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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繁露》五行說辨

2018-01-23 06:09:54
管子學(xué)刊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春秋繁露董仲舒漢書

鄧 紅

(北九州市立大學(xué) 文學(xué)部,日本福岡北九州 802-0841)

關(guān)于董仲舒《春秋繁露》中的五行說,思想史學(xué)界一直存在著這樣一種說法,那就是董仲舒的真實思想都在《漢書·董仲舒?zhèn)鳌泛汀稘h書·五行傳》中,在《漢書》這兩傳中董仲舒都只講陰陽,不講五行,而《春秋繁露》大講五行,所以《春秋繁露》并非董仲舒所作,至少《春秋繁露》中以“五行”冠名的9篇文章(以下簡稱“五行諸篇”)有問題。

為了辨明上述說法是否成立,本文首先對《春秋繁露》中的五行說進行歸類調(diào)查,看《繁露》到底講了什么樣的五行說,在此之上得出一些心得。

一、春秋繁露各篇的“五行”出現(xiàn)情況

《春秋繁露》中出現(xiàn)“五行”字眼的文章,可以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五行諸篇,即篇名冠以“五行”的九篇文章,這九篇文章的主要內(nèi)容是講五行的配當(dāng)、作用和以相勝相克的原理解釋五行和現(xiàn)實政治的關(guān)系。第二種中文章中出現(xiàn)“五行”字眼或以五行配當(dāng)講相勝相克的文章。第三種是雖然沒有明確的講五行,但明顯是根據(jù)“五行原理”講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文章。

(一)五行諸篇

《春秋繁露》中冠有“五行”的文章有9篇,它們是:

《五行對第三十八》

《五行之義第四十二》

《五行相生第五十八》

《五行相勝第五十九》

《五行順逆第六十》

《治水五行第六十一》

《治亂五行第六十二》

《五行變救第六十三》

《五行五事第六十四》

以上9篇又可以分為前四篇和后五篇兩個文章群。

(二)上述9篇之外,有“五行”字眼或以五行配當(dāng)講相勝相克的諸篇《十指第十二》:

木生火,火為夏,天之端,一指也……木生火,火為夏,則陰陽四時之理相受而次矣?!侗N粰?quán)第二十》:

故圣人之治國也,因天地之性情、孔竅之所利,以立尊卑之制,以等貴賤之差,設(shè)官府爵祿,利五味,盛五色,調(diào)五聲,以誘其耳目;自令清瘺昭然殊體,榮辱踔然相駁,以感動其心;務(wù)致民令有所好,有所好,然后可得而勸也?!豆僦葡筇斓诙摹罚?/p>

何謂天之端?曰:天有十端,十端而止已,天為一端,地為一端,陰為一端,陽為一端,火為一端,金為一端,木為一端,水為一端,土為一端,人為一端,凡十端而畢,天之?dāng)?shù)也。天數(shù)畢于十,王者受十端于天?!短毂嬖谌说谒氖罚?/p>

難者曰:“陰陽之會,一歲再遇,遇于南方者以中夏,遇于北方者以中冬,冬,喪物之氣也,則其會于是何?”“如金木水火各奉其主,以從陰陽,相與一力而并功,其實非獨陰陽也,然而陰陽因之以起,助其所主。故少陽因木而起,助春之生也;太陽因火而起,助夏之養(yǎng)也;少陰因金而起,助秋之成也;太陰因水而起,助冬之藏也。

《陰陽終始第四十八》:

春秋之中,陰陽之氣俱相并也,中春以生,中秋以殺,由此見之,天之所起,其氣積,天之所廢,其氣隨。故至春,少陽東出就木,與之俱生;至夏,太陽南出就火,與之俱暖;此非各就其類,而與之相起與!少陽就木,太陽就火,火木相稱,各就其正,此非正其倫與!至于秋時,少陰興,而不得以秋從金,從金而傷火功,雖不得以從金,亦以秋出于東方,俛其處而適其事,以成歲功,此非權(quán)與!陰之行,固常居虛,而不得居實,至于冬,而止空虛,太陽乃得北就其類,而與水起寒,是故天之道,有倫、有經(jīng)、有權(quán)。

《人副天數(shù)第五十六》:

內(nèi)有五臟,副五行數(shù)也;外有四肢,副四時數(shù)也。

《天地陰陽第八十一》有三處:

1.天、地、陰、陽、木、火、土、金、水、九,與人而十者,天之?dāng)?shù)畢也,故數(shù)者至十而止,書者以十為終,皆取之此。

2.天意難見也,其道難理,是故明陽陰入出、實虛之處,所以觀天之志;辨五行之本末、順逆、小大、廣狹,所以觀天道也。天志仁,其道也義,為人主者,予奪生殺,各當(dāng)其義,若四時;列官置吏,必以其能,若五行;好仁惡戾,任德遠(yuǎn)刑,若陰陽;此之謂能配天。

3.天者,其道長萬物,而王者長人;人主之大,天地之參也;好惡之分,陰陽之理也;喜怒之發(fā),寒暑之比也;官職之事,五行之義也。

以上共7篇9條。如果加上“五音”“五谷”“五帝”“五等”“五端”,則更多一些。

(三)言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諸篇

《王道通三第四十四》:

是故春氣暖者,天之所以愛而生之,秋氣清者,天之所以嚴(yán)以成之,夏氣溫者,天之所以樂而養(yǎng)之,冬氣寒者,天之所以哀而藏之;春主生,夏主養(yǎng),秋主收,冬主藏;生溉其樂以養(yǎng),死溉其哀以藏。

《陰陽義第四十九》:

春,喜氣也,故生;秋,怒氣也,故殺;夏,樂氣也,故養(yǎng);冬,哀氣也,故藏;四者,天人同有之,有其理而一用之。

《四時之副第五十五》:

天之道,春暖以生,夏暑以養(yǎng),秋清以殺,冬寒以藏,暖暑清寒,異氣而同功,皆天之所以成歲也。

《人副天數(shù)第五十六》:

德施,地德化,人德義。天氣上,地氣下,人氣在其間。春生夏長,百物以興,秋殺冬收,百物以藏。

《循天之道第七十七》:

是故東方生而西方成,東方和生,北方之所起;西方和成,南方之所養(yǎng)長;起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生;養(yǎng)長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成;成于和,生必和也;始于中,止必中也;中者,天地之所終始也,而和者,天地之所生成也?!侍斓刂?,春氣生,而百物皆出,夏氣養(yǎng),而百物皆長,秋氣殺,而百物皆死,冬氣收,而百物皆藏。

《威德所生第七十九》有二處:

天有和、有德、有平、有威、有相受之意、有為政之理,不可不審也。春者,天之和也,夏者,天之德也,秋者,天之平也,冬者,天之威也。天之序,必先和然后發(fā)德,必先平然后發(fā)威。

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yǎng)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

以上共6篇7條。

二、《春秋繁露》辨?zhèn)问?/h2>

《春秋繁露》是研究董仲舒思想的重要材料,至少是研究漢代思想的重要文獻(xiàn)。但關(guān)于《春秋繁露》的文獻(xiàn)辨?zhèn)螁栴},也一直困繞著董仲舒研究者們。

眾所周知,《漢書·董仲舒?zhèn)鳌吩疲骸爸偈嫠?,皆明?jīng)術(shù)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復(fù)數(shù)十篇,十余萬言,皆傳于后世?!钡凇稘h書·藝文志》儒家類董仲舒名下,收錄了《董仲舒》123篇,卻沒有《春秋繁露》這一書名?!稘h書·藝文志》又在“春秋”類中,著錄了《公羊董仲舒治獄》16篇。

《春秋繁露》這一書名最早出現(xiàn)于5世紀(jì)或6世紀(jì)初的《西京雜記》(卷二,《四部叢刊》本)中,在阮孝緒(479—536)的《七錄》中,《春秋繁露》這一書名才與《漢書·藝文志》中為董仲舒所列的條目聯(lián)系在一起,最后被載入《隋書·經(jīng)籍志》。

由此可見,《春秋繁露》這一書名既沒有和著者同步出現(xiàn),成書也較晚,成書過程不明,和董仲舒的直接關(guān)系沒有確證,所以關(guān)于該書的真?zhèn)?,特別是和董仲舒的關(guān)系,自古以來眾說紛紜,未能定奪。明代胡應(yīng)麟綜合各家觀點,說:

余意,此八十二篇之文即《漢志》儒家一百二十三篇者。仲舒之學(xué)究極天人,且好明災(zāi)異,據(jù)諸篇見解,其為董居然,必東京而后,章次殘缺,好事者因以《公羊治獄》十六篇合于此書,又妄取班所記《繁露》之名系之。而儒家之董子世遂無知者。后人既不察一百二十三篇之所以亡,又不深究八十二篇所從出,徒紛紛聚訟篇目間,故咸失之。當(dāng)析其論春秋者,復(fù)其名曰《董子》可也。(《少室山房筆叢》丙部《九流緒論》中)

認(rèn)為《春秋繁露》一書是后人輯錄董仲舒遺文編輯而成書,書名為輯錄者所加。換言之,《春秋繁露》以與董仲舒有關(guān)的文章為主(本文稱之為“董仲舒真篇”)編輯而成,但也有可能混入了一些和董仲舒無關(guān)的偽篇(本文稱之為“董仲舒?zhèn)纹保部梢圆唤小洞呵锓甭丁范謴?fù)原有的《董子》。

到了近現(xiàn)代,隨著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方法的確立,特別是海外《春秋繁露》研究成果傳入中國,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觀點。綜觀中外學(xué)界爭論的焦點,全盤肯定論①全盤肯定論者大多是中文世界的思想史家,如徐復(fù)觀(《兩漢思想史》第二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版)、李威熊(《董仲舒與西漢學(xué)術(shù)》,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78年版)、王永祥(《董仲舒評傳》,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5年版)等。有之,全部否定論有之。中國的孫景壇、日本的福井重雅甚至提出班固《漢書》董仲舒本傳捏造論②關(guān)于對二者的批判,可見拙文《日本的董仲舒否定論之批判》,載《衡水學(xué)院學(xué)報》2014年2期。本文不再涉及。。

就中,對五行諸篇的討論最為熱鬧。慶松光雄③慶松光雄:《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偽作考》,《金澤大學(xué)法文學(xué)部論集(哲學(xué)文學(xué))》第6號(1959),第25—46頁。中文由筆者翻譯,載《衡水學(xué)院學(xué)報》2015年第5期。、戴君仁[1]對整個五行諸篇持否定態(tài)度;而田中麻紗己④田中麻紗巳撰,秦祺、鄧紅譯:《關(guān)于〈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的考察》,1969年《集刊東洋學(xué)》22號。中文由筆者翻譯,載《衡水師范學(xué)報》2015年第5期。和近藤則之[2]則認(rèn)為五行諸篇前四篇是真篇、后五篇則是偽篇;江新認(rèn)為《春秋繁露》五行諸篇中《五行對》第三十八、《五行之義》第四十二兩篇是真篇,其他七篇不是董仲舒的作品[3]。程蘇東認(rèn)為,除《五行相生》《五行相勝》基本可定為董仲舒所作之外,其他的都有問題[4]。

三、以《漢書》本傳和五行傳判定整個《春秋繁露》是偽作

對整個《春秋繁露》的質(zhì)疑,大都建立在這樣一種假說之上:《漢書》本傳和五行傳中董仲舒都只講陰陽,不講五行,所以大講五行的《春秋繁露》是偽作。

最先判整個《春秋繁露》是偽書的,是宋代的程大昌。他在《秘書省書〈繁露〉書后》中說:

臣觀其書辭意淺薄,間掇取董仲舒策語雜置其中,輒不相倫比,臣固疑非董氏本書矣。又班固記其說《春秋》凡數(shù)十篇,《玉杯》《蕃露》《清明》《竹林》各為之名,似非一書。今董進本,通以《繁露》冠書,而《玉杯》《清明》《竹林》特各居其篇卷之一,愈益可疑也。他日讀《太平寰宇記》及杜佑《通典》,頗見所引《繁露》語言,顧董氏今書無之?!跺居钣洝吩唬骸叭黍?qū)車抵谷口?!薄锻ǖ洹吩唬骸皠χ谧螅n龍之象也;冠之在首,元武之象也。四者,人之盛飾也。”此數(shù)語者,不獨今書所無,且其體致全不相似,臣然后敢言今書之非本真也。

可見其理由有三條。1.辭意淺薄。2.與《漢書》本傳所著錄之書名不相符合。3.書中的內(nèi)容頗有出入,《太平寰宇記》《通典》所引《繁露》語言今本皆無。

仔細(xì)分析起來,1.“辭意淺薄”只是主觀個人感想,不能作為證據(jù),猶如“我看你不順眼,所以你是假的”之類的臆測。2.與《漢書》本傳所著錄之書名不相符合,但班固所記錄的《玉杯》《清明》《竹林》等篇名畢竟還在《春秋繁露》一書中,只是《蕃露》變成了整個書的名字而已。也可解釋成收集者不敢確定這些文章百分之百就是《漢書·藝文志》中說的《董子》一書中的,于是暫且拿其中的一篇文章的名字作為書名。3.《太平寰宇記》《通典》所引《繁露》語言今本皆無,則屬于能不能以局部來判定全體的問題。所以程大昌只是提出了問題,并沒有加以解決。

最先以董仲舒都不講五行來否定整個《春秋繁露》的是清人程延祚(1691-1761),他在《書春秋繁露后》中說:“漢儒言五行者始于夏侯始昌,始昌在仲舒后。仲舒他書不言五行,觀五行志可見。而此書獨數(shù)言之,又何在?其書蓋出于眾家而不得為一人所作。”“是書之雜而偽也,亦可見于斯矣?!保ā肚嘞募肪戆耍?/p>

到了近代,日本學(xué)者慶松光雄說:

在本傳或《五行志》中,他(董仲舒)的陰陽說隨處可見,然在那有名的答武帝對策,或在以五行為題的《五行志》里,卻找不出片鱗半爪五行說來。以上是我對《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產(chǎn)生懷疑的主要理由。因為《漢書》是遠(yuǎn)比《春秋繁露》更值得信賴的資料,以之可以作為檢驗《春秋繁露》的證明①慶松光雄:《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偽作考》,《金澤大學(xué)法文學(xué)部論集(哲學(xué)文學(xué))》第6號(1959),第25—46頁。中文由筆者翻譯,載《衡水學(xué)院學(xué)報》2015年第5期。。臺灣學(xué)者戴君仁說:

能代表他(董仲舒)的思想的真實材料,都在《漢書》中,只說陰陽,不及五行②戴君仁:《董仲舒不說五行考》,轉(zhuǎn)載于《思想與學(xué)術(shù)》(臺灣學(xué)者中國史論叢),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版。。

我們認(rèn)為,以董仲舒都不講“什么什么”來否定整個《春秋繁露》的說法,在方法上有許多問題,不足為證。

首先,程延祚所說董仲舒的其他書都不言五行,《春秋繁露》多處言及五行,所以整個《春秋繁露》是偽書的方法,從哲學(xué)講犯有“以個別代替一般”的錯誤。因為董仲舒的其他書都不言五行,《春秋繁露》多處言及五行,最多只能說明《春秋繁露》言及五行的地方或者冠名“五行”的篇章是偽篇,而不能說明整個《春秋繁露》是偽篇。

其次,董仲舒的其他書都不言五行,《繁露》多處言及五行,也可以用著述上的分工來說明。董仲舒在其他著作論述其他理論,譬如《天人三策》是給漢武帝的獻(xiàn)策,要求言簡意賅,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專門講天人相與,任德不任刑等,對陰陽發(fā)揮很多;在《公羊董仲舒治獄》里面專講用春秋事例來討論司法(決獄)問題,有很大的專業(yè)性;而《士不遇賦》則是他個人的不遇悲慨,屬于文人發(fā)牢騷。大凡人的著述活動,都是著述自己以前沒有論述過的東西,或者對以前的論述進行補充修訂。所以拿一個人的局部著作去檢驗同一個人的其他作品,說其他作品中沒有前一部分作品中的東西所以是假的這樣的檢驗法,在哲學(xué)上犯有“以局部代替全體”的錯誤。

舉個通俗的例子,朱子有《朱子語類》,還有后人輯有《朱子大全》等著作?,F(xiàn)在如果有人出來說,只有《朱子語類》里面的東西才是朱子的真實思想,《朱子大全》有很多沒有《朱子語類》里面的東西,所以《朱子大全》有問題,是假的。我們一定會說這個人看問題太片面,這就是“以偏概全”。

第三,《漢書·董仲舒?zhèn)鳌ぬ烊巳摺分挥衅咔碜郑稘h書·五行傳》董仲舒災(zāi)異之說部分也只有四千余字,而整個《春秋繁露》有七萬五千余字。所以拿僅有百分之十五分量的《漢書·董仲舒?zhèn)鳌ぬ烊巳摺泛汀稘h書·五行傳》去檢驗比之內(nèi)容多出三、四倍的《春秋繁露》的方法,還犯有“以少數(shù)檢驗多數(shù)”的錯誤。

以董仲舒都不講“什么什么”來否定整個《春秋繁露》的說法,在邏輯上則犯有“輕率的歸納(hasty generalization)”的錯誤。詭辯法中有一種叫作“輕率的歸納”的方法。這種做法企圖以少數(shù)的例子得出一般化、普遍化結(jié)論。用公式來表現(xiàn)的話,則為“局部是X=整體都是X”。這個公式反之也存立:局部沒有X,其他部分都應(yīng)該沒有X。落實到本文討論的問題上便是:漢書的本傳和五行傳沒有五行,所以董仲舒的其他的著作里都不該有五行,有的話便是假的。這就是典型的詭辯。

只從《漢書》中單挑出“五行”來檢驗整個《春秋繁露》的真?zhèn)?,在邏輯上還犯有撿櫻桃(CherryPicking,任意挑選)的錯誤。所謂“撿櫻桃”,指的是在眾多事例中,只挑出對自家論證有利的事例來論證命題。譬如《漢書》本傳和五行傳中出現(xiàn)的董仲舒的思想觀點,除“五行”外,還有陰陽、任德不任刑、災(zāi)異天譴、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春生夏長秋(霜)收(殺)等。單挑出“五行”來檢查《春秋繁露》便是“撿櫻桃”。且如果使用同樣方法,我們也可以證明《春秋繁露》中有這些思想的地方,都是董仲舒的思想。反言之,五行諸篇也講陰陽,為什么不能當(dāng)作標(biāo)準(zhǔn)去認(rèn)定它們是董仲舒的作品?

有了上述哲學(xué)和邏輯的眼光,再來看以“五行”來全部否定《春秋繁露》一派人的具體論證,便可以看出問題。用“五行”來檢驗《春秋繁露》,最多只能懷疑《春秋繁露》中的和五行有關(guān)的部分有問題而不能否定整個《春秋繁露》。

正因為如此,在《春秋繁露》的辨?zhèn)问飞?,也存在著根?jù)和《漢書》的重合的程度肯定《春秋繁露》的一派。譬如南宋的樓鑰參照《漢書》本傳“天人三策”等內(nèi)容來判定《春秋繁露》,得出了和程大昌相反的結(jié)論。他在《〈春秋繁露〉跋》說:

其本傳中對越三仁之問;朝廷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問之;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三策中,言天之仁愛人君,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故王者任德教而不任刑之類,今皆在其書中。則為仲舒所著無疑,且其文詞亦非后世所能到也。

可見根據(jù)和否定派同樣的邏輯,人們只要指出《春秋繁露》中和《漢書》重合的地方,便可以說明《春秋繁露》的可信性。至少是重合的部分值得信賴,且這種做法在邏輯上和方法上沒有問題。

四、關(guān)于“五行諸篇”的辨?zhèn)?/h2>

關(guān)于“五行諸篇”的真?zhèn)危霈F(xiàn)過以下三種觀點:

(一)全部否定論

全部否定論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前面提到的慶松光雄和戴君仁。

慶松光雄最先提出五行諸篇是偽篇。他在一篇題為《〈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偽作考——和董仲舒的陰陽、五行說的關(guān)聯(lián)》的文章中這樣寫到:

董仲舒在當(dāng)時不僅是公羊?qū)W者的第一人,即精通陰陽說,對五行說也頗有造詣,堪稱陰陽五行兼?zhèn)涞拇蠹遥_創(chuàng)了自己獨自的學(xué)說。帶著如此觀念,再去翻閱《漢書》本傳和《五行志》,人們都會有如下發(fā)現(xiàn)。那就是在本傳或《五行志》中,他的陰陽說隨處可見,然在那有名的答武帝對策,或在以五行為題的《五行志》里,卻找不出片鱗半爪五行說來。以上是我對《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產(chǎn)生懷疑的主要理由。因為《漢書》是遠(yuǎn)比《春秋繁露》更值得信賴的資料,以之可以作為檢驗《春秋繁露》的證明①譯文載《衡水學(xué)院學(xué)報》2015年第5期。。慶松整個文章此后沒有去嚴(yán)格的考證,他只是闡述了他的感覺而得出了結(jié)論。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不去追究。從他的結(jié)論來看,董仲舒在《漢書》本傳、特別是在《漢書·五行志》中只講陰陽而不講五行,所以講五行的“五行諸篇”是偽篇。這里,他的推論有明顯的缺點:

1.上面我們已經(jīng)指出,《春秋繁露》中講“五行”說的,不僅包括“五行諸篇”,還包括有“五行”字眼的七篇文章。那么這七篇是不是董仲舒的作品呢?慶松沒有說。

如果是,那么說明董仲舒還是講“五行”的,但只是籠統(tǒng)地講,只是沒有像“五行諸篇”那樣一條一條的展開去講,那么他的邏輯是不是就要改成“像五行諸篇那樣一行一行的展開去講五行的篇是偽篇”。那么我們不禁也要反問一句:籠統(tǒng)的講“五行”的篇便是真篇嗎?

如果不是,那么他的說法便要改成凡是《春秋繁露》中提到五行的篇章都是偽篇。那么僅憑著這一條簡單的推論,就可以把有“五行”字眼出現(xiàn)的諸篇說成是偽篇,證據(jù)何在呢?

2.我們知道,五行的配當(dāng)離不開春夏秋冬,《管子·五行篇》便有:

是故春者土師也,夏者司徒也,秋者司馬也,冬者李也。昔黃帝以其緩急,作五聲,以政五鐘。令其五鐘,一曰青鐘,大音,二曰赤鐘,重心,三曰黃鐘,灑光,四曰景鐘,昧其明,五曰黑鐘,隱其常。五聲既調(diào),然后作立五行,以正天時。五官以正人位,人與天調(diào),然后天地之美生。

可見在《管子》那里,“四季”已經(jīng)和“五行”開始配當(dāng),這叫“作立五行,以正天時”?!顿t良對策》也有:

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yǎng)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

剛才我們已經(jīng)列舉過了,《春秋繁露》中“言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諸篇”共有六篇,如果加上講“少陽”(春)、“太陽”(夏)、“少陰”(秋)、“太陰”(冬)的篇章,還更多一些。對這些文章應(yīng)作如何處理?慶松的文章根本就顧不了這么多了。按照慶松的邏輯,如果將這些文章算作講陰陽的文章的話,理所當(dāng)然的應(yīng)該是董仲舒的真篇。況且《對策》也是講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我們不僅也要問一句,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難道和五行無關(guān)嗎?

根據(jù)他的邏輯再加以推論,似乎也可以得出如下結(jié)論:

(1)既然可以從董仲舒在《漢書》本傳、特別是在《漢書·五行志》中只講陰陽而講五行得出五行諸篇是偽篇的結(jié)論,那么《春秋繁露》中的講陰陽的部分,特別是冠有“陰陽”之名的各篇,譬如“陽尊陰卑第四十三”“陰陽位第四十七”“陰陽終始第四十八”“陰陽義第四十九”“陰陽出入上下第五十”“天地陰陽第八十一”等“陰陽諸篇”就應(yīng)該是“董仲舒真篇”。

(2)既然可以從董仲舒在《漢書》天人三策中講了“春生夏長秋收”,那么上面列舉的“言春生夏長秋收冬藏諸篇”也應(yīng)該是“真篇”。

戴君仁的觀點和邏輯基本上和慶松相同,這里不再贅述。不同的是,和慶松沒有提及“春秋學(xué)部分”(主要指《楚莊王第一》到《俞序第十七》)不一樣,戴君仁首先間接否認(rèn)“春秋學(xué)部分”是董仲舒的作品。戴君仁在引用程大昌(《演繁露》)和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對《春秋繁露》的懷疑之后評述說:

但依我看來,今本《春秋繁露》或許前面有若干篇,和《春秋》有關(guān)系的,是承董氏之學(xué)者所作,因其中頗有“根極理要之言”(《四庫提要》語)而和《春秋》無關(guān)的,尤其是五行學(xué)說,當(dāng)是東漢人所為。[5]21

但是“春秋學(xué)部分”內(nèi)容太重要了(“頗有根極理要之言”),現(xiàn)存《春秋繁露》中的“竹林”“玉杯”等篇名和班固所記“春秋”凡數(shù)十篇中的“竹林”“玉杯”篇名相同,且用“繁露”冠書名,所以他不得不用了一句“是承董氏之學(xué)者所作”來處理。什么是“董氏之學(xué)”,誰是“承董氏之學(xué)者”也沒有交代清楚。其實還不如直接承認(rèn)就是“董氏之學(xué)”的邏輯來得自然。

其次,戴氏和慶松一樣,也是舉出《漢書·五行志》只講陰陽不講五行,來“考明《繁露》中關(guān)于五行部分,非仲舒所作”。所用手法一樣,沒有用實質(zhì)上的文本來論證,只是將《漢書·五行傳》羅列了出來而已。我們甚至想懷疑這個觀點(idea)來自于慶松。本文雖然對此不加以追究,但是按照他的邏輯,也可以同樣推論出“《春秋繁露》中的講陰陽的部分是董仲舒的真篇”的結(jié)論。

其三,戴君仁在論證整個《春秋繁露》是偽作時具有片面性。譬如他舉出的理由之一是《五行順逆第六十》中有“茂才”一詞,認(rèn)為“茂才”是為了避諱東漢光武帝劉秀的諱才改成“秀才”的,“這進茂才一語,明明是東漢人的口氣”①戴君仁著《思想與學(xué)術(shù)》(臺灣學(xué)者中國史論叢),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版,第21頁。。然我們也可以認(rèn)為,這是《春秋繁露》流傳到東漢時被東漢人篡改過的證據(jù)。退一萬步說,這一條理即使成立,充其量只能作為判斷《五行五行順逆第六十》是東漢時代的作品的理由;即便《五行順逆第六十》是偽篇,也不能作為判定整個《春秋繁露》是偽作的證據(jù)。也可以詭辯成是東漢人的個別篡改。

(二)前四篇肯定后五篇否定論

這一派以日本的田中麻紗巳和近藤則之為主。他們認(rèn)為,“五行諸篇”前四篇《五行對第三十八》《五行之義第四十二》《五行相生第五十八》《五行相勝第五十九》以五行相生相勝說五行,而這四篇的一些說法在《繁露》的其他一些篇章里也可以見到,所以是董仲舒的作品。

而后半部分的五篇《五行順逆》《治水五行》《治亂五行》《五行變救》《五行五事》等五篇,以《尚書·洪范》為理論基礎(chǔ),用時令說講災(zāi)異,和作為《春秋》公羊?qū)W者的董仲舒思想不一致。

關(guān)于這個問題,筆者曾寫過一篇題為《日本中國學(xué)界有關(guān)〈春秋繁露〉偽篇問題的論爭》的論文②最早載2004年《先秦兩漢學(xué)術(shù)》第2期(輔仁大學(xué)中文系),后收入拙著《董仲舒思想研究》,文津出版社2008年版。,這里不再贅述,請參考之??傊@一派學(xué)者使用對思想內(nèi)容的檢閱來代替文獻(xiàn)考證,沒有任何文獻(xiàn)學(xué)意義上的證據(jù),從而犯有“以思想理路來求文獻(xiàn)真?zhèn)巍钡腻e誤。

(三)《五行對三十八》和《五行之義四十二》肯定論

江新認(rèn)為:

《五行對第三十八》是董仲舒針對河間獻(xiàn)王“夫孝,天之經(jīng),地之義,何謂也?”的問題所作的策對。文章開頭為“河間獻(xiàn)王問于溫臣(城)董君曰”。在我們已經(jīng)證明了董仲舒是有五行思想的情況下,我認(rèn)為此篇不可能出于偽造?!段逍兄x四十二》的思想和《五行對三十八》基本一致,都是用五行思想來論證儒家忠孝倫理。所以,如果《五行對》是董仲舒的作品,那么《五行之義四十二》就肯定是董仲舒的作品[3]。

“河間獻(xiàn)王問于溫臣(城)董君曰”,加之董仲舒是有五行思想的,所以這篇文章“不可能出于偽造”。對此江新沒有詳細(xì)說明,仔細(xì)解說起來,應(yīng)該是如下情況:河間獻(xiàn)王即漢景帝之子,名劉德,景帝二年立為河間王,喜好儒學(xué)。溫城董君即董仲舒,溫城指董仲舒的家鄉(xiāng)廣川脩縣(今河北省景縣一帶),俗稱“溫城”,西漢時屬于河間國?!稘h書·董仲舒?zhèn)鳌吩疲骸岸偈鎻V川人也,少治春秋,景帝時為博士?!焙娱g獻(xiàn)王問于溫城董君,堪稱君臣之間的講學(xué)對話記錄,所以信賴性很高。

如果江新的“不可能出于偽造”推斷成立的話,根據(jù)同樣邏輯,《對膠西王越大夫不得為仁第三十二》也應(yīng)該是董仲舒的?!秾δz西王越大夫不得為仁第三十二》全文為:

命令相曰:“大夫蠡、大夫種、大夫庸、大夫睪、大夫車成,越王與此五大夫謀伐吳,遂滅之,雪會稽之恥,卒為霸主,范蠡去之,種死之。寡人以此二大夫者為皆賢??鬃釉唬骸笥腥??!褚栽酵踔t,與蠡種之能,此三人者,寡人亦以為越有三仁,其于君何如?桓公決疑于管仲,寡人決疑于君?!敝偈娣卦侔荩瑢υ唬骸爸偈嬷邱鄱鴮W(xué)淺,不足以決之,雖然,王有問于臣,臣不敢不悉以對,禮也。臣仲舒聞:昔者,魯君問于柳下惠曰:‘我欲攻齊,何如?’柳下惠對曰:‘不可?!硕袘n色,曰:‘吾聞之也:謀伐國者,不問于仁人也,此何為至于我?’但見問而尚羞之,而況乃與為軸以伐吳乎!其不宜明矣。以此觀之,越本無一仁,而安得三仁!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致無為而習(xí)俗大化,可謂仁圣矣,三王是也;春秋之義,貴信而賤詐,詐人而勝之,雖有功,君子弗為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童子言羞稱五伯,為其詐以成功,茍為而已也,故不足稱于大君子之門,五伯者比于他諸侯為賢者,比于仁賢,何賢之有?譬猶珷玞比于美玉也。臣仲舒伏地再拜以聞?!?/p>

而且這篇文章和《漢書·董仲舒?zhèn)鳌返南铝形淖钟懈叨鹊闹睾希?/p>

對既畢,天子以仲舒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以禮誼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問仲舒曰:“粵王勾踐與大夫泄庸、種、蠡謀伐吳,遂滅之??鬃臃Q殷有三仁,寡人亦以為粵有三仁。桓公決疑于管仲,寡人決疑于君。”仲舒對曰:“臣愚不足以奉大對。聞昔者魯君問柳下惠:‘吾欲伐齊,何如?’柳下惠曰:‘不可。’歸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此言何為至于我哉!’徒見問耳,且猶羞之,況設(shè)詐以伐吳乎?由此言之,粵本無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是以仲尼之門,五尺之童羞稱五伯,為其先詐力而后仁誼也。茍為詐而已,故不足稱于大君子之門也。五伯比于他諸侯為賢,其比三王,猶武夫之與美玉也?!蓖踉唬骸吧啤!?/p>

其中不但明確說明是董仲舒的答問,且其中還沒有“五行”的字眼,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董仲舒真篇了。

江新論文的新穎之處,不在于結(jié)論,而在于使用的方法。

首先,到目前為之對《春秋繁露》文本的研究,大都采取否定形式,要么否定整個《春秋繁露》本身,要么否定《春秋繁露》中的某一個部分,如五行諸篇,或五行諸篇中的后五篇。江新論文則采取了部分肯定形式,對《春秋繁露》中的兩篇(《五行對三十八》《五行之義四十二》)進行肯定,認(rèn)為這兩篇文章是董仲舒真篇。到目前為止不乏肯定《春秋繁露》為董仲舒所作的說法,但都是將《春秋繁露》作為一個整體加以肯定。所以江新的部分肯定或認(rèn)定論有著自己的新意。

其次,以“河間獻(xiàn)王問于溫臣(城)董君曰”的字眼來判定《春秋繁露》文章的真?zhèn)?,使用的方法是檢驗《春秋繁露》各篇文章的內(nèi)容,在內(nèi)容和史實上和董仲舒有關(guān)的文字或篇章都可認(rèn)定為董仲舒的真實著作的方法,也有新意。問題在于,這個方法是不是可以推而廣之,達(dá)到“凡是”的程度。譬如前面提到的在文字上和《漢書·董仲舒?zhèn)鳌酚懈叨戎睾?、且明確可以看出是董仲舒的答問的《對膠西王越大夫不得為仁第三十二》,都應(yīng)該是真篇。

又如《春秋繁露》中有一篇《必仁且智第三十》,其云:“凡災(zāi)異之本,盡生于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zāi)害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乃至。”這一段和“對策一”中的“國家將有失道之?dāng)?,而天乃先出?zāi)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一段在思想上和文字上具有高度的重合性,也應(yīng)該是真篇。

再就是《春秋繁露》中有許多問答體文章,特別是前面春秋學(xué)部分的文章,提問的大多采用“問曰”“問者曰”“難者曰”之類,回答問題的人則采用“曰”的形式解答。這個“曰”者如果是春秋公羊?qū)W家董仲舒的話,這些文章都應(yīng)該算作董仲舒真篇吧。

結(jié)語

我曾經(jīng)說過,不管是否定《春秋繁露》的整體還是否定一部分的論者們都有一個共同傾向,那就是“先認(rèn)定《春秋繁露》肯定有偽作,然后再去尋找的先入為主法”[5]52。殊不知“宣布《春秋繁露》有偽篇和宣布《春秋繁露》沒有偽篇都屬于同一問題的兩個側(cè)面,都必須要有嚴(yán)格的論證和可靠的材料”[6]274。所以先認(rèn)定《春秋繁露》肯定有偽作再去做文章的人都有先入為主之見。

否定論者們采取的尋找偽篇的方法,不是采取文獻(xiàn)研究學(xué)的方法,而是“先發(fā)明一種理論,認(rèn)為董仲舒的思想應(yīng)該是這樣,然后對繁露的文章群進行考察,如果其中的某些文章符合這一假定理論,他們就宣布這些文章是董仲舒的;如另一部分文章不符合這一假定理論,他們就宣布這些文章是贗作”[6]271。這種方法可總結(jié)為“以思想理路論真?zhèn)巍保?]。到目前為止的否定論者大多熱衷于這樣的方法去尋找《春秋繁露》的偽篇,從而都犯有想當(dāng)然的謬誤。

如宋代的程大昌懷疑《春秋繁露》的理由之一便是“辭意淺薄”(《秘書省書繁露后》),黃震懷疑《春秋繁露》的理由也是“余多煩猥”(《黃氏日抄》卷五十六中),便是典型的想當(dāng)然,屬于“我看你不順眼,所以你是假的”之類的臆測,在理論上這就叫作“以思想理路論偽”。

話又說回來,到目前為止的《春秋繁露》肯定論者也是大多以“以思想理路論真”。前面引用王應(yīng)麟所說“仲舒之學(xué)究極天人,且好明災(zāi)異,據(jù)諸篇見解,其為董居然”便是一個典型。《四庫全書總目》所說“今觀其文,雖未必全出仲舒,然中多根極理要之言,非后人所能依托也”,則可說是標(biāo)準(zhǔn)的“以思想理路論真”:“根極理要之言”很多,就是董仲舒的了?不是“根極理要之言”便不是董仲舒的嗎?這同樣也屬于“我看你順眼,所以你是真的”之類的臆測。

而以慶松光雄和戴君仁為代表的、說董仲舒在《漢書》本傳、特別是在《漢書·五行志》中只講陰陽而不講五行,所以《春秋繁露》中的五行諸篇都是偽篇的觀點,則在哲學(xué)上犯有“以個別代替一般”的錯誤,在邏輯上則犯有“輕率的歸納”的錯誤,在考證方法上表現(xiàn)出來的便是“以邏輯推斷代替文本考證”。譬如慶松的論文沒有對他的“懷疑”進行過論證,戴君仁舉出來的理由也是一鱗片爪的堆砌。

同樣,田中和近藤等人的前四篇為真篇,后五篇為偽篇的觀點,在出發(fā)點上是“以思想理路論真假”,在論證上犯有“以思想解釋代替文本考證”的錯誤。

而且單拿“五行”去查詢《春秋繁露》偽篇的方法也有不公平之處。“五行”固然是董仲舒的重要學(xué)說,陰陽、災(zāi)異天譴、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春生夏長秋(霜)收(殺)等又何嘗不是?別說“陰陽諸篇”,五行諸篇中講陰陽的地方不少,按照他們的邏輯都應(yīng)該判定為“董仲舒真篇”吧?

江新和程蘇東采用的文獻(xiàn)互見的文獻(xiàn)學(xué)研究方式,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但也不是沒有問題。

拿董仲舒之前的著作和《春秋繁露》比較,有著一定的合理性?!洞呵锓甭丁返摹斗频诙菲汀豆茏印ち⒄菲兄叨鹊闹睾?,可以認(rèn)定是增補《管子·立政》而成。但中國古代的學(xué)者們沒有我們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所說的版權(quán)保護和原創(chuàng)重視意識,許多著作不是作者本人親自撰述的(如《論語》《老子》等),抄寫、改編、詮釋也是著述創(chuàng)作的重要方式,寄喻名人表達(dá)自己的思想乃家常便飯(《黃帝內(nèi)經(jīng)》之類)。即使弄清楚《服制第二十六》是增補《管子·立政》而成沒有什么特別意義,因為其內(nèi)容不盡然相同,況且《春秋繁露》還有一篇《服制像第十四》?!斗频诙菲劦氖欠椫贫鹊木唧w理論和細(xì)節(jié),而《服制象》篇則根據(jù)春秋史實來講服飾圖案、細(xì)節(jié)的象征意義,是提契董仲舒服飾論的提綱。

如果是拿董仲舒之后的文章來對照《春秋繁露》的話,則要慎重起見了。譬如劉向比董仲舒差不多晚一百年。拿劉向的文章去比較董仲舒的文章,說《春秋繁露》的文章出自于劉向,類似于去尋找判決董仲舒抄襲劉向那么滑稽。我們也可以說是劉向抄襲董仲舒嘛。

文獻(xiàn)學(xué)與思想史分析畢竟是兩種不同的研究方法,屬于所謂“考據(jù)之學(xué)”和“義理之學(xué)”之異,二者既不能互相代替,也不能互相裁判。即使判定出來了,還得說清楚它們到底是誰、出于何種目的撰寫的、在思想史上有什么樣的新意義和地位等等。其實,和《春秋繁露》同時代的各種書物,大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文獻(xiàn)學(xué)上的問題,如陸賈的《新語》、賈誼的《新書》、劉向的《新序》等,屬于集體著述的則有《管子》《呂氏春秋》《淮南子》等,連《公羊傳》《谷梁傳》的具體作者也難以確定。除非出現(xiàn)馬王堆或郭店楚簡那樣的考古奇跡,以現(xiàn)存的文獻(xiàn)來否定《春秋繁露》的存在或者是考證出百分之百的“董仲舒?zhèn)纹被旧鲜遣豢赡艿氖?。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去勘查《春秋繁露》的偽篇無異于猜謎,首先得說明其意義、目的和科學(xué)性所在。

所以,對《春秋繁露》的文獻(xiàn)學(xué)研究,不應(yīng)該僅僅停留在尋找“真篇”“偽篇”的篇章辨?zhèn)?、文字??惫ぷ鳎谟谧⒅囟偈?、“董仲舒學(xué)派”乃至《春秋繁露》的內(nèi)涵和外延、形成過程、著作風(fēng)格,以及思想意義的變化和影響。

[1]戴君仁.董仲舒不說五行考[M].思想與學(xué)術(shù)(臺灣學(xué)者中國史論叢).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

[2]近藤則之.關(guān)于董仲舒五行的考察[J].九州大學(xué)《中哲論集》第25集,1999.

[3]江新.《春秋繁露》五行諸篇真?zhèn)慰迹跩].河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1,(4).

[4]程蘇東.《春秋繁露》“五行”諸篇形成過程新證[J].史學(xué)月刊,2016,(7).

[5]鄧紅.董仲舒的春秋公羊?qū)W[M].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9.

[6]鄧紅.董仲舒思想研究[M].文津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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