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開
(北京大學(xué)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北京100871)
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是美國著名漢學(xué)家和中國古典詩歌研究家。在宇文所安的諸多研究之中,對古典詩歌的研究無疑是其著力最多的部分。從2006年開始,宇文所安著手杜甫詩歌全集的英譯工作,經(jīng)過“八年磨一劍”的辛苦工作,《杜甫詩》(The Poetry of Du Fu)[1]由著名出版機(jī)構(gòu)德古意特(De Gruyter)出版,該書翻譯總頁數(shù)近3000頁,共六冊,這在整個杜甫詩歌的英譯史上無疑是有標(biāo)志性意義的,也是繼上世紀(jì)德國漢學(xué)家馮薩克(Erwin Von Zach)德譯全本《杜甫詩集》之后在西方出現(xiàn)的第二個杜詩全譯本。
杜甫是中國詩歌從南北朝到隋唐以來不斷“格律化”的一位承前啟后的集大成者,而英語詩歌也有音步(Foot)等相關(guān)韻律規(guī)則。那么,杜甫詩歌的格律在宇文所安所譯的《杜甫詩》中體現(xiàn)如何呢?本文將從杜甫格律的韻、平仄、對仗這三個最主要方面,對宇文所安翻譯的《杜甫詩》(The Poetry of Du Fu)中的格律進(jìn)行分析。
韻是詩歌格律的基本要素,在中國傳統(tǒng)詩歌中押韻是普遍存在的,杜甫在古體詩和近體詩中都很注意詩歌的押韻,我們舉杜甫的五言律詩《月夜憶舍弟》(Recalling My Brothers on a Moonlit Night)為例:
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寄書長不達(dá),況乃未休兵。
The garrison drums stop people traveling,
fall on the frontier, the sound of one wild goose.
The dew will be white from this night on,
the moon is as bright as at home.
I have brothers,but all are scattered,
I have no family to ask if they still live.
I send letters but they never arrive,
even more as warfare has not ceased.[1](卷2P148)
這首詩歌押的是下平聲的庚韻,其中首聯(lián)的“行”、“聲”,頷聯(lián)的“明”、頸聯(lián)的“生”,末聯(lián)的“兵”,都屬于庚韻中的字。首聯(lián)的“行”對應(yīng)traveling、“聲”對應(yīng) fall on,頷聯(lián)的“明”對應(yīng) bright、頸聯(lián)的“生”對應(yīng)live,末聯(lián)的“兵”對應(yīng)warfare。宇文所安的翻譯基本上傳達(dá)了這首詩的大意,但韻腳對應(yīng)字由中文詩的每句最后一字,被翻譯成了分布于句首、句中、句尾皆有,這就在格式上形成了差異。同時,以上詞語的英文詞在英文中也很難構(gòu)成一組和諧的韻格。如果按照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習(xí)慣,把每一聯(lián)末尾一詞取為韻腳,如“wild、goose、home、live、ceased”等英文詞本身也不存在格律上的聯(lián)系。而在表現(xiàn)效果上,“況乃未休兵”中的“兵”字不僅僅是韻字,這一押韻也帶出了詩人對兵事的憤慨和親人的思念,而“warfare”不僅僅缺失了押韻,由押韻帶來的情感表達(dá)也一起流失了。
我們再來看杜甫的古體詩,雖然古體詩用韻不如近體詩用韻要求嚴(yán)格,然而自從出現(xiàn)近體詩之后,古體詩也不能不受近體詩押韻的影響。杜甫的五言古體詩《贈衛(wèi)八處士》(Presented to the Recluse Wei)共24句,可謂杜甫古體詩押韻的重要代表作。這首詩押的是陽韻,其中每兩句的最后一個字押韻,分別為“商”、“光”、“蒼”、“腸”、“堂”、“行”、“方”、“漿”、“粱”、“觴”、“長”、“?!?。如果以現(xiàn)代漢語拼音的角度來看,就是末尾都含有“ang”的韻母?!吧獭弊钟钗乃仓苯佑昧艘糇g“Shang”,并注解“商”為星宿名。接下來“光”則與前面的燈燭一同翻譯為“candlelight”,其余則被翻譯為“蒼”(grayed)、“腸”(innards)、“堂”(hall)、“行”(line)、“方”(where)、“漿”(ale)、“粱”(millet)、“觴”(goblets)、“長”(lasts)、“?!?blur)。不考慮對應(yīng)詞語的含義和詞性,除了“腸”(innards)、“堂”(hall)、“行”(line)、“方”(where)等5個詞之外,其它韻腳在翻譯之中都能處于句尾,與漢語詩句句尾押韻形成了一定的對應(yīng)。在英語詩歌的韻律中,一個音步未必等于一個單詞,故而很難找到與漢語押韻的對應(yīng)物,宇文所安也仔細(xì)推敲,譬如本詩中的“millet”、“goblets”也可以算作是英文詩歌的“尾韻”。
以上雖然分別選擇了古體詩和近體詩的代表作分析,但二者皆為押平聲韻的詩歌,那么押仄聲韻(上、去、入)的詩歌是否可能出現(xiàn)不同的情況呢?我們看《佳人》(The Fair Lady)。此詩宇文所安早年曾翻譯,此次又重新翻譯。《佳人》一詩中有“屋”、“沃”、“覺”三個韻,存在換韻的情況。詩中押韻的分別是第二句的“谷”、第四句的“木”、第六句的“戮”、第八句的“肉”?!肮取北蛔g成 valley、“木”被譯成trees、“戮”被譯成slaughtered、“肉”被譯成bones。與《贈衛(wèi)八處士》相似,這首詩的韻也基本能夠被放置在每個譯句的末尾。但“屋韻”的仄聲卻較難體現(xiàn),而且從第四句到第五句之間的“換韻”也缺失了。不過,從英語詩歌的韻法看,“fair”和“fairest”在句內(nèi)形成“頭韻”關(guān)系,而“l(fā)ady”和“away”則是行與行之間的“諧韻”。這也說明宇文所安雖以意譯為主,但也關(guān)注到押韻的情況并予以適當(dāng)體現(xiàn),這也是譯者的“匠心”。除了換韻外,杜甫有時會使用首句用臨韻甚至出韻的格式以表達(dá)自己的特殊情感。我們舉《秋野五首》(其一)的前兩聯(lián)為例:
秋野日疏蕪,寒江動碧虛。
系舟蠻井絡(luò),卜宅楚村墟。
Autumn wilds grow more leafless and scraggly each day,
the cold river stirs the sapphire sky.
I tied up my boat to the Well rope of the Mon tribes,
sited my cottage in a hamlet of Chu.[1](卷5,P226)
首聯(lián)“秋野日疏蕪,寒江動碧虛”,其中“蕪”是虞韻,虛是魚韻,二者屬于臨韻。宇文所安將“蕪”翻譯為“scraggly”,“虛”翻譯為“sky”。在漢語中“蕪”和“虛”有相似的韻腳,用現(xiàn)代漢語拼音標(biāo)注的話,“wu”和“xu”在韻母上是一致的,這已經(jīng)讓在現(xiàn)代漢語語境的我們失去了“臨韻”的感覺。但這兩個韻在英文中被分別翻譯成“scraggly”和“sky”,雖然看不到杜甫對臨韻的運用,但是這兩個詞之間本身卻形成了英詩行與行之間的“頭韻”,“sky”在同句內(nèi)部又與“stirs”、“sapphire”形成了“頭韻”。在頷聯(lián)的“tied”與“tribes”、“boat”與“rope”之間又構(gòu)成了“諧韻”的押韻。因為英文詩歌的押韻本身在形式上就比漢語格律詩復(fù)雜,不但輔音也可入韻(漢語據(jù)韻母押韻)而且押韻的音節(jié)可以選在單詞的頭、中、尾,語言本身的差異給翻譯帶來了難度。杜甫詩歌的“韻”雖然在翻譯中不得不面臨流失的處境,但宇文所安能夠在“歸化”為主的前提下適當(dāng)兼顧一些英語詩歌中押韻的情況,算得上是頗具匠心。
平仄是中國古典詩歌格律的最重要因素之一,與音聲密切相關(guān)。而在英語詩歌中,與漢語詩歌中平仄可以進(jìn)行某種程度參照的概念應(yīng)該是音步,也就是英詩中重讀與非重讀音節(jié)的組合,每一個音步都是由前輕讀后重讀的兩個音節(jié)組成的“抑揚格”。不過漢語每個字只對應(yīng)一個音節(jié),而英語一個單詞并非只能對應(yīng)一個音節(jié),所以一個漢字并不能完全等于一個英文單詞。我們這里只舉首句仄起仄收的五言律詩《春夜喜雨》(Delighting in Rain on a Spring Night)作為代表:
好雨知時節(jié),(仄仄平平仄)A good rain knows its appointed time,
當(dāng)春乃發(fā)生。(平平仄仄平)right in spring it brings things to life.[1](卷3,P4)
事實上,不論是四種中的哪一種組合模式(平起平收、平起仄收、仄起平收、仄起仄收),在漢語翻譯成英語的過程中,平仄和四聲似乎都流失掉了。而對平仄的變格,在翻譯中也很難體現(xiàn)出來。譬如《八陣圖》(The Plan of the Eight Formations):The River flows on,the stones do not turn,a remnant bitterness at his failure to swallow Wu.(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其中“江流石不轉(zhuǎn)”中的“石”字宜平而仄,這不僅僅是形式上的轉(zhuǎn)化,而是杜甫獨具匠心的“變格”,如果從譯詩來看,“石”被翻為“stones”,由于“stones”并不能與漢語四聲的體系類比,所以就不可能出現(xiàn)平仄的區(qū)別,也就很難體會到杜甫詩歌變格的妙處。
與平仄變格相關(guān)的還有“拗體”的使用。杜甫精于拗體,“不依常格”也是杜甫在詩歌格式上的創(chuàng)新。而“救”是與“拗”相對應(yīng)的概念,如杜甫的《孤雁》(Lone Goose):The lone goose neither feeds nor drinks,it flies crying out,voice longing for the flock.(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出句第四字“飲”是拗字,對句的第三字“聲”和第五字“群”則是平聲字,從而實現(xiàn)了“救”。這里“飲”被譯為“drinks”,“聲”被譯為“voice”,“群”被譯為“flock”。如此翻譯大意符合原詩,但這三個字之間的拗救關(guān)系卻沒有體現(xiàn)出來。比較典型的還有“小拗”、“大拗”、“孤平拗”同時救的詩句,如杜甫的《蕃劍》(Tibetan Sword)的第一聯(lián):“致此自僻遠(yuǎn),又非珠玉裝”(It was brought here from a faraway land,yet not adorned with pearls or jade.)。本聯(lián)出句的“自”“僻”,對句的“又”“珠”“玉”“裝”,就是幾種拗同救,在杜詩來說是“大膽嘗試”,在閱讀宇文所安譯詩的過程中,卻很難感受到“不依常格”的力量。
詩歌格律的第三個要素是對仗,相對于格律的另外兩大要素韻律和平仄來說,對仗更加強(qiáng)調(diào)讀音形式與內(nèi)容和意義的一致。一般來說,杜詩中較為常見的是也是頷聯(lián)、頸聯(lián)兩聯(lián)的對仗,我們舉《春日憶李白》(On a Spring Day,Recalling Li Bai)的中間兩聯(lián)為例:
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
Fresh and clear,a Commander Yu,
noble and free,an Adjutant Bao.
I,north of the Wei,trees in spring weather,
you,east of the Yangzi,twilight clouds.[1](卷1,P32)
其中,頷聯(lián)的“清新”對“俊逸”,形容詞對形容詞,“庾開府”對“鮑參軍”,則是官職對官職。頸聯(lián)的“渭”對“江”是水名對水名,北、東則是方位詞,“春天”和“日暮”是時令對,“樹”和“云”則是名詞對名詞。我們看宇文所安的翻譯,“Fresh and clear”(清新)對應(yīng)“noble and free”(俊逸),庾開府用“a Commander Yu”,鮑參軍用“an Adjutant Bao”,也體現(xiàn)了官職的對應(yīng)。“north of the Wei”(渭北)對“east of the Yangzi”(江東),也基本表現(xiàn)了方位詞和水名的對應(yīng)?!皌rees in spring weather”(春天樹)和“twilight clouds”(日暮云)二者除了連詞“and”和冠詞“a”“the”的使用之外,能夠傳達(dá)出對仗的某種效果。對西方讀者來說,這種獨特的呈現(xiàn)形式本身已經(jīng)以“陌生化”的方式給出格律的暗示了。杜甫有的詩甚至于前三聯(lián)都對仗,如杜甫晚年漂泊湖湘的名作《登 岳 陽 樓》(Climbing Yueyang Tower), 首 聯(lián)“Dongting's waters”(洞庭水)與“Yueyang Tower”(岳陽樓)基本上形成了對仗。頷聯(lián)中的“Wu and Chu”(吳楚)對“Heaven and Earth”(乾坤)也形成了對仗,但“split apart in the southeast”(東南坼)與“float day and night”(日夜浮)并不明顯。頸聯(lián)中的對仗主要在意義上實現(xiàn),在形式上體現(xiàn)得不多。相比中間兩聯(lián)對仗,僅首聯(lián)對仗要稍微少見一些,茲舉杜甫在成都創(chuàng)作的七律《恨別》(Regretting Parting)為例:
洛城一別四千里,胡騎長驅(qū)五六年。
Once we parted in Luoyang I was four thousand leagues away,
Hu horsemen keep on galloping for five or six years.[1](卷2,P328)
《恨別》的首聯(lián)中,“Once we parted”(一別)與“keep on galloping”(長驅(qū))在形式上并未形成對仗,“four thousand leagues”(四千里) 與“five or six years”(五六年)這一數(shù)字對的體現(xiàn)也不明顯。我們再看相對較少的尾聯(lián)對仗,如《聞官軍收河南河北》(HearingThattheImperialArmyHasRetaken He'nan and Hebei):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I'll go right down through the Ba Gorges,thread my way through the Wu Gorges,
then on down to Xiangyang,where I'll head to Luoyang.[1](卷3,P186)
尾聯(lián)“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形成了地名對地名的對仗,如巴峽(Ba Gorges)對襄陽(Xiangyang),但其他部分比如“go right down”(即從)對“then on down to”(便下)則難以在形式上對應(yīng)。杜甫的絕句有對仗頗為工整者,比如我們大家耳熟能詳?shù)摹督^句四首》(其三):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A pair of yellow orioles sing in azure willows,
a line of white egrets rises to the blue heavens.
The window holds the western peaks'snow of athousand autumns,
my gate moors for eastern Wu a ten-thousand league boat.[1](卷3,P386)
這首絕句中幾乎全部是對仗,不但句子內(nèi)部如此,出句“窗含西嶺千秋雪”也完全與對句“門泊東吳萬里船”對仗。我們可以看到“azure willows”(翠柳)與“blue heavens”(青天),“western peaks”(西嶺)與“eastern Wu”(東吳)的翻譯從詞性、內(nèi)容等角度講都能夠傳達(dá)出對仗的意涵。綜合來看,雖然在宇文所安對杜甫詩的翻譯過程中能達(dá)到漢語詩歌中的“工對”比較少,流水對、借對、粘對等更為復(fù)雜一些的對仗模式也很難出現(xiàn)在譯詩中,但在不少對仗詞的翻譯中從詞性和詞意的角度能達(dá)到“寬對”的效果,尤其是對名詞性的對仗的翻譯更為準(zhǔn)確。這說明譯者在對仗及對仗背后詩歌形式與內(nèi)容的關(guān)系的處理上還是有深入思考的。
洪業(yè)在《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一書的序言中指出杜詩格律翻譯對英譯者的困擾:“我也發(fā)現(xiàn)很難將譯文以英語的節(jié)奏韻律表現(xiàn)出來。想要避免中國諺語所謂的‘削足適履’幾乎不可能。因此,我只試圖傳達(dá)杜甫的思想和精神,減少對形式的關(guān)注?!盵2](P15)這句話對宇文所安也同樣適用,他選擇將一些杜詩的格律懸擱起來,著重于詩歌含義的轉(zhuǎn)化,同時又在一定程度上適當(dāng)體現(xiàn)英語詩歌的格律特點,可以說是他進(jìn)行的翻譯格式的“移植”。對這個問題,可將國內(nèi)譯者許淵沖對杜詩格律的翻譯與宇文所安的翻譯恰可做一個參照。如在《月夜憶舍弟》一詩中,[3](P105)許淵沖分別把每句的最后一個詞譯為“dear”“frontier”“tonight”“bright”“there”“care”“intend”“end”。這樣“dear”和“frontier”為一組,“tonight”和“bright”為一組,“there”和“care”、“intend”和“end”為一組,在每一聯(lián)內(nèi)部都有相似的后綴,本身形成“尾韻”,意義上雖不完全對應(yīng),但音韻上顯得比較和諧。類似的還有《春日憶李白》[3](P22),許淵沖依次用“compeer”“sphere”“shower”“flower”“sky”“dye”“wine”“fine”八個詞對應(yīng)翻譯最后一個字,以“compeer”與“sphere”為例,二者的“尾韻”就可以近似看作漢語詩歌的“韻腳”,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呈現(xiàn)了杜甫詩歌的格律特點。包括杜甫格律精嚴(yán)的《秋興八首》,許淵沖也對末尾詞做了類似的翻譯處理,譬如其六(瞿塘峽口巫江頭)[3](P195)一首中,許淵沖 就 分 別 用 “head”“spread”“bloom”“gloom”“screen”“between”“song”“l(fā)ong”來翻譯韻腳,首聯(lián)以“ead”、頷聯(lián)以“oom”、尾聯(lián)以“een”、頸聯(lián)以“ong”來翻譯,對應(yīng)漢語中的“頭”“愁”“鷗”等韻字。許淵沖選擇的這種對格律的譯法頗有特色,但有時往往由于過于注重詩歌結(jié)尾押韻的整齊,卻在對詩意準(zhǔn)確性的傳達(dá)上遜于宇文所安的翻譯。此外,由于英語詩歌本身重視節(jié)奏甚于末尾的押韻,從西方讀者的角度看,讀許淵沖的譯本有時反而可能產(chǎn)生一種類似歌謠的感覺,而宇文所安運用一些英文詩歌自身的韻律甚至抑揚格等形式,也許更容易喚起讀者對于詩歌格律尤其是格式所代表的歷史沉淀的聯(lián)想。
以韻、平仄、對仗為代表的詩歌格律和詩歌體裁一樣,表面看屬于詩歌形式的范疇,但從一定意義上講,詩歌意象、內(nèi)涵等核心要素恰恰需要詩歌格律來承載。宇文所安對中國傳統(tǒng)詩歌英譯有這樣的見解:“把充滿可替換意象的世界詩歌翻譯成了真正的英文詩,靠的正是文字的排列、特殊的詞匯、和突出的音調(diào)效果”,而在詩歌翻譯中“詩的節(jié)奏、詩行中間語氣停頓的位置、用字的選擇,以及字的排列順序”是與意象相輔相成的要素。[4]這說明宇文所安意識到了詩歌的格式并非僅僅是外在因素,而是兼內(nèi)外而有之的。杜甫詩歌是對唐以前詩歌格律的“集大成”,也通過創(chuàng)格對格律進(jìn)行再豐富。而對譯者宇文所安而言,他對杜詩的格律又進(jìn)行了一次“再書寫”。一方面他以自由體翻譯為主,對這些格式進(jìn)行了“歸化”,強(qiáng)調(diào)以個體化的理解來翻譯不同的體裁和格律;另一方面他又引入了一些英語詩歌的格律形式,將自己的翻譯拉近“詩”的同時又引入了英語詩歌的歷史創(chuàng)作傳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