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富亞
(淮北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 淮北235000)
毒氣戰(zhàn),又稱化學戰(zhàn),是利用化學戰(zhàn)劑殺傷敵方軍民的一種作戰(zhàn)方式。一戰(zhàn)期間,德軍在比利時的伊普爾戰(zhàn)役中向英法聯(lián)軍施放大量氯氣,造成英法聯(lián)軍1.5萬人中毒,5000人死亡的慘劇,這是人類戰(zhàn)爭史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使用毒氣,潘多拉魔盒由此打開。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初,并沒有立即實施防毒建設,直到“一二八”事變后,鑒于日軍日益嚴重的毒化威脅,以及國內民眾的防毒呼聲,才在普及防毒知識、實施防毒科研、培養(yǎng)防毒能力、組建防毒部隊,以及制造防毒設備等方面,開展了一些初步工作。目前學界研究侵華日軍毒氣戰(zhàn)的論著極為豐富*目前研究日軍毒氣戰(zhàn)的代表性成果,主要有步平、高曉燕等編:《日本侵華戰(zhàn)爭時期的化學戰(zhàn)》,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吉見義明、步平:《日本軍隊的毒氣戰(zhàn)與美國——美國國家檔案館資料調查》,《抗日戰(zhàn)爭研究》,2004年第1期;紀學仁:《侵華日軍毒氣戰(zhàn)事例集:日軍用毒1800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等。,但專門研究南京國民政府防毒建設的論文則尚未出現(xiàn),本文擬借助當時的報刊資料,對這一史實進行梳理,并對南京國民政府防毒建設效果不彰的原因進行分析。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中國對于毒氣戰(zhàn)的認識并不比日本晚,早在1915年,《歐戰(zhàn)實報》便刊登了《德軍毒人之惡術》一文,對德軍在歐洲戰(zhàn)場使用毒化武器的罪惡行徑做了如實報道。此后該刊常有類似文章,內容主要是對交戰(zhàn)各方使用毒化武器的戰(zhàn)例進行報道,對國人認識毒氣戰(zhàn)起到了啟蒙作用。然而,由于《日內瓦議定書》(1925)中明確提出:“禁止在戰(zhàn)爭中使用窒息性、有毒的或其它氣體以及類似的液體、物質或器具?!币虼耍诤荛L一段時間里,國人只是把軍用毒氣作為一種被國際社會禁止使用的新式武器看待。有識之士對此曾有清醒認識:“今國難日亟,日人對于毒氣之制造及毒菌之培養(yǎng)不遺余力,國際公法亦不過畫地為牢,如海牙之屢次公約耳。將來戰(zhàn)爭一旦爆發(fā),毒氣之應用于戰(zhàn)爭,自在意中,故吾人對于此不可不有相當?shù)臏蕚洹!盵1]可見我國的防毒建設工作尚未起步。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軍侵占東北三省,并以此為基地,由關東軍東鄉(xiāng)部隊、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習志野學校等毒化武器研究機構以中國人作為試驗對象,在我國東北地區(qū)進行了大量室內毒氣人體試驗和野外毒氣演習。1932年“一二八”事變期間,日軍為了迫使我軍屈服,揚言要使用毒氣攻擊,一度使國人“奔走駭汗,驚相傳語,惶惶不可終日?!盵2]雖然此戰(zhàn)日軍并未真正使用毒氣,但一些富有遠見的化學家已經(jīng)深刻意識到加強防毒建設的緊迫性。如著名化學家姚萬年就曾提出:“我國實業(yè)未興,對于化學工業(yè),本無成績。對于化學戰(zhàn)爭的設備,及防御的研究,更無足述。但是歐美各國積極經(jīng)營此事,吾人如甘束手待斃,任人宰割,則不待多言,如欲擠國際地位與世界各國于平等之列,則研究防御方面,實為急不容緩的急務。”[3]而此時的中國防毒建設可謂毫無進展,非但無法與歐美強國相比,即便是與日本相較,也是嚴重落后。日本為了防止他國的毒氣襲擊,在竭力發(fā)展毒化武器的同時,也十分重視防毒建設,如組建防毒部隊,生產(chǎn)防毒裝備,普及防毒知識,以及在全國各個城市舉行防毒演習等活動[4]。面對日軍的步步緊逼,尤其是日軍毒氣戰(zhàn)力的日益壯大,一些軍界人士開始意識到防毒建設的必要性,如國民黨將領李忍濤曾言:“對于毒氣戰(zhàn)爭,許多人都指望用國際公法來禁止,但是國際公法是靠不住的,就是在國際聯(lián)盟的人,自己也很明白,拿條文來禁止是不可能的……我們看到無論哪一國,或歐美各國或日本,都是用了十二分的力量去充實防毒的設備?!盵5]可見這一時期的國人對國際公法的禁毒效能已經(jīng)產(chǎn)生質疑。
隨著日軍侵略的加劇,即便是身處校園的學生也意識到了防毒建設的重要性。如燕京大學的廣大學生就曾指出:“由近來日人的強蠻無理的情形看來,不久就要發(fā)生的中日戰(zhàn)爭里,日人是一定要用毒氣的?!痹诖饲闆r下,“如果我們不早早設法防毒,死是一定免不了的,不但一個人死,同時幾千人幾萬人也死?!蔽ㄓ腥w國人行動起來,“想法子找出防御的東西來,預備好了,才能保護我們的國民?!盵6]而普通大眾亦有同感,均認為在日軍的毒氣威脅下,中國應盡早開展防毒建設,以備不測??梢娺@一時期的防毒問題已經(jīng)超出身份與見識的限制,成為全社會共同關注的問題。
由于日軍毒氣襲擊的威脅日益嚴重,加之國內各界人士要求開展防毒建設的呼聲日甚,為了抵御侵略,同時也為了順應民意,國民政府在“一二八”事變后不久,即開始推行防毒建設工作。然而由于自身實力和科技水平等因素所限,全面抗戰(zhàn)前的防毒建設主要體現(xiàn)在防毒科研、防毒宣傳,以及防毒設備的初步制造方面,不過,這一時期的防毒建設,畢竟使國人對毒化武器有了初步認識,并具備了一定的防毒知識,對于抵御日軍侵略而言,也具有一定積極意義。
要防御毒氣襲擊,必須要對毒氣知識有充分的了解。因此,南京國民政府的防毒建設,首先是從了解毒氣知識方面開始的,而此類知識的獲得,則具有十分明顯的舶來主義色彩。從1932年開始,南京國民政府相關部門先后組織專家,翻譯了多部德、美、日等國學者介紹毒氣戰(zhàn)的論著。如1933年,由國民黨陸軍訓練總監(jiān)部翻譯的《何謂毒氣》一書,內容涉及毒氣之定義、毒氣戰(zhàn)之歷史、毒氣于將來之戰(zhàn)爭等諸多方面。該書通俗易懂,沒有過多的專業(yè)術語,因而陸軍訓練總監(jiān)部認為:“此書雖區(qū)區(qū)小冊而于國民對毒氣應有之理解與準備敘述甚詳……求其可以普及民間喚起國防上之注意者,要以此書為嚆矢。”[7]1935年,國民政府國防設計委員會專家曾昭掄、吳屏合譯的《化學戰(zhàn)爭通論》出版,此書對于“西方化學戰(zhàn)爭之歷史,所用化合物,及其使用方法,至為詳盡;而尤偏重于氣體戰(zhàn)爭及煙霧在軍事上之價值,殊為他書所不及。”[8]除了翻譯外文論著外,一些政府部門還自行編印了許多介紹毒氣知識的書冊,如《最新化學戰(zhàn)》(中央陸軍軍官學校1933年印)、《毒氣戰(zhàn)史》(國民黨訓練總監(jiān)部1935年印)、《毒氣概要》(國民黨中央防空學校1936年印)等,這些書冊與翻譯的外文論著類似,主要涉及毒劑的類型、軍用效果、檢測方法、防護措施等內容,對于推動國人對毒氣的認知起到了積極作用。
在充分學習毒氣知識的基礎上,國民政府相繼開展了一些初步的防毒科研工作。首先,在中央層面成立防毒科研機構,以推進防毒裝備的研究與生產(chǎn)。1933年10月1日,南京國民政府在兵工署下成立應用化學研究所,專門從事防毒器材與毒傷治療的科研工作。在人員構成上,以化學家汪瀏為所長,“研究人員之高中級者,全為留學歐美之歸國專家學者,基層干部亦皆為國內各大學之優(yōu)秀學生?!盵9]在組織構建上,該所下設有機化學、物理化學、生理化學、工程設計四組,分別負責戰(zhàn)劑制備、防毒技術、毒氣治療以及化學兵器的研究工作。應用化學研究所在成立之初便明確了“以研究防御化學戰(zhàn)之技術為中心”的宗旨,“集中全力研究化學戰(zhàn)劑之特性,防御器材之設計,各式防毒器具之試制。”[10]應用化學所是南京國民政府建立的第一所專門的軍用毒氣科研機構,它的誕生扭轉了我國在防毒研究方面停滯不前的局面,提高了南京國民政府防毒裝備的研制進度,為抗戰(zhàn)期間的防毒工作奠定了基礎。
其次,開展高校毒氣防護研究工作。1932年9月,國民政府教育部發(fā)布通令,要求“全國各校理科專注於軍事化學研究,以養(yǎng)成國民常識”,同時,倡導“各校設立研究專科或聯(lián)合數(shù)校組織研究會,試驗各種防護毒氣之原理,以期發(fā)明制造?!盵11]此后,國內具備條件的高校都開始了毒氣防護的教育與研究工作。如北京大學、中山大學、復旦大學、武漢大學等高校均開設了軍事化學之類的課程,并進行了一些毒氣防護方面的研究,其中尤以中山大學最為顯著。1932年,鑒于“東北及淞滬戰(zhàn)起,暴日每以化學利器,施其侵襲,而我預防無方,迭受重大之損失”,該校特設軍用化學功課,由學校資深化學教授授課,帶領學生進行相關研究實驗工作,其范圍十分廣泛,“舉凡關于種種毒氣之性質、制造、防御及治療,皆在研究之列?!盵12]與此同時,該校還購置了大量特種儀器,專供研制防毒面具、防毒衣,以及毒傷藥品所用。高校師生參與防毒研究,實現(xiàn)了科學理論向實際應用的轉變,極大地推動了我國防毒器材的研制工作。例如1932年浙大教授陳之霖發(fā)明了國產(chǎn)防毒活性炭素;1933年北大教授方乘制造出了防毒面具;1937年北師大學生化學戰(zhàn)爭服務團研制出了防毒藥品。從國家利益角度來看,高校師生參與防毒器材研制,完全順應了抗日備戰(zhàn)的歷史潮流,為抗戰(zhàn)中的防毒器材研制奠定了人才基礎。
在深入了解毒氣知識的基礎上,南京國民政府認識到毒化武器的巨大殺傷力,然而,當時大部分國人對如何防毒知之甚少,一旦遭遇毒氣襲擊,其后果不堪設想。因此,在民間加大防毒宣傳,普及防毒常識成為防毒建設的必行之舉。為此,南京國民政府主要通過組織防毒演講、舉辦防毒展覽和舉行防毒演習等方式來實施防毒宣傳。
1933年3月24日,南京國民政府內政部指派防毒專家傅和平在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發(fā)表防毒演講,詳細介紹了軍用毒氣的種類、中毒癥狀以及急救方法[13]。此后,國民政府兵工署、國民政府教育部等部門,也先后聘請相關專家在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上講解防御毒氣之常識。除中央政府之外,一些地方政府也積極組織防毒演講。如1936年2月18日,廣東省防空委員會主任高漢宗發(fā)表演講,“講解防空之設備,及戰(zhàn)時各種防毒方法,口講指畫,解析歷二小時三十分而畢,聽者莫不動容,亦驚嘆科學之進步,毒氣之兇險?!盵14]
在各地組織防毒演講的基礎上,為了使民眾對各種防毒設備產(chǎn)生更加直觀的認識,各地開始舉辦大型的防毒展覽會以普及防毒知識,其中以國民政府首都南京的規(guī)模最為宏大。1935年6月6日,南京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防空委員會在南京市第一公園舉行了為期兩周的防空展覽會,開幕三日之內前往參觀者已達20余萬人,在此期間,宣傳防毒知識成為展覽會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此,委員會特意安排了一系列與防毒建設有關的活動,如散發(fā)防毒常識問答小叢書;在各影院、民眾教育館、公共體育場等處免費播放防毒影片;聘請專家舉行防毒演講等。在展覽材料方面,此次展覽共展出防毒器材22樣,防毒圖表31副,國外各式防毒面具照片57副,人畜中毒照片25副,一戰(zhàn)期間各國毒氣與非毒氣傷亡人數(shù)對比表6張[15]。為了凸顯防毒的重要性,委員會專門建起一間木制防毒室,內置中毒死亡人員之模型數(shù)具,以及頭戴防毒面具之摩登女郎模型1座,二者強烈的反差對比,令民眾“更覺得毒氣害人如此厲害,本身對于防毒知識逐漸急切”[16]。南京之后,委員會先后在漢口、南昌、廣州、成都等22座城市舉辦了防空防毒巡回展覽,“參觀人數(shù)在千萬人以上,熱烈情形,為空前未有?!盵17]南京國民政府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使民眾在短期內對于防毒知識有了基本的了解與掌握,為防毒建設的進一步推進奠定了基礎。
為了進一步培養(yǎng)民眾的防毒意識與防毒能力,南京國民政府在舉辦防毒展覽的基礎上,亦在全國多地舉行防毒演習。1935年11月28日,國民政府在南京、杭州、鎮(zhèn)江三地舉行聯(lián)合大演習。據(jù)《申報》報道:11月29日晚8點,“敵機”侵襲南京,“扎扎之聲,清晰可聞,并拋擲代表爆炸彈、毒瓦斯彈、燒夷彈之白綠紅各色信號,共二十三枚,照耀晴空,光芒四射,蔚為奇觀?!碑敂硻C擲毒瓦斯彈時,“防毒、救護兩隊加緊工作,一面醫(yī)治傷人,一面從事消毒工作,頃刻畢事。救護大隊數(shù)千人均帶防毒面具,同時分途出動,在沖要街市實習救護工作,極為迅捷有序?!盵18]1937年初,隨著日軍侵略的加劇,南京國民政府又先后在上海、南寧、長沙等地組織了防毒演習。例如,1937年5月19日,湖南防空委員會在長沙舉行防毒演習,整體效果良好,尤其是在“施放煙幕彈,及警報毒氣襲擊,消毒工作,救護醫(yī)療等情形,演來極為逼真,使人見之,猶如身臨域戰(zhàn),熏心動魄,而知防毒之重要。”[19]湖南防空委員會主任李覺亦對此次演習評價極高,稱贊此次演習為湖南空前之創(chuàng)見。
值得一提的是,鑒于中小學生防毒知識欠缺,自我保護能力低下的現(xiàn)實,南京國民政府在普及防毒知識的過程中,特別注意到了對中小學生防毒能力的培養(yǎng)。1933年初,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要求各省中小學校于正課外,加授防毒及救護科目,以便普及中小學生的防毒常識。但是,按照教育部要求普及中小學生防毒知識者,僅南京、上海、江蘇、浙江、江西、四川、廣東等十余省市,雖然未能遍及全國,但在遵令實施的省市依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例如1937年5月15日,江蘇省省會鎮(zhèn)江舉辦小學生防毒表演,來自36所學校的1000余名小學生,人人身著救護衣,頭戴防毒面具,先后進行了防毒、救護、人工呼吸等項目的表演,場面甚是宏大[20]。從上述案例來看,雖然南京國民政府受制于人力、物力和財力無法組織全國性的防毒演習,但在個別省會城市的防毒演習,同樣是將部分國人置于實戰(zhàn)環(huán)境之中,使之切身體會到毒氣的危害以及防毒的必要性,在提升軍民防毒意識的同時,也鍛煉了其防毒能力,對于全國的防毒宣傳也具有一定推動意義。
面對日軍的毒化威脅,南京國民政府意識到只有在軍事上與其針鋒相對,才能夠從根本上抵御其侵略。因此,在普及防毒知識的同時,南京國民政府也開始發(fā)展自身的軍事防毒力量。1933年2月8日,在時任軍政部兵工署署長俞大維的建議下,南京國民政府在南京花露崗“妙悟律院”組建起我國第一支防毒部隊——防化學兵隊,初始建制為一個團,下轄3個中隊,6個班,以留德軍官李忍濤為隊長,為避免日軍察覺起見,對外稱為“軍政部學兵隊”。該支部隊的組建,拉開了國民政府在軍事上抵御日軍毒氣襲擊的序幕。
由于技術和設備等方面的限制,學兵隊在創(chuàng)建之初并不具備實戰(zhàn)能力,本質上只能算是一所防毒軍官培訓學校。即便如此,學兵隊的入學條件卻十分苛刻,在招收隊員時,“凡不能接受嚴格訓練與意志薄弱之份子,皆逐一予以淘汰?!?1933年至1937年間,學兵隊共招生4期,第1期隊員僅有60人,第2期增加為200人,此后隊員人數(shù)逐年增加,至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共招收隊員1000人。在培訓內容上均是與防毒密切相關,包括日軍毒化武器識別、各類毒劑特性、毒氣偵檢方法、消毒方法、各式防毒器具的使用,以及氣象學等方面的知識。雖然學兵隊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并未正式成軍,但“因選拔從嚴,寧缺毋濫,加之訓練嚴格,為國軍冠……故當時之學兵隊,譽滿京華,各高級長官之蒞臨參觀及派人見學者,絡繹不絕。”[21]由此足見學兵隊在國民政府防毒建設事業(yè)中的重要地位。
除了組建防毒部隊外,國民政府還積極制造各種防毒設備,以便加強防毒實力。防毒面具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毒氣防御設備,因此,國民政府的防毒設備制造首先從防毒面具開始。實際上,早在1932年南京國民政府便有了組建防毒設備廠的想法,同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派化學家吳欽烈赴歐美考察,訂購相關機械及網(wǎng)羅技術人才。1932年11月吳氏回國,隨即赴各地查看廠址,最終選定河南鞏義為新廠地點。翌年7月,南京國民政府軍政部成立防毒面具廠籌備處,隨即開始廠房、庫房、辦公廳及職工宿舍建設等各項事宜。1933年7月,防毒面具廠正式建成投產(chǎn),“本廠機器除普通之一部分,因其價廉購自德國外,其余一切專門機器均系自行設計,轉飭中國商家承造?!盵10]312除了防毒面具之外,鞏縣面具廠還試制了其他防毒設備,如活性炭、防毒衣、防毒皮靴、漂粉消毒罐、防芥子氣油膏等[10]1211-1214。鞏縣面具廠是我國建設的第一座大型防毒面具生產(chǎn)廠,它的誕生標志著我國防毒設備產(chǎn)業(yè)的起步。防毒部隊的組建與防毒裝備的引進與生產(chǎn),使南京國民政府具備了初步的軍事防毒能力,對于遏制日軍的毒氣威脅具有一定積極作用。
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盡管南京國民政府對防毒問題有了一定重視,并采取了一些防毒建設措施,客觀而言,個別措施也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定作用,例如防毒宣傳舉措使中國民眾對毒氣的危害與防護有了初步的認識。但南京國民政府前期的防毒建設,并未有效抵御日軍的毒氣襲擊,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日軍利用毒化武器在中國境內肆虐橫行,給中國軍民造成了嚴重傷害,據(jù)紀學仁先生統(tǒng)計,日軍的毒氣戰(zhàn)至少造成了我國9.4萬人的直接傷亡[22]。釀成這一惡果的原因頗多,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全面抗戰(zhàn)前,南京國民政府雖然采取了一些防毒措施,但從其實施過程來看,依然存在重視不足的問題。
首先,對國際禁毒公約抱有幻想,導致南京國民政府一度疏忽防毒建設。雖然自20世紀30年代開始,日軍毒氣侵華的企圖已經(jīng)昭然若揭,但南京國民政府卻長期寄希望于國際公約對毒化武器的禁令,一廂情愿地認為即便中日開戰(zhàn),懾于國際公約禁令,日軍也不敢發(fā)動毒氣襲擊。1930年7月,日本陸軍第四師團在福知山舉行毒氣炮演習,參與演習的士兵多達5500人,但國民政府卻對此置若罔聞,認為“戰(zhàn)事使用毒氣,已為條約所禁,日本陸軍省之演習,不過為研究起見耳。”[23]1932年“一二八”事變期間,日軍曾威脅使用毒氣,但南京國民政府軍政部依舊認為:“日人在今日,諒未必即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無所顧忌,貿(mào)然施放毒氣,召國際之非議?!盵24]由于對國際禁令抱有幻想,導致國民政府的防毒建設在進度上明顯滯后,最終未能達到理想的效果。
其次,對日軍毒氣戰(zhàn)的實力評估不足,導致防毒建設力度不夠。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南京國民政府一度認為只有歐美軍事強國具備發(fā)動毒氣戰(zhàn)的實力,而日本化學工業(yè)起步較晚,“軍用毒氣之原料,除氯氣外,大都為煤膏副產(chǎn)物,其煤膏副產(chǎn)物之產(chǎn)量,極為有限……毒氣原料既不充分,自不能從事於大量制造,以備攻擊我國之用?!盵24]然而實際上,早在20世紀20年代末期,日本便已具備了自行研制軍用毒劑的實力,其種類包括芥子氣、路易氏氣、光氣等。1930年,日本陸軍科學研究所更是研制出可用于實戰(zhàn)的氫氰酸,這種毒劑毒性強烈,極易造成人畜窒息死亡,因此被日軍列為“極秘”[25]。在毒氣投射方面,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日軍已經(jīng)裝備了毒氣投射機、毒氣迫擊炮、撒毒車、噴毒器、航空毒氣彈等各式毒化武器,可以說此時的日軍毒化武器的實力,不僅絲毫不遜于歐美諸國,甚至在某些方面還略顯優(yōu)勢。但南京國民政府對此卻沒有清晰認識,其防毒建設也自然難以抵御日軍的毒氣襲擊。
再者,將防毒依附于防空,削弱了防毒建設的重要性。一戰(zhàn)后,由于毒化武器的巨大殺傷力,歐洲諸國皆對毒氣防御極為重視,在防毒問題上絞盡腦汁,以至于掀起了一場風靡歐洲的防毒運動。例如在德國,“民眾被訓練著辨別四種最劇烈的毒氣”;在瑞士,“自1932年起,每月發(fā)行特號專事刊載防毒事宜”;在法國,“有無數(shù)家的店鋪把防毒面具在櫥窗中陳列著?!盵26]可見諸國都是將防毒視為國防建設的核心任務,反觀南京國民政府,雖然采取了多種防毒措施,但卻只是將其看作防空建設的附屬工作。如在文字宣傳方面,與防毒有關的話題大多發(fā)表在《防空》、《防空雜志》、《防空月刊》等防空雜志上,直至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都未曾創(chuàng)辦一份專業(yè)性的防毒刊物*直至1940年,我國才創(chuàng)辦了第一份專業(yè)性的防毒刊物——《防毒月刊》。在實戰(zhàn)演習方面,各地政府往往將防毒列為防空演習的子科目,很少組織獨立、大型的防毒演習。因此,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南京國民政府的防毒建設不過是其防空偉業(yè)中的錦上添花之舉,在日軍瘋狂的毒氣襲擊下,自然難以發(fā)揮作用。
南京國民政府防毒實力不濟主要體現(xiàn)在人才缺乏、防毒器具產(chǎn)能不足、防毒軍隊實力孱弱三個方面。
首先,人才缺乏制約了防毒事業(yè)發(fā)展。毒氣防御作為一種特殊的軍工化學產(chǎn)業(yè),具有制造工藝復雜、科技含量高的特點。因此,無論是在防毒技術研究,或是防毒器具生產(chǎn),還是具體的防毒行為方面,都需要相關人員具備豐富的軍用化學知識。雖然南京國民政府自30年代起,便有意識地在軍隊和一些大學里開設軍用化學課程,以培養(yǎng)專業(yè)的防毒人才,但是由于我國化學教育基礎薄弱,并且人才培養(yǎng)需要一定的時間,不可能立竿見影,因而在防毒器具的研發(fā)與生產(chǎn)方面,往往需要引進外籍人才。例如,鞏縣防毒面具工廠成立之初,由于國內技術人員缺乏,只能聘請德籍工程師馬斯德為技術顧問,負責“全部工程之設計,機械之安裝,成品之制造等等”[10]1127,1936年12月,南京國民政府為了表揚其卓著勞績,特發(fā)4000元獎金,以示嘉許??梢娭钡饺婵箲?zhàn)爆發(fā)之前,我國依然未能構建起完整的防毒人才體系,從而制約了防毒事業(yè)的發(fā)展。
其次,防毒器具產(chǎn)能不足削弱了防毒效果。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鞏縣面具廠僅實現(xiàn)了防毒面具的小批量生產(chǎn),對于防毒衣、防毒皮靴、消毒罐等器具則長期處于試制狀態(tài)。據(jù)國民政府兵工署檔案記載,當時鞏縣面具廠的防毒面具日產(chǎn)量僅為250副[10]1214,如此產(chǎn)能對于數(shù)量龐大的國民黨軍隊來說可謂杯水車薪,因此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之時,國民黨只有極少數(shù)軍隊裝備了防毒面具,其他大部分軍隊只能依靠簡易的防毒口罩,甚至采用毛巾沾肥皂水捂鼻的方式作戰(zhàn)。可見防毒器具產(chǎn)能不足,是影響國民政府防毒建設成效的重要因素。
再次,防毒軍隊實力孱弱影響防毒成效。國民政府學兵隊雖然配備了一些防毒裝備,也掌握了一些防毒知識,但是由于部隊人數(shù)不過千余人,與日軍數(shù)以萬計的毒化部隊相比簡直可以忽略不計。淞滬會戰(zhàn)期間,李忍濤曾率學兵隊開赴上海,協(xié)助守軍炮擊日軍,并取得了一些勝利。但1938年后,“以戰(zhàn)事西移,奉命率所部內遷。初駐湘西,以湘黔公路不靖,乃協(xié)同友軍剿撫,卒成康莊。嗣入川南,以奉命清鄉(xiāng),爰內勤訓練,外靖地方。”[27]從學兵隊的作戰(zhàn)歷程來看,全面抗戰(zhàn)期間該部隊幾乎沒有與日軍正面對抗,而是長期駐扎于大后方,承擔剿撫、清鄉(xiāng)等低級作戰(zhàn)任務。造成這樣的局面,主要是由于學兵隊實力孱弱,根本無法與日軍直接作戰(zhàn),因而其存在最多只能算作一種戰(zhàn)略意義,并不能對日軍的毒氣襲擊起到實質性的遏制作用。
戰(zhàn)前防毒效果不彰固然與國民政府的重視程度和防毒實力有關,但是日軍瘋狂使用毒化武器的惡劣行徑才是影響防毒效果的根本因素。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末期,日本便開始了毒化武器的研制工作,即便在簽署《日內瓦議定書》后,依然秘密地進行各種毒化武器的研究和準備事宜,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之前,日軍已經(jīng)建立起數(shù)量龐大的毒化武器庫,并構建起一套集毒化武器研究、生產(chǎn)、使用和防護為一體的軍工體系。而此時的南京國民政府不僅沒有實施毒氣戰(zhàn)的能力,甚至連最基本的防毒能力都未能完全具備。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雖然德國、英國、美國、蘇聯(lián)等西方強國也擁有龐大的毒化武器庫,但在戰(zhàn)爭期間,參戰(zhàn)各方只是將毒化武器作為一種戰(zhàn)略威懾力量看待,并沒有將其用于實戰(zhàn),唯獨日本冒天下之大不韙,對中國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的毒氣戰(zhàn)。在日軍強大的毒氣攻擊之下,南京國民政府的防毒措施可謂不堪一擊,其防毒效果自然難以顯現(xiàn)。
此外,日軍的毒氣戰(zhàn)不只針對抗日軍隊,對手無寸鐵的中國平民也肆意毒殺。據(jù)現(xiàn)有資料統(tǒng)計,全面抗戰(zhàn)期間日軍對我國平民實施毒氣戰(zhàn)的事例就達113起[28],而戰(zhàn)前南京國民政府防毒建設的重心在于軍隊,對平民只是普及一些防毒常識,無法提供實質的保障。因此,在日軍瘋狂的毒氣襲擊下,這些防毒措施很難發(fā)揮切實的作用。
綜上所述,南京國民政府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所實施的防毒建設,是在察覺日軍毒化威脅后的應急之舉,由于重視程度、自身實力、以及日軍瘋狂程度等方面的因素,在戰(zhàn)時未能產(chǎn)生理想的防毒效果。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南京國民政府的防毒建設,使中國的防毒事業(yè)經(jīng)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同時,大量的防毒宣傳也使中國民眾對毒氣有了初步認識,為戰(zhàn)時防毒事業(yè)的開展奠定了基礎。因此,對南京國民政府的這一舉措,我們應當給予一個適當且公允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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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參見紀學仁.侵華日軍毒氣戰(zhàn)事例集[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