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敏
(皖南醫(yī)學院 外語教研室,安徽 蕪湖 241002)
儒家學說是人類寶貴的精神財富之一,而《四書》是儒家文化的“精髓”,同時也是儒學的經(jīng)典著作,在中國從古到今的思想發(fā)展史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迄今西人翻譯的《四書》譯本有約180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譯本則是來源于19世紀與20世紀兩位傳教士理雅各和韋利。本文通過譯本細讀,擬就理雅各《四書》翻譯的特點,進行具體而深入的探究,分析其譯文翻譯策略的選擇以及譯文的得與失。
1.凸顯學術性的注釋。好的譯文應該盡可能做出詳細的解釋,并對研究活動提供便利,然而這也會引發(fā)讀者的不滿——其往往更喜歡具備輕松性和簡約性的譯本,然而這樣的譯本卻極難被學者所滿足。如注釋與前言均以長篇形式出現(xiàn)的理雅各譯本——其此兩種內容的文字總長度和原文相比多出很多,也就是作品已經(jīng)成為了原作者和譯者的“合著”。他所撰寫的前言涉及文本介紹、背景解釋、正本清源及考證評論。其對《論語》的各時期版本、權威性、作者、最早成書時間、古代學者的論著之類都做出過研究。他甚至發(fā)現(xiàn)了在某些問題上中國學者所依據(jù)的解釋或文本并不可靠[1]。理雅各還大量使用腳注,在腳注中他用簡明精煉的語言概括出各章主旨。另外對文中開始出現(xiàn)的一些關鍵詞語,他都給予注釋,而對于一詞多義,他都是認真研究,保證翻譯的準確無誤。同時,他依據(jù)漢字四聲的發(fā)音,通過語境選取相對應的詞匯,有時還探索詞源,旁征博引,力求精確。理雅各還對讀者難解之處做出了必要的解釋。例如,理雅各譯《論語·學而第二章》時,自行增加“Filial piety and fraternal submission are the foundation of all virtuous practice”這一小標題,這種增益性的解釋總領了孝與仁的關系,突出了主題。
理雅各自己在注釋這一問題上也曾經(jīng)表示,他本人意欲在《中國經(jīng)典》的翻譯活動中公正地對待自身?;蛟S十有八九的讀者對他的“評論式注釋”過于冗長這一問題嗤之以鼻,但只要有人肯定,他覺得就值。作為“學者型譯者”,理雅各愿意在汗牛充棟的儒經(jīng)解釋作品中整理出屬于自身的理論體系[2],可以用長篇的注釋和前言來提供盡可能多的知識給讀者——這也是其作品中最引人入勝的內容,而在他那個時代再沒有一個譯者給研究者提供同樣多的信息了。
2.貼近古文的句式特點。理雅各在翻譯《四書》時采用了大量貼近古文的句式,從而盡可能保證譯入譯出兩種語言結構方面的相通性,甚至不惜字斟句比。其中一個重要的例子就是其將“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譯為“The wise are free from perplexities,the virtuous from anxiety and the bold from fear.”譯文使用對仗句式,與原文結構一一對應,而且譯文也屬于原句的警句風格。理雅各作品中依據(jù)原著直譯這一做法,也保證了其翻譯作品可以最大程度上貼近原文。[3]
而當代譯者翻譯中國古經(jīng)時,往往是先由其他專家學者將古文翻譯成今文,再根據(jù)今文翻譯,這樣的譯文很難像理雅各的譯文那么貼近原文句式。這是因為譯者所依據(jù)的現(xiàn)代文雖易理解,但結構繁瑣,不如古文言簡意賅,行文精練,由此產(chǎn)生的譯文之語言結構與原文有一定的距離。比如,“巧言令色,鮮矣仁!”(《學而第三章》)鮑時祥譯成現(xiàn)代文為:“花言巧語,善于作態(tài)的人,很少有品德完美之輩?!崩习灿⒆g為:“Those who are capable of sweet words and fine appearance are rarely men of true virtue.相比而言,理雅各譯為“Fine words and all insinuating appearance are seldom associated with true virtue.”,老安的譯文明顯是依據(jù)了鮑時祥的今譯文,不如理雅各的譯文簡潔。[4]
3.求其真的異化翻譯策略。異化翻譯意味著保留譯文的異域性,翻譯文化研究的文獻常用此法。而歸化翻譯則注重翻譯的流利暢達。辜鴻銘常用歸化譯法,而理雅各多用異化譯法,兩人的譯法各有千秋,但譯文的功能則截然不同。比如,理雅各把《論語·鄉(xiāng)黨》 的“入太廟,每事問”譯為:“When he entered the ancestral temple of the state,he asked about everything.”辜鴻銘采用歸化譯法,把“太廟”譯成“Great Cathedral”(大教堂)便于西方讀者理解,但卻未能傳遞中國佛教的宗教氛圍;相比之下,理雅各的譯文較好地傳遞了原文的東方宗教氛圍。辜鴻銘在其譯文中除了孔子外,基本不用其他中國的人名與地名,而使用《圣經(jīng)》中常見的人名和地名取而代之。他把“顏回”譯為“孔子的福音使徒約孔”;又將中國古代君王分別比作《舊約全書》中的西方古代君王,因此,辜鴻銘的譯文更容易被西方人所接受,但理雅各的譯本更精確,更具有學術性。[5]
又比方說,理雅各《大學》翻譯為“偉大的學問”的做法曾受到中國研究者辜鴻銘先生的反對,而提出應將之翻譯成“高等教育”更為妥當。但是,現(xiàn)在《大學》的通用譯法卻是援用理雅各的。這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們應該首先了解“大學”的含義?!啊髮W’指的是‘博學’和‘大人之學’——古人八歲入小學,要在十五歲的時候在大學當中進行哲學、政治、倫理之類學科的學習。故而兩種含義實際上是彼此解釋的?!庇纱丝梢?,“大學”的意思與理雅各的翻譯是相契合的。那么,辜鴻銘的翻譯“Higher Education”為什么反而沒有流傳下來呢?筆者以為“Higher Education”的譯法過于西化和現(xiàn)代化,“高等教育”一詞在西方的含義與儒經(jīng)中的“大學”有一定的差距,而且西方的高等教育有文科、理科之分,因此該詞未能精確地譯出“大學”的真正含義。[6]
1.行文呆板,可讀性弱。關于理雅各的譯文,辜鴻銘曾經(jīng)評價說對于那些對文學和哲學有敏銳洞察力的學者型的研究者來說,會對理雅各翻譯的《中國經(jīng)典》里的這些文化內涵有所察覺,透見其真相。但是對于其他普通的國外讀者來說,他的這些蘊涵著中國人智慧和道德的文化內涵的譯著也許會令人產(chǎn)生怪異的感覺。而理雅各堅持認為經(jīng)典的權威性決定了他必須要把忠實的翻譯原則放在首位,而這種原則可能就導致了譯文的呆板。理雅各追求形似,且鮮有增益,這就必然使得其譯文古澀生疏,與孔子親切自然的文風有著一定的差距。[7]
2.理解有誤,翻譯有失。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洋洋灑灑數(shù)以萬言的譯本,不出差錯幾乎不可能。古代中國的經(jīng)典作品連中國人都未必能看懂,就算是中國的“頂級學者”也未必能夠真正敢對疑難之處做出權威性的翻譯——將之譯為外文的難度更是可想而知。翻譯必須經(jīng)歷理解與表述兩個階段。理解為翻譯之本,理解錯了,譯文當然也是錯的。理解之后,譯者能以什么樣的方式將對原文的理解表述出來,這是譯者面臨的第二個考驗。
理雅各作品中有不少誤解誤譯的情況。如:“禮之用……亦不可行也?!边@一段中(《論語·學而第一》) 理雅各把“和”譯為“ease”(放松,不緊張的意思),并注釋說:“In ceremonies,a natural ease is to be prized…”。但“和”的實際意思是“適當、恰當”,楊伯峻把此句今譯為“禮的作用,以事事做得恰當最為可貴。過去圣明的帝王治理國家,也以禮儀恰當為最好,小事大事都這樣做。但其中難以行通之處也為數(shù)不少——就是其并未真正保證‘法制化’而僅僅是‘為恰當而求恰當’,這樣的做法自然是不行的”。由上下文來看,譯成“appropriateness”較為恰當。[8]
“意不在言中”是古經(jīng)語言當中的一個頗為常見的情況,很多時候語言的深層結構難以被譯者所理解,故而其深層意義也難以體現(xiàn)出來,翻譯中“貌合神離”者自然不少。不難想象,要一個外國人不僅理解中國古代經(jīng)典的字面意思,還要理解其內在的深層意思,難度是很大的。如,理雅各將“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一句話以“Is he not a man of complete virtue,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though men may take no note of him?”的形式體現(xiàn),這里的“不知”其實指人不解(comprehend)自己的內心(the inner self)。理雅各的譯法未譯出深層含義,而只停留在原文的表層結構上,因而使得外國讀者無法充分理解原文的真諦。[9]
然而,在研讀理雅各的《四書》譯文與學者的相關研究時,筆者也發(fā)現(xiàn)學者提出的意見實際上并非全都合理,有些漢學家對理雅各譯本的批判有時是本身水平不夠造成的。例如,有學者將理雅各與辜鴻銘的《四書》翻譯進行對比后提出下列看法:認為理雅各在譯文語氣的處理上不如辜鴻銘來得精確。如,理雅各將“回之為人也……”譯為“This was the manner of Hui…”,辜鴻銘譯為“Hui was a man who…”;學者認為辜鴻銘的譯法要比理雅各的譯法語氣準。其本來的意思應理解為“顏回這人有某種性格”,本文則以為:兩種譯文沒有太多的語氣方面出入,而僅僅是理雅各做出了一個“視點轉換”,是合理的語言轉換手段。所以這樣的例子很難有說服力。[10]
3.語篇缺乏銜接。語篇的銜接手段非常的重要,往往在文章中起著起承轉合的作用。它不僅能夠令語篇連貫,整體沆瀣一氣,而且能夠有效地補充一些含蓄的隱含信息。在這一問題上,對比辜鴻銘和理雅各兩人的譯著,很明顯能感覺到,辜鴻銘要優(yōu)于理雅各,這可能也與其“絕對忠實”原文的翻譯原則有很大的關系。[11]
綜上所述,通過對理雅各的《四書》譯文得失的梳理和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理雅各不僅是一名傳教士,更是一名東西方的文化傳播者和語言解碼者。他通過大量的詮釋、解義與加注對中國古代文化典籍進行了嚴謹而詳盡的研譯,為中國典籍傳播以及西方漢學的發(fā)展提供了強有力的指引與支撐。然而,人無完人,譯本也是如此,不可能完美無缺。他的譯本中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理解不當乃至誤譯的地方,但是我們評判的目光應該是寬容的,因為理氏的《四書》譯本猶如一個大寶藏,正等待著我們從不同的視角和深度去挖掘,只有經(jīng)過不斷地研讀、研究和修改,才能更加完善,才能更好地發(fā)揮其學術和文化傳播價值。
[1]Pfister,Lauren F.Strivingfor“the Whole Duty of Man”:James Legge and the Scottish Protestant Encounter with China [M].Germany:Frankfurt am Main,2004:47,43.
[2]Pfister,Lauren.“Mediating Word,Sentence,and Scope without Violence:JamesLedge’sUnderstandingof‘ClassicalConfucian’Hermeneutics”inTuChing-I,ed.ClassicsandInterpretations:The Hermeneutic Traditions in Chinese Culture[M].New Brunswick,New Jersey:Transaction Publishers,2000:371-372.
[3]樊培緒,楚至大.理雅各、辜鴻銘英譯儒經(jīng)的不及與過[J].中國科技翻譯,1999,(3):50-52.
[4](英)理雅各英譯,楊伯峻今譯.四書[M].湖南:湖南出版社,1996:151,597.
[5]楊曉明主編.五經(jīng)·現(xiàn)代版[M].四川:巴蜀書社,1999:40.
[6]孔子文化大全編輯部編.論語[M].山東:山東友誼書社,1992:27.
[7]黃興濤.文化怪杰辜鴻銘[M].北京:中華書局,1997:85.
[8]吳伏生.漢詩英譯研究:理雅各、翟理斯、韋利、龐德[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2.
[9]楊翠翠.理雅各《大學》英譯本中厚重翻譯的應用[D].河南:河南大學,2014.
[10]高生文.語域視角下的翻譯研究——理雅各和辜鴻銘《論語》英譯比較[M].北京:對外經(jīng)貿大學出版社,2016.
[11]江曉梅.《中庸》英譯研究:基于理雅各、辜鴻銘、休中誠、陳榮捷、安樂哲和郝大維譯本的分析[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