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潔

文風，一指文章的風格，一指時下普遍形成的文章的風氣。文章是什么？很簡單，就是把要說的話或要表達的思想用文字寫出來。寫文章干什么呢？也很簡單，是給人看的，其用途無非兩個字：宣教，也即“文以載道”。宣，就是宣揚作者的思想或主張；教，就是教育讀者使之接受作者的思想或主張。這就產(chǎn)生了為誰寫和如何寫的問題，也就產(chǎn)生了文章的風格問題，繼而也產(chǎn)生了風氣問題。

一

不同的對象，不同的用途，文章的風格自然不同。在文章的兩個用途中，后者顯然是主要的，因為盡管你可以說我寫文章就是想僅僅表示一下我的想法而不管別人是否回應或接受，那么不論你花費了多少心血，其結(jié)果也幾乎等于零。如果你的文章既想達到宣揚你的思想或主張之目的，又要使讀者全部或部分接受之，就不能不在分清對象的基礎上形成確當?shù)娘L格。

文章的風格并無好與不好之分，而有是否確當之辨。例如寫給青少年看的就與寫給成年人或老年人看的不應是同樣的風格，寫給機關(guān)干部看的就與寫給工廠的工人同志看的不能一般無二。同樣地，寫悼詞的風格就不能用于評價活著的人，給上級寫匯報也不能用寫散文的辦法到處是形容和感嘆詞語，寫文件則不同于作報告、搞講話，等等。

既然寫文章的目的主要是用于說服看客，那么大體上都需要注意以下兩點：其一，準確、鮮明、生動。準確，說的是要讓讀者明白無誤地理解作者想表達的意思，而不能讓人看完后找不出中心思想或需猜上半天仍不甚了了；鮮明，說的是文章要有觀點，也就是毛澤東同志所謂的寫東西要發(fā)議論，不外乎贊成什么不贊成什么，“只談情況，不談觀點，是開材料倉庫”。生動，說的是要有分析有論證，但這種分析論證不是空論或口號式的，而要舉例，要見人見事。其二，要合于人們慣常的思維邏輯。人的思維方式一般來講是從產(chǎn)生疑問到經(jīng)過分析思考最后得出結(jié)論。那么，文章的寫法就應該是首先提出問題，以使讀者引起關(guān)注，然后在系統(tǒng)整理相關(guān)材料的基礎上逐步深入展開全面(正反兩方面)地分析，之后引出結(jié)論。這里強調(diào)的“逐步”就是說要找到材料與你想闡述的觀點間的邏輯關(guān)系，之后進行一層一層的剝筍式的說理，以使讀者隨著這個過程不斷有“原來是這樣”的共鳴，最后說“沒錯，就是這樣”而信服于你的看法或得出與你同樣的結(jié)論。這也就是馬克思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序言》中所說的：“我覺得預先說出正要證明的結(jié)論總是有妨害的，讀者如果真想跟著我走，就要下定決心，從個別上升到一般?！?/p>

因此，注意了以上兩點，就不難通過你寫文章而使人心悅誠服地贊同你的思想或主張，這種風格即可以說是比較確當?shù)模环粗?，就可能是不確當?shù)牧?。或是由于你的文章缺乏準確、鮮明、生動，讓人不愿看或看了開頭就不耐煩，或是由于你的文章的寫法不符合人之慣常思維方式與邏輯，一上來就是結(jié)論、接下來不過是拼湊一堆材料加以證明的所謂論證，則你的辛苦將付諸東流是可以想得到的。

二

文章的風氣是構(gòu)成文風的重要方面。如果說風格還帶有作者個人的個性化印記，那么風氣則不僅折射著并在一定意義上影響著時下的社會風氣，而且與執(zhí)政者的倡導和影響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

為什么這樣說呢？簡單回顧一下歷史就能比較地清楚了。

兩晉南北朝時代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清談時代”。浮靡輕艷，華而不實，是這個時代普遍的社會風氣。門閥士族的知識分子既失去了追求功業(yè)的雄心壯志，醉心于安逸奢華的生活，但同時又要顯示自己高貴的地位和血統(tǒng)。他們當然不能借助文治武功，就力圖在文化上(確切地說是力圖在文章上)表現(xiàn)自己深厚的素養(yǎng)，于是創(chuàng)作駢體文成為一種風尚。講究詞藻、講究用典、講究形式，但空洞無物的文風，恰好成為那個時代的印證。

明清兩代的統(tǒng)治者為了鞏固封建中央集權(quán)，一方面完善了科舉制度，一方面又用八股文風禁錮人們的思想。讀書人要想取得功名，只能看四書五經(jīng)，只能寫八股文章。多少人皓首窮經(jīng)，只落得范進一樣的下場，這是統(tǒng)治者為了自己的需要，以強制手段影響風氣的例證。

文風也常常和思想解放運動關(guān)系密切，甚至可以領(lǐng)時代風氣之先。

先秦時期是百家爭鳴的時代，理論思維發(fā)展迅速，哲學思想空前活躍，各派學說競相登場，為了闡述自己的主張，必須要進行嚴密論證、系統(tǒng)分析和深入說理，形成了各自獨特的文風，《論語》的平實質(zhì)樸，富含哲理；《孟子》的筆力雄健，鏗鏘有力；《老子》的清遠深邃；《莊子》的汪洋恣肆；《墨子》的樸實無華，等等。諸子散文成就了中國文學史、思想史的一段黃金時期，不僅是散文的第一次繁榮，也是那個時期競爭、開放的時代風尚的真實紀錄。

唐代的“古文運動”是文風的一次革命。古文的復興不僅僅是文體的變化，更是風氣的革新。韓愈、柳宗元之所以取得超越前人的成就，根本的一條就是他們把文體文風的改革同他們在政治上改革的主張與行為聯(lián)系起來了。所以蘇軾評價韓愈“文起八代之衰”，原因是韓愈“道濟天下之溺”，故而可以“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柳宗元直接參與了“永貞革新”，他提出的“文以明道”，這個“道”就是改革派的政治主張。所以“古文運動”也可以看成是一次思想解放運動，運動的倡導者把他們提倡的風氣直接反映在了他們的文章里，為我們留下了一段令人神往的歷史。

二十世紀初期的新文化運動既是一場思想革命，又是一場文學革命。先進的知識分子為了喚醒沉睡的國度，向人民宣傳民主與科學的思想，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他們首先從文體文風的創(chuàng)新開始，提倡以白話文代替文言文，“推倒貴族文學，建設國民文學；推倒古典文學，建設寫實文學；推倒山林文學，建設社會文學”。魯迅的白話小說《狂人日記》，對吃人的封建禮教進行了血淚控訴和無情鞭撻，一掃統(tǒng)治了數(shù)百年的八股文風，樹立了把文學革命的形式和內(nèi)容相結(jié)合的典范，開拓了中國新文學的道路，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文風，成為那個時代新的風尚。

正是由于文風對于社會風氣的這種折射乃至于產(chǎn)生影響的作用，所以才有文章是“不朽之盛事”、“經(jīng)國之大業(yè)”之說。

三

馬克思主義認為文風是黨風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黨風的重要體現(xiàn)。黨的歷史上第一次成功的思想解放運動是延安整風，這次整風就是從整頓“三風”開始的。毛澤東同志對黨八股進行了淋漓盡致的嘲諷和批判，同時提出要創(chuàng)造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具有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馬克思主義新文風。在這方面，毛澤東同志以他自己的實踐為我們樹立了學習的榜樣。翻開《毛澤東選集》，鮮明質(zhì)樸的風格撲面而來，生動活潑的語言滿紙皆是，深刻的思想滿載哲學精髓，而深入淺出的論述又讓人茅塞頓開，掩卷稱是。

黨的十九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創(chuàng)新理論，讓這些理論成果變?yōu)閮|萬人民的實踐，要靠宣傳工作，要用馬克思主義的文風去宣傳黨的聲音。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項迫切任務。

宣傳黨的創(chuàng)新理論需要樹立馬克思主義的文風。這種文風是實事求是的，講成績不溢美，講缺點不文飾；這種文風是面向群眾的，用質(zhì)樸的語言反映人民的心聲，不炒作概念，不搞文字游戲，讓人民群眾能看得懂，讓黨的方針政策能為群眾理解和掌握；這種文風又是富有熱情的，使我們看到希望，看到未來，能夠喚起人民建設小康社會和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干勁。

文風反映作風。在官僚主義、教條主義、形式主義盛行的地方，黨八股就有市場，就有人追捧，就有人效仿。比如有的文件過分追求文字，過分講究形式，甚至每一個段落的字數(shù)都力求相等，而不管內(nèi)容的輕重；總結(jié)成績，少不了“進一步如何如何”；談作用，肯定是“推動”、“推進”、“促進”等等。好在中國詞匯豐富，尤其是同義詞、近義詞很多，否則真不知道如何表達了。有的領(lǐng)導干部發(fā)表講話、作報告，哪怕只是談本部門、本市本縣的事情，也要先國際、后國內(nèi)，先省外、后省內(nèi)，漫無邊際、不著“四六”的話講了一大通，最后才說到自己，似乎不這樣講就沒有理論高度，就沒有宏觀視野。這使我們想起一部電影的片斷，為了免掉一名工廠車間的工段長，找了一堆理由，其中一條竟然是“不能與WTO的要求接軌”！故事雖然夸張，但卻有現(xiàn)實的背景。這樣的文風就是黨風不正的表現(xiàn)，就是作風不正的表現(xiàn)。

文風不是小事情，它關(guān)系到作風、黨風、民風。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diào)要改進文風。所以，改進作風，端正黨風，引導國風，要先從樹立馬克思主義的文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