表態(tài),只要老人晚年高興全力支持。
回到家后,屋后的三畝水面養(yǎng)殖小龍蝦,另有五畝田的水稻田也不算累。二胡、漁鼓筒等就成了他飯后茶余的最愛,漁鼓調是他的主打唱腔。有板有眼的節(jié)奏、有說有唱的腔調讓鄰里及路人投來羨慕的目光,就連村里參加過鎮(zhèn)上廣場舞大賽的婦女主任都想拜他為師學藝。但是樂器簡單,即使樂器齊全一雙手也敲打不過來,且曲目唱腔單調,皮影道具缺乏不僅讓張月兵老藝人的自娛自樂感到乏味,就連老伴也在聽覺上產(chǎn)生了疲勞感。
婦女主任畢竟見過世面,經(jīng)與鎮(zhèn)文化站溝通,給困惑中的老藝人出了個主意:將愛好皮影戲的藝人組織起來成立皮影小劇團,她愿意以徒弟的身份加入。既可以擺脫“單槍匹馬”“孤掌難鳴”的困擾,也使演唱風格和形式能夠有所突破,又能夠將村里的文化活動熱火起來,使寂寞的村莊不再有荒蕪感,讓孤獨的心境不再有悲涼意。
鎮(zhèn)文化站還特地請來市群藝館的專家作藝術指導,本村又有三個皮影戲愛好者也拜張月兵為師。皮影劇團一共八個人,張月兵任團長。兒子聽說父親當上了團長,立馬贊助父親幾千元購買設施、道具。皮影道具的雕刻一般靠自己設計制作,用上等黃牛皮為材料,雕刻人物長約72厘米。純善、正派人物用陽刻手法,花臉、丑角及奸狡角色用陰刻手法,令窗影顯現(xiàn)色彩反差。
崇奉天地君親師是民間的傳統(tǒng),更是民間藝人的準則。師徒如父子,張月兵免費收徒弟不僅找到了久違的成就感,還讓本來寂寞的家庭熱鬧起來,原本空曠講話有回音的樓房有了擁擠逼仄的感覺。張團長不僅改編了幾部傳統(tǒng)劇目,創(chuàng)作了《三門街》《月潭》《五虎平南》《真假白扇案》等劇本。他還結合自己養(yǎng)小龍蝦的體會創(chuàng)作了《潛江特色小龍蝦》劇本。得到了省皮影藝術協(xié)會的肯定。農(nóng)閑時,免收門票的“劇場”經(jīng)常座無虛席。節(jié)奏明快的漁鼓腔,插科打諢的俚語,常常逗得老少觀眾開懷大笑。老伴春風滿面地一邊聽戲一邊端茶倒水,像一個服務員。中午時分老伴也心甘情愿地為劇團演員燒火做飯。自家時令的有機蔬菜、隨時打撈的魚蝦展示著老伴的精湛廚藝,豐盛佳肴吃得大家贊不絕口。那得意洋洋、巾幗不讓須眉的神態(tài)仿佛是在挑戰(zhàn)老頭子的成就感。張月兵幾口酒下肚操起漁鼓筒“梆梆梆”地即興唱了起來:
老伴戒了麻將牌,
操持家務會理財;
庭院養(yǎng)雞種蔬菜,
綠色食品端上來。
張月兵夸老伴會理財,是說上半年僅三畝水面養(yǎng)殖的小龍蝦就賺了一萬多,下半年至少還能賺這個數(shù)。老藝人說,作為江漢平原皮影戲的傳承人他正在構思“一帶一路”的劇本創(chuàng)作,如果條件允許準備帶領劇團走出去,不僅自己快樂還要創(chuàng)造更多的快樂,快樂大家,譜寫美麗鄉(xiāng)村的新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