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俊宏
(南昌師范學院文學院,江西南昌,330032)
現代漢語“把個”句的語法意義,學界通常認為表示“出乎意外”,如朱德熙[1](187)、馬希文[2]、沈家煊[3]、張誼生[4]、俞志強[5]等都持此觀點。但是,就“把個”句“出乎意外”義的產生過程而言,學界的觀點頗有出入。其比較典型的說法有兩種:一是高及物性說;二是扭曲關系說。前者是王惠[6]的觀點,認為“一方面句中賓語O[-有定],說明主語S(由施事A充當)不是故意針對O作出行為V的。整個事件以及所產生的結果,都是出乎S意外的”。但事實是有些“把個”句很難說主語S是什么,更不能說主語就一定是施事。如王文用例,“把個王明華都快急死了”就很難說主語是什么。至于王文所說的另一方面,“即使事件的發(fā)生不是S故意造成的,S對它仍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說話人選用‘把個NV了’,也許正是要強調,在他看來,賓語O(在S的某種行為影響后)所處的結果狀態(tài)超出常情、常理,從而委婉地表達出對S的‘不滿’,‘責備’或善意的嘲侃等主觀評價意義”。但是,這里只講述了賓語所處結果超出常情或常理的現象,并未對造成這一現象的本質作出解釋;而且此處的“主觀評價意義”也并不一定都是針對S的,有時則很可能是針對賓語O的。如“這一來,可把個毛驢太君給高興壞了”(劉流《烈火金剛》),其主觀評價意義是在調侃賓語“毛驢太君”??梢?,王文的解釋仍需進一步完善。后者是杉村博文[7]的觀點,認為“‘把+個+N+V’句式中,N和V之間存在一種語義上的扭曲關系,而這恰好與‘把個’句‘出乎意外’義的產生有關”。但是張誼生[8]并不完全贊同杉村博文的觀點,認為“把個”句中的“扭曲關系主要存在于N和C之間,而不是N和V之間”。 我們認為,無論是N與V,還是N與C,都可以歸結為N與結果或情態(tài)的關系,這必然又回到杉村博文所說的N的情理值上。然而,杉村博文認為N中的情理值“有的來自社會常識,有的來自說話人的主觀認識,也有的來自具體的語言環(huán)境”。這其實并沒給出一個確定情理值的標準,也無法確定什么樣的關系才是一種扭曲關系。因此,其解釋在很大程度上也會大打折扣。本文試圖從“個”的主觀標記性出發(fā),采用預期與反預期的觀點,來探究漢語“把個”句“出乎意外”義產生的動因與機制,并對“把個”句特殊語義演變的歷程作出考察。
“把個”句與“把”字句最明顯的不同就在于前者多了一個“個”字,而這個“個”字的身份,學界爭議較大。呂叔湘[9]認為是聯接詞;杉村博文[10]認為是量詞;宋玉柱[11]認為是助詞;張誼生[12]認為大部分是量詞,小部分是助詞,而且由量詞到助詞存在一個連續(xù)統(tǒng)(continuum)的變化。我們這里拋開“個”的詞性不說,而重點關注“個”的主觀標記性。換言之,我們把“個”看作主觀標記詞,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爭論,而且當前學者也多談到“個”的主觀表現,如杉村博文[13]、宗守云[14]等。
“個”的主觀標記性在“把個”句中體現得較為明顯。如:
(1) a.小張把個孩子生在火車上了。(王還1985年用例)
b.驚險!產婦突然臨盆,把孩子生在了廣州高鐵上。(《廣東早8點》2017年8月20日)
王還[15]指出,例(1a)不大能說成“小張把個女兒生在火車上了”,因為這句話的主要信息是“生在火車上”,而不是女兒或兒子。這種“確指”的賓語只可能用于兩種動詞:或者是賓語必須賴以產生出來的動詞,或者是一種意外的行動。對于此例而言,動詞“生”同樣屬于一種意外的行為,而這種意外的行為又得力于“個”的強化表現,所以常識中孩子不可能生在火車上,而事實“小張”卻把孩子生在了火車上的情況此時就顯得格外特殊。相反,例(1b)雖然說話人事先不知會有這種奇聞發(fā)生,但該例缺少一個凸顯意外的標記詞“個”,這樣在表意上,說話人敘述重點是突出“驚險”,而并不是“意外”??梢?,“個”是一個主觀標記,可以凸顯“出乎意外”之義。
關于“個”的主觀標記性,我們還可以再舉幾個例子。如:
(2) 這旁邊又有賣燈籠草的,賣活魚食的,玻璃缸、琉璃盆,把個水池四周裝點得五光十色。(鄧友梅《煙壺》)
例(2)中的“個”既可以帶,也可以不帶。但是帶與不帶,表達的語用意義并不相同。有“個”突出了說話人對于水池的喜愛,無“個”則只是較為客觀的敘述。因為,“個”的主觀標記功能具有“移情”(empathy)作用,而沈家煊[16]指出移情既可以表現為鐘情,也可以表現為同情或憎惡。這里表示說話人對水池的鐘情。此外,“把個”句中“個”的移情作用還可表示同情或憎惡。如:
(3) 她扭著頭左顧右盼,指東指西,又蹦又跳,把個娃娃顛得嚎啕大哭起來。(翻譯作品《飄》)
(4) 這位鋼鐵般的英雄,一字一彈,把個獨眼窩翻譯官頂得眉皺眼瞪,張口結舌。(馬峰《呂梁英雄傳》)
例(3)表現的是對“娃娃”的同情,例(4)表現的是對“獨眼窩翻譯官”的憎惡??梢姡皞€”在“把個”句中并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成分,它具有特殊的主觀標記功能。
吳福祥[17]指出,反預期是語言主觀性(subjectivity)的表現。在“把個”句中,“個”是一個主觀標記,同時它也是一個反預期標記。根據Heine[18](192)等人的觀點,反預期標記具有以下兩種屬性:①它們的使用隱含了被斷言的情形與特定語境里被預設、預期的情形或者被認為是常規(guī)的情形之間的一種對比。②前者與后者相背離,反預期標記的主要功能是將這個斷言與所預設或預期的世界以及常規(guī)聯系起來。
盡管 Heine等人將預期情形與常規(guī)情形并置而述,但常規(guī)情形通常也是會話人的預期情形,因此反預期實際上就是被斷言的情形與預期情形的一種對比。而在“把個”句中,“個”的主要功能就是將某種斷言與某種預期聯系起來,從而凸顯話語的反預期性。只不過這種反預期既可以表現為對某種結果進行預設的反預期,也可以表現為對某種情態(tài)進行預設的反預期。盡管情態(tài)和結果之間是相通的,表情態(tài)時也同時包含著一種結果,表結果時同時也呈現出一種情態(tài)[8],但細究起來,兩者表達的重點不同,我們還是將其分而述之。如:
(5) 把個甲等弄成個乙等,害得這個殘廢軍人活活氣死了。(喬典運《香與香》)
(6) 有說有笑,有唱有鬧,可把個小院落熱鬧翻翻了!(馮德英《苦菜花》)
例(5)中的殘廢軍人本沒有想到會使“甲等”變成“乙等”,而結果卻是如此,可見,事件結果與人物預期發(fā)生了背離。比較而言,例(6)反預期主要表現在情態(tài)及其量級程度上,即“熱鬧翻翻了”,因為說話人原本并沒有預設到小院會如此熱鬧,而事實已經超出了說話人的預期。
漢語“把個”句中“個”的反預期標記功能在某些[-直陳語氣]句子中表現得較為隱晦,這或許也是王惠[6]認為“把個”句的語氣不能為[-直陳語氣]的一個原因。但事實上“把個”句也是可以用[-直陳語氣]來表達的,盡管其用例較少。如:
(7) 飛揚子,別把個降妖除魔掛在嘴上!(BCC語料庫)
(8) 坐下來說!你是怎么把個節(jié)婦給他送過去的?(BCC語料庫)
(9) 我們哥幾個都沒有文化,不是也把個大公司干起來了嗎?(莫言《紅樹林》)
例(7)為祈使語氣,勸阻“飛揚子”不要把“降妖除魔”掛在嘴上,但這從側面也反映出說話人并不希望“飛揚子”降妖除魔,否則他就不會進行勸阻。可見該例依然存在現實與預期之間的差異,只是這種差異在“個”的主觀標記作用下更加突出而已。例(8)是特殊疑問句,詢問事情發(fā)生的經過,而這是說話人本來就不了解的,且事件中所送“節(jié)婦”按常理是不可能被送過去的,但事實卻出乎說話人的意料,所以該句中“個”也能凸顯這種反預期作用。與前兩例不同,例(9)是反問語氣,實際表達的意思是肯定的,因此該句可以使用“個”以凸顯事件結果的反預期性,即按常理沒文化干不起大公司,但事實卻相反??梢?,在“把個”句中,“個”是一個反預期標記,溝通了斷言與預設之間的聯系。
據任鷹[19]研究,“個”具有主觀賦量功能,其主要表現有兩種:一種表示主觀大量,另一種表示主觀小量。因此,還可以將“個”看作一個主觀量標記。不過,對于現代漢語處置義或致使義“把個”句而言,無論其表達的是某種結果還是某種情態(tài),“個”的主觀標量功能都可以表現為標記主觀大量。如:
(10) 那柳梅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個賈伯期勾到了懷里。(陸文夫《人之窩》)
(11) 于是如火如荼地練就起來,把個京城的角落都填得滿滿當當的。(北大語料庫)
例(10)從“勾”的結果來看,行為人付出的努力小,而實際取得的結果大。同樣,例(11)從“填”后的情態(tài)“滿滿當當”而言,也可看出“滿”的程度高。因此在“把個”句中,從量特征上而言,“個”標記的是主觀大量。但這種主觀大量又可以被稱為超預期量(above-expected quantity)。所謂超預期量,按照齊滬揚、胡建鋒[20]的觀點,是指實際量超過預期信息量的一種反預期量。這樣,“個”的主觀量標記特征就可以表述為主觀超預期量特征,表示某種動作行為的結果或情態(tài)的實際量高于說話人的預期量。
在“把個”句中,“個”是一種主觀標記,但是這個標記有時會發(fā)生位置的改變。即在帶有情態(tài)補語的“把”字句中,“個”既可以出現在“把”字之后,構成“把個”,也可以出現在“得”字之后,形成“得個”,而并不會影響整個句子的語義表達,我們將“個”的這種特性稱為其主觀標記的游移性。如:
(12) a.雖然今春寒氣襲人,但中國各地民眾還是把猴年元宵節(jié)“鬧”得個熱熱鬧鬧、紅紅火火。(新華網2004年2月5日)
b.雖然今春寒氣襲人,但中國各地民眾還是把個猴年元宵節(jié)“鬧”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自擬)
例(12a)“個”在補語標記“得”和補語之間,例(12b)“個”在“把”和其賓語之間,兩個句子都能表現出說話人的出乎意料,突出元宵節(jié)熱鬧程度高。但是,如果去掉主觀標記“個”,那么元宵節(jié)的熱鬧程度則明顯降低,同時也不能很好地表現說話人對節(jié)日熱鬧氣氛的喜愛之情??梢?,無論“個”字在“把”字之后,還是在“得”字之后,都不影響它的主觀標記功能的發(fā)揮,即“個”的位置可以發(fā)生游移。但是,并非所有的“把個”句中的“個”都能發(fā)生游移,它通常和“得”一同出現,其后帶情態(tài)補語,而當謂語動詞后帶結果補語時,則“個”不具有游移性。如:
(13) a.中央電視臺挑大梁的化妝師,很容易在給別人涂涂抹抹的時候,一回手把自己畫得個山青水綠。(朱玉《裝點熒屏的人》)
b.這一陣子招呼,把個譚嬸嬸的心都招呼開了花。(茹志鵑《靜靜的產院》)
例(13a)中的“個”字完全可以看作是由“自己”之前后移到“得”字之后的,但是例(13b)中的“個”字卻不能后移到補語“開了花”之前,不過,在“招呼”后若再加一個補語標記“得”,那么“招呼得個開了花”也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在現代漢語中“把個”和“得個”通常呈互補分布狀態(tài),即“把”后用“個”,“得”后就不用“個”;反之,“得”后用“個”,“把”后就不用“個”。但是,在近代漢語中“把個”和“得個”可以在一個句子中同現。如:
(14) 這一番情事好象天外飛來的一般,竟把個章秋谷弄得個解脫不開,推辭不得,沒奈何,只得略略應酬。(張春帆《九尾龜》)
(15)不上兩個月的工夫便嗚呼哀哉死了。只把個辛修甫閃得個風折鴛分,形單影只。(張春帆《九尾龜》)
這是因為,“個”除了具有主觀標記的功能外,還具有焦點標記的功能[21]。而顧鋼[22]指出漢語一個句子通常只有一個焦點,所以現代漢語中“把個”和“得個”一般不能同時出現,而近代漢語中之所以能夠同現,則是“把個”句形成過程中的一種過渡現象。
張旺熹[22]指出,“把”字結構總是存在于一種廣義的因果關系之中,并將“把”字句的語句形式歸納為4種:A.原因+把字結構(手段)+目的;B.原因+把字結構(結果);C.把字結構(手段)+目的;D.相對獨立的語句形式。陶紅印、張伯江[23]據張文統(tǒng)計,進一步指出:“前三種形式在實際使用中所占比例近 60%,而其中B、C兩種各占28%左右。”但是,這個結果對于“把個”句來說并不適用。在我們從CCL現代漢語語料庫搜集到的374個有效例句中,“把個”句主要表現為B種句式,共有251例,約占總數的67%;且這些B類例句基本上都具有“出乎意外”之義。如:
(16) 史更新情急氣壯,眼快心靈,手起刀落,只聽“喀嚓”的一聲,把個特務給劈了兩半。(劉流《烈火金剛》)
(17) 怒不可遏,母親沖著小的兒就喊了一嗓子,冷不防,倒把個小的兒嚇得打了一個冷戰(zhàn)。(林希《小的兒》)
例(16)前面描寫史更新刀劈特務的動作,后面敘述劈的結果,但這種結果已經出乎說話人意料,即說話人原本并沒有預料到史更新會把特務劈成兩半,但事實卻是如此。同樣,例(17)“怒不可遏,母親沖著小的兒喊了一嗓子”,這是原因,與其對應的結果是“把個小的兒嚇得打了一個冷戰(zhàn)”。只不過,這種結果不僅出乎“小的兒”的意外,而且在敘述者看來,它同樣出乎意外,因此才使用“把個”句進行表述。
其他3類“把個”句在我們所搜集到的例句中也有相應的表現。其中具有描繪性質的C類和相對獨立的D類例句較多,分別為52例和68例,各約占總數的14%和18%;用例最少的是標準形式的A類,只有3例,約占總數的1%。在句式的語義表達上,這些用例也或多或少帶有“出乎意外”之義。如:
(18) 九爺說:“你把個爛手猛一舉,差點碰了我的鼻子!”(鄧友梅《煙壺》)
(19) 把屋子也收拾利落了,二太太把個剛到一周歲的小泥鬼交給了他。(老舍《駱駝祥子》)
(20) 他是浙江人,一口南方官話,把個“俺”字念得怪里怪氣,又引起大家的哄笑。(戴厚英《人啊人》)
此3例分別可看作是張旺熹[23]所說的C類、D類和A類“把個”句,它們同樣能夠表示特殊的附加意義。如例(18)表示某人猛舉爛手出乎“九爺”的意外,例(19)表示二太太把小泥鬼交給祥子令人意外,例(20)表示他念“俺”字的語調出人意料,所以才引起大家的哄笑。
當然,在我們搜集到的例句中,也有少量例句從話語所指對象來看并不具有“出乎意外”之義,但從作者或他人的角度來看,該“把個”句又可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這種特殊附加義。這類句子以表達意愿、目的意義的相對獨立的“把個”句居多,共計有 15例,約占總數的4%。如:
(21) 方方接過了《長江》文學叢刊社長兼主編的擔子,帶領著十來個人,想把個自負盈虧的刊物辦活辦好。(《作家文摘》1994年)
(22) 我是有意把個武俠小說寫成純文學樣式,一是探索,二是板板風氣,三是提高讀者品味。(王朔《修改后發(fā)表》)
(23) 這些東西想起來是很有趣的,自然而然把個“錢”字忘掉了。(高陽《紅頂商人胡雪巖》)
例(21)是表達意愿性的,“把個”句所表達的內容是“方方”希望發(fā)生的,因此該句從“方方”的角度來看不具有出乎意外義,但在作者看來“方方”所想的這種結果又是出乎意料的。例(22)是表達目的性的,“把個”句所表達的內容是“我”有意而為的,因此該句對“我”而言也不具有出乎意外義,但從別人的角度看,“我”這樣做仍然是出乎意料的。例(23)較為特殊,因為這里的結果“把個‘錢’字忘掉”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這樣,該句似乎不具有出乎意外之義。但是這個結果按常理來看本身就是意外的,人們通常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錢”的,因此該句實際表示自然而然地出現了一個令人意外的結果。
由此可見,漢語“把個”句的語法意義的確就是表示“出乎意外”。這大體上也符合張誼生[8]的觀點:“把個”句主要表示致使義——表示由某種特定情況導致的異常情態(tài)或結果。而且張誼生根據杉村博文的研究,進一步從NP與VC的扭曲關系上判定正常態(tài)和異常態(tài),認為具有扭曲關系的是異常態(tài),不具有扭曲關系的是正常態(tài),并將正常態(tài)看作是如意的、想要實現的,異常態(tài)看作是不如意的、需要避免的。這無疑是正確的。但是,正常態(tài)和異常態(tài)的區(qū)分并不是我們判定“把個”句是否具有“出乎意外”義的標準。換言之,異常態(tài)可以表達“出乎意外”之義,正常態(tài)同樣也可以表達“出乎意外”之義。因為區(qū)分正常態(tài)和異常態(tài)的語義基礎是客觀現實與常理之間的關系,即看客觀現實與常理是否一致,一致的為正常態(tài),不一致的為異常態(tài)。而分析“把個”句是否具有“出乎意外”義的語義基礎是客觀現實與心理預期之間的關系,即看客觀現實與心理預期是否一致,一致的無“出乎意外”之義,不一致的則有“出乎意外”之義。如:
(24) 生資公司的高級駕駛員張長利要車20余載,技術嫻熟,吃苦耐勞,把個車況老化的“馬自達”拾掇得青春煥發(fā),惹人眼熱。(北大語料庫)
(25) 兩路人馬在舞臺上吉利話不斷,好看的節(jié)目更是一個接一個,把個舞臺氣氛搞得既喜慶又祥和還透著熱鬧。(張誼生2005年用例)
上述兩個例句雖然表達的情態(tài)或結果都是說話人或話語所指對象覺得如意的,希望實現的一種情況,但是它們同樣能表現“出乎意外”之義。如例(24)按照常理,車況老化的“馬自達”不可能拾掇得那么好,但客觀結果卻是“拾掇得青春煥發(fā)、惹人眼熱”,兩者存在扭曲關系,因此該句屬于異常態(tài)“把個”句。但從是否具有“出乎意外”義上來看,說話人原本沒有預設到“張長利”會把這么一個老化的“馬自達”拾掇得這么好,但結果確實就是這么好,因此客觀結果與說話人的預期之間存在偏離,該句能夠體現特殊的附加義。同理,例(25)舞臺氣氛本身就需要喜慶、祥和、熱鬧,因此該例屬于非扭曲的正常態(tài)“把個”句。但從說話人的主觀預期來看,說話人原本并沒有預設到會取得如此好的舞臺效果,但事實卻是如此,即現實的舞臺效果已經遠遠超出說話人的主觀預期,所以此句依然能夠表達“出乎意外”之義。
吳福祥[17]指出,話語信息可以分為中性信息、預期信息和反預期信息3種。宗守云[25]進一步指出,無預期的結果是中性信息,符合預期的結果是預期信息,不符合預期的結果是反預期信息。就“把個”句而言,預期與反預期之間的矛盾正是其特殊語義產生的根本動因。因為一方面,由于“個”是一個主觀反預期標記,所以“把個”句往往表現為反預期信息,即“新信息與預期信息方向不一致”[24];另一方面,由于“個”還具有超預期主觀量標記功能,所以“把個”句往往表現為超預期量信息(counter-expected information),即“把個”句所表現的結果或情態(tài)的量超出了說話人的預期量。不過,“把個”句的這種超預期量信息實際上也是一種反預期信息,即“在說話人看來,動作行為的結果或狀態(tài)總是和預期值有著一定的差距”[25]。顏力濤[26]進一步將這種反預期信息細化為超預期量信息和負預期量信息。前者是實際量超過了預期量,后者是實際量低于預期量。如:
(26) 他對這姑娘真是死心眼。誰聽說過把個抱來的閨女嬌慣得象個娘娘似的。(老舍《鼓書藝人》)
(27) 布排好了,趕到屯里開大會那天,張富英一呼百應,輕輕巧巧地把個郭全海攆出了農會。(周立波《暴風驟雨》)
例(26)由于“個”的超預期量特征的作用,“把個”句表現的結果情態(tài)便呈現出一種異態(tài)性,即按理抱來的閨女不應該嬌慣得像個娘娘,但是實際上說話人敘述的對象確實把抱來的閨女嬌慣得像個娘娘。從信息量上而言,這種嬌慣的量級程度已經大大超出了說話人的預期。因此,該句中的反預期信息表現為超預期量信息。同樣,例(27)在說話人的主觀預期中,張富英不可能如此輕巧地就能把郭全海攆出農會,但事實上張富英卻是“輕輕巧巧”地就實現了自己的目的。這說明張富英所付出的努力實際上低于說話人的主觀預期,因此它是一種負預期量信息,但是這種負預期量信息在“個”的主觀超預期量特征的作用下變得更加突出,即行為人原本付出的努力小,而實際取得的結果大,這種輕巧的程度已大大超過了說話人的預期。
不如意的、需要避免的“把個”句可以呈現出反預期信息,同樣,如意的、想要實現的“把個”句也可以表現出反預期信息。因為,預期與反預期是從說話人對某種事物的主觀估測來說的,而并不是從事物的積極與消極方面來說的。如:
(28) 雇匠人補檐頭、扎仰塵、粉墻壁、添門面,不幾天把個院子修理得十分雅致。(趙樹理《李家莊的變遷》)
(29) 找市府,進人大,上法院,據理以爭,毫不示弱,臨了又把個輸官司打成了贏官司,為公司挽回損失11.8萬元。(北大語料庫)
此2例表達的情態(tài)或結果并非是不如意的、需要避免的,但是它們同樣表現出了反預期特征。從例(28)來看,實際用時“不幾天”說明主觀量小,即說話人預期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不可能把院子修理得十分雅致,但是動作行為的結果狀態(tài)“十分雅致”在“個”的主觀標記下又說明主觀量大,這樣“量小”與“量大”之間就產生反預期特征。同樣,例(29)說話人預期“輸官司”不可能打贏,但是結果卻打贏了,即產生了反預期信息。
由此可見,無論是如意的還是不如意的“把個”句,都可以表現出預期與反預期之間的矛盾,這正是“把個”句產生“出乎意外”義的根本動因。
張則順[28]指出,意外型“把”字句有明顯的反預期語境,或在上下文語境中可推導反預期內容?!鞍褌€”句“出乎意外”義的產生和預期與反預期之間的矛盾密切相關。具言之,正是因為“把個”句表現的是一種反預期信息,由此造成了現實信息與預期信息的偏離,進而在說話人的心理上產生落差,所以“把個”句才會體現出特殊的語用附加意義,即“出乎意外”義。如:
(30) 誰知一刀砍了個空,把個枕頭給砍爛了,床上也沒動靜。(劉震云《故鄉(xiāng)天下黃花》)
(31) 大好人盧泰愚玩起黑吃黑的把戲來,臉不紅,心不跳,把個東亞集團老板弄得差一點神經失常。(北大語料庫)
例(30)預期信息是刀砍的應該是人,但事實是刀砍在了枕頭上。不僅如此,“砍”造成的結果“爛”也具有反預期性。因為,說話人本沒有預期到會把枕頭砍爛,但事實上枕頭卻被砍爛了。這樣,在說話人看來,現實信息就是對預期信息的一種偏離,而且這一偏離在“個”的主觀標量的作用下,超預期量越大,那么偏離的程度也就越加突出。這樣,在說話人的心理上產生的反差也就越明顯,從而使“把個”句產生更強烈的“出乎意外”義。同樣,例(31)的說話人原本并沒有料到東亞集團的老板會差一點神經失常,但事實確實如此。由此“把個”句產生反預期信息,而且這一信息隨著“個”的主觀大量的標示作用,也顯得更加突出。這樣,現實信息與預期信息在說話人的心理上就產生了較為明顯的偏差,致使“把個”句特殊語用附加意義的浮現。
不如意的、避免發(fā)生的“把個”句能夠產生“出乎意外”義,同樣,如意的、需要實現的“把個”句也能產生“出乎意外”義。如:
(32) 誰知,鄧雅琴的三把火,還真把個育才幼兒園燒出了名氣。(《人民日報》1995年)
(33) 一場痛快淋漓的旅游開發(fā)潮,把個桂林旅游業(yè)直掀得如火如荼!(北大語料庫)
上述2例中“把個”句的結果都是如意的、話中人希望實現的,但同樣表現出了“出乎意外”義。這仍然是預期與反預期相互作用的結果。因為例(32)的說話人原本沒想到鄧雅琴能把育才幼兒園燒出名氣,但事實是育才幼兒園真的有了名氣。同樣,例(33)的說話人本沒有預想到桂林的旅游業(yè)會如此的紅火,但事實是桂林旅游業(yè)紅火的程度遠遠超出了說話人的主觀想象。這些反預期信息都與說話人的心理預期信息有偏差,從而使這些“把個”句表現出了“出乎意外”義。
由此可見,“把個”句“出乎意外”義的產生同“把個”句中預期與反預期之間的矛盾是一致的。因此,無論是如意的、還是不如意的結果或情態(tài),只要“把個”句中存在著預期與反預期這對矛盾,那么,它就能讓說話人產生心理落差,從而使整個句子體現出特殊的語用附加意義。質言之,這種心理落差就是“把個”句特殊語義形成的心理機制。一旦客觀現實與說話人的心理預期發(fā)生偏離,那么這種心理落差就會產生,從而推動說話人對當前的現實作出自己的判斷,“把個”句的“出乎意外”義也就隨之得以浮現。
張誼生[4]指出,早期的“把個”句幾乎都是由表實義用法“把一個”句省略了數詞“一”而形成的。但是,關于“把個”句特殊語義產生的過程我們依然不甚清楚,因此我們有必要對早期“把一個”句進行考察。
據現有文獻分析,“把一個”句最早出現于南宋。如:
(34) 若無片子,便把一個箍去箍斂,全然盛水不得。(南宋《朱子語類》)
(35) 故學禪者只是把一個話頭去看,“如何是佛”、“麻三斤”之類,又都無義理得穿鑿。(同上)
(36) 若把這天理不放下相似,把一個空底物,放這邊也無頓處,放那邊也無頓處。(同上)
(37) 溫公只要編年號相續(xù),此等處,須把一個書“帝”、書“崩”,而余書“主”、書“殂”。(同上)
例(34)(35)中“把”都是及物動詞,相當于“拿”或“用”,整個“把一個 NP+VP”結構是一個連動結構。從語義上來看,例(34)中“把一個”后的名詞“箍”是[+可手拿]之物,而例(35)中的名詞“話”則不具有[+可手拿]語義特征。與前兩例相比,例(36)中的“把”具有兩可性:一方面可以將其分析為動詞,即“把”表示“拿”,整個結構為連動結構;另一方面,也可以認為“把一個空底物,放這邊也無頓處”中無停頓,這樣“把”又可以分析為介詞。這在例(37)中表現得更為明顯,因為該例中“把一個”后的賓語發(fā)生了省略,且省略的賓語也不是[+可手拿]之物,所以此處的“把”只能分析為介詞。
更為重要的是,在《朱子語類》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把個”句。如:
(38) 把個“敬”字抵敵,常常存?zhèn)€敬在這里,則人欲自然來不得。(南宋《朱子語類》)
(39) 相似把個利刃截斷,中間都不用了,這個便是大病。(同上)
這些“把個”句中的“把”有些還略帶動詞性質,如例(38);有些則為介詞,如例(39)。從語義上來看,這里的“把個”都可以被替換為“把一個”,并且這些“把個”句已經表現出“出乎意外”的端倪。如例(39)“把個利刃截斷,中間都不用”本身就違反常理。
到元代,“把個”句出現了新的變化,就是“把個”后可以跟一個專有名詞,整個句子在某種程度上也能表現出一定的“出乎意外”之義。如:
(40) 那雙漸臨川令,他便腦袋不嫌聽,提起那馮員外,便望空里助采聲。把個蘇媽媽便是上古賢人般敬。(元代《全元雜劇》)
(41) 曾把個魯齋郎斬市曹,曾把個葛監(jiān)軍下獄囚,剩吃了些眾人每毒咒。(元代《全元雜劇》)
這種“把個”句中的專有名詞都是定指的,或許有人將“個”看作是“這個”的省略,認為“個”的作用是使后一個名詞專有化。但是,我們也看到在元代“把一個”后加專有名詞的用例,這說明在“把個”后加專有名詞的例子中,“個”并不一定都是“這個”的省略。如:
(42) 我也曾把一個鄧天王來旗下斬。我也曾把孟截海馬上挾。我也曾將大蟲打的流鮮血。我也曾雙撾打殺千員將。(元代《全元雜劇》)
(43) 梨花云春淡蕩,楊柳霧曉凄迷,把一個陶學士險愛死。(元代《全元散曲》)
從語義上而言,這些“把一個”句都可以簡說為“把個”句,但是“把個”句更側重表達說話人的“出乎意外”之義,因為“一”重在凸顯數量。如例(42)第一個句子使用的是“把一個”句,其后幾個都是不加數量詞的“把”字句,這說明該例并不是凸顯反預期,而與之類似的例(41)卻連用兩個“把個”句,凸顯事件的反預期性。
明代以降,“把個”句又有了新的發(fā)展,即“把個”后面可以繼續(xù)跟數量短語,且該數量短語表達的數量可以不只一個。如:
(44) 天師道:“就罰了這個六陽首級罷!”把個文武百官嚇得只是心里叫苦,口里不敢作聲。(明代《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45) 誰知這番話說來,不但施公與黃天霸等人,聽了悲慘,反把個光祖與褚標說得啞口無言。(清代《施公案》)
(46)眾諸侯見孫堅已去,一個個慢慢地散到原籍去了,把個曹操和袁紹氣得不可開交。(民國《漢代宮廷艷史》)
呂叔湘[9]指出,“個”的這種用法和名詞的復數性沖突尤為顯著。這其實也說明一個問題,說話人在這些句子中添加的這個“個”字一定有它獨特的表達功能,否則說話人是不會說出這種看似矛盾的句子的。而我們認為這種獨特的表達功能其實就是凸顯整個事件的反預期性,致使整個句子表現出較強的“出乎意外”之義。
上文已經指出,“把個”句來源于“把一個”句,但在“把一個NP+VP”結構中數量詞“一”的意義并不重要。換句話說,整個句子并不是強調數量的,而在于強調“把”所引進的一個偶現新信息,或者凸顯一個確指的重要信息。如“把一個箍去箍斂”并不是為了強調數量是多少,而是突出拿什么東西做什么事,這樣“把一個”句中的“一”字在語流較快,且不凸顯數量的情況下就易于發(fā)生脫落,在形式上形成“把個”句。如:
(47) 有一人不參禪,不論義,把個破席日里睡。(南宋《五燈會元》)
(48) 舞旋旋空把個裙兒系,勞攘攘干將條柱杖兒拖。(元代《全元雜劇》)
(49) 張千,跟著我來。(唱)我去那堂子里把個澡洗。(元代《全元雜劇》)
任鷹[19]指出:“隨著‘一’的脫落,‘個’會完成自身的‘去數量范疇化’,個體化功能進一步得到凸顯,從而成為強勢個體化成分。而強勢個體化成分‘個’在實現其個體化功能的同時,還會發(fā)生‘語用強化’現象,即獲取一定的主觀情態(tài)義,表明說話人對表述對象的態(tài)度和認識。為此,可以說,某些語境中的‘個’已由‘客觀計量’為主要功能的成分演化為以‘主觀賦量’為主要功能的成分?!?/p>
而“把個”句中的“個”的功能正是發(fā)生了這種轉變。如例(47)“把個破席日里睡”并不強調“破席”的實際數量,而只是凸顯一個會話人不知道的新信息,且在表量功能上具有主觀小量特征。例(48)“把個裙兒系”中的“個”的作用也是凸顯賓語所具有的主觀小量特征,且這種特征與“裙兒”兒化表小量的功能也完全和諧一致。例(49)很有特點?!跋丛琛痹臼且粋€并列式的詞語,“洗”和“澡”的意義相近,“澡”前本不應該用“個”,但該例說話人將“澡”處理為“把”的賓語,且在其前加“個”,這實際上有兩個方面的作用:一是使“澡”有界化,即將其識解為一個實體;二是主觀賦量,即認為“澡”具有主觀小量特征,使該句呈現輕松隨意之意。
在處置式或致使式“把個”句中,由于“把”已經虛化為介詞,且“把個”后的賓語多是確指或定指的,“個”的這種主觀賦量功能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即由賦予“把個”后賓語以主觀小量轉向賦予某種動作行為以主觀大量。而造成這種轉變的原因主要有兩個:其一,工具義“把個”句引進一個主觀小量的工具,若行為人憑借這個工具進行某種活動取得了某種較大的結果,那么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認為“個”標示是某種動作行為取得的結果大。其二,在處置義或致使義“把個”句中,由于“把個”后的賓語大多具有確指或定指特征,其本身的量級較為固定,尤其是當專有名詞充當“把個”的賓語時,其量級程度往往較高。這樣,當某種動作行為在對其進行處置或者致使其發(fā)生某種變化時,會話人主觀上就會認為這種動作行為及其結果或情狀的量級很高。如:
(50) 元來是一縷麻絳,誰把個活套頭將他拴住了?(元代《全元雜劇》)
(51) 把個蘇子瞻長流了四五番,因此上功名意懶!(元代《全元散曲》)
(52) 越求和越把個身子兒趄。耳輪兒做死的扯。(元代《全元散曲》)
例(50)“活套頭”具有主觀小量特征,但從其取得的結果“將他拴住了”來看,其結果還是比較大的。例(51)“把個”后的名詞都屬于專有名詞,是其后動詞處置的對象,但由于其本身的量級較高,這樣“個”的主觀賦量功能就轉移到標示該動作行為的量級上,即該動作行為具有“主觀大量”特征。例(52)帶有致使性質,其賓語是確指的,即該“身子”是說話人的身子,而不是別人的身子,按說“求和”本不應該致使“身子趄”,但事實是“身子”失去了常態(tài),可見這里的“趄”也是某種動作行為所致使的結果,也具有高量級特征。
至此,我們可以看到在近代漢語中“把個”句中的“個”具有主觀賦量功能。具言之,在工具義“把個”句中,“個”賦予其后名詞以“主觀小量”特征,而在處置義或致使義“把個”句中,“個”則賦予該句動作行為以“主觀大量”特征。“個”由標記“主觀小量”向標記“主觀大量”的轉變,其實也是說話人由關注工具到關注動作行為及其所取得結果或情狀的一種轉變。
但這里還有一個問題,即“主觀小量”或“主觀大量”和“把個”句的“出乎意外”之義有何關系?我們認為,不管是“主觀小量”還是“主觀大量”,都包含著說話人對某種情狀的一種判斷,而這種判斷又是以說話人的主觀預期為依據的。具言之,若說話人主觀預期量級大,“把個”句凸顯的語義量級?。换蛘哒f話人主觀預期量級小,“把個”句凸顯的語義量級大,則句義與預期之間就會產生反預期,而這種反預期正是前文所分析的“把個”句特殊語義產生的根本動因。如:
(53) 他自家把個鏡子照了臉,打鬧里走進墻院子,如今在堂上立著哩。(元代《全元雜劇》)
(54) 不強似你在人我場中,把個茶博士終朝淘渲。(元代《全元雜劇》)
(55) 只因這幾句言語之間,就把個治世的祖師都激動了。(明代《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例(53)“鏡子”具有主觀小量特征,但這種主觀小量是相對于“他”所取得的行為結果而言的,即“他”只憑借一面鏡子就走進了院子,可見行為人憑借的條件小,而取得的結果大。這種反常的情狀與人們的“條件多結果大”客觀常識產生了違逆,在說話人的心理上產生反預期信息,所以句子才會浮現“出乎意外”之義。例(54)“茶博士”是處置對象,后面的“終朝淘渲”具有主觀大量意義,而這種主觀大量的判斷是以說話人的預期為依據的,即說話人原本并不認為會出現“把茶博士終朝淘渲”的情況。例(55)是一個致使義的“把個”句,但讓“祖師”激動的原因只是“這幾句言語”,可見整個句子致事量小,結果量大。換言之,說話人原本并沒有預設到這幾句話能讓祖師激動,但事實卻如此,所以該例“把個”句所表達的語義與說話人的主觀預期之間也存在反預期。
明清以來,漢語“把個”句所表達的“主觀大量”特征在帶情態(tài)補語或結果補語的處置義或致使義“把個”句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和常見。如:
(56) 一個寶貝落將下來,把個國師又打翻了,跌在地上。(明代《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57) 你來敬三杯,我來敬三杯,不多的工夫把個沙龍喝得酩酊大醉,步履皆難。(清代《七俠五義》)
這些“把個”句已和現代漢語中的“把個”句沒有多大區(qū)別,在表達上“個”都能凸顯會話人主觀認定的動作行為所取得的結果或情態(tài)的量級大。由于這種略帶夸張的“主觀大量”與會話人的“心理預期”產生偏離,致使會話人產生心理落差,所以“把個”句的“出乎意外”義得以浮現。
“把個”句是“把”字句的一種特殊小類,具有特殊的語用附加意義。本文從“個”的主觀標記性入手,認為“把個”句中的“個”既是一種反預期標記,也是一種主觀量標記,由此給說話人在心理上帶來反預期信息。而且主觀超預期量標記“個”對事件結果或情態(tài)的凸顯越大,那么“把個”句中的主觀超預期量也越大,進而整個句子的反預期信息也就越大,這樣,在說話人的心理上產生的心理落差也就愈加明顯,最終致使“把個”句“出乎意外”義得以實現??梢?,對于一種特殊的句式而言,其句式義盡管通常不是其構成成分意義的簡單相加,但其構成成分對于語義的理解也并非是可有可無的。以漢語“把個”句的語義產生過程而言,“個”的主觀標記作用對整個句式意義的理解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它所標記的主觀量級信息與會話人的預期信息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反差,這從歷時的角度也可以加以說明。所以,特殊句式盡管有其整體意義,但通過對其特殊成分的分析,并結合語用認知因素,我們還是可以窺測到該句式義所產生的內在動因和機制的。不過,需要說明的是,雖然我們認為“個”的作用對于“把個”句語義的理解至關重要,但我們并不否認整個結構的功能,只是說“個”更加凸顯了整個結構的這種特殊語用附加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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