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華杰
(山東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山東 濟(jì)南 250100)
孫中山首舉徹底反封建的旗幟,“起共和而終帝制”,是中國現(xiàn)代民主主義革命的先行者,然從外人視域觀之,他亦為“中國現(xiàn)代史上最讓人迷惑的人物”。*Paul A.Cohen,“Reviews on Sun Yat-Sen:Frustrated Patriot”,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Vol.433,Ethnic Conflict in the World Today (Sep.,1977),p.179.百余年來,從近代的外國友人、游歷家、傳教士到現(xiàn)當(dāng)代的史學(xué)工作者,以報(bào)告、傳記、文獻(xiàn)匯編、研究著述等不同形式開展個案考察,推動孫中山研究蛻變?yōu)橐婚T具有國際性的史學(xué)分支。國內(nèi)學(xué)界雖有成果關(guān)注到海外相關(guān)學(xué)術(shù)動態(tài),但未見綜合性的專題研究。*部分研究參見:菊葉《孫中山先生在海外從事革命活動的珍貴史料》(《紫禁城》1981年第6期),涉及孫中山在檀香山的外文史料;莫世祥《孫中山香港之行——近代香港英文報(bào)刊中的孫中山史料研究》(《歷史研究》1997年第3期),整理《德臣西報(bào)》《南華早報(bào)》《士蔑西報(bào)》 等英文報(bào)刊所載孫中山的相關(guān)史事;崔華杰《辛亥革命海外英文研究一百年》(《東岳論叢》2011年第9期),論及孫中山研究的部分西文條目;陳海懿《他者眼中的“中山”—外報(bào)媒體輿論與孫中山逝世研究》(《新聞界》2017年第3期),引用《字林西報(bào)》《大陸報(bào)》等外媒對孫中山逝世的報(bào)道。因此,筆者擬在中西社會與政治變遷的背景下,按階段分述以英文世界為主體的西方學(xué)界在孫中山研究上的主要成果,另結(jié)合學(xué)術(shù)思潮變遷分析其研究流變及特點(diǎn),以期為中國史學(xué)界的“孫學(xué)”研究提供些資料上的便利。
蘇格蘭外科醫(yī)師康德黎(James Cantlie)是西方學(xué)界認(rèn)識孫中山的引路人。經(jīng)康得黎介紹,英國漢學(xué)家翟理斯 ( Herbert Allen Giles)與孫中山結(jié)識,便函請孫氏自寫傳記,編入其1898年出版的《中國人名辭典》一書中。*Herbert A.Giles,A Chinese Biographical Dictionary,London:B.Quaritch,1898;也可見孫中山:《自傳——為英國學(xué)者翟理思編纂〈中國名人辭典〉而作》(1896年 11月),載黃彥編:《孫文選集》中冊,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26頁。辛亥起事之后,康德黎又與林白克(Judge Linebarger)合作出版一部名為《孫中山與喚醒中國》的著作,此應(yīng)為西方學(xué)界系統(tǒng)研究孫中山的最早成果。*James Cantile and Judge Linebarger,Sun Yat Sen and the Awakening of China,New York and Chicago [etc.]:Fleming H.Revell Co.,(c)1912.可惜,林白克儲藏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的相關(guān)中外文資料,于“一二八事變”次日湮滅在日軍炮火之中。*F.C.Jones,“Review on Sun Yat-Sen.A Portrait”,International Affairs (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1944-),Vol.23,No.1(Jan.,1947),p.149.此外,美國醫(yī)藥傳教士喜嘉理(Charles R.Hager)在香港傳教時(shí)與孫中山等華人多有交往,對孫中山的早年求學(xué)經(jīng)歷和信仰皈依影響較大,其于1912年在美部會宣教刊物《傳教士先驅(qū)》發(fā)表的一篇回憶錄,對研究孫中山在香港的早年歲月有所助益。*Charles R.Hager,“Dr.Sun Yat-Sen,Some Personal Reminiscences”,The Missionary Herald,Apr.1912.至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此階段研究內(nèi)容主要針對孫中山的生平經(jīng)歷、革命活動、對外交往和政治思想,現(xiàn)分類舉要如下:
孫中山的生平,出版三部主題著作,類屬傳記性質(zhì),行文不甚嚴(yán)謹(jǐn),與通俗性讀物相仿:曾在火奴魯魯傳教的美國圣公會主教亨利·波魯·雷斯塔里克1931年著《孫中山:中國的解放者》*Henry Bond Restarick,Sun Yat Sen,Liberator of China,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31.,實(shí)際上是關(guān)于孫中山的傳記。美國傳記史學(xué)女作家沙爾曼1934年著《孫中山評傳:其生平與意義》*Lyon Sharman,Sun Yat-sen;His Life and Its Meaning,New York:The John Day Company,1934.,從孫中山的孩提時(shí)代講述到邁向中國現(xiàn)代民主革命領(lǐng)導(dǎo)人的歷程,史料上主要參考上述《孫中山與喚醒中國》一書,且對孫中山的評價(jià)尚失公允,有過度貶低之嫌;并且“行文繁瑣”,“注腳放到文末也不利于讀者閱讀查詢”。*Paschal M.D’Elia,“Reviews on Sun Yat-sen;His Life and Its Meaning”,Pacific Affairs,Vol.9,No.2 (Jun.,1936),p.278.不過,此書附錄的兩份短文值得注意,一是探討孫中山基督教信仰的一封信函;二為上述美國醫(yī)藥傳教士喜嘉理1912年之回憶錄。1946年出版的《孫中山:一個愛國者》*Stephen Chen and Robert Payne,Sun Yat-Sen.A Portrait,New York:John Day,1946.,作者未受歷史學(xué)科專業(yè)訓(xùn)練,此書定位為普及性讀物,因此造成著述部分史實(shí)失真,加之對孫中山的評價(jià)有過度拔高之論說傾向,引起沙爾曼等人撰文批判。*Lyon Sharman,“Reviews on Sun Yat-Sen.A Portrait”,The Far Eastern Quarterly,Vol.6,No.2 (Feb.,1947),pp.182—184.但與前兩部孫中山生平研究著述相比,該書使用的國民黨官方藏檔是其材料引用的亮點(diǎn)。
孫中山的革命活動,多是探究孫中山與秘密會社的關(guān)系。1908年,時(shí)為同盟會會員的美國人荷馬李在紐約出版《紅鉛筆》一書*Homer Lea,The Vermilion Pencil,New York,1908.,雖看似是本小說,但內(nèi)容涉及晚清南方地區(qū)的會黨概況,其中就有孫中山與洪門的關(guān)系。1934年《太平洋事務(wù)》發(fā)表《孫中山與秘密會社》一文,分析孫中山與三合會、青幫等分布在廣東、福建及湖南等地十個會黨組織的聯(lián)系。*John C.DeKorne,“Sun Yat-Sen and the Secret Societies”,Pacific Affairs,Vol.7,No.4 (Dec.,1934),pp.425—433.
值得重視的其他相關(guān)成果有:1913年曾任美國駐華記者的弗雷德里克·麥考密克著《北洋政府:美麗的共和國》*Frederick McCormick,The Flowery Republic,New York:D.Appleton and Company,1913.,論及西方列強(qiáng)對中國近代革命的外交政策,但所引材料多是個人見聞游記及采訪筆錄,亦因身為事件中人而對革命抱有同情之理解,所以尚不能稱之為嚴(yán)謹(jǐn)?shù)膶W(xué)術(shù)著述。1925年明尼蘇達(dá)大學(xué)政治學(xué)系教授桂克禮發(fā)表《共和體制下的中國憲政與政治發(fā)展》一文*Harold S.Quigley,“Constitutional and Political Development in China Under the Republic”,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Vol.122,The Far East(Nov.,1925),pp.8-14.,探析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人從中央到地方推行憲政的貢獻(xiàn)。
孫中山的政治與外交思想,作為西人眼中的民主斗士,孫中山的政治思想自然成為關(guān)注重點(diǎn),在專著和論文上均有成果問世,并有一批政治學(xué)界學(xué)者投身研究,提升了成果的學(xué)術(shù)價(jià)值。1933年倫納德著《孫中山:其政治與社會思想》*Leonard S.Hsü,Sun Yat-sen:His Political and Social Ideal,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1933.,最大貢獻(xiàn)在于摘編了西方譯介孫中山思想的各類文獻(xiàn)。1937年美國作家林白樂著《孫中山的政治教義:對其三民主義的闡述》*Paul Myron Anthony Linebarger,The Political Doctrines of Sun Yat-Sen:An Exposition of the “San Min Chu I”. Baltimore:Johns Hopkins Press,1937.,譯介孫中山的治國綱領(lǐng)三民主義,“不僅告知中國政治綱領(lǐng)中的西方文獻(xiàn)基礎(chǔ),且把東方人的西方政治觀展現(xiàn)給西方政治學(xué)界和政客”*John W.Stanton,“Reviews on The Political Doctrines of Sun Yat-Sen:An Exposition of the San Min Chu I”,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43,No.1 (Oct.,1937),p.144.;有論者指出,“西方學(xué)界雖翻譯了孫中山的大部分著述,但于政治思想方面未有專著問世”,故該書的學(xué)術(shù)補(bǔ)充價(jià)值顯而易見*G.Nye Steiger,“Reviews on The Political Doctrines of Sun Yat-Sen:An Exposition of the San Min Chu I”,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31,No.3 (Jun.,1937),p.539.;也有人認(rèn)為“可以增進(jìn)對孫中山的政治理論與實(shí)踐以及近來中國政治發(fā)展的學(xué)術(shù)理解”。*Knight Biggerstaff,“Reviews on The Political Doctrines of Sun Yat-Sen:An Exposition of the San Min Chu I”,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Vol.6,No.2 (Jun.,1937),p.189.林書至20世紀(jì)80年代仍被視之為西方學(xué)界研究孫中山政治思想的代表作。*A.James Gregor and Maria Hsia Chang,“Wang Yang-ming and the Ideology of Sun Yat-sen”,The Review of Politics,Vol.42,No.3 (Jul.,1980),p.389,note 2.
其他值得注意的成果:1928年英國人懷德著《中國與列強(qiáng):其關(guān)系之歷史回顧》*Sir Frederick Whyte,China and the Powers:An Historical Review of Their Relations,Oxford:University Press,1927.,闡述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民主綱領(lǐng),不過“有誤導(dǎo)之嫌”,其原因是“忽略了孫中山三民主義的本質(zhì),即消除國內(nèi)仇恨、歌頌中俄友誼”*W.E.S.,“China and the Powers:An Historical Review of Their Relations”,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71,No.3 (Mar.,1928),p.293.;1939年一本匿名作者撰寫的《對孫中山的奇怪膜拜》分析了中國國內(nèi)崇拜孫中山的文化心理。*The Strange Apotheosis of Sun Yat-sen,London:Heath Cranton,1939.
孫中山的對外關(guān)系,孫中山早年在檀香山、廣州、香港等地開展革命活動,與日本、英國和法國等國人士素有交往,故有不少學(xué)術(shù)著述從國際關(guān)系視角開展孫中山研究:1932年威廉姆斯·莫里斯著《孫中山與共產(chǎn)主義:中國支持民主國家的新證據(jù)》*Maurice William,Sun Yat-sen versus Communism:New Evidence Establishing China's Right to the Support of Democratic Nations,Baltimore:Williams and Wilkins Co.,1932.,以孫中山1924年的數(shù)次演講為史料根據(jù),探討其三民主義受到的西方影響,指出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與馬克思的共產(chǎn)主義實(shí)際上存在較大分歧。1948年倫敦出版的《威廉姆斯·莫里斯與孫中山》*Maurice Zolotow,Maurice William and Sun Yat-Sen, London:Robert Hale,1948.,實(shí)為莫里斯的傳記,由其子所著,其中牽涉到莫里斯著《歷史的社會闡釋》對孫中山三民主義之民生思想的影響,但此書發(fā)行量有限,并未引發(fā)較大的學(xué)術(shù)效應(yīng)。
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后,反共思潮“麥卡錫主義”在美國興起,對中國的“學(xué)術(shù)關(guān)注”漸而演變?yōu)椤耙环N不明智和不安全的事情”。*Committee on Foreign Relations of United States,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Today and Yesterday,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 Offer,1972,p.2.受政治局勢影響,1950年代以美國為主流的西方孫中山研究,仍循舊路,缺乏創(chuàng)新:
孫中山的革命活動,既未有專著問世,專題論文上也乏善可陳。相對重要的文章是薛君度的《孫中山、楊衢云與早期中國革命》一文,以孫中山與楊衢云在香港、廣州和惠州的早期革命活動為線索,分析楊衢云發(fā)揮的重要地位以及與孫中山之間的權(quán)勢轉(zhuǎn)移,其文最大的貢獻(xiàn)是對楊衢云革命地位的肯定以及對輔仁文社的相關(guān)史實(shí)鉤沉。*Hsueh Chun-tu,“Sun Yat-sen,Yang Ch’u-yun,and the Early Revolutionary Movement in China”,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19,No.3 (May,1960),pp.307—318.其他值得注意的研究成果:1951年英國歷史學(xué)者普里查德的文章《1911-1951年間的中國政治動亂》*Earl H.Pritchard,“Political Ferment in China,1911-1951”,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Vol.277,Report on China (Sep.,1951),pp.1—12.,涉及孫中山的留學(xué)經(jīng)歷以及此后的革命活動,并比較康梁與孫中山在改良與革命道路上的異同;1965年詹姆斯·雪利的《孫中山逝世后的黨派斗爭》一文研究了孫中山逝世后國民黨的派系斗爭。*James Shirley,“Control of the Kuomintang after Sun Yat-sen’s Death”,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25,No.1 (Nov.,1965),pp.69—82.
孫中山的經(jīng)濟(jì)與政治思想,具有代表性的是史扶林的系列文章。史氏原為美籍,后舉家遷往以色列,美國求學(xué)期間得到與費(fèi)正清齊名的中國史研究大家史華慈(Benjamin I .Schwartz)之教導(dǎo),專治中華民國史,尤以孫中山研究聞名。史扶林有兩篇文章關(guān)注了孫中山的經(jīng)濟(jì)與社會思想:首篇文章《孫中山的土地政策:“平均地權(quán)”的起源及其含義》發(fā)表在《亞洲研究》1957年八月號*Harold Z.Schiffrin,“Sun Yat-sen’s Early Land Policy:The Origin and Meaning of‘Equalization of Land Rights’”,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16,No.4 (Aug.,1957),pp.549—564.,此時(shí)他尚在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攻讀碩士學(xué)位。該文利用上海、重慶和臺北的相關(guān)文獻(xiàn),探討美國知名社會活動家和經(jīng)濟(jì)學(xué)家亨利·喬治(Henry George)對孫中山“平均地權(quán)”經(jīng)濟(jì)思想的影響以及這一經(jīng)濟(jì)主張?jiān)谥袊鴮?shí)施的可能性;第二篇文章《中國革命運(yùn)動中的早期社會主義思潮:孫中山與梁啟超之比較》發(fā)表在《亞洲研究》1959年五月號,此時(shí)史氏已回希伯來大學(xué)執(zhí)教。這篇文章是與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政治學(xué)教授施樂伯合作,主要探討梁啟超、孫中山與早期社會主義思潮,其結(jié)論認(rèn)為:這兩人雖不是社會主義者,但“均為中國社會汲取了社會主義思潮中的好的一面……并在民族主義與民主主義兩者間建立起至關(guān)重要之必要聯(lián)系。*Robert A.Scalapino and Harold Schiffrin,“Early Socialist Currents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ary Movement:Sun Yat-sen versus Liang Ch`i-ch`ao”,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18,No.3 (May,1959),pp.321—342.
此方向?qū)n}著述可見1960年冷少川(音)與諾曼·帕爾莫合作出版的《孫中山與共產(chǎn)主義》。*Leng Shao-chuan and Norman D.Palmer,Sun Yat-sen and Communism,New York:Praeger,1960.值得一提的是,該書的取材深受哈佛大學(xué)崔書琴博士的影響,崔氏1954年出版的中文著述《孫中山與共產(chǎn)主義》,開辟了孫中山與第三國際這一新的研究領(lǐng)域,而冷著主要著眼于孫中山與共產(chǎn)國際間的背離一面,認(rèn)為孫中山思想深處更多的是認(rèn)同西方民主主義而非共產(chǎn)主義。
孫中山的對外關(guān)系,多是集中在日俄兩國。1954年美國日本史研究先驅(qū)馬里厄斯·詹森著《日本與孫中山》, 通過孫中山在日本的早年教育及游歷、1911年辛亥革命、1913年二次革命、1915年“二十一條”簽訂與護(hù)法運(yùn)動,全面考察孫中山革命活動中的日本影響*Marius B.Jansen,The Japanese and Sun Yat-se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4.;孫中山與蘇聯(lián)關(guān)系方面,1954年美國學(xué)者艾倫·惠廷著《蘇聯(lián)對華外交政策:1917-1924年》*Allen S.Whiting,Soviet Police in China,1917-1924,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54;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5.,述及鮑羅廷與孫中山的交往以及蘇聯(lián)對中國國民革命之影響。另外,荷蘭《東方檔案》1967年刊發(fā)的《孫中山與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一文探討了孫中山在平衡西方列強(qiáng)利益上的外交努力。*J.Fass,“Sun Yat-sen and the World War I”,Archiv Orientalni,35(1),1967,pp.111—120.
麥卡錫主義過后,美國中國學(xué)研究重回正軌,加上比較史學(xué)、計(jì)量史學(xué)、心理史學(xué)等漸成學(xué)術(shù)新風(fēng)尚,從而帶來史學(xué)研究方法的多元化,史學(xué)的社會科學(xué)化特征明顯起來。緣此,西方學(xué)界對過往孫中山研究成果的反思和新領(lǐng)域新方法的探索為之起步,在孫中山與清末秘密會社的關(guān)系、與海外華人的聯(lián)系、與黃興等革命黨人的合作與離異、西方思想對孫氏經(jīng)濟(jì)政策的影響等方向均有成果涌現(xiàn),且出現(xiàn)區(qū)域化研究的學(xué)術(shù)特點(diǎn):
孫中山的革命活動,最值得關(guān)注的專題研究是史扶林著《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Harold Z.Schiffrin,Sun Yat-sen and the Origins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8.;London:IBEG,1969.;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0.,主要考察1905年同盟會成立前孫中山的革命活動,特別聚焦孫中山在日本的活動、對旅日留學(xué)生的影響以及尋求外國勢力支持中國革命的努力,分章節(jié)探討孫中山的早年生活及教育、1895年與李鴻章的交往、惠州起義、孫中山與海外華人、孫中山的民族主義話語及同盟會的成立。史書最大的優(yōu)點(diǎn)首先表現(xiàn)在征引材料的廣泛性,美國印第安納大學(xué)華裔學(xué)者鄧嗣禹對此指出作者“在三個大洲搜尋關(guān)于孫中山的資料,搜集和調(diào)查檔案與文獻(xiàn),采訪澳門、香港、臺灣、倫敦等地孫中山的朋友,并得到諸多學(xué)者的建議”*S.Y.Teng,“Reviews on Sun Yat-sen and the Origins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Vol.90,No.4 (Oct.—Dec.,1970),p.624.;其二是對孫中山與晚清秘密會社在革命活動的關(guān)系也有較為系統(tǒng)的闡述。不過,在史扶林筆下,孫中山被描繪成一名政治投機(jī)客的形象,與此前西方學(xué)界“偉大思想家”與“政治哲學(xué)家”的傳統(tǒng)認(rèn)知大相徑庭,很明顯此番論斷有失偏頗;另外,對一些中文材料亦有解讀錯誤及史實(shí)硬傷。
此外,也有一些著述論及孫中山的革命活動,如高慕柯1969年著《中國知識分子與1911年辛亥革命》對孫中山與清末激進(jìn)知識分子關(guān)系的分析*Michael Gasster,Chinese Intellectuals and the Revolution of 1911,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69.、路康樂1975年著《中國共和革命:以1895-1913年間的廣東為例》對孫中山早期革命活動的言說*Edward J.M.Rhoads,China’s Republican Revolution:The Case of Kwangtung,1895—1913,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5.、顏清湟1976年著《海外華人與辛亥革命:以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為中心》對孫中山在東南亞華人華僑中革命動員及募捐活動的論述*Yen Ching Hwang,The Overseas Chinese and the 1911 Revolution: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Singapore and Malaya,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6.,均涉及孫中山的革命活動,且出現(xiàn)區(qū)域化研究的趨向。
孫中山的生平,也值得稱道。最值得關(guān)注的專著是韋慕廷1976年出版的《孫中山:壯志未酬的愛國者》。*C.Martin Wilbur,Sun Yat-Sen:Frustrated Patriot,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6.這本書在資料使用上涉獵廣泛,除日本外與孫中山革命活動相關(guān)國家的文獻(xiàn)資料均有涉及,且是首部比較系統(tǒng)地利用蘇俄文獻(xiàn)研究孫中山革命活動的英文成果。不過,美國歷史學(xué)家柯文認(rèn)為應(yīng)增加國民黨的官方檔案文獻(xiàn)*Paul A.Cohen,“Reviews on Sun Yat-Sen:Frustrated Patriot”,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Vol.433, Ethnic Conflict in the World Today (Sep.,1977),p.179.;也有學(xué)者對篇章的結(jié)構(gòu)和名稱提出了修改建議,如對孫中山與蘇俄關(guān)系的論述所占篇幅最多,既與著作標(biāo)題不相貼切,也一定程度上忽視了英、法、美等國對孫中山革命活動的影響。*Key Ray Chong,“Reviews on Sun Yat-Sen:Frustrated Patriot”,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82,No.4 (Oct.,1977),pp.1048—1049.另外,沙爾曼1934年出版的《孫中山評傳:其生平及意義》在1968年經(jīng)由斯坦福大學(xué)重印*Lyon Sharman,Sun Yat-sen;His Life and Its Meaning,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68.,美國中國史研究學(xué)者史萊克(Lyman P.Van Slyke)為之作序,史扶林對該書褒揚(yáng)有加,稱之為“經(jīng)典之作,字字珠璣”。*Harold Z.Schiffrin,“Reviews on Sun Yat-sen;His Life and Its Meaning”,The China Quarterly,No.42 (Apr.—Jun.,1970),pp.142—145.
孫中山的對外關(guān)系,傾向站在美國國內(nèi)的角度審讀孫中山革命的影響,如美國舊金山大學(xué)布萊恩·喬治揭露出美國反對孫中山革命的真實(shí)立場*Brian T.George,“The State Department and Sun Yat-sen:American Policy and the Revolutionary Disintegration of China,1920—1924”,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Vol.46,No.3 (Aug.,1977),pp.387—408., 普羅維登斯學(xué)院邁克爾·米塔羅證明美國基督教傳教士對孫中山革命的鮮明支持。*Michael V.Metallo,“American Missionaries,Sun Yat-sen,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Vol.47,No.2 (May,1978),pp.261—282.孫中山與其他國家與地區(qū)關(guān)系研究上,值得注目的論文:史扶林與艾爾波特·奧爾特曼合作撰寫的文章《孫中山與日本:1914—1916年》*Albert A.Altman and Harold Z.Schiffrin,“Sun Yat-sen and the Japanese:1914—16”,Modern Asian Studies,Vol.6,No.4 (1972),pp.385—400.,研究孫中山1914年至1916年革命活動與日本的關(guān)系,芒霍蘭文《與法國聯(lián)系的失?。悍▏c孫中山1900—1908年》揭露孫中山對法國的外交期許*J.Kim Munholland,“The French Connection that Failed:France and Sun Yat-Sen,1900—1908”,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32,No.1 (Nov.,1972),pp.77—95.;邁阿密大學(xué)陳福霖文《國共合作的其他選擇:1923年上半年孫中山在香港》利用孫中山在香港活動史實(shí)證明孫中山對馬克思主義以及對俄外交的保留。*F.Gilbert Chan,“An Alternative to Kuomintang-Communist Collaboration:Sun Yat-Sen and Hong Kong,January-June 1923”,Modern Asian Studies,Vol.13,No.1 (1979),pp.127—139.
改革開放以后,西方研究者得以進(jìn)入中國內(nèi)地參與學(xué)術(shù)交流并搜集文獻(xiàn)資料。更重要的是,信息化時(shí)代的到來給資料整理及匯編帶來新機(jī)遇,新研究方法的融入、其他國別研究成果的介紹,為以英語世界為主體的西方孫中山研究的深入、成熟奠定了客觀基礎(chǔ)。
孫中山的政治思想,成果累累,收獲豐富。最值得關(guān)注的是1991年張緒心和高理寧合著的《天下為公:孫中山及其革命思想》*Sidney H.Chang and Leonard H.D.Gordon,All Under Heaven— Sun Yat-sen and His Revolutionary Thought,Stanford:Hoover Institution Press,1991.,介紹孫中山的革命活動,評述孫中山的品行及思想,不過也有片面或不妥之處,如在武昌起義的考察中專注孫中山及同盟會的作用,另對孫中山思想的分析缺乏系統(tǒng)梳理。1989年鄭竹園編輯出版的《孫中山思想與當(dāng)代社會》一書*Cheng Chu-yuan,Sun Yat-sen’s Doctrine in the Modern World,Boulder (Colorado):Westview Press,1989.,系會議文集,收錄來自歷史學(xué)、政治學(xué)和經(jīng)濟(jì)學(xué)等學(xué)科論文,多角度展現(xiàn)孫中山思想對后世社會的影響。不過在三民主義思想研究上,多篇文章深受格雷戈?duì)柵c張霞的治學(xué)路向影響,表現(xiàn)在抬高孫中山思想的積極影響,并貶低共產(chǎn)主義學(xué)說的適用價(jià)值。2001年奧黛麗·威爾斯著《孫中山的政治思想:其發(fā)展與影響》*Audrey Wells,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Sun Yat-sen:Development and Impact,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01.,對孫中山的基督教信仰與政治理念的關(guān)系,以及孫中山的政治與社會治理思想對國民黨的影響,均有著獨(dú)到的探討。不過,其書存在著過度美化孫氏的論述傾向,也應(yīng)予注意。
比較重要的論文可見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格雷戈?duì)柵c張霞的系列研究:1980年兩位學(xué)者在《政治學(xué)評論》的文章《王陽明與孫中山意識形態(tài)》*A.James Gregor and Maria Hsia Chang,“Wang Yang-ming and the Ideology of Sun Yat-sen”,The Review of Politics,Vol.42,No.3 (Jul.,1980),pp.388—404.與1981年格雷戈?duì)栐凇墩螌W(xué)評論》的文章《儒家主義與孫中山的政治思想》*A.James Gregor,“Confucianism and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Sun Yat-Sen”,Philosophy East and West,Vol.31,No.1 (Jan.,1981),pp.55—70.,認(rèn)為孫中山政治理念與道德哲學(xué)對中國儒家思想有著批評性的吸收,事實(shí)上這番論述受戴季陶1931年在柏林出版的德文著作《孫中山教義的思想基礎(chǔ)》之分析框架影響*TaiTschi-tao,Die geistigen Grundlagen des Sun Yat-senismu,Berlin,1931.;1981年格雷戈?duì)?、張霞等人合作的《意識形態(tài)與發(fā)展:孫中山與臺灣的經(jīng)濟(jì)發(fā)展史》*James Gregor,Maria Hsia Chang and Andrew B.Zimmerm,Ideology and Development:Sun Yat-sen and the Economic History of Taiwan,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Institute of East Asian Studies(Research Monograph) ,No.23,1981.,分析孫中山政治經(jīng)濟(jì)理論對臺灣經(jīng)濟(jì)發(fā)展的影響;1982年兩人又在《太平洋事務(wù)》發(fā)表《馬克思主義、孫中山與“帝國主義”概念》*James Gregor and Maria Hsia Chang,“Marxism,Sun Yat-sen,and the Concept of ‘Imperialism’”,Pacific Affairs,Vol.55,No.1 (Spring,1982),pp.54—79.,系與史扶林商榷之文,主要討論孫中山是否具有革命徹底性。在史扶林的話語中,孫中山未能解決帝國主義問題,所以把孫中山概括為“勉強(qiáng)的”或是“不徹底”的革命者,而格雷戈?duì)柵c張霞則對這一問題進(jìn)行辨析,指出孫中山實(shí)際上試圖通過建立統(tǒng)一政府,發(fā)展國民經(jīng)濟(jì)并消解帝國主義侵略蠶食,因此是一名真正的革命者。
近年來比較重要的文章:2014年伯納德·W·貝爾的文章《杜波依斯在華尋找民主:黑人激進(jìn)派的兩面意識》*Bernard W.Bell,“W.E.B.Du Bois’ Search for Democracy in China:The Double Consciousness of a Black Radical Democrat”,Phylon (1960-),Vol.51,No.1 (Fall,2014),pp.115—127.,講述美國泛非運(yùn)動的創(chuàng)始人也是黑人知識分子的杜波依斯分別在1931年、1952年和1959年的三次訪華之旅,涉及孫中山的民主思想及蔣介石對孫中山政治遺產(chǎn)的背叛。此外,保羅·特雷斯科特分析亨利·喬治對孫中山經(jīng)濟(jì)政策的影響*Paul B.Trescott,“Henry George,Sun Yat-Sen and China:More than Land Policy Was Involved”,American Journal of Economics and Sociology,Vol.53,No.3 (Jul.,1994),pp.363—375.,理查德·埃德蒙德專題研究孫中山的鐵路建設(shè)思想*Richard Louis Edmonds,“The Legacy of Sun Yat-sen’s Railway Plans”,The China Quarterly,No.111 (Sep.,1987),pp.421—443.,邁克爾·戈德利構(gòu)繪孫中山民生思想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構(gòu)建的影響。*Michael R.Godley,“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Sun Yatsen and th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of China”,The Australian Journal of Chinese Affairs,No.18 (Jul.,1987),pp.109—125.還有文章涉及孫中山的憲政三步改革思想、*Pavel Osinsky,“Modernization Interrupted?Total War,State Breakdown,and the Communist Conquest of China”,The Sociological Quarterly,Vol.51,No.4 (fall,2010),pp.576—599.孫中山的社會主義思想*Bernard W.Bell,“W.E.B.Du Bois’ Search for Democracy in China:The Double Consciousness of a Black Radical Democrat ”,Phylon (1960-) ,Vol.51,No.1 (Fall,2014),pp.115—127.、孫中山土地改革思想*Theodore Huters(ed.),The Politics of Imagining Asia,by Wang Hui,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孫中山的泛太平洋主義思想*Wai Chor So,“Race,Culture,and the Anglo-American Powers:The Views of Chinese Collaborators”,Modern China,Vol.37,No.1 (Jan.,2011) ,pp.69—103.等。
孫中山的革命活動,此期研究雖體現(xiàn)出“撥正”前段孫中山研究過度美化的學(xué)術(shù)特點(diǎn),但亦有走向另一個極端之嫌。1980年,史扶林在1968年出版《孫中山與中國革命起源》十二年后,出版《孫中山:不徹底的革命者》*Harold Z.Schiffrin,Sun Yat-sen:Reluctant Revolutionary,Boston:Little Brown,1980.,“是迄今英文世界中關(guān)于孫中山政治思想的最好著述”,且與韋慕廷1976年著《孫中山:壯志未酬的愛國者》在學(xué)術(shù)上彼此呼應(yīng)*A.James Gregor,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41,No.4 (Aug.,1982),pp.820—822.;在對孫中山革命活動評價(jià)上,史書對孫中山評價(jià)較低,認(rèn)為孫中山不是“深刻的思想者”和“徹底的革命家”,這種論斷實(shí)則忽視了孫中山革命時(shí)所處的內(nèi)外部環(huán)境。此外,該書使用二手材料較多,遭到其他學(xué)者指摘。*Gilbert Chan,“Reviews on The Creation of an Historic Image:Sun Yatsen in London,1896-1897”,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Vol.49,No.1 (Jun.,1989),pp.229—241.1986年黃宇和著《英雄形象的起源:孫中山在倫敦(1896-1897年)》*J.Y.Wong,The Origins of an Historic Image:Sun Yatsen in London,1896-1897,Hong Kong,Oxford and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利用田野調(diào)查的辦法,實(shí)地探測孫中山在倫敦的住宿康德黎家至清廷駐英使館的實(shí)際距離,并參考新近發(fā)現(xiàn)的英國外交文書,揭露孫中山倫敦蒙難的真相,還原孫中山被誘捕而非自愿走入清廷使館的情景,被評價(jià)為“歷史探解類著作的大師之作……超過了羅家倫、史扶林、吳相湘等人的相關(guān)研究”。*C.Martin Wilbur,“Reviews on The Origins of an Historic Image:Sun Yatsen in London,1896—1897”,The China Quarterly,No.114 (Jun.,1988),p.290.2011年清華大學(xué)汪輝在哈佛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英文著作《想象亞洲的政治》,從歷史角度探討中國現(xiàn)代性的發(fā)展,涉及列寧對孫中山領(lǐng)導(dǎo)的民族民主革命之態(tài)度,以及孫中山遺留下的政治遺產(chǎn)。*Wang Hui,edited by Theodore Huters,The Politics of Imagining Asia,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另外,也有文章涉及孫中山和梁啟超關(guān)于辛亥革命意義的論爭*Timothy B.Weston,“China,Professional Journalism,and Liberal Internationalism in the Era of the First World War”,Pacific Affairs,Vol.83,No.2 (Jun.,2010),pp.327—347.、孫中山對馬來西亞和美國華人的革命動員。*Brian D.Shoup,“Ethnic Redistribution in Bipolar Societies:The Crafting of Asymmetric Policy Claims in Two Asia-Pacific States ,Perspectives on Politics,Vol.9,No.4 (Dec.,2011),pp.785-802.;Alejandro Portes and Min Zhou,“Transnationalism and Development:Mexican and Chinese Immigrant Organizat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Population and Development Review,Vol.38,No.2 (Jun.,2012),pp.191—220.
孫中山的外交活動,1979年約瑟夫·巴洛著《孫中山與法國人(1900-1908年)》*Jeffirey G.Barlow,France and Sun Yat-Sen,1900-1908,Berkeley: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 of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1979.,闡述孫中山為籠絡(luò)中越邊界的秘密會社進(jìn)入革命陣營而與法國進(jìn)行外交談判和妥協(xié),這在內(nèi)容上恰好是對1954年馬里厄斯·詹森著《日本與孫中山》的補(bǔ)充,兩者結(jié)合閱讀,可發(fā)現(xiàn)日本與法國在華利益上的競爭和合作。1984年安斯切爾著《荷馬李、孫中山與中國革命》*Eugene Anschel,Homer Lea,Sun Yat-sen,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New York:Praeger Publishers,1984.研究了荷馬李這位“在美國歷史上默默無聞”*Harold Z.Schiffrin,“Review on Homer Lea,Sun Yat-Sen,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Pacific Affairs,Vol.59,No.2 (Summer,1986),p.300.、卻“在中美關(guān)系上驚異無二”人物。*Key Ray Chong,“Review on Homer Lea,Sun Yat-Sen,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Vol.55,No.2 (May.,1986),p.329.此書學(xué)術(shù)上的突破點(diǎn),是對荷馬李在辛亥革命中角色地位的探討。2011年出版的《幸運(yùn)的美國戰(zhàn)士荷馬李》,也提供了荷馬李與孫中山交往的一些史實(shí)。*Lawrence M.Kaplan,Homer Lea:American Soldier of Fortune.Lexington,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2010.論文方面成果較少,值得注意的專題論文是艾倫·達(dá)蒙的《融資改革:孫中山與滿清王朝的垮臺》一文*Allen F.Damon,“Financing Revolution:Sun Yat-sen and the Overthrow of the Ch’ing Dynasty” ,The Hawaiian Journal of Histoy,25(1991),pp.161—186.,認(rèn)為融資與政治是孫中山革命活動中的兩條主線,并以時(shí)間為序回顧了孫中山的海外募捐活動。
孫中山的民族及宗教政策,是研究的亮點(diǎn)。香港浸會大學(xué)潘淑華(音)2011年出版的英文著述《近代中國的宗教協(xié)商:廣州城的政府與百姓(1900-1937年)》專設(shè)章節(jié)探討20世紀(jì)初孫中山及其子孫科主政廣州時(shí)的市政改革,其中涉及孫中山對中國傳統(tǒng)宗教的政策。*Shuk-Wah Poon,Negotiating Religion in Modern China:State and Common People in Guangzhou,1900—1937,Hong Kong: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2011.論文方面,2009年《美國宗教學(xué)會雜志》的文章《馬尼托巴西部一個華人社區(qū)的日常宗教與身份》涉及孫中山的基督教政策*Alison R.Marshall,“Everyday Religion and Identity in a Western Manitoban Chinese Community:Christianity,the KMT,Foodways and Related Event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Religion,Vol.77,No.3 (Sep.,2009),pp.573—608.;2011年《亞洲研究》的文章《穆斯林視角下的中華民族概念》論及在民初“五族共和”的國策下,孫中山與信仰伊斯蘭教諸民族的交往。*Yufeng Mao,“A Muslim Vision for the Chinese Nation:ChWorld War II”,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70,No.2 (May,2011),pp.373—395.
百余年來,以英語世界為主體的西方孫中山研究代代相繼,薪火相傳,無論是從研究的廣度還是深度而言,其成果在各階段均有鮮明特色且不乏稱道之處。通觀西方學(xué)界的研究歷程,可發(fā)現(xiàn)其經(jīng)歷著如下的學(xué)術(shù)變遷:
從研究主體來看,西方孫中山的研究者經(jīng)歷了從情感自發(fā)到學(xué)術(shù)自覺的身份轉(zhuǎn)變。作為海外中國學(xué)研究的主要國家美國,起初其研究者多關(guān)注中國傳統(tǒng)的歷史、文化、語言研究,“集中在周朝和周代以前的哲學(xué)史,特別是周宋的藝術(shù)史,以及過去數(shù)百年來的中外文化交流史”。*Kenneth Scott Latourette,“Chinese Historical Studies during the Past Nine Years”,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35,No.4 (Jul.,1930),pp.778—797.因此,與孫中山有著交誼的外國友人、在華游歷家與基督教傳教士,反而成為孫中山研究的倡導(dǎo)者與推動者。一方面這些研究者未受過嚴(yán)謹(jǐn)、系統(tǒng)的歷史學(xué)科訓(xùn)練,使得其成果缺乏學(xué)術(shù)基礎(chǔ)與養(yǎng)分,屬于“情感自發(fā)”的樸素研究;另一方面,又因與孫中山過往從密,從而對研究主體產(chǎn)生情感轉(zhuǎn)移及至同情理解,結(jié)果是輕忽了歷史學(xué)研究的客觀性與中立性。如《孫中山:中國的解放者》的作者美國圣公會主教雷斯塔里克曾在檀香山傳教時(shí),與孫中山結(jié)識,被稱之為孫中山“一生不渝的摯友”,結(jié)果這部關(guān)于孫中山革命活動的著述,感情色彩濃郁,行文不甚嚴(yán)謹(jǐn),其中的史實(shí)硬傷更為人詬病。*Carroll B.Malone,“Reviews on Sun Yat Sen,Liberator of China”,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Vol.1,No.2 (Jun.,1932),pp.265—266.時(shí)至20世紀(jì)30年代,歷史學(xué)界、政治學(xué)界均有研究者開展孫中山研究,之后以英文世界為主體的西方孫中山研究在人才隊(duì)伍上青藍(lán)相繼,在學(xué)術(shù)研究上薪火相傳,從而推動孫中山研究的國際化發(fā)展。
就研究內(nèi)容來看,西方孫中山研究彰顯出從描述歷史學(xué)到史學(xué)研究社會科學(xué)化的學(xué)術(shù)變遷。研究起初,其方法局限于就孫氏論孫氏,展現(xiàn)的孫中山的形象多是革命的一面,而且側(cè)重基本史實(shí)的建構(gòu),缺少多維視野及史事解構(gòu)。隨著史學(xué)專業(yè)化在美國的起步和發(fā)展,且與處于革新時(shí)期的社會科學(xué)思潮匯流,使得孫中山研究的學(xué)術(shù)路向不僅寬泛而且精深,走向一條從“精英人物”框架下的描述歷史學(xué)到以析論、批判、解構(gòu)、反思為特點(diǎn)的史學(xué)研究社會科學(xué)化的道路。大致肇始于上世紀(jì)80年代初,西方孫中山研究穩(wěn)步發(fā)展且日益成熟,借鑒使用口述史學(xué)、心理史學(xué)等新興理論,取得一系列新突破、新收獲,如在孫中山革命活動上嘗試介入族群、人口與階層因素、在孫中山思想上注重呈現(xiàn)文化、宗教成因、在孫中山對外關(guān)系上特別運(yùn)用國際關(guān)系、國際政治學(xué)理,這均屬于歷史學(xué)研究社會科學(xué)化的結(jié)果,最終再與區(qū)域化學(xué)術(shù)細(xì)化手段和比較史學(xué)等的結(jié)合,推動了孫中山研究在領(lǐng)域和內(nèi)容上的深入和精細(xì)發(fā)展。
西方孫中山研究之所以呈現(xiàn)出以上學(xué)術(shù)流變,與如下學(xué)術(shù)特點(diǎn)不無關(guān)系:
一是重視史料的挖掘及整理。西方學(xué)界始終重視史料特別是中文史料的翻譯與整編。如1945年甘吉利把孫中山的著述及演講稿選譯為《孫中山選集》在倫敦出版*N.Gangulee,The Teachings of Sun Yat-Sen,London:The Sylvan Press,1945.,1958年史扶林撰文推介1956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兩卷本《孫中山選集》。*Harold Schiffrin and Fang Chao-Ying,“Review on Sun Chung-shan hsiuan-chia”,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17,No.2 (Feb.,1958),pp.264-265.中國改革開放之后,再次開啟中西交流的新篇章,1994年魏里、馬若孟與葛林在臺北中山大學(xué)的支持下,合作編譯出版《醫(yī)治中國:孫中山文集》*Julie Lee Wei,Prescriptions for Saving China:Selected Writings of Sun Yat-sen,trans.by Ramon H.Mamon and Donald G.Gillin,Stanford and Calif:Hoover Institution Press;Stanford University,1994.,其借鑒的中文底本分別是1986年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的《孫中山全集》與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編輯的《國父全集》1981年修訂版,收錄孫中山自1894年《上李鴻章書》至1924年《北上宣言》間的41篇演講稿,對“重估孫中山思想有著彌足珍貴之貢獻(xiàn)”。*Harold Z.Schiffrin,Pacific Affairs,Vol.69,No.1 (Spring,1996),p.109.1998年張緒心和高理寧合作的《中國共和革命中的孫中山研究書目(1885—1925年)》*Sidney H.Chang and Leonard H.D.Gordon,Bibliography of Sun Yat-sen in China’s Republican Revolution,1885—1925,Lanham,New York and Oxford: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1998.,在1991年版本的基礎(chǔ)上,新收錄中國和海外華人中文成果關(guān)于孫中山研究的最進(jìn)成果,涉及這次增補(bǔ)的阿拉伯語及匈利亞語在內(nèi)的19種語言的研究成果,并按照“作者索引”與“著述索引”分類編寫,同時(shí)在專有名詞譯文后附錄中文原本,以便讀者查考。
二是注重對西方各國成果的推介。1982年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格雷戈?duì)枌Φ挛闹鳌秾O中山與黨報(bào)〈建設(shè)〉》進(jìn)行推介*Corinna Hana,Sun Yat-sen’s Parteiorgan ‘Chien-she’(1919-1920),Wiesbaden:Franz Steiner Verlag,1978.,這本德文著作以國民黨早期理論刊物《建設(shè)》為個案研究,分析胡漢民、戴季陶等人對孫中山“三民主義”理論成型與發(fā)展的貢獻(xiàn)。引起西方學(xué)界注目的著述還有:1983年韋慕廷對德國學(xué)者戈特弗里特卡爾·金德曼主編的《孫中山:中國民族革命的建立者和象征》*Gottfried-Karl Kindermann,Sun Yat-sen:Founder and Symbol of China’s Revolutionary Nation Building,Munich:Giinter Olzog Verlag GmbH,1982.的推介*C.Martin Wilbur,“Reviews on Sun Yat-sen:Founder and Symbol of China’s Revolutionary Nation Building”,The China Quarterly,No.96 (Dec.,1983),p.737.;1995年路康樂對白吉爾著法文著述《孫中山傳》*Marie-Claire Bergere,Sun Yat-sen,Paris:Fayard,1994.的評價(jià)*Edward Rhoads,“Reviews on Sun Yat-sen”,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100,No.5 (Dec.,1995),p.1644.,此書于1998年被珍妮·洛伊翻譯為英文版本在斯坦福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Marie-Claire Bergere,Sun Yat-sen,trans.by Janet Lloyd,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三是關(guān)注學(xué)術(shù)動態(tài)并強(qiáng)調(diào)域外學(xué)術(shù)交流。如1976年周錫瑞在《近代中國》四月號文《1911年辛亥革命史研究回顧》*Joseph W.Esherick,“1911:A Review”,Modern China,Vol.2,No.2 (Apr.,1976),pp.141—184.,回顧自1950年代以來的西方辛亥革命研究歷程,其中專題涉及以孫中山為中心的傳統(tǒng)研究;1996年《近代亞洲研究》五月號的文章對中國學(xué)界在孫中山及辛亥革命研究上的狀況回顧及總結(jié)。*Hans van de Ven,“Recent Studies of Modern Chinese History”,Modern Asian Studies,Vol.30,No.2 (May,1996),pp.225—269.學(xué)術(shù)交流方面,1986年10月澳大利亞悉尼大學(xué)主辦了一場孫中山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翌年會議組織者黃宇和將此會議文稿結(jié)集出版,定名為《孫中山:其世界觀及國際交往》*J.Y.Wong(eds),Sun Yatsen:His International Ideas and International Connections,Sydney:Wild Peony,1987.,收錄的文章主要分析孫中山與蘇俄、日本及英國的外交關(guān)系以及所展現(xiàn)出的國際觀。中國史學(xué)界亦有學(xué)者出席:戴逸先生以孫中山思想與鄧小平四個現(xiàn)代化理論之間的因果分析展現(xiàn)孫中山開闊的世界觀;金沖及先生以孫中山與蘇俄交往為例分析了孫中山的世界觀;林家友先生則評析孫中山外交活動中對外妥協(xié)的一面。
百余年來,以英文世界為主體的西方孫中山研究取得不菲的學(xué)術(shù)成果,在世界孫學(xué)研究上占據(jù)著重要地位。當(dāng)然,這并不是說其研究已臻完備、無可摘責(zé)。其中顯露的一些問題,值得我們留意。首先是西方中心觀的研究視角,影響了其價(jià)值判斷。在研究初期,其方法上的單一使得研究主題孫中山呈現(xiàn)的只是革命的一面。關(guān)鍵的是,英美學(xué)界深受“西方中心論”的影響,致使其成果在價(jià)值判斷上多是以西方文化價(jià)值為標(biāo)桿,容易出現(xiàn)非此即彼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其次是為政治和國家利益服務(wù)的功利性,左右著研究的客觀度和中立性。特別是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西方孫中山研究的語境氛圍和價(jià)值判斷為之改變,加上同期美國國內(nèi)反共思潮麥卡錫主義的興起,由此引發(fā)的“大恐慌”給中國史研究帶來嚴(yán)重的沖擊和影響。最后,新千年后的學(xué)術(shù)成果與前期相比,無論是在從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來看,均稍顯薄弱,由之可窺見梯隊(duì)人才建設(shè)上的困境,這也許是今時(shí)以英語世界為主體的西方孫中山研究學(xué)界所必須思考及亟待解決的問題,同時(shí)亦需中國學(xué)界注意并規(guī)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