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春苗 何學玲
【評議論文】溫立三,《論語文教材編制的三大學科理論基礎》,原載《語文建設》,2017年第7期。
【原文摘要】關于“語文”的內涵,人們有不同的理解?!罢Z言+文字”“語言+文章”“語言+文學”是三種有代表性的看法,但均存在偏頗,因為只有“語言+文字”的“語文”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沒有“文章”的“語文”和沒有“文學”的“語文”則都是“跛腳鴨”,唯有“語言文字”“語文文章”“語言文學”三者兼顧,才算是完整的語文。
每一門學科教材的編制都是基于對該門學科的性質、特征和功能、價值的認識而進行的。對上述問題的認識越全面、越深刻、越近于揭示本質,那么教材的科學性越強。本文的作者從“語文”的內涵出發(fā),開門見山,將學界對“語文”內涵的三種代表性看法提出來進行分析:“語言+文字”“語言+文章”“語言+文學”這三種看法均存在偏頗,只有“語言+文字”的“語文”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沒有“文章”的“語文”和沒有“文學”的“語文”則都是“跛腳鴨”,唯有“語言文字”“語文文章”“語言文學”三者兼顧,才算是完整的“語文”。作者基于“語文”內涵的三種代表性看法的分析,提出自己的語文本質觀,進而給“語文課程”賦義:“如此說來,語言學、文章學、文藝學便構成了語文課程三門基礎學科,它們也是語文教材編制的學科理論基礎。”論文由此展開論述,邏輯關系清晰,觀點明確,內容聚焦,結論令人信服。
作者認為,在支撐語文教育的語言學、文章學、文藝學三門基礎學科中,對語文教材影響最大的當屬語言學,他認為語文本質上是一門學習和運用語言文字的學科,教材的基本組成元素是語言文字。首先引用語言學家王寧的觀點:語文的基礎是語言,語文要通過語言認知、語言傳意和語言訓練來提高人的思維、認識與表達的能力和素養(yǎng)。接著以《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將2001年實驗稿中“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修改為“語言文字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信息載體”這一事實,說明修改的用意在于強調語文的核心是語言文字。隨即通過《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對語文課程功能的說明“語文課程致力于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文字運用能力,提升學生的綜合素養(yǎng),為學好其他課程打下基礎。”以及對課程性質的界定:“語文課程是一門學習語言文字運用的綜合性、實踐性課程?!蓖ㄟ^國家文件的權威性強調這一觀點的重要性并進而提出“語文教材編制必須順應這一‘語用學’轉向,使學生通過學習課本養(yǎng)成從各種語料中發(fā)現語言現象、概括語言規(guī)律并學會自如運用語言文字的興趣和習慣。要編制出有效培養(yǎng)學生語言能力的語文教材,非要有語言學理論指導不可?!弊髡哂纱颂岢鲎约旱恼Z文教材的語言學基礎觀點:語言學是發(fā)現和總結語言規(guī)律的學科,語文教材則通過分析語言現象,教給學生如何運用語言規(guī)律并形成語言能力。那么基于對“語文”本質的這一認識,選擇語言學的哪些內容作為語文教材的內容呢?這一問題是論文必須要回答的問題。作者認為,語言學內容包羅語言學眾多分支學科。語音學、語義學、詞匯學、語法學、修辭學、語用學、語境學、語體學、社會語言學、應用語言學、交際語言學等等學科的研究成果,它們都是語文教材編制的支柱。隨即用豐富的例子,縱橫捭闔,從多個層面論證自己的觀點:第一,古代蒙學課本是建立在古代訓詁學和音韻學研究基礎之上的;第二,近現代之交,西方語音學、詞匯學、語文學、修辭學“登陸”中國,為新式語文教材編制注入了新的語言學理論基礎。1904年《奏定初等小學堂章程》規(guī)定學習動字、靜字、實字、虛字之區(qū)別,則是對西方語言學詞性分析方法的借鑒與運用;第三,1923年《初級中學國文課程標準》要求學習修辭學大意,1929年以后至三四十年代,小學國語課程標準和初中國文課程標準均要求學習“文法修辭”,初中還要求學習文法的詞性、詞位、句式、修辭和組織法、藻飾法等。從這些內容可以看出,20世紀前半葉,我國中小學語文課程中的語言學知識內容已經初具形態(tài),幾乎涵蓋了20世紀下半葉語言學知識的主體內容,新中國成立后,包括語音、詞匯、語法和修辭等漢語知識成為語文學科必不可少的內容;第四,索緒爾對語言和言語的區(qū)分催生了此后語用學、語篇分析、篇章語言學和交際語言學等多個語言學分支,其中是語用學深度影響了漢語文教材的編制。20世紀五六十年代語文教材中編入的主要是靜態(tài)的語言知識;新時期以來,語文教材中的語言知識觀逐漸發(fā)生了變化,由靜態(tài)語言知識的編制轉向動態(tài)言語能力的注入。教材中的語言知識內容,由過去注重語法分析,轉而全面重視訓練學生如何運用語言規(guī)律獲得 “話語”的能力。語文教材不僅編入各類修辭知識,而且按“簡明、連貫、得體”的要求,編入教給學生在不同的言語環(huán)境中選擇詞語、句式、語氣、語調和語體等類語言知識短文,這些內容反映了教材編寫吸收了當代語用學研究成果;第五,新世紀初頒布的兩份語文課程標準更是共同導向 “語用”?!读x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反復強調“語言文字運用”,《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有12處出現“語言文字應用”,選修課程的5個系列設有“語言文字應用”。各家教材編寫機構均編寫出版了相關選修教材。如人教版《語言文字應用》,蘇教版《語言規(guī)范與創(chuàng)新》《當代語言生活》,語文版 《漢語學習與應用》《語言文字應用》,粵教版 《語言文字規(guī)范與應用》,山東版《語言的運用》。語文教材編制必須了解語言學研究發(fā)展動向,將相對成熟的學科內容轉化為教材內容。
文章學是語文教材的基礎,文章學研究應該成為語文教育的前沿課題。事實上這個觀點并沒有受到人們的完全認同,因為“文章”的內涵事實上難以準確界定并取得共識,“文章”的外延也難以劃定。但作者基于中小學語文教學的實際,仍沿用較廣泛的文章界定方法:文章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文章指的是古今中外所有的文字表達,語文視野中的“文章”是指狹義的“文章”,即與詩歌、小說、劇本等虛構文學相對的偏于實用的非虛構作品。文章學研究以寫實為主的文章,即記敘文、議論文、說明文等普通實用文章,新聞文、史志文、應用文、學術文等專業(yè)文章,以及文學報告、文學傳記、科學小品、雜文等變體文章的讀寫聽說的規(guī)律。語文教材中的文章主要指記敘、議論、說明三大教學文體和幾種常見應用文。作者鮮明地提出自己的語文能力觀:語文教學應培養(yǎng)學生的文學欣賞能力,但更應培養(yǎng)學生對記敘文、說明文、議論文和一般應用文的讀寫能力。其基本理由是:第一,無論在什么樣的社會、什么樣的時代,文章閱讀和表達永遠是大多數人的事,文章為學生將來的工作和生活常用,而文學閱讀和表達只與少數人有關,因此中小學語文讀寫重點是文章而非文學;第二,社會越來越重視語文的應用性與實用性,文章讀寫能力在國民文化素養(yǎng)中的位置越來越重要。因此,語文教材的主要選文應該是文章而不是文學;第三,現代文章學近百年來在建立和發(fā)展過程中,對語文教材編制的影響不斷擴大。民國時期文章學理論在語文教材編寫中得到最有代表性的應用。實際情況是文章重于文學,這是民國時期語文教材選文的基本事實。如20世紀 30年代,孫俍工編撰的《初中和高中國文教科書》(上海神州國光社1932年出版)嘗試以“文章作法”為線索,組成讀寫結合的綜合單元,各單元圍繞一種文章作法進行編排。夏丏尊、葉圣陶編撰的《國文百八課》,該套教材以文章學的理論統(tǒng)領全書,以一般文章理法為題材的文話為中心編組單元,每個單元開頭的“文話”,探討各類文章的文體、技法、章法、風格、內容等。單元之間前后關聯,左右照應,使全書形成一個比較完整、比較科學的文章體系,是“徹頭徹尾采取‘文章學’系統(tǒng)的”。第四,新中國成立后,葉圣陶曾說:“語文一名,……似以語言文章為較切。”但真正的文章教育是在改革開放之后,尤其是在八九十年代語文教材科學化和序列化浪潮中,文章的編排與文章學知識的傳授被提到十分重要的地位。記敘、說明、議論的三段教學與三段循環(huán),分別精心編制在初中和高中兩個階段,文章的讀寫成為當時中學語文讀寫教學的主流;第五,進入新世紀,雖然語文課程標準并未特別強調文章教育,有的學段和有的版本的教材仍十分強調文學教育,但全國使用面最廣使用人數最多的人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必修),五冊課本有一半選文為文章,另編有專門的《文章寫作與修改》選修課程。顯然,文章學仍然是支撐新時期中小學語文教材大廈的重要基石。
作者認為,語文教材編制的第三個理論支柱是文藝學,其主要依據是:第一,文藝學對語文教材的影響民國時期便已彰顯?!芭囵B(yǎng)學生欣賞中國文學名著的能力”“培養(yǎng)學生創(chuàng)造國語新文學之能力”的說法頻頻出現于國家課程文件中。教科書編入相關文藝學知識,如《國文百八課》中的“文話”就有多篇是關于文藝學知識的。第二,20世紀50年代中期,初中文學教材編入 20篇文學常識短文,包括各體文學知識、文學基礎理論、文學史知識和作家介紹,高中文學課本編入多篇介紹文學史的知識短文,要求了解文學的起源,形象與典型的概念,文學的人民性、階級性和黨性,文學的藝術特點,文學語言的概念,批判現實主義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概念,等等,當時的文學課本完整呈現了那個時代的文藝學圖景;第三,20世紀 80年代中后期,教學大綱再次提出培養(yǎng)學生初步欣賞文學作品的能力,語文教材中重新出現文藝學的“身影”。這時的文藝學糾正過去一味用階級分析代替藝術分析、以政治標準取代文學批評的做法,給語文教育吹進一股文藝學新風;第四,文藝美學是文藝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新世紀語文課程改革將接受美學和對話理論等新的文藝學觀念引入語文課程是,這是極其重要的事情。接受美學將作為作品接受主體的讀者放在最為重要的位置,認為文學作品是用來讓讀者閱讀的,文學創(chuàng)作包括作者構思、寫作和讀者接受這樣一個完整的過程。文本只有經過讀者閱讀才能產生意義。新世紀語文課程改革倡導讀者價值取向,《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和《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都強調要引導學生自主理解文本,“學生對語文材料的反應往往是多元的……應尊重學生在學習過程中的獨特體驗”“閱讀教學是學生、教師、教科書編者、文本之間的對話的過程”。為重視學生接受提供了國家文件支持;第五,長期把持語文教材的部分文藝學知識得以除舊布新。中學語文課本長期收錄魯迅的《祝?!贰豆枢l(xiāng)》《社戲》《孔乙己》等多篇小說作品,分析這些作品所依據的文藝學理論,長期被社會歷史批評甚至是階級分析法和政治圖解法控制,魯迅小說結構藝術和敘述美學被完全無視。新世紀語文教材編制出現改觀。如人教版課程標準初中語文教科書九年級下冊,魯迅《孔乙己》一課“研討與練習”設計,涉及當代小說理論中非常重要的敘述學理論。人教版課程標準高中語文選修教材《外國小說欣賞》第一單元講小說的“敘述”問題、第七單元講“小說的情感”、第八單元講“小說的虛構”等,它們是對以前陳舊小說知識的突破;第六,文學史梳理文學發(fā)展過程,總結文學發(fā)展規(guī)律,闡述各種文學內容、文學形式、文學思潮、文學流派的產生、發(fā)展和演化。文學史觀念與文學史知識對語文教材編制的影響也顯而易見。作者認為,教材編者須有文學史的思維、文學史的視角、文學史的背景,才能在選編課文時為候選作品正確定位并確定其教育價值,才可能在教材編制時正確處理課文的保留與更新等問題,因而,文學史觀念與文學史知識無論是對語文教材編者,還是語文教材的編制都十分重要。
本文是研究中小學語文教材編制問題不可多得的優(yōu)秀論文。文章從“語文”內涵的三種代表性觀點的剖析入手,縱橫捭闔,將語文教材的歷史發(fā)展同語文與語言學、文章學、文藝學等學科的關系結合起來進行多角度考察,不僅可以引導讀者較全面地把握“語文”的學科特征,而且可以引導讀者深入思考語文學科的本質屬性。顯然,論文的價值不只僅僅提供中小學語文教材編制參考、借鑒,而且對于中小學語文教師把握“語文”學科規(guī)律,提高語文教學的科學性與藝術性,改善語文教學具有較大的現實意義。但筆者稍感遺憾的是,對于“語文”內涵的認識,還有“語言+文化”的著名觀點,而且這種觀點常常與 “語言+文字”“語言+文章”“語言+文學”并舉?!罢Z文是重要的文化載體”“語文是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等表述曾進入國家語文教學大綱,可見其影響之大!溫教授為何選擇前面三種而棄后者?如果論文有該問題的剖析,其學術意義與實踐意義將更大!真希望能聽到溫教授對該問題更加精彩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