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谷立立 編輯_方鳳燕
世人皆知拉丁美洲是一塊神奇的土地。文學大爆炸點燃了人們講故事的潛能。年復一年,不同故事在馬爾克斯、富恩特斯、博爾赫斯、科塔薩爾嘴邊講起,又借由書籍大加流傳,就有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
墨西哥80后女作家瓦萊里婭·路易塞利可謂天生優(yōu)越。她生于外交官之家,自幼隨父親四處奔波,是標準的“世界公民”。有了這樣的背景,很難說她會不會因為沒有趕上高手輩出的文學盛世,而兀自神傷、潸然落淚。因為可供她書寫的空間實在太過狹小,小到只能蜷起身子,委身于巨人光芒的陰影里,偶爾抬起頭仰望星空,瞻仰她從所未見的盛世風景。
偏偏,路易塞利并不甘心,更不吝于展露自己的才華。大約抱著要成為“世界上最棒的說書人”的雄心,她一心想要把小說變?yōu)樗膶嶒炇?。否則,她不會帶著墨西哥式的慵懶與隨意,一路哼著歌、跳著舞、喝著果汁、嘗著烈酒,向著顛覆經(jīng)典、重構(gòu)傳統(tǒng)的目標走去。永遠不要指望這位“文體實驗家”會帶給我們四平八穩(wěn)的閱讀體驗。
書如其名,《我牙齒的故事》寫的是牙齒??墒?,牙齒當然沒有故事,也不會說話,除非是它的主人非要扮成尊貴的模樣,去做一些不那么真實的事。于是,拍賣師古斯塔沃·桑切斯·桑切斯(江湖人稱“高速路”)正式登場。
終其一生,牙齒是困擾他最大的噩夢。從小,他就夢想著不一樣的生活:掙一筆錢,整一口牙。然后呢?沒有然后。因為塵歸塵、土歸土,夢想與現(xiàn)實永遠南轅北轍。對不起,他的人生已欠費停機。失敗之余,除了滿嘴跑火車,自稱是“世界上最棒的拍賣師”,大約也沒有別的法子。
曾幾何時,杜尚為當代藝術(shù)樹立起一個標桿:生活是藝術(shù)的起點,也是藝術(shù)的終點。他把平平無奇的雪鏟、小便器請進展廳,為的是替藝術(shù)正本清源。《我牙齒的故事》就是一次“杜尚式”的嘗試。幾乎要把日常的煙火放大到癲狂的地步,路易塞利馬不停蹄地展開了她的解構(gòu)。只見她快步走入神殿,雙手拉扯著大師們的衣角,將他們逐個拽了下來。
小說仿佛打開了癲狂之門,夸張不請自來,魔幻自動報道,名人圍聚在高速路腿邊,吵吵嚷嚷好不熱鬧。皮鞭催逼下的卡夫卡,就像被困在熱鐵皮屋頂上的貓,對著樂譜神經(jīng)質(zhì)地重復蚊子的嗡嗡聲;一無是處的老鄰居科塔薩爾死于破傷風,身后留下一只過度悲傷的金剛鸚鵡,和一把半新不舊的天鵝絨扶椅;患有嚴重嗜睡癥的普里莫·萊維剛剛丟了藥店收銀員的工作;拿破侖最愛用勵志小調(diào)提振小人物的精氣神,自己卻是不入流的小歌手……
至于高速路,他是不折不扣的收藏家,更是如假包換的夢想家。因此,就算被污泥重重包裹,他也不忘仰望星空,孜孜不倦地虛構(gòu)名人故事,打造自我成功傳奇。說到底,賣賣賣才是拍賣師的天職,一旦展開,就無法輕易剁手。顯然,沒有人膽敢剁去高速路的手,更沒有人能阻止真相的到來。很快,一場以養(yǎng)老院老人為對象的拍賣會,讓我們見識了他的藝術(shù),也看清了他的不堪。高速路的10顆爛牙,被冠以大師的名號集體亮相。當然,比起列儂傳奇性的臼齒,這些破爛簡直不值一提:“博爾赫斯”賣了2500比索,“查爾斯·蘭姆”顆粒無收。
這是對大師的調(diào)侃,還是對經(jīng)典的顛覆?或許,路易塞利更愿意把筆頭朝向傳統(tǒng)。杜尚教會她尋找生活的藝術(shù),更教會她回歸寫作的本源。此時,再多的嬉皮笑臉、再好的故事新編,都無法掩飾她的回歸。而《我牙齒的故事》正是歸鄉(xiāng)的開始。
卡洛斯·富恩特斯曾斷言,所有拉美文學皆源于塞萬提斯。意思是,不管形式、內(nèi)容有多么不同,他們的作品都可以組合成一部拉美版的《堂吉訶德》。
《我牙齒的故事》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驗證富恩特斯的高論。自此,高速路與堂吉訶德、拍賣臺與大風車,在穿越漫長時空之后,終于走到了一起。不過,高速路并沒有堂吉訶德走運。因為在他與“恥辱”做著殊死搏斗的時候,身邊竟然沒有最忠實的跟班桑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