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體君
(廣東海洋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湛江 524088)
(一)這一說法的由來
1927年4月6日,奉系軍閥張作霖派兵闖進北京蘇聯(lián)大使館駐地,逮捕了李大釗等80余人。在監(jiān)獄中,李大釗受盡酷刑,始終堅貞不屈。4月28日,張作霖將李大釗等20位革命者絞殺在北京西交民巷京師看守所內(nèi),38歲的李大釗從容地第一個走上絞架。1933年,中共地下黨將李大釗安葬在北京西郊香山東麓的萬安公墓內(nèi)。
1960年初,原中共北京市委書記鄧拓建議北京市委黨校編一本《李大釗傳》,中共北京市委黨校非常重視這項工作,由校長趙征夫親自主持,同年夏,寫出了草稿。隨后,在趙征夫的指導下,經(jīng)過三年的努力,寫出了初稿。文化大革命中,校長趙征夫被迫害致死,書稿的執(zhí)筆者也受到了打擊,書稿被中斷十余年之久。粉碎“四人幫”后,書稿進行了認真的修訂與補充,1979年4月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這本書。書中明確寫道:“一九二二年七月,黨在上海召開了第二次代表大會”“在這次大會上,大釗同志當選為黨的中央委員?!盵1](p126)該書附錄部分有《李大釗同志生平活動簡表》,簡表中注明:“1922年7月中國共產(chǎn)黨召開第二次代表大會,大釗同志當選為中央委員?!盵1](p235)
1979年3月,全國18所高等學校的黨史工作者在鄭州集會,籌備成立了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同年12月在廣州召開了有25個省市、自治區(qū)的代表200余人參加的中共黨史人物研討會,會議選舉時任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的何長工為會長,著名黨史專家李新、胡華為副會長。會議還討論了57份黨史人物傳,1981年6月,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中共黨史人物傳》第二卷,該卷收入了6位黨史人物,第一位就是李大釗,而李大釗的執(zhí)筆者就是李新,李新在文中也認為:“李大釗沒有參加‘二大’,但被選為中央委員。”[2](p20)
1983年,中共中央決定在李大釗下葬的北京萬安公墓內(nèi)建立李大釗烈士陵園,同年10月29日,即李大釗誕辰94周年紀念日,陵園舉行落成典禮。鄧小平為墓碑的正面題寫了“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先驅(qū)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李大釗烈士永垂不朽”幾個字,碑的背面是1983年9月由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為李大釗撰寫的《李大釗烈士碑文》,簡略記述了李大釗的生平事跡。《碑文》中說:“1921年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后,大釗同志代表黨中央指導北方的工作。在黨的‘二大’‘三大’‘四大’,都當選為中央委員。”[3](p2)1983年10月30日的《人民日報》發(fā)表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撰寫的《李大釗烈士碑文》全文。隨后,關(guān)于李大釗在中共“二大”上,當選為中央委員的說法開始廣泛流傳。1995年11月,中國社會出版社出版了萬安叢書《李大釗傳略》,書中附有《李大釗生平主要活動簡表》,簡表中也明確標注,1922年7月“中共召開第二次代表大會,當選為中央委員。”[3](p221)
(二)隨著更多黨史資料的披露及研究的進一步深入,發(fā)現(xiàn)中共“二大”上,李大釗并沒有當選中央委員,其史實依據(jù)有以下四點:
1.馬林是中共一大至“三大”期間共產(chǎn)國際駐中國的代表,從馬林留下的資料,可以清楚推斷出李大釗在中共“二大”上,沒有當選為中央委員。1923年6月12—20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東山召開,會議“選出了9名正式委員、5名候補委員組成新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這是共產(chǎn)黨的最高領(lǐng)導機構(gòu)。9名正式委員是:陳獨秀、蔡和森、李大釗、王荷波、毛澤東、朱少連、譚平山、項英、羅章龍?!盵4](p103)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參加了會議。“三大”結(jié)束的當天,即6月20日,馬林寫了《致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的信》,信中寫道:“這一年黨內(nèi)同志間不斷發(fā)生沖突,首先是黨內(nèi)組織了一個以中央委員會委員張國燾為首的‘小團體’,……1922年8月我第二次來到中國時,中央委員會的5名委員中有4名是這個小團體里的,……在第三次代表大會上選舉中央委員會時,張國燾只獲得40票中的6票。他和這個小團體的另兩名組織者也未進入中央委員會。只有一個人即周報的主編蔡和森留在中央委員會內(nèi)”[5](p243-244)。這段話已經(jīng)十分明確地告訴我們,在中共“二大”上,當選的中央委員,除負責人陳獨秀之外,只有蔡和森一人繼續(xù)留任,其他人全部落選。中共“三大”上,當選的9名正式委員有7名是首次當選為中央委員的,他們是:李大釗、王荷波、毛澤東、朱少連、譚平山、項英、羅章龍。另外,1924年,馬林在《鄭州鐵路工人大罷工筆記》中,有中共二屆中央委員名單的記載,但其中也沒有李大釗的名字。馬林作為歷史當事人,其文字記述可信程度是勿庸置疑的。
2.蔡和森出席了中共“二大”,并被選為中央委員,從蔡和森留下的資料,也可以斷定李大釗在中共“二大”上,沒有當選為中央委員。1926年2月27日至3月15日,蔡和森在莫斯科參加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第六次擴大會議,會后,蔡和森留在莫斯科任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期間應莫斯科中山大學中共旅俄支部的邀請,作了《中國共產(chǎn)黨史的發(fā)展》的長篇報告,系統(tǒng)回顧了黨的“一大”到“四大”的情況及其經(jīng)驗教訓,也是中國第一部研究中共黨史的著作。后經(jīng)向警予整理,油印成冊,并在中共黨內(nèi)流傳。蔡和森在《中國共產(chǎn)黨史的發(fā)展》中說:“第二次大會在一九二二年七月……這次委員為獨秀、國燾、君宇、和森、中夏”[6](p479-489)蔡和森十分清楚地記述了中共“二大”上,選舉了陳獨秀、張國燾、高君宇、蔡和森、鄧中夏五位中央委員,根本沒有李大釗。張國燾同樣作為歷史當事人,他的文字記述更是不容懷疑的。
3.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主要領(lǐng)導人瞿秋白,是一位十分嚴謹?shù)膶W者,從瞿秋白留下的資料,也可以斷定李大釗在中共“二大”上,沒有當選為中央委員。瞿秋白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理論家、宣傳家。1922年春,瞿秋白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瞿秋白在中共“四大”“五大”“六大”上,先后當選為中央委員、中央局委員和中央政治局委員,而成為中共領(lǐng)袖之一。1929年12月18日,瞿秋白“開始到列寧學院講授《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概論》”[7](p285),列寧學院是共產(chǎn)國際直接指導下的一個高級黨校,當時有學生約300人,都是世界各國共產(chǎn)黨派來的,其中有中國學生10余人。瞿秋白每月去列寧學院兩到三次,共講了12講,一直到1930年6月才講完全部課程。
瞿秋白在《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概論》中十分明確地指出,中共二屆中央委員為“獨秀、和森、國燾、仲夏、君宇”[6](p519),共5人,根本沒有李大釗。瞿秋白作為曾經(jīng)的中共領(lǐng)袖,又是一位嚴謹著稱的學者,其文字記述更是不容置疑。
4.陳獨秀在中共“三大”的報告及“二大”當事人張國燾的回憶,更加證實了李大釗在中共“二大”上,沒有當選為中央委員。陳獨秀在中共“三大”報告中說:“中央委員會的人員太少……中央委員會的成員只有五個人”[6](p168),五個中央委員的名字陳獨秀在報告中沒有具體說出來,因為當時參加會議的代表都知道五位代表指的是陳獨秀、張國燾、高君宇、蔡和森、鄧中夏。在報告的最后,陳獨秀說“現(xiàn)在想對個別中央委員提出批評意見。陳獨秀由于對時局的看法不清楚,再加上他很容易激動,犯了很多錯誤”“張國燾同志……思想非常狹隘,所以犯了很多錯誤”“鄧同志在唐山和KOY(原文如此)礦工罷工時犯了嚴重錯誤”[6](p172)。文中的鄧同志指的是鄧中夏??梢姡惇毿闩u了五位中央委員中的三位,報告從沒有提到李大釗。
張國燾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1920年,張國燾跟隨李大釗參與北京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活動。1921年7月,在中共一大上,張國燾被選入中央局,擔任組織主任。1922年,在中共“二大”上,張國燾被選為中共中央委員、中共中央組織部長。張國燾是中共“二大”親歷者,1949年后,張國燾隱居香港,寫下了100萬字的自傳,詳細敘述了中共創(chuàng)建的歷程。關(guān)于“二大”參會代表,張國燾寫道:“陳獨秀、李達和我三個上屆的中央委員是當然代表,蔡和森是留法中共支部的代表,高尚德是北京代表,包惠僧是武漢代表,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的代表是施存統(tǒng),此外還有一位上海代表、一位杭州代表,名字我記不起了,一共九人;非正式代表列席會議的有張?zhí)?、向警予等人?!盵8](p235-236)可見,李大釗沒有出席會議?!霸谶x舉新的中央的時候,大會仍認為只要三個委員就夠了。李達表示根據(jù)他一年來在中央工作的經(jīng)驗,還是專門從事寫作比較適宜些,而且準備到湖南去教書,請求不再擔任宣傳工作。因而選舉的結(jié)果,陳獨秀、蔡和森和我當選為第二屆中央委員,分擔書記、宣傳、組織職務?!盵8](p236)張國燾的回憶因為相隔年代久遠,漏掉了鄧中夏、高君宇,如果當時李大釗當選為中央委員的話,張國燾肯定不會遺漏,因為他與李大釗有著極其深刻的師生情誼。
(三)李大釗在中共“二大”上,沒有當選為中共二屆中央委員,嚴謹?shù)狞h史著述均承認這一研究成果。
可以說中共“二大”選出的五名正式代表,即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鄧中夏五人,在黨史界是沒有任何異議的,之所以選舉出五名中央委員,其根據(jù)是中共“二大”上通過的《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章程明確規(guī)定:“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由全國代表大會選舉五人組織之,并選舉候補委員三人?!盵9](p60)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是黨中央直屬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史研究部門,其主要職能就是研究黨史,其研究成果在中國大陸具有絕對的權(quán)威性。為紀念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70周年,1991年5月,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卷)出版,關(guān)于中共“二大”該書是這樣寫的:“1922年7月16日至23日,中國共產(chǎn)黨在上海舉行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出席大會的有中央局成員、黨的地方組織的代表,參加遠東各國共產(chǎn)黨和民族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后回國的部分代表,共12人,其中有陳獨秀、蔡和森、高君宇、鄧中夏、向警予、張?zhí)椎?,代?95名黨員?!袊伯a(chǎn)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選舉陳獨秀、鄧中夏、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推選陳獨秀為委員長。”[10](p70-71)文中,李大釗不但沒有出席中共“二大”,更沒有被大會選為中央委員。2002年8月,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在1991年出版的《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上卷的基礎(chǔ)上,加上研究的新成果,修訂出版了《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第一卷),該書分上下兩冊,關(guān)于中共“二大”,書中是這樣寫的:“1922年7月16日至23日,中國共產(chǎn)黨在上海舉行了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出席大會的有中央局成員、黨的地方組織的代表和參加遠東各國共產(chǎn)黨及民族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后回國的部分代表。他們是陳獨秀、張國燾、李達、楊明齋、羅章龍、王盡美、許白昊、蔡和森、譚平山、李震瀛、施存統(tǒng)等12人(尚有一人姓名不詳),代表著全黨195名黨員?!盵11](p78-79)李大釗不在12名代表之列。“黨的‘二大’依據(jù)《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的規(guī)定,選舉產(chǎn)生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鄧中夏被選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11](p82),選舉出的五名中央委員里也沒有李大釗。
2016年6月,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九十年》(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一書由中共黨史出版社、黨建讀物出版社出版,該書是這樣記述的:“中國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綱領(lǐng),是1922年7月在上海召開的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正式制定的。出席這次大會的代表共12人,代表全國195名黨員?!髸x出由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鄧中夏五名委員和三名候補委員組成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推選陳獨秀為委員長?!盵12](p43-45)五名中央委員里也沒有李大釗。
此外,公開出版的黨史著作也承認這一研究成果。韓泰華主編的《中國共產(chǎn)黨:從一大到十五大》介紹:“‘二大’開會的日期已屆,但預定到會的李大釗因事未能如期參加……最后,大會選舉了黨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陳獨秀、鄧中夏、蔡和森、張國燾、高君宇當選為中央委員”[4](p60-64)。該書表述得非常清楚,李大釗即沒有參會,更沒有被選為中央委員。王健英撰寫的《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史:大事紀實》(一)中寫道,“二大”最后按黨章選出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執(zhí)行委員: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鄧中夏[13](p70)。五位二屆中央委員中沒有李大釗。黃修榮、黃黎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建史》一書中說,“二大”會議最后,選舉了黨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陳獨秀、蔡和森、張國燾、高君宇、鄧中夏當選為中共中央執(zhí)行委員[14](p687-688)。五位中央委員中也沒有李大釗。
(一)這一說法的由來
2002年9月,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著的《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第一卷)上冊出版,書中說,中共“二大”上,“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鄧中夏被選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15](p103),這一說法與1983年10月30日發(fā)表在《人民日報》上,由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撰寫的《李大釗烈士碑文》產(chǎn)生了矛盾?!吨袊伯a(chǎn)黨歷史》一書中說,中共“二大”當選的中央委員中沒有李大釗。而《李大釗烈士碑文》中卻說,李大釗在中共“二大”“三大”“四大”,都當選為中央委員。為此,李大釗的研究者馮鐵金在《北京黨史》雜志上專門撰文,提出:“應統(tǒng)一口徑為宜?!边€認為,李大釗是二屆中央委員,但不是在“二大”當選。提出“李大釗是在西湖會議上被增選為二屆中央委員的”[16](p59)。認為不承認李大釗是二屆中央委員,解釋不了四個問題:“一是他既然不是中央委員,何以在西湖會議解決張國燾的小組織問題時,中央不讓他退席。二是他在西湖會議結(jié)束后不久,何以能第一個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該會的一個主要議題就是中央領(lǐng)導人要以個人名義率先加入國民黨)。三是他何以能在1922年10月代表中共中央,為陳獨秀簽發(fā)出席共產(chǎn)國際四大的任命書。四是陳獨秀何以在中共‘三大’上,批評‘中央委員會(這里實際上是指李大釗,詳見下述——引者注)與吳佩孚有過來往,這是不能令人滿意的’”[16](p59)。文章從八個方面進行論證,證明李大釗是在西湖會議上被增選為二屆中央委員的。
馮文發(fā)表后,立刻引起了學界的關(guān)注,北京行政學院侯且岸教授在《北京日報》撰文,說“近期,我在北京的一家專業(yè)刊物上,發(fā)現(xiàn)有研究者對李大釗未參加中共‘二大’,也沒有被選入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存疑,并提出了在‘二大’后不久召開的‘西湖會議’上李大釗曾被增補為中央委員(準確地說,應是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的‘新見’。我覺得實有必要對此做一番歷史的、理性的解析。”[17]侯教授不點名地批評馮鐵金“理解如此特殊的歷史問題,必須抱有客觀認知的態(tài)度,不能在思想上摻雜任何情感因素、功利目的和主觀臆斷,而是要回歸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和文化氛圍,真正尊重歷史事實?!盵17]雖然侯教授沒有對馮鐵金的文章進行逐條逐句的批駁,可以看出對馮的觀點他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
其實,比馮鐵金的文章早五年,2005年1月,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了王健英著的《中共中央機關(guān)歷史演變考實》(1921-1949)一書,因為是學術(shù)專著,其傳播的范圍遠遠不及馮鐵金的文章傳播的范圍廣,所以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王健英在該書中說:“‘二大’后不久,中共中央于杭州召開了西湖會議,陳獨秀、蔡和森、張國燾、高君宇和李大釗出席,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和張?zhí)滓矃⒓印τ谶@次中央全會是否補選李大釗、李漢俊為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始終沒有定論?!盵18](p33)緊接著王健英拿出四條史料,用以說明,在西湖會議上,李大釗、李漢俊被補選為“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18](p35)第一條史料,陳獨秀在中共“三大”報告中稱:“杭州委員會建議擴大中央委員會,再增加兩個委員??墒巧虾:捅本┓磳@個建議?!盵6](p168)第二條史料,1926年,蔡和森做的《中國共產(chǎn)黨史的發(fā)展》報告中提到:“西湖會議時,馬林不滿意新委員完全系新分子,主張擴大加李漢俊、李大釗為委員。”[19](p38)第三條史料,1929年12月10日,陳獨秀在《告全黨同志書》中,提到參加西湖會議的人員時,說“當時中共中央五個委員:李守常、張?zhí)亓?、蔡和森、高君宇及我。”[6](p521)文中的李守常就是李大釗。第四條史料,據(jù)李維漢回憶,1923年初,李維漢抵達北京,“向中央?yún)R報了旅歐少年共產(chǎn)黨的情況和要求,當時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張國燾、鄧中夏等在座。中央當即批準旅歐少年共產(chǎn)黨為中國青年團的一個支部……同時中央批準我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20](p32)。從李維漢回憶,王健英推出當時的李大釗已經(jīng)是中央領(lǐng)導成員了。
為了進一步說明在西湖會議上,李大釗被補選為“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王健英還做了四點補充說明,“其一,‘二大’黨章規(guī)定‘并選舉候補委員三人’。按規(guī)定與工作需要,理應選出。但黨章規(guī)定‘由全國代表大會選舉’‘二大’剛剛開過,顯然不能再開全國代表大會。西湖‘委員會建議擴大’,表明中央全會已經(jīng)同意。但需征求各區(qū)委、地方黨部意見,才好最后決定?!盵18](p34)在其一的基礎(chǔ)上,王健英接著說“其二,陳獨秀報告只說‘上海和北京反對這個建議’,并沒有講‘委員會建議擴大’不成立?!髑笠庖姵虾:捅本┓磳Α盵18](p34)。以此,王健英推出“其他占多數(shù)的武漢、廣東、湘區(qū)委,濟南和鄭州地委應是贊成‘委員會建議擴大’,即補選李大釗、李漢俊為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18](p34)還想當然地推論出了“按照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原則,大多數(shù)地方黨贊成,補選理應合法成立?!盵18](p34)王健英說的“其三,‘二大’已正式通過中國共產(chǎn)黨加入共產(chǎn)國際的決議,成為‘國際共產(chǎn)黨之中國支部’。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的‘一切決議’,中共‘必須執(zhí)行’”[18](p34)。據(jù)此,王健英主觀推出“馬林是共產(chǎn)國際代表,西湖會議既是他提出才召開的。因此,他‘不滿意新委員完全系新分子,主張擴大加李漢俊、李大釗為委員’。決不能看成是個人意見,而應是代表共產(chǎn)國際對中共中央領(lǐng)導成員組成的指示。后來六大黨章明確規(guī)定:‘經(jīng)上級機關(guān)之批準,得指定新委員加入黨部委員會?!纱丝矗@次補選也具有合法性。”[18](p34)最后,王健英拋出“其四,事實上‘二大’后,李大釗積極參加了中央領(lǐng)導決策。陳獨秀把他當成中央委員,李維漢也認為他是中央領(lǐng)導成員?!盵18](p34)綜上所述,王健英“認為李大釗、李漢俊應是補選的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但李漢俊并未到職?!盵18](p34)
(二)仔細查看相關(guān)黨史資料,李大釗在西湖會議上,被補選為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一說,純屬無稽之談。
1.通篇閱讀《陳獨秀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一文,你會發(fā)現(xiàn)西湖會議上,李大釗被補選為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純屬無稽之談?!蛾惇毿銏蟾妗罚ㄒ韵潞喎Q陳獨秀報告)一文譯自于俄文,原件題為《陳獨秀同志代表中共中央向第三次黨代表會議的報告》,而且在原件題右上角標有“1923、8、18”字樣。全文共二十八段,第一段中陳獨秀開篇就說“現(xiàn)在我代表中央委員會作關(guān)于上屆代表會議以來的工作報告。中央委員會的人員太少,不能搜集很多材料?!盵6](p168)緊接著,陳獨秀在第二段開始就說“中央委員會的成員只有五個人,因此,代表會議以后,杭州委員會建議擴大中央委員會,再增加兩個委員??墒巧虾:捅本┓磳@個建議?!盵6](p168)陳獨秀在報告中已經(jīng)講得很清楚了,中共“二大”后,因為中央委員會只有五位中央委員,所以在杭州西湖會議上,提出再增加兩個委員,只因上海和北京反對這個建議,所以就沒有增加。
《陳獨秀報告》的第二十二段說“現(xiàn)在談談中央委員會的錯誤。實際上中央委員會里并沒有組織,五個中央委員經(jīng)常不在一起,這就使工作受到了損失?!盵6](p172)這段話里面最重要的信息是,陳獨秀提到“五個中央委員經(jīng)常不在一起”,這五個中央委員指的是“二大”上選舉出的五個中央委員:陳獨秀、鄧中夏、蔡和森、張國燾、高君宇,如果在西湖會議上,真的發(fā)生了李大釗、李漢俊被補選為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的話,陳獨秀肯定不會說是五個中央委員,應該是七個中央委員。
《陳獨秀報告》的第二十五段、第二十六段、第二十七段,這三段是專門批評中央委員的。第二十五段開頭就說“現(xiàn)在想對個別中央委員提出批評意見。陳獨秀由于對時局的看法不清楚,再加上他很容易激動,犯了很多錯誤?!盵6](p172)緊接著,第二十六段專門批評了張國燾,說“張國燾同志毫無疑問對黨是忠實的,但是思想非常狹隘,所以犯了很多錯誤。他在黨內(nèi)組織小集團,是個重大的錯誤。”[6](p172)第二十七段又批評了鄧中夏,說“鄧同志在唐山和KOY(原文如此。)礦工罷工時犯了嚴重錯誤,并且在廣州造成了很多困難?!盵6](p172)可以說五個中央委員(陳獨秀、鄧中夏、蔡和森、張國燾、高君宇),陳獨秀批評了三個,沒有批評蔡和森與高君宇。
讀完報告的二十八段文字,你會發(fā)現(xiàn)陳獨秀在報告中根本就沒有提到李大釗。而同樣的一篇文章,馮鐵金卻讀出了“1923年6月,陳獨秀在‘三大’的報告中,有‘中央委員會與吳佩孚有過往來,這是不能令人滿意的’話語,這實際上是對李大釗的批評,也是李為二屆中央委員的證明”[16](p60)馮鐵金的依據(jù)是《陳獨秀報告》第十二段,該段是這樣寫的“我們始終是反對軍閥的。有一個時期,我們忙于組織京漢鐵路員工,要與‘交通系’作斗爭,而吳佩孚也反對‘交通系’,那時我們才沒有反對吳佩孚。但是從罷工(指二七大罷工)時起,我們就猛烈地反對吳佩孚。然而,中央委員會與吳佩孚有過來往,這是不能令人滿意的。”[6](p170)由此可見,馮鐵金先生就沒有讀完《陳獨秀報告》全文,或者說馮先生語文閱讀能力需要提高。明明《陳獨秀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的第二十五段、第二十六段、第二十七段是專門批評中央委員的,第二十五段第一句話,陳獨秀就說“現(xiàn)在想對個別中央委員提出批評意見。”[6](p172)而馮鐵金為了找出李大釗是第二屆中央委員的證據(jù)來,竟然生拉硬扯地說報告的第十二段不點名地批評了李大釗,并以此推出李大釗就是第二屆中央委員的錯誤結(jié)論,難道是當年撰寫《陳獨秀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的人缺乏邏輯、思維混亂。
同樣還是《陳獨秀報告》一文,王健英先生讀后,憑著其豐富的想象力,說陳獨秀報告說“杭州委員會建議擴大中央委員會,再增加兩個委員??墒巧虾:捅本┓磳@個建議”[6](p168),得出報告中并沒有講委員會建議擴大不成立,還推出除上海和北京反對外,其他占多數(shù)的武漢、廣東、湘區(qū)委,濟南和鄭州地委應是贊成的,推論出了按照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原則,大多數(shù)地方黨贊成,補選李大釗為候補中央委員是合法的荒謬結(jié)論來??磥?,王先生應該也沒有通讀陳獨秀報告的全文。
2.李大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歷史上,其身份十分特殊,所以理解這段特殊歷史時,必須持客觀的態(tài)度,要尊重歷史事實,杜絕主觀臆斷。李大釗是中國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先驅(qū),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主要創(chuàng)始人之一。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的第二天,李大釗在北京英勇就義。李大釗生前僅僅出席了中共“三大”,生前也沒有在黨內(nèi)擔任過重要領(lǐng)導職務,但李大釗是早期中國共產(chǎn)黨人心目中的精神領(lǐng)袖。中共“一大”“二大”召開時,李大釗還不是職業(yè)革命家,他的主業(yè)是北京大學教授,還擔任北大評議會評議員,北京大學校長室秘書等要職,所以公務十分繁忙,李大釗沒有出席中共“一大”,而代表北京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赴上海出席一大的是李大釗的學生張國燾、劉仁靜,會議選舉陳獨秀、李達、張國燾三人組成中共局。“二大”召開前,李大釗原計劃出席“二大”,但因臨時有事也沒有參會,赴上海參會的是李大釗的學生高君宇,“二大”上選舉出的五個中央委員:陳獨秀、鄧中夏、蔡和森、張國燾、高君宇。其中鄧中夏、張國燾、高君宇三人是李大釗北京大學的學生,三人都是李大釗的影響與引導下走上革命道路的,并在李大釗的提攜下,三人才在中共中央擔任領(lǐng)導職務的?!岸蟆焙蟛痪?,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提出的國共合作政策遭到多數(shù)中央委員的抵制,西湖會議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由馬林提議召開的,因為國共合作事關(guān)全局,緊急時刻,李大釗出席了會議,會后,身份特殊的李大釗又代表中共到上海,與孫中山先生見了面,并最終確定國共兩黨的合作大計。
而馮鐵金先生卻全然不顧這些事實,以張國燾《我的回憶》中的幾句話:“八月初,距第二次代表大會約三星期,另一次更重要的會議在西湖舉行了。參加者有陳獨秀、李大釗、馬林、蔡和森、張?zhí)?、高尚德和我共七人?!盵21](p225)引申出了“張國燾在這里把李大釗排在第二位,這也說明李大釗是二屆中央委員?!盵16](p59)可以說張國燾在回憶中,把李大釗排在第二位沒有太多的含義,或許是因為李大釗是他恩師的緣故,與李大釗是否是中央委員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西湖會議上,還有一個議題,就是解決張國燾的小組織問題,馮鐵金對此也展開了聯(lián)想,認為“解決張國燾的小組織問題時,中央并未要求李大釗中途退席(因為李大釗如果不是中央委員,中央必然要求他中途退席)”[16](p60)并得出“從李大釗在西湖會議上討論張國燾小組織問題時沒有中途退席看,可證李在西湖會議上被增選為了中央委員”[16](p60)的荒謬結(jié)論。
西湖會議后,李大釗來到上海,為了說服更多的人接受國共合作,就由孫中山親自主盟,首先介紹李大釗加入國民黨,可以說李大釗是共產(chǎn)黨加入國民黨的第一人,在第一次國共合作問題上,李大釗確實起到了表率作用。由此,馮鐵金又推論出:“如果李大釗不是中央委員,他怎么能在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高君宇、鄧中夏之前加入國民黨呢?”[16](p60)
李大釗除了在中共黨內(nèi)地位特殊外,在蘇聯(lián)及共產(chǎn)國際中也有著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立,最早是李大釗與共產(chǎn)國際特使魏金斯基取得聯(lián)系下,然后共產(chǎn)國際派馬林與尼克爾斯基來到中國,并幫助成立了中國共產(chǎn)黨。而這一時期的李大釗并沒有出現(xiàn)在歷史的前臺,而是積極提攜他的學生們,讓他們參加中共“一大”“二大”,李大釗所扮演的是一個共產(chǎn)國際在中國代理人的角色。早在西湖會議召開前,共產(chǎn)國際邀請中國共產(chǎn)黨派代表團參加共產(chǎn)國際四大,因為陳獨秀是中共代表團團長,按規(guī)定陳獨秀代表團團長的任命書,不能由陳獨秀自己簽發(fā)。1922年10月3日,李大釗簽發(fā)了對陳獨秀的任命書,任命書中寫道:“陳獨秀[ShenTuCiu]同志被中國共產(chǎn)黨[ChineseComm.Party]任命為莫斯科第四次大會的代表。北京,1922年10月3日,中央委員會李守常(LiShouChang)代?!盵22](p284)由于馮鐵金對李大釗特殊身份的不了解,又推論出“如果李大釗不是中央委員,他怎么能代表中共中央簽發(fā)對陳獨秀出席共產(chǎn)國際四大的任命書呢?”[16](p60)并錯誤地認為“是李大釗在西湖會議上被選為二屆中央委員的鐵證”[16](p60)。
也正是基于李大釗在中國共產(chǎn)黨內(nèi)及共產(chǎn)國際的特殊地位,李大釗也成了那個時代青年人心目中的精神領(lǐng)袖。據(jù)李維漢回憶,1923年初,他抵達北京,“向中央?yún)R報了旅歐少年共產(chǎn)黨的情況和要求,當時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張國燾、鄧中夏等在座。中央當即批準旅歐少年共產(chǎn)黨為中國青年團的一個支部……同時中央批準我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20](p32)。由李維漢的這段回憶,王健英、馮鐵金二人錯誤地推出了“李大釗在西湖會議時已是二屆中央委員?!盵16](p61)大革命失敗后,陳獨秀被開除黨籍,1929年12月10日,憤懣中的陳獨秀寫下了《告全黨同志書》,提到西湖會議參會人員時,陳獨秀寫道:“當時中共中央五個委員:李守常、張?zhí)亓?、蔡和森、高君宇及我?!盵23](p415)這里肯定是一個筆誤,因為二屆中央委員的確是五人,五人中肯定沒有李大釗,陳獨秀是把鄧中夏寫成了李大釗。而王健英、馮鐵金以此推出了“李大釗是在西湖會議上被增選為二屆中央委員的”[16](p59)也是錯誤的。
綜上所述,李大釗首次成為中央委員的時間,既不是在中共“二大”上,也不是在西湖會議上,而是在中共“三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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