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剛
我從來沒想到,亞山會活到要跳樓。
我和亞山是同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像兩尾小魚游進(jìn)大海般走上了社會,我們一同租房住,在省城找工作,快沒錢買菜時,我和他只好到人行天橋發(fā)廣告單。
我很認(rèn)真地發(fā)著每一份廣告單,路人接過丟在地上的,我撿起來重新再發(fā)。亞山把那沓廣告單墊著屁股,坐在臺階上抽煙。就在我發(fā)得差不多的時候,亞山掐滅煙頭,奪過我手中的廣告單,一并塞進(jìn)了垃圾筒,憤憤地說:“干這些事,什么時候才有個出頭日?!?/p>
亞山捧著商業(yè)巨頭的自傳,尋找一條可以復(fù)制的成功路,看完了一本又一本成功秘籍,他的第一桶金還遙遙無期。好在我已找到一份文員的工作,他暫時吃住無憂。但他對我的工作很不屑,似乎已看透了我打工仔生涯的盡頭。我勸他先找份工作再說,以后有了機會再轉(zhuǎn)行。面試已過了,辦理入職手續(xù)時,亞山卻找不到身份證。
補辦身份證回來,他似乎撿到金元寶,兩眼放光,興奮地說:“亞莊,我知道什么來錢快了,廣告,你看現(xiàn)在什么離得開廣告,在城里,走到哪里看不到廣告,他媽的真貴,才20來個字,就200來塊,就拇指大的地方,還有更貴的,我們看電視上的廣告,按秒算錢?!?/p>
亞山躍躍欲試,初生牛犢般沖進(jìn)了廣告行業(yè),騎輛電動車不顧日曬雨淋,奔波在城市的街道上,攀爬著城市的高樓,盡管很努力,但廣告業(yè)務(wù)做得不怎么樣,有個月,沒拉到一筆廣告業(yè)務(wù),基本工資都不夠抽煙。
我很為他著急,勸他轉(zhuǎn)行。多方為他介紹工作,可他積極性很低,面試也不去,催得急了,亞山很煩躁“:你不懂的……”不知是不是對我的熱心反感,亞山從出租屋搬了出去。
亞山每拿下一筆廣告單,便很有成就感地找我吃一頓,他無比憧憬著能承包或建設(shè)廣告牌:“你不知道,擁有幾個廣告牌,每個月就啥也不干,按日子數(shù)鈔票?!?/p>
一次,我發(fā)現(xiàn)亞山的臉上文著一個太陽能熱水器的廣告,以為貼上去的,一問,刺上去的?!澳阍趺催@樣?”我氣了起來。
“思路決定出路,你不懂,廣告玩的就是創(chuàng)新,要的就是吸引眼球?!眮喩教咸喜唤^地說著他的廣告經(jīng)。
“我知道這樣很掙錢,可也要有底線?!蔽覄窀娴?。
“沒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也有人刺青嗎,我只不過跟他們刺的內(nèi)容不一樣而已?!眮喩讲灰詾槿坏芈柭柤?。
“不要為了錢丟了臉?!笨此菢幼?,我嘲諷道。
“別說了,我把自己當(dāng)成廣告牌,還不行嗎?我礙著誰了。”亞山突然惱怒地叫起來。
我們不歡而散。以后,他再打電話,我便裝作很忙的樣子,匆匆說幾句就掛了,他的樣子讓我惡心。
某天,他卻尋到出租屋來,我看見他時,地上已有不少煙頭,他戴一頂黑色的帽子,遮遮掩掩的樣子,我還沒打開門,他囁嚅道:“亞莊,能不能借給我一點錢?我要把臉上的刺青洗掉?!?/p>
“怎么了?”我看見他臉上刺著一個品牌洗潔用品的廣告。
“這品牌造假,已被取締了。”他沮喪地說。
“他們不是給你錢了嗎?”
亞山低著頭不說話。
我把積蓄全給了他。
我到世紀(jì)大廈時,樓下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我往樓頂看,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身形確實有點像亞山,我心慌腳亂地奔到樓頂,亞山很從容地站在樓的邊沿,他臉上的廣告雖然洗得淡了些,但還留有痕跡。樓高風(fēng)大,把他的衣服吹得鼓了起來,他似乎站得不太穩(wěn)??吹轿?,他臉上現(xiàn)出驚愕的表情:“你怎么來了?”
“亞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有什么比生命重要?你要為你,也要為父母兄弟朋友著想,知道嗎?”說到這兒,我已有了哭腔。
“你放心,我很好?!眮喩叫χ参课?,身體一歪,墜了下去。
樓下響起一片驚呼聲,我奔過去,趴在樓沿往下看,亞山?jīng)]墜下去,而是懸掛在半空,他的身下掛著一幅醒目的橫幅——云門崖蹦極,驚險刺激跳一回。
這時,我看到幾輛警車開過來了。我知道亞山的廣告生意又要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