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這兩篇小說有一篇寫于本世紀初。聽起來很遙遠是吧?其實端莊地說,作為小說的本質,本世紀初和上世紀末,包括上個世紀中葉,甚至更遠,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qū)別。這跟每個人每天端的飯碗差不多。飯碗的花式和形制會有所變化,但功能不可能變,都是用它盛飯的。小說也如此。至少目前我們還沒有充分的理由證明說,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包括明清小說,以及五四以來的文學作品不能感動當代人。這就是小說的生命,小說的本質,小說的靈魂。自然,小說的形式、手段也很重要,包括穿著打扮,環(huán)境的置換,當代環(huán)境的勾畫等等,都很重要。只是這同一個人的穿著打扮、發(fā)式與配飾一樣,或是一種凸顯,或是一種喜歡。但是沉下心來就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小說的形式有怎樣的變化,但小說的精神不會被顛覆。小說之所以稱之為小說,說到底,它表達的終究是人間的故事。無論角色是怎樣的個性,說怎樣的話,騎馬還是開車,都是寫人的際遇、命運、情感。
這大概便是我的“再發(fā)現(xiàn)”罷。
這兩篇小說,跟我多年來所寫的小說的路子基本一致,都是著眼于普通的老百姓。我想這該是彼此之間的一種緣分。我這一生基本上就是在平頭百姓當中混,你讓我寫農民,寫科學家,寫明星,寫當兵的,能不能寫?也能寫。但要寫出自己滿意的好作品來,就不大可能了。當然這種事也得因人而異。這跟醫(yī)生差不多,有的是全科醫(yī)生,有的是專科醫(yī)生。
好了,我們言歸正傳。
一個人這樣或那樣地寫小說,或者開始寫小說,總會有他們自己的道理。我記不清那個外國人叫什么名字了(這里順便說一句,我看外國小說,只看小說的內容,經常記不住作者的名字。這是我常常引以為自豪的習慣,這樣可以成功地避免被某些名家引入歧途,或者被帶到并不適合自己的路上去),這個外國人曾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世界上并沒有不講道理的人,只是他們各自講的道理不同而已(大意)。那么就我而言,我最初寫小說的動機是什么呢?單是說愛好文學,在最初時還真不能這么講。要知道,在生活當中總會有某件事觸動著你拿起筆來——限于篇幅,有關這方面的話題就不多說了。簡而言之,就是被感動,或者說被打動了。那么最初究竟是什么打動了我,并成為我寫作的動力呢?是同情,是一顆憐憫的心。一個作家或者詩人在從事寫作之前,通常都是從閱讀開始的。我也是這樣的。記得我年輕的時候,曾經讀過一本河南老作家鄭克西先生(應當叫同志)的小說集《杏林春暖》,正是這本小說集當中的一篇《杏林春暖》打動了我。準確地說,是小說中的某個細節(jié)。而恰恰是這樣的細節(jié)充分地凸顯了作者的悲憫之心。記得某一年我去南京出差(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只是長得有點兒老),喜歡閑逛的我在一個舊書攤上看到了一本破舊的小說集《魂斷文德橋》。我記不得這個作者叫什么名字了,是他解放前出版的小說集。書里面的一篇篇短篇小說,沒有一篇不充滿著作者對生活在底層人們的同情,包括妓女,包括小職員,等等。沒錯,在他的這部小說集當中,我似乎看到了莫泊桑和契訶夫對他的影響。我指的是手法與謀篇,但它的靈魂是悲天憫人。后來這本小說在我的推薦下,借給了一個朋友。然后這本小說集就人間蒸發(fā)了。到今天,只要想起這件事我就心疼,甚至為了掙錢給人家講課的時候還不厭其煩地,像祥林嫂那樣磨叨這件事。此外,我還讀過一些外國人的小說,像索爾·貝婁、辛格、莫泊桑,等等,等等,以及前蘇聯(lián)的一些作家的小說集,還有五四時期那些作家的作品,包括新時期以來某些作家的作品(并不是全部)。毫無疑問,這些人的小說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對他人的同情心。沒錯,想想看,我們一個人生活在艱難時世當中,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他人的理解和同情。我就是被這種理解和同情所打動的,并不自覺地成為了我寫作中根本無法擺脫的最高宗旨。順便說一句,這只是我。而其他人,其他的作家怎么寫?為什么寫?那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如果您受累讀完兩篇小說,您就不難發(fā)現(xiàn)我上面所講的這些都是掏心窩子的話。
是啊,寫小說當然是要給普通人看的。至于說小說能起個啥作用,這就像兩個熟人見面熱情地握手,這既不能管飽,也不能治病,但可以增加友誼,讓彼此心情愉悅。
還是看小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