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科威

《氓》是《詩經(jīng)》中的“另類”，不僅因為它篇幅較長、獨立成篇，更因為它完整的敘述特點和質(zhì)樸的語言風(fēng)格。因此，《氓》的教學(xué)，有了更大的空間，也有了更多的選擇，我們可為其設(shè)計與《詩經(jīng)》中其他作品不同的教學(xué)方式。

關(guān)于《氓》的課堂教學(xué)，筆者之前聽過很多教師講授，亦曾多次實踐，但教學(xué)效果均不太理想。更“大”的教學(xué)空間，更“多”的教學(xué)選擇，還需要更“巧”的教學(xué)設(shè)計。于是筆者干脆推翻了慣有的教學(xué)思路，“大”中見“小”，嘗試著從《氓》中的人稱及其變化入手，重新進(jìn)行解讀。

《氓》的敘述視角是明確的，它以一個女子之口，率真地述說了其情變經(jīng)歷和深切體驗。詩中的男主人公“氓”有多種稱呼，前后相繼出現(xiàn)了“子”“爾”和“士”。這背后究竟有何意蘊？值得我們探究。

《氓》是一篇自傳性質(zhì)的敘事抒情詩，敘述的是“我”從戀愛、結(jié)婚直到被遺棄的完整過程，詩歌顯然立足于“我”與“你”的二元關(guān)系上。而在二元關(guān)系中，人物的稱呼很多時候與人物間的情感、關(guān)系密切相關(guān)。換言之，“氓”的不同稱呼蘊含著“我”的情感認(rèn)知變化，也折射出兩人不同的關(guān)系階段和情感狀態(tài)。因此，氓的不同代稱就成了我們進(jìn)入文本、走進(jìn)“我”的橋梁和通道。

一、“我”的仰望：“子”

“子”，意為“你”，是對男性的尊稱，帶有明顯的謙敬色彩，常見于書面語。

“子”是“我”在戀愛時期對“氓”的稱呼?？墒恰懊ァ钡难孕袇s與“子”的敬辭色彩不相符合?！懊ブ框?，抱布貿(mào)絲”，詩歌一開始就交代了“氓”給“我”也是給我們的最初印象——“蚩蚩”，一副笑嘻嘻的樣子。這“蚩蚩”固然給人可親的觀感，可是也與后文的行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送子涉淇”“子無良媒”“將子無怒”，反復(fù)出現(xiàn)的“子”一方面彰顯了“我”對“氓”的禮數(shù)和教養(yǎng)?！拔摇笔冀K彬彬有禮，盡管心中對他也有好感和愛意，但“我”始終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另一方面則表現(xiàn)了“我”的冷靜和理智。盡管明白“氓”“來即我謀”的意圖，也認(rèn)可了與“氓”的這段緣分，但“我”并沒有失去女性天生的矜持和自制，“子”的敬辭色彩同時也意味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感。

或許，恰恰是這樣的“我”深深吸引了“氓”；又或許，正是這樣的“氓”吸引了“我”。這個階段的二元關(guān)系，“我”是以仰望的姿態(tài)看待和對待“氓”的，無法客觀、全面地審視考察對方。殊不知正是“氓”“蚩蚩”的神態(tài)蒙蔽了“我”的眼睛，使“我”未能及時洞察其廬山真面目。這既與后文形成了反差，同時也預(yù)示了“我”的婚姻悲劇。

二、“我”的平視：“爾”

“爾”，意為“你”，第二人稱代詞?！睹献印分杏小盃枮闋?，我為我”，又有成語“爾虞我詐”，可見“爾”是一個與“我”相對立的稱呼。雙方地位平等，一般常用于同輩或關(guān)系密切的人。

從“子”到“爾”，“氓”并沒有太大的變化，變化的是“我”對“氓”的情感?！安灰姀?fù)關(guān)，泣涕漣漣。既見復(fù)關(guān)，載笑載言”，此時的“我”明顯沉浸在對“氓”的愛戀之中，甚至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一改之前節(jié)制、矜持、理性的狀態(tài)。同時，“爾”的代稱也意味著兩人情感的加深和關(guān)系的親密。如果說之前“氓”還是高高在上的話，此時在兩人的二元關(guān)系上是平衡的兩極?！盃枴保闪恕拔摇钡牧硪粯O，也是“我”的另一半。

從“子”到“爾”，是“我”在情感和婚姻之路上堅定邁出的第一步。這是主人公追求自主的愛情宣言，體現(xiàn)了“我”強烈的自我意識，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形象初露無疑?！盃柌窢栿撸w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盡管違背了之前的“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卻十足彰顯出“我”情感上的強烈自主和性格上的果敢決絕。

從“子”到“爾”的變化，實際上是“我”從被動到主動的質(zhì)變，一方面說明了“我”在這份愛情中的主動，另一方面也為其后的婚姻悲劇埋下了不幸的種子。

前后兩個時期的“爾”具有極大的不同：如果之前的“爾”是甜蜜愛情、幸?；橐龅拇Q，那么婚后的“爾”則是“我”對“氓”的控訴與批判?！白晕裔逘枺龤q食貧”“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我在失敗的婚姻和殘酷的現(xiàn)實中終于看清楚了“氓”的真面目。也正因為如此，“我”身上的女性自主意識逐漸覺醒乃至強烈，才能夠真正地平視、審視“氓”，使得“爾”從之前“子”的高處真正、徹底地墮入泥潭。

三、“我”的俯瞰：“士”

“士”，意為“男子”，泛稱，是一個群體性的概念。

在詩歌中，“士”是與“女”相對的稱呼，但凡有“士”的地方幾乎都伴隨著“女”，如“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從局部的“爾與我”，轉(zhuǎn)變?yōu)檎w的“士與女”，詩歌顯然由此及彼，將重心延伸擴展到了更大、更廣、更抽象的范疇。

“氓”從“子”到“爾”再到“士”，其軌跡恰恰是女主人公“我”對愛情、對婚姻、對男子日臻成熟的思考和成長。主人公從自己的婚姻悲劇中不僅對“我”與“氓”的關(guān)系有了清醒的認(rèn)識，更難能可貴的是對兩性關(guān)系及兩性地位也有了進(jìn)一步的反思。從一個普通的女子（“這一個”）對婚姻遭遇的哭訴，上升為對女性（“這一類”“這一群”）社會存在的關(guān)照。

“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這已經(jīng)不單單是“我”對“氓”的指責(zé)，更是“女”（女子）以俯瞰的視角對“士”（男子）的批判。作為主人公，此時的“我”已經(jīng)超越個人的拘囿，在更高、更廣的立場上對兩性有了更理性、更深刻的省察，而這恰恰是《氓》最打動我們的所在，即便是在千年之后依然振聾發(fā)聵。

《氓》作為一篇獨立完整的敘事詩，自然有著豐富的教學(xué)選擇。以“氓”的人稱代指切人，可將課堂教學(xué)不枝不蔓地開展，緊緊圍繞著“子”“爾”“士”的稱呼變化及聯(lián)系，了解“我”的故事，感受“我”與“氓”的二元關(guān)系，品味“我”的情感變化脈絡(luò)，從而達(dá)到以小見大、見微知著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