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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中的“外籍翻譯”問題探究

2018-01-23 17:32譚樹林
安徽史學(xué) 2018年6期
關(guān)鍵詞:傳教士澳門英國

譚樹林

(南京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46)

英國人格林堡(Michael Greenberg)指出:“近代東方和西方發(fā)生接觸的是商業(yè)。但事實是西方人出來尋求中國的財富,而不是中國人出去尋求西方的財富?!盵注][英]格林堡著、康成譯:《鴉片戰(zhàn)爭前中英通商史》,商務(wù)印書館1961年版,第1頁。鴉片戰(zhàn)爭前,代表英國與中國貿(mào)易的是英國東印度公司(English East India Company,1600—1707;British East India Company,1707—1874)。國與國之間的外交活動需依賴翻譯才能進行,商業(yè)貿(mào)易雖然有其特殊性(如可以采取以物易物形式),但充當(dāng)居間媒介的翻譯仍然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就此而言,英國東印度公司自開展對華貿(mào)易之初,就應(yīng)具備合格的中文翻譯。然而遺憾的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在長期對華貿(mào)易期間,并未能徹底解決翻譯問題,不得不依賴外籍翻譯;而且在貿(mào)易的不同階段,外籍翻譯的身份、所譯語種也不同。本文爬梳中外史料,對此加以探討。

一、“澳門葡語”翻譯

英國開拓對華貿(mào)易的努力,早在東印度公司成立之前即已開始,但英國與中國的通商最終是由英國東印度公司來實現(xiàn)的。1600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甫成立,藉由王室給予的特許狀,獲得對好望角以東的貿(mào)易特權(quán)。由此,東印度公司自成立之初便不遺余力地設(shè)法同中國通商。當(dāng)他們在亞齊(Acheh)、萬丹(Bantam)等地成功建立了商館,試圖進一步向東擴展與中國進行直接貿(mào)易時,卻受到葡萄牙人的阻撓。捷足先登的葡萄牙人早在1557年就以賄賂手段獲取澳門租居權(quán),并以澳門為中心,編織起一張近代早期太平洋貿(mào)易網(wǎng)。[注]關(guān)于這方面的研究,請詳參何芳川:《澳門與葡萄牙大商帆——葡萄牙與近代早期太平洋貿(mào)易網(wǎng)的形成》,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6年版。葡萄牙人藉此確立了在中西貿(mào)易中的主導(dǎo)地位,同時,也使葡萄牙語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沿海(中國沿?!咦?的通用語”[注][美]馬士著、區(qū)宗華譯、林樹惠校:《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1、2卷,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版,第65頁。,葡萄牙語也是當(dāng)時東方貿(mào)易的通用語言。[注]Austin Coates,Prelude to Hong Kong,London: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66,p.1.直到18世紀(jì)中葉,所有來華貿(mào)易的歐洲商人都一定帶懂葡語的翻譯同行。[注]Paul A.Van Dyke,The Canton Trade:Life and Enterprise on the China Coast,1700—1845,Hong Kong: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2005,p.9.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對華貿(mào)易的嘗試過程中,對此也深有體會,所以要求“對中國貿(mào)易的英國船上大班,首先需要具備葡萄牙文的知識”。[注][美]馬士著、區(qū)宗華譯、林樹惠校:《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1、2卷,第65、66頁。但僅此尚遠遠不夠,因為“當(dāng)時根本沒有人具備中、英雙語能力,能夠為英國人提供直接跟中國溝通的翻譯服務(wù)”。[注]王宏志:《通事與奸民:明末中英虎門事件中的譯者》,《編譯論叢》第5卷第1期,2012年。英國人要想與中國成功交易,尚需依賴當(dāng)?shù)囟险Z通事的幫助。1637年,威德爾(John Weddell,1583—1642)率領(lǐng)葛廷聯(lián)合會(Courteen’s Association)的商船隊到澳門和廣州試圖進行貿(mào)易,一名懂葡語的商人托馬斯·羅賓遜(Thomas Robinson,?—1638)隨行[注]據(jù)坦普爾(R.C.Temple)考證,托馬斯·羅賓遜早在1622年便開始受聘于英國東印度公司,因為他的名字出現(xiàn)在該年12月份巴達維亞大班助手的名冊中。1625年他短暫在亞齊,然后返回巴達維亞擔(dān)任大班亨利·霍利(Henry Hawley)的秘書。1627年間因與上司鬧翻,被解除職務(wù),甚至被捕及囚禁,直至回到英國后才得以平反,1630年以年薪80鎊重新獲聘。由于他有豐富的亞洲貿(mào)易經(jīng)驗,又懂葡語,所以很受威德爾器重。見R.C.Temple,The Travels of Peter Mundy,in Europe and Asia,1608—1667,Vol.3,Part 2,London:Printed for the Hakluyt Society,1919,pp.462—466.,但他不懂中文,與中方打交道時,不得不求助于懂中葡語言的華人李葉榮(Paulo Norette)[注]Paulo Norette是李葉榮向英國人的自稱。他原是一名小官,曾替澳門的葡萄牙人工作,為他們每年的廣州交易會任翻譯長達6、7年,后來受迫害離開。R.C.Temple,The Travels of Peter Mundy,in Europe and Asia,1608—1667,Vol.3,p.207.從兵部殘稿所記“又蒙總鎮(zhèn)海道會牌,差通事李葉榮,帶夷目二人進省”(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兵部題〈失名會同兩廣總督張鏡心題〉殘稿》,《明清史料乙編》第8本,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第751頁)來看,李葉榮是受官府所派來跟威德爾等接觸的,身份應(yīng)為官方通事。擔(dān)任翻譯。

16世紀(jì)以降,隨著海外貿(mào)易的發(fā)展,澳門、廣州等中國沿海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一個特殊群體,即在外商與中國官府之間擔(dān)任居間傳譯的通事。這些通事種類繁多,按國籍,可分為“土通事”和“夷通事”,“土通事能夷語,夷通事能華語”[注]《兩廣總督蔣攸铦等奏聞體察夷情預(yù)為籌措海防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澳門基金會、暨南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編:《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18頁。;按身份,可分為官方通事和民人通事。[注]關(guān)于通事的研究,可參廖大珂:《清代海外貿(mào)易通事初探》,廣東省社會科學(xué)院、廣東海洋史研究中心:《海洋史研究》第7輯,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258—291頁?!巴镣ㄊ隆敝傅氖侨A人通事,他們在與葡萄牙人的頻繁接觸中,逐漸學(xué)會了葡萄牙語。他們中有海外華人,但多數(shù)是沿海地區(qū)的中國人。1516年,以皮來茲(Thomas Pirez)[注]Thomas Pirez中文名也譯作“比略”,見閻宗臨:《中西交通史》,三晉出版社2015年版,第27頁。為大使的葡萄牙使團訪華,擔(dān)任使團通事的火者亞三就是一位定居馬六甲的華人。[注]張廷玉等撰:《明史·外國傳六·荷蘭傳》,卷三二五。金國平、吳志良認為火者亞三為此行大使,并考證出火者亞三為東山人傅永紀(jì),見金國平、吳志良:《“火者亞三”生平考略》,載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明史研究室編:《明史研究論叢》第10輯,紫禁城出版社2012年版。英國商人彼得·曼迪(Peter Mundy)到廣州時,聘用的通事可能是來自泉州的中國人,但在彼得·曼迪(Peter Mundy)看來,他的葡語并不好。[注]R.C.Temple,The Travels of Peter Mundy,in Europe and Asia,1608—1667,Vol.3,p.193 note1;p.155 note 2.

“夷通事”的構(gòu)成相比“土通事”要復(fù)雜得多,大致包括三類人:其一為“下等的葡萄牙人”。因地位低下,他們學(xué)會中國話后,以通事為謀生手段。馬士(Hosea Ballou Morse,1855—1934)曾提到,英國東印度公司“通過葡萄牙人,去澳門雇傭為金錢所驅(qū)使的葡人”為他們充當(dāng)翻譯。[注][美]馬士著、區(qū)宗華譯、林樹惠校:《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4、5卷,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版,第444頁。其二為中葡混血兒,這也是最“常見的”一類:“他從他的父親那里學(xué)會一種話,從他的母親那里學(xué)會另一種話”。[注][美]馬士著、區(qū)宗華譯、林樹惠校:《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1、2卷,第65、66頁。其三是澳門黑人。葡萄牙人從非洲或東南亞帶到澳門的黑人奴隸,一度在澳門形成一個不小的社群。他們學(xué)會中文,在中外交往中擔(dān)任翻譯的角色。[注]朱紈:《議處夷賊以明典刑消禍患事》,見《甓馀雜集》卷二,轉(zhuǎn)引自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澳門基金會、暨南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編:《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第5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69頁。1637年7月18日,托馬斯·羅賓遜曾接觸過負責(zé)傳譯的黑人安東尼奧(Antonio),他來自埃塞俄比亞。托馬斯·羅賓遜認為,安東尼奧(Antonio)的語言能力較那位來自泉州的華人為佳。[注]R.C.Temple,The Travels of Peter Mundy,in Europe and Asia,1608—1667,Vol.3,Part 1,London:Printed for the Hakluyt Society,1919,pp.178—192.

當(dāng)然,這些通事所掌握的并非純正的葡萄牙語,而是“廣東葡語”(Cantāo Portuguēs)或“澳門葡語”(Pidgin Portuguese),兩廣總督印光任、張汝霖稱之為“澳譯”。[注]印光任、張汝霖著,趙春晨點校:《澳門記略》,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83頁。實際上是“葡萄牙語和中國話的混合體”,其“用法和發(fā)音與真正的葡萄牙語相較訛誤重大,以致剛從里斯本來的人幾乎聽不懂”。[注]Samuel Wells Williams,“Jargon Spoken at Canton” ,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4,No.9(January,1836),p.431.馬戛爾尼(George Lord Macartney,1737—1806)使團副使斯當(dāng)東(George Leonard Staunton,1737—1801)認為在廣州聘請的通事,他們的“外文知識只能為外國商人翻譯一些買賣交易事情,任何關(guān)于其他事項的談話,他們就難于應(yīng)付了”。[注][英]斯當(dāng)東著、葉篤義譯:《英使謁見乾隆紀(jì)實》,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35頁。顯然,以這些通事作為溝通媒介存在弊病是難免的,因各種原因?qū)е碌恼`譯現(xiàn)象并不鮮見。西班牙人門多薩(Juan González de Mendoza,1545—1618)曾記述了一則葡萄牙人大首領(lǐng)試圖通過“翻譯”的故意誤譯,迫害西班牙傳教士的事件。[注][西]門多薩撰、何高濟譯:《中華大帝國史》,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292—296頁。為威德爾船隊擔(dān)任翻譯的李葉榮,就因故意誤譯給英國人的信件,造成中英之間的武裝沖突。[注]對此最全面的研究,請參王宏志:《通事與奸民:明末中英虎門事件中的譯者》,《編譯論叢》第5卷第1期,2012年3月。

不過,隨著英國對華貿(mào)易額的增長,英國成為中西貿(mào)易的主角,中西貿(mào)易語言逐漸由“澳門葡語”過渡為“廣州英語”。

二、“廣州英語”翻譯

英國東印度公司于1637年進入廣州貿(mào)易[注]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廣州的檔案中最早的貿(mào)易記錄是1637年4月6日。見[英]詹姆士·奧朗奇編著、何高濟譯:《中國通商圖——17—19世紀(jì)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北京理工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第10頁。,但初期的貿(mào)易額并不大。1664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獲準(zhǔn)在澳門開設(shè)商號,1678年直接與中國進行常規(guī)貿(mào)易后,貿(mào)易額有所增長。1685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獲準(zhǔn)在廣州設(shè)立商館[注]關(guān)于英屬廣州商館設(shè)立的時間,有1685年、1699年、1715年等不同說法。本文取1685年說。,對華貿(mào)易地點由澳門移往廣州,貿(mào)易額得以迅速增長。進入18世紀(jì)后,英國逐漸取代葡萄牙成為中西貿(mào)易的主角。到18世紀(jì)中期,英國對華貿(mào)易已經(jīng)超過了其它歐洲海上列強。[注][美]范發(fā)迪著、袁劍譯:《清代在華的英國博物學(xué)家:科學(xué)、帝國與文化遭遇》,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7頁。與此相適應(yīng),中西貿(mào)易語言也發(fā)生變化,在澳門葡語基礎(chǔ)上逐漸形成一種新的語言,美商亨特(William C.Hunter,1812—1891)稱之為Pigeon English,“專指在廣州的中國人與‘西洋人’之間進行商業(yè)交易和往來媒介的獨特語言”,“是廣州口岸在早期對外交往中產(chǎn)生的”。[注]William C.Hunter,The “Fan Kwae” at Canton before Treaty Days,1825—1844,London:Kegan Paul,Trench & Co.,1882,pp.36—37.美國傳教士衛(wèi)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將其稱為“廣州英語”(the jargon called Canton English)。[注]Samuel Wells Williams,“Jargon Spoken at Canton” ,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4,No.9(January,1836),p.432.可見,將Pigeon English或Pidgin English譯為“廣州英語”似更恰當(dāng)。[注]吳義雄:《“廣州英語”與19世紀(jì)中葉以前的中西交往》,《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3期。

脫胎于澳門葡語的廣州英語是一種“沒有句法,也沒有邏輯聯(lián)系的語言”,英人蘇珊·斯蒂夫勒(Susan Reed Stifler)稱其為“破碎的英語”或“蹩腳英語”(broken English)。[注]Susan Reed Stifler,“The Language Students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s Canton Factory” ,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Vol.69(1938),p.48.其發(fā)音與純正英語之間的偏差,“對不熟悉情況的外國人來說,幾乎無法聽懂”。[注]Samuel Wells Williams,“Jargon Spoken at Canton” ,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4,No.9(January,1836),p.432.盡管如此,自1715年起,“廣州英語”已“變成中國貿(mào)易的通用語”。[注][美]馬士著、區(qū)宗華譯、林樹惠校:《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1、2卷,第65—66頁。此后100多年的時間里,它成為中外貿(mào)易中的國際通用語(Lingua franca),亦為鴉片戰(zhàn)爭后流行于上海外灘的“滬式洋涇浜英語”的前身。

由于不懂中文,“英國人的一切自不能不完全委托于和他們交易的中國商人”。[注][英]斯當(dāng)東著、葉篤義譯:《英使謁見乾隆紀(jì)實》,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7頁。只是,中國行商和通事并非理想的溝通媒介。首先,他們的英語水平不高。美國人亨特(William C.Hunter)認為,“通事們除了母語外,別的什么語言也不懂”。[注]William C.Hunter,The “Fan Kwae” at Canton before Treaty Days,1825—1844,London:Kegan Paul,Trench & Co.,1882,p.31.斯當(dāng)東(George Leonard Staunton,1737—1801)亦指出:“這些中國商人的英文知識只限于進行交易的一些有限字句。”[注][英]斯當(dāng)東著、葉篤義譯:《英使謁見乾隆紀(jì)實》,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7頁。即使被認為英語水平最高的通事,據(jù)衛(wèi)三畏觀察,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可以閱讀最簡單的英語;能聽懂兩個英國人之間普通對話的也只有2到3個”。雖然廣州英語是他們賴以生活的主要技能,但他們似乎無意于提高自己的語言水平,“沒有一個通事曾經(jīng)向外國人尋求幫助,或者想過接受英語方面的任何教育”。[注]“Embassies to China:Objects,Plans,and Arrangements,of Lord Macartney’s Embassy,to the Court of Ke?nlung,from the King of Great Britain;Strictures on the same;and Remarks Explanatory of the Causes of its Failure:its Course Traced,from its Origination,to its Arrival at the Mouth of the Peiho”,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6,No.1(May,1837),pp.23—24.這樣的語言水平,自然難以保證翻譯質(zhì)量,即使被視為首席通事的“老湯姆”(Old Tom,即寬和通事館總通事蔡懋——引者注)[注]關(guān)于“老湯姆”的研究,請參葉靄云:《廣東通事“老湯姆”及其寬和通事館考》,王宏志主編:《翻譯史研究(2016年)》,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7年版,第96—119頁。承擔(dān)的一次翻譯,亨特也稱其完全是一場“鬧劇”。[注]William C.Hunter,Bits of Old China,London:Kegan Paul,Trench & Co.,1855,pp.21—30.英國新教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在提到廣州的通事時亦稱:“他們通常很無知,除了能夠說廣州中國人講的洋涇浜英語、做翻譯外,一無所長。他們不能閱讀英語,也不認識漢字。”[注][英]艾莉莎·馬禮遜編、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中國海外漢學(xué)研究中心翻譯組譯:《馬禮遜回憶錄》第2卷,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290頁。其次,行商和通事懾于官府,故意誤譯或漏譯而致英商利益受損的事時有發(fā)生。廣州商館特選委員會認為:“通過行商把一封信忠實地翻譯出來,其困難無比,無論什么時候,我們只能領(lǐng)會大概意思?!瘪R士指出:“行商和通事不僅對英語最基本的文字是一知半解,而且他們的利益與公司是不一致的,而他們過于膽小,不能希望他們敢于把對官吏不悅耳的辭句翻譯得正確?!盵注][美]馬士著、區(qū)宗華譯、林樹惠校:《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3卷,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版,第7、30頁。至此,翻譯問題依然是中英通商中急待解決的難題。

三、漢文翻譯

鑒于“廣州英語”翻譯存在的問題,英國東印度公司開始聘用漢文翻譯。由于當(dāng)時惟有傳教士懂得漢語,所以其聘用的漢文翻譯,實為傳教士漢文翻譯。可分為以下四類:

1.法國傳教士

英國東印度公司與法國天主教傳教會保持著友好合作關(guān)系。公司一直為免費運送法國傳教士提供方便,作為交換,公司要求每一批輸送的法國傳教士中,必須有一名“能勝任翻譯工作的傳教士,以便為駛向中國的英國船只服務(wù)”。[注][法]衛(wèi)青心著、黃慶華譯:《法國對華傳教政策:清末五口通商和傳教自由 1842—1856》上卷,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1年版,第55頁?!按蠹s從1690年起,英國商船在他們遭遇到嚴(yán)重困難時,得到法國教士很多友善的指導(dǎo)和幫助。這些教士與英國東印度公司之間的友好關(guān)系,已為雙方所承認。”1720年,廣州行商簽訂的建立公行制度的協(xié)約,就是請法國傳教士翻譯,然后將盟約抄本寄給倫敦公司董事部。1728年,廣州英商與行商因稅款繳納發(fā)生嚴(yán)重沖突,大班們決定親自往見總督,“他們起草一份呈總督備忘錄,由一位法國神父譯成中文”。[注][美]馬士著、區(qū)宗華譯、林樹惠校:《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1、2卷,第66、161、189頁。英國依賴法國傳教士為翻譯,時間持續(xù)很久。1793年馬戛爾尼(Lord George Macartney,1737—1806)在北京時,法國傳教士梁棟材(Jean-Baptiste-Joseph de Grammont,1736—1812)、羅廣祥(Nicolas-Joseph Raux,1754—1801)、巴茂正(Charles-Joseph Paris,1738—1804)曾經(jīng)為英國使團充當(dāng)翻譯,并幫助組裝英王喬治三世(George Ⅲ,1738—1820)送給中國皇帝的天文儀器。他們的科學(xué)和藝術(shù)才能,受到馬戛爾尼的贊揚。1804年英王喬治三世致嘉慶皇帝的信,也“是由幾位一直居留北京的法國舊耶穌會士認真仔細地翻譯成中文的”。[注][法]衛(wèi)青心著、黃慶華譯:《法國對華傳教政策:清末五口通商和傳教自由 1842—1856》上卷,第58、60,14頁。當(dāng)時居住在北京的法國耶穌會士,有梁棟材、巴茂正、賀清泰(Luis Antoine de Poirot,1735—1813)等人。遺憾的是,由于史料缺失,他們中究竟誰參與過翻譯已難確考。

2.葡萄牙傳教士

目前可以確知的是,葡萄牙遣使會會士劉思永神父(Roderigo/Rodrigo/Rodrigues de Madre de Deus)[注]蘇精譯作“柔瑞國”,見蘇精:《馬禮遜與中文印刷出版》,臺灣學(xué)生書局2000年版,第86頁。王宏志認為劉思永(王氏音譯為“羅德里戈”)為西班牙籍神父,實誤,見王宏志:《馬禮遜與“蠻夷的眼睛”》,《東方翻譯》2013年第2期。曾為英國東印度公司提供翻譯服務(wù)。劉思永神父為湯士選(Alexandre de Gouveia,1751—1808)門徒,二人皆諳曉天文。1784年10月,時年23歲的劉思永隨同被任命為北京主教的湯士選赴京效力。[注]《廣東巡撫孫士毅奏報西洋人士湯士選等情愿進京效力情形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編:《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31—442頁。1785年1月,二人抵達北京。[注][法]衛(wèi)青心著、黃慶華譯:《法國對華傳教政策:清末五口通商和傳教自由 1842—1856》上卷,第58、60,14頁。1794年,劉思永因滋事被發(fā)回澳門,“轉(zhuǎn)交西洋人堂波爾都雅國管事西洋人安插約束,不得違例聽其回國”。[注]劉芳輯、章文欽校:《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中文檔案匯編》下冊,澳門基金會1999年版,第515頁。翌年(1795年),劉思永任澳門議事會翻譯。1799年,受澳門主教委托,管理圣保祿學(xué)院及教會事務(wù)。[注]劉芳輯、章文欽校:《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中文檔案匯編》下冊,第515頁劉芳注。與葡籍其他傳教士,像索德超(Joseph-Bernard d’Almeida,1728—1805)、湯士選等對英國人持仇視態(tài)度不同,劉思永與英國東印度公司保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1802年春即以翻譯身份“給委員會以極大幫助”。1808年,英軍第二次入侵澳門時,英軍司令度路利(William O’brien Drury,也作“嘟嚧唎”)請劉思永做翻譯。據(jù)度路利自稱:英軍因“其中無人會講漢語,故請永同去,代為寫字傳言”。[注]《劉思永為申明受辱避羞自行離澳事呈蕃官稟》,劉芳輯、章文欽校:《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中文檔案匯編》下冊,第517頁。不巧的是,劉思永1809年1月8日在澳門上岸不久,即遭澳葡當(dāng)局逮捕。經(jīng)特選委員會營救,兩天后,即1月10日,劉思永被釋放。澳門總督區(qū)華齡嘉(Lucas d’Alvarenga)保證不會再追究,但特選委員會考慮到劉思永神父仍難免受到中國人及葡萄牙人中的反英分子所憎惡,乃決定幫助他前往巴西,為表示感謝,給他1萬元作為獎勵。[注][美]馬士著、區(qū)宗華譯、林樹惠校:《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編年史》第3卷,第90頁。

3.德國傳教士

德國籍傳教士郭實獵(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1803—1851)[注]關(guān)于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的中文名,有郭實獵、郭實臘、郭士立、郭士利、郭甲利、郭施拉、居茨拉夫等多種譯法。但據(jù)業(yè)師黃時鑒先生考證,其本人簽名用的是“郭實獵”,見氏著:《東西交流史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317頁注⑩。曾擔(dān)任英國東印度公司漢文翻譯。郭實獵為德國波美拉尼亞(Pommern)人,原屬荷蘭傳教會,1827年1月初抵巴達維亞,嗣后在新加坡、暹羅、馬六甲等地活動。1829年,他脫離荷蘭傳教會,轉(zhuǎn)而效力倫敦傳教會。郭實獵極富語言天賦,精通德文、英文和荷蘭文,赴亞洲后又學(xué)會了中文、馬來文、泰文和日文。其中文能力極強,能講客家話、官話和粵語。在其全部著述中,中文著作最富,至少達65種。[注]偉烈亞力(Alexander Wyle)統(tǒng)計為61種(Alexander Wylie,Memorials of Protestant Missionaries to the Chinese:Giving a List of their Publications and Obituary Notices of the Deceased,Shanghae: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1867,pp.56—63),但黎子鵬認為偉烈亞力的這份統(tǒng)計沒有收錄《救世主耶穌基督行論之要略傳》、《耶穌之來歷:由福音譯出》、《圣差保羅寄羅馬人書》及《耶穌復(fù)生傳》,見氏著:《先破后立——郭實臘基督教中文小說的書寫策略》,收入陶飛亞、楊衛(wèi)華編:《宗教與歷史——漢語文獻與中國基督教研究》上冊,上海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286—297頁。為更像中國人,他為自己取名“郭實獵”,被暹羅來自福建同安的郭姓華僑認作郭氏宗祠族人。[注]Charles Gutzlaff,Journal of Three Voyages along the Coast of China in 1831,1832,&1833,with Notices of Siam,Corea,and the Loo—Choo Islands,second edition,London:Frederick Westley and A.H.Davis,Stationers’ Hall Court,1834,p.105.1832年,他作為東印度公司商船“阿美士德勛爵號”(Lord Amherst)的翻譯兼外科醫(yī)生,對中國沿海各地進行考察,目的是“搜集中國各港口是否有可能開展貿(mào)易的情報”。[注]顧長聲:《從馬禮遜到司徒雷登——來華新教傳教士評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3頁。從1831年到1838年,他到中國沿海考察至少10次。[注]季壓西、陳偉民:《來華外國人與近代不平等條約》,學(xué)苑出版社2007年版,第371頁。除為英國東印度公司擔(dān)任翻譯外,郭實獵亦為英國私商所倚重。怡和洋行的創(chuàng)始人查頓(William Jardine,1784—1843,也譯作“威廉·渣甸”)曾多次敦促所屬船長們向郭實獵求教:“你應(yīng)該隨機應(yīng)變,并同因義士和郭士立(即郭實獵——引者注)先生商量,征求他們的意見。”[注][美]張馨保著、徐梅芬等譯:《林欽差與鴉片戰(zhàn)爭》,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8頁。因義士(James Innes)是英國鴉片商販,他在談到郭實獵的漢語能力帶來的幫助時說:“我情愿花1000元錢讓郭士立也替我干上三天。”[注]雷雨田主編:《近代來粵傳教士評傳》,百家出版社2004年版,第126頁。

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專權(quán)被取消后,英國政府派駐華商務(wù)監(jiān)督管理在華商務(wù),首任駐華商務(wù)監(jiān)督律勞卑勛爵(Lord William John Napier,1786—1834)抵華后,即聘郭實獵為譯員。1835年初,羅賓臣(George Best Robinson,1797—1855)繼任英國駐華商務(wù)監(jiān)督后,更聘請郭實獵為中文秘書。1842年8月,郭實獵以砵甸乍爵士(Sir Henry Pottinger,1789—1856,清廷譯作璞鼎查)的翻譯官身份參與了中英《南京條約》的談判及簽訂。[注][法]衛(wèi)青心著、黃慶華譯:《法國對華傳教政策:清末五口通商和傳教自由 1842—1856》上卷,第214頁。1843年8月,他接替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1814—1843),繼任英國駐香港當(dāng)局的中文秘書,迄至亡卒。

4.華人傳教士

英國東印度公司聘請華人傳教士為漢文翻譯,發(fā)生在1792—1794年馬戛爾尼使團訪華期間。馬戛爾尼使團是應(yīng)英國東印度公司廣州商館特選委員會建議,由英國政府派出,英國東印度公司提供全部財政支出的外交使團。馬戛爾尼使團在出使前已清楚中文翻譯是“絕對必要的”[注][英]斯當(dāng)東著、葉篤義譯:《英使謁見乾隆紀(jì)實》,第19頁。,故在30名文職人員中特別設(shè)立兩名翻譯官的職位。由于在英國無法找到合適人選,副使斯當(dāng)東遍尋歐洲大陸,最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中國學(xué)院(College for Chinese,又稱“圣家書院”或“文華書院”)找到兩名中國留學(xué)生擔(dān)任翻譯。[注]這兩位留學(xué)生在使團人員的回憶錄中被記作Paolo Cho和Jacous Li(又作Jacob Ly,Mr.Plumd),之前他們的名字分別誤譯為周保羅和李雅各。根據(jù)方豪神父考證,他們的原名分別應(yīng)為柯宗孝(1758—1825)和李自標(biāo)(1760—1828),見方豪:《方豪六十自定稿》上卷,臺灣學(xué)生書局1969年版,第382、383頁。那不勒斯中國學(xué)院由隸屬羅馬教廷傳信部的意大利傳教士馬國賢(Matteo Ripa,1682—1746)于1732年7月創(chuàng)辦,旨在培養(yǎng)職業(yè)傳教士。學(xué)院“最初以專收中國留學(xué)生為目的”[注]方豪:《中國天主教史人物傳》中卷,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343頁。,但“凡有志來遠東傳教的西人與土耳其人,均可入院。學(xué)生由傳信部贍養(yǎng),畢業(yè)后授予學(xué)位”。從開辦至停辦,從那不勒斯中國學(xué)院肄業(yè)的中國留學(xué)生共106名。[注]方豪:《同治前歐洲留學(xué)史略》,《方豪六十自定稿》上卷,第398、399頁??伦谛⒑屠钭詷?biāo)二人于1773年離開中國,前往那不勒斯學(xué)習(xí)修道。他們因精通意大利文、拉丁文和中文,被使團聘為漢文翻譯。根據(jù)馬戛爾尼日志記載,使團從歐洲出發(fā)時,還有另外兩名中國神父Nyan 和Vang獲準(zhǔn)隨船回國。Nyan被有的學(xué)者譯為“鈕先生”[注][英]愛尼斯·安德遜著、費振東譯:《英國人眼中的大清王朝》,群言出版社2002年版,第44、46頁。,也被誤稱為安神父[注]戴廷杰:《兼聽則明——馬戛爾尼使華再探》,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英使馬戛爾尼訪華檔案史料匯編》,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6年版,第131頁;[法]佩雷菲特著、王國卿等譯:《停滯的帝國——兩個世界的撞擊》,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3年版,第6頁。,實際上其中文名字為嚴(yán)寬仁(1757—1794),福建龍溪人,1777年出國,也是那不勒斯中國學(xué)院留學(xué)生。Vang即王英(1759—1843),陜西渭南人,與柯宗孝和李自標(biāo)出國同行的七人中即包括王英。這4人中,至少柯宗孝、李自標(biāo)和嚴(yán)寬仁3人參與了使團的翻譯。柯宗孝和李自標(biāo)在倫敦時,參與將英王喬治三世致乾隆皇帝的國書譯成中文,嚴(yán)寬仁則在船上幫忙翻譯和書寫文件。[注]George Staunton,An Authentic Account of an Embassy from the King of Great Britain to the Emperor of China,London:W.Bulmer & Co.,1798,Vol.1,p.388.到達澳門后,其他3人下船離開使團,只有李自標(biāo)“態(tài)度十分堅定”地留下。為避免被清廷官員認出,他身著英國軍裝,改用英國名字,以馬戛爾尼扈從人員身份隨使團進京。1794年1月,他在使團歸國途經(jīng)澳門時離開,“以后他就換上中國裝,到中國西部一個省份的教會里隱居下來,虔誠地做宣傳福音工作去了”[注][英]斯當(dāng)東著、葉篤義譯:《英使謁見乾隆紀(jì)實》,第526、35頁。,迄至1828年亡卒。

綜上可見,在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史上,因缺乏中文翻譯,長期以來不得不依賴外籍翻譯。這是因為在近代早期來華的外國人中,以商人、傳教士、旅行家(或冒險家)居多。商人來華是為了攫取商業(yè)利益,他們沒有長期居留的打算,只欲在短時間內(nèi)賺取足夠的利潤后便離去,自然不愿費時費力學(xué)習(xí)在西人看來極其艱深、掌握不易的中文[注]眾多西方人留下了對學(xué)習(xí)中文之難的描述,具體可參見[英]C.R.博克舍編注、何高濟譯:《十六世紀(jì)中國南部行紀(j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210頁;[西班牙]門多薩撰、何高濟譯:《中華大帝國史》,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111—112頁;[意]利瑪竇撰、羅漁譯:《利瑪竇書信集》下卷,臺灣光啟出版社、輔仁大學(xué)出版社1986年版,第431頁;[意]利瑪竇、金尼閣著,何高濟等譯,何兆武校:《利瑪竇中國札記》,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28、29頁,等等。,旅行家(或冒險家)更不會來學(xué)習(xí)中文。惟傳教士有學(xué)習(xí)中文的興趣,他們清楚只有掌握中文才能順利傳教。擔(dān)任耶穌會東方全境之視察員兼副主教的意大利人范禮安(Alexandre Valignani,1538—1606)即指出,在華傳教“最重要之條件,首重熟悉華語”。[注][法]費賴之著、馮承鈞譯:《在華耶穌會士列傳及書目》上卷,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21頁。正是遵奉范禮安的指示,羅明堅(Michel Ruggieri,1543—1607)、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苦學(xué)中文,藉其中文能力,得以順利進入中國內(nèi)地,奠定天主教在華傳教基業(yè)。以至到18世紀(jì),羅馬教廷一再囑咐歐洲傳教士要學(xué)好漢語。[注][法]衛(wèi)青心著、黃慶華譯:《法國對華傳教政策:清末五口通商和傳教自由 1842—1856》上卷,第22頁。誠如有論者指出的,“傳教士一旦學(xué)會了漢語,他們所掌握的漢語能力卻很少被嚴(yán)格限制在傳教事業(yè)范圍內(nèi),他們通過艱辛努力獲得的漢語能力發(fā)揮出的作用,往往比他們原先設(shè)想得要大,適用范圍也比他們預(yù)期更廣闊”。[注]季壓西、陳偉民:《來華外國傳教士與近代不平等條約》,第226—227頁。確然如此。傳教士憑藉語言能力,不僅成為中西文化傳播者,“傳教士得以成就‘文化’交流,實賴彼等本身胸中高度之‘文化’修養(yǎng)。此亦非一般商人及旅行家所能望其項背”[注]黃正謙:《西學(xué)東漸之序幕——明末清初耶穌會史新編》,香港中華書局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12頁。,而且以翻譯身份在中外交涉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亦廣為人知。

但是,早期向中國派遣傳教士的都是一些歐洲天主教國家,諸如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法國等,奉安立甘宗(Anglicanism)為國教的英國作為新教國家,直到19世紀(jì)初才開始向中國派遣傳教士,這是它長期缺乏懂漢語人才、在中英交涉依賴外籍翻譯的根本原因。英國東印度公司雖在1746年第一次擁有自己的中文翻譯洪任輝(James Flint)[注][美]恒慕義著、中國人民大學(xué)清史研究所《清代名人傳略》翻譯組譯:《清代名人傳略》上編,青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0頁。,但正如斯當(dāng)東(George Leonard Staunton,1737—1801)所說,他是“例外地學(xué)會了中國語文”。[注][英]斯當(dāng)東著、葉篤義譯:《英使謁見乾隆紀(jì)實》,第526、35頁。自洪任輝后,英國雖然先后又有貝文(Thomas Bevan)、曼寧(Thomas Manning,1772—1840)、小斯當(dāng)東等通曉中文,但由于各種原因,中文翻譯問題仍未得到徹底解決。直到第一位新教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來華后,這種狀況逐漸得以改善。馬禮遜學(xué)習(xí)中文顯然是出于弘教目的,卻藉其中文能力在1809年2月被聘為廣州商館中文翻譯(Chinese Translator)[注][英]艾莉莎·馬禮遜編、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中國海外漢學(xué)研究中心翻譯組譯:《馬禮遜回憶錄》第1卷,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133頁。,更在1812年被聘為中文秘書(Chinese Secretary),從此直至1834年8月病逝,他幾乎參與了期間所有中英交往和交涉。[注]關(guān)于馬禮遜在華外交活動的詳細情況,請詳參拙文:《馬禮遜在華外交活動述論》,《聊城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8年第4期。尤其重要的是,他應(yīng)廣州商館大班剌佛(John William Roberts)之請,在商館開設(shè)中文班,教授商館職員學(xué)習(xí)中文。有論者指出,英國在培養(yǎng)、使用漢語人才方面,“經(jīng)歷了一個從無序到有序、從委任到選拔、從自學(xué)到組織系統(tǒng)教學(xué)等一系列變化”[注]季壓西、陳偉民:《來華外國傳教士與近代不平等條約》,第349頁。,而中文班實為“組織系統(tǒng)教學(xué)”之嚆矢。中文班的開設(shè)從1810年夏季開始,至1834年廣州商館被撤銷,除卻不在商館的時間外,馬禮遜在商館的中文教學(xué)工作累計達19年之久,先后有23名學(xué)員在中文班學(xué)習(xí)。[注]蘇珊·里德·斯蒂夫勒統(tǒng)計為19人,見Susan Reed Stifler,“The Language Students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s Canton Factory” ,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Vol.69(1938),p.80.但這一數(shù)字既不包括第一班的兩名外人,也不包括商館醫(yī)生皮爾遜(Alexander Pearson)和茶葉檢查員鮑爾(Samuel Ball),如果全部計算在內(nèi),參加過中文班的學(xué)員歷年合計共有23人。1816年阿美士德使團(The Ahmerst Embassy)訪華時,擔(dān)任使團中文翻譯者已全部為英國人。[注]阿美士德使團成員名單中有4人被列為“Chinese Secretaries”(“中文秘書”):“Mesrs,Toone,Davis,Morrison,and Manning,Chinese Secretaries”(George Thomas Staunton,Notes of Proceedings and Occurrences during the British Embassy to Pekin in 1816,in Britain and the China Trade 1635—1842,selected by Patrick Tuck,Vol.10,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0,p.51),相應(yīng)地,在中方文獻中則列名為“譯生米斯端、譯生米斯迪惠氏、譯生米斯瑪禮遜、譯生米斯萬寧”[見故宮博物院輯:《清代外交史料:嘉慶朝》(全),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523頁]?!岸恕奔碏rancis Toone,“迪惠氏”即John Francis Davis(現(xiàn)通譯為“德庇時”),“瑪禮遜”即馬禮遜,萬寧即曼寧(Thomas Manning)。其中,“端”和德庇時為馬禮遜中文班學(xué)生。據(jù)英人蘇珊·里德·斯蒂夫勒研究,商館外科醫(yī)生皮爾遜除擔(dān)任使節(jié)團醫(yī)生,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即使節(jié)團的中文翻譯,見Susan Reed Stifler,“The Language Students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s Canton Factory” ,Journal o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Vol.69(1938),p.65.當(dāng)然,中文班學(xué)生中漢學(xué)成就最高者,非德庇時(John Francis Davis,1795—1890)莫屬,其留下的大量漢學(xué)譯著對英國人中國觀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連一向?qū)Φ卤訒r中文水平頗有微詞的辜鴻銘也不得不承認:“直到今天,仍能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英國人對于中國的知識,是受到他關(guān)于中國著作的影響?!盵注]辜鴻銘著,黃興濤、宋小慶譯:《中國人的精神》,海南出版社1996年版,第134頁。

可以說,英國東印度公司到此時才算徹底解決中文翻譯問題。然而,隨著1834年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專權(quán)被取消,英國政府派遣駐華商務(wù)監(jiān)督代替東印度公司的大班,管理對華貿(mào)易,中英關(guān)系開始進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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