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劉師培的“資產階級”概念
——以《衡報》為中心

2018-02-20 16:32徐天娜
學海 2018年6期
關鍵詞:階級平民革命

徐天娜

內容提要 西方語境中的“資產階級”(Bourgeoisie)概念在20世紀初經由日本進入中國語境,劉師培、何震等在他們創(chuàng)辦的無政府主義刊物《天義》和《衡報》中率先對這個概念進行了中國化的詮釋與實踐。相比于《天義》對“資產階級”概念的翻譯和學理介紹,《衡報》所呈現的“資產階級”概念則與中國社會和革命發(fā)生了關聯。在《衡報》中,劉師培等在討論中國民生問題、無政府共產主義革命和中國革命策略時,因對革命主體的認識發(fā)生了變化,“資產階級”的內涵也相應有所不同。他們通過對“勞民革命”和“農民革命”的論證,將“資產階級”概念融入了關于中國社會和中國革命的分析之中,這成為中國共產主義革命興起前一個值得關注的思想課題。

引 言

“資產階級”(bourgeoisie)是一個在西方語境中生長出來的現代概念,其內涵因馬克思的論述而別具意義。19世紀末20世紀初,這個概念伴隨著《共產黨宣言》在東亞的知識旅行,率先進入日本語境,其后經中國留日知識分子的使用和譯介進入中國語境。眾所周知,《共產黨宣言》第一個漢譯本(僅包括“序言”和第一章)是由民鳴(署名)據1906年幸德秋水(1871-1911)、堺利彥(1871-1933)的日譯本譯出,于1908年3月發(fā)表在劉師培(1884-1919)、何震(1885-?)夫婦在東京創(chuàng)辦的無政府主義刊物《天義》第16-19卷合刊(春季增刊)上。《天義》在當時中日知識界中頗具影響,只是在合刊后因日本政府對無政府主義的鎮(zhèn)壓不再出新刊。1908年4月28日,劉師培以何震之名在東京發(fā)行《衡報》①,托名澳門平民社出版,是為接續(xù)《天義》的另一份有影響力的無政府主義刊物?!短炝x》和《衡報》不僅是宣揚無政府主義和女權主義的陣地,同時也是近代中國知識轉型過程中的重要的知識場域,是諸多術語的中國傳統(tǒng)用法與西方現代意涵交織、競爭的平臺,也是討論“階級”及其下位概念“資產階級”如何進入中國語境的理想范本。

大體而言,雖然《天義》中被劉師培等認同的“階級斗爭”思想在《衡報》中也被繼續(xù)闡釋和宣揚,但兩刊中所涉及的“資產階級”概念區(qū)別亦大?!短炝x》中多是對“資產階級”概念的翻譯和學理介紹,而《衡報》中所呈現的“資產階級”概念則大多與中國問題直接相關,被作者們用以分析中國民生狀況和中國革命策略。從《衡報》開始,劉師培等將注意力轉向中國國內,與此同時他們也將中國革命的主體逐漸從日本學者所使用的“平民”(proletariat)轉向“勞民”“勞民階級”和農民、農民階級,而所對應的革命對象則有官僚、資本家、紳商、“資本階級”及田主(地主)階級等,其中“田主”又為“資本家”(capitalist)或“資本階級”(bourgeoisie)之一大組成部分。②

在《衡報》所論述的“勞民革命”和“農民革命”中,“資產階級”概念常常通過“資本階級”這個術語來表述,同時還兼用上流階級、權力階級、富豪(階級)、富民等術語,而幸德秋水所使用的譯詞“紳士閥”(bourgeoisie)則連同“平民”一起淡出劉師培等人的語匯。不過,對于“資產階級”(bourgeoisie)與“資本家”之間的具體區(qū)別,他們也是模糊的。這個變化過程實際上也暗含了中國早期無政府主義者對中國革命認識的變化和思想的分化。

長期以來,學界對“資產階級”這個基本概念如何進入現代中國語境,最初如何被中國人所理解和詮釋的研究十分薄弱。德國學者李博(Wolfgang Lippert)曾對“資產階級”概念在日本和中國語境中出現的根源及原因作了簡單的語義學上的追溯和分析,但并未論述該概念在中國語境中的實際運用。③本文擬在李博研究的基礎上,借助《衡報》中的重要文本,進一步探討“資產階級”這個基本概念的中國化過程。

民生問題與革命主客體的轉換

劉師培對于中國民生問題的關注,最初受到日本社會主義活動家堺利彥的影響。1907年9月13日,劉師培在函告錢玄同社會主義講習會第二次集會地點的信中稱:“延日人堺利彥君演說,并研究中國民生問題”。④兩天后社會主義講習會第二次集會召開,劉師培在會上發(fā)表題為《中國民生問題》的演說,“陳說中國農民之疾苦及中國曠土不耕、谷不敷食之狀況,并推論貧民棄農就工之由,致使作工之苦”的狀況。⑤其后,該演說分兩次刊載于《天義》第8、9、10卷合刊和第13、14卷合刊上。

劉師培等所謂“民生問題”,首先側重于揭示中國農業(yè)的發(fā)展現狀和農民的生活現狀。在《中國民生問題》中,他指出:“中國以農業(yè)立國;至于近日,轉人人有輕視農業(yè)之心”,但這是一個世界性的普遍問題,他認為法國社會黨領袖西欲列斯⑥在《社會主義與農民》中“歷舉現今經濟界之趨向”,其“所據公例有三:一為田舍人口日以減少,都市人口日以增加。二為田舍人減少,均為勞動者(小作人);都市人增多,其最大多數亦為勞動者。三為農業(yè)器械發(fā)明,則減勞動者之數,而小農為之消滅。即勞動者所得賃銀,亦因以節(jié)減?!本椭袊?,三“公例”中“惟后一例尚未現;至于前二例,則現象已呈。蔽以一言,即市業(yè)日增,野業(yè)日漸;作工之人日益,而力農之人日損耳。此實中國前途之一大隱憂也?!雹呖梢?,在劉師培看來,自古以農業(yè)立國的中國,在現代工業(yè)興起的過程中,一方面農業(yè)由“本”轉“末”,另一方面因機器生產代替手工勞動,勞動者數量減少的同時,農人數也在減少,這是中國面臨的嚴峻的民生問題。

與此同時,農民還遭受“資本家”的壓迫,因此必須對農民的疾苦進行調查,以備策略。在與劉師培的文章同期刊出的《哀我農人》一文中,作者認為“自萬頃湖抗稅事起,官吏鎮(zhèn)以兵,捕獲首事之人,為中國官吏助資本家虐待農民之始。論者均為農民不平,不知農民之苦,有甚于此?!弊髡咴谖闹辛_列了中國農民的諸多疾苦之狀,文末指出:“彼萬頃湖之役,特農民罹苦之一端耳。倘各省志士持有平民主義者,于現在農民疾苦,確實調查,以申官吏、富豪之罪,亦近今之急務也?!雹唷罢{查”一事,即指1907年10月由劉師培等發(fā)起成立的“農民疾苦調查會”,該會專門研究中國農民問題,以求反映農民的生存現狀,喚起社會對農民問題的關注和對官吏、資本家的批判。《農民疾苦調查會章程》中稱:

中國幅員廣大,以農民為最眾,亦以農民為最苦。惜困厄之狀,鮮有宣于口、筆于書者。近今所出各報紙,于各省政治、實業(yè),雖多記載,然于民事則弗詳。民事之中,又以農事為最略。嗟我農人,誠古代所謂無告之民矣。仆等有鑒于此,爰設“農民疾苦調查會”,舉官吏、富民之虐,據事直陳,以籌農民救濟之方,兼為伸儆平民之助。海內志士,如有熱心平民主義者,均乞代任調查,或各舉所知,通函本會,則多數農民之幸也。⑨

1907年底,劉師培、何震回國之后曾向端方上書,但在上端方書中,劉師培一仍其舊,繼續(xù)關注民生問題,條陳“補救之策”五則、“弭亂之策”十條,洋洋灑灑數千字。上書中劉師培也沒有使用“平民”“勞動者”“紳士”“紳士閥”以及“階級”等日本所造現代術語,卻使用了“人民”及與之相對立的“豪民”“劣紳”等術語,他指出“今中國之大患,即在民貧之一端。民貧則身苦,身苦則思亂”,并表示“中國革命黨所持之旨,不外民族主義。故舍排滿而外,別無革命?!雹?/p>

劉師培所稱放棄排滿革命的主張,實背于他之前的主張。他的《中國民生問題》連同《天義》8-10卷合刊上所刊載的《論新政為病民之根》《非六子論》《鮑生學術發(fā)微》等文章,主要目的在于表明無政府主義主張,而這些文章也被視為劉師培與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在思想上分道揚鑣的政治宣言。其時,孫中山等人提出推翻清統(tǒng)治、建立新政權的主張。劉師培則認為“倘于政府尚存之日,則微不如守舊,立憲不如專制?!钡麉s在上書中簡化了中國革命,放棄排滿革命的主張則是他與孫中山等人關于中國革命的二次背離,也是他本人對于無政府革命的背離。

一般認為劉師培夫婦投入端方之轂后,即“充當暗探,破壞革命”,其實不然。1908年2月,劉、何二人返回日本后,繼續(xù)從事無政府主義革命的宣傳工作。3月《天義》在16-19卷合刊出刊后無疾而終,4月劉師培、何震繼而創(chuàng)辦《衡報》。劉師培在《衡報》的卷首語中指出,《衡報》辦刊宗旨有四:“一、顛覆人治,實行共產。二、提倡非軍備主義及總同盟罷工。三、記錄民生疾苦。四、聯絡世界勞動團體及直接行動派之民黨。”可見,民生問題依然是劉師培關注的重點,但他也發(fā)現,幸德秋水等人所使用的“平民”概念無法適應中國革命的現實需要。

幸德秋水當初選擇“平民”一詞是為了對抗“國民”這個暗含國家中心的術語,在他和堺利彥所譯《共產黨宣言》中,“平民”也是馬克思主義中“proletariat”的日語對譯詞。但隨著幸德秋水等人的“中等階級”構想的展開,“平民”的涵蓋范圍開始擴大,不僅包括社會中身處饑餓、貧困、無固定居所的流民,還包括反統(tǒng)治階層的少數富人、農民、手工業(yè)者、小商人以及新興工人、新職員等。嚴格來說,這樣的歸納與無政府主義所倡導的社會中的人的絕對平等相悖,因此在《論國家之利與人民之利成一相反之比例》一文中,劉師培提出了一個基本論點:“現今世界一般之瞽論,均以國家之能力,足以保衛(wèi)人民;國家強盛,則人民蒙其利;國家微弱,則人民蒙其害。此實大謬不然之說也。吾今即其說而反之曰:國家愈強,則人民愈苦。國家之利與人民之利,成一相反之比例?!彼ㄟ^大量的論證,舍棄了“平民”的追求,最終選擇了“人民”。

具體而言,在這篇文章中,劉師培通過四組相互對立的關系進行論證,即國家與人民、國家與國民、國家與平民以及國家與勞民,而這四組關系又襯托出近代國家學說中的四種思想——愛國主義、帝國主義、祖國主義和資本主義。從劉師培的論述中可知,普通意義上的“人民”是指國家內部所有成員,與“國家”之間構成一種權利與義務的關系,國家為人民提供保障,要求人民具有愛國主義精神。但是從無政府主義的角度看,這并非“人民”的真正含義。“國民”與“人民”類似,但“國民”的字義是“國家之民”,相對于近代領土國家;“平民”是與君主、政府、“富民”等相對立的概念。與前三者相比,“勞民”具體到某一個社會群體,突出職業(yè)屬性。既然要廢除國家,那么普通意義上的“人民”和“國民”都會隨國家而消失,與君主、政府相對立的“平民”亦會隨之消亡,而“勞民”是可以承擔革命的重任的。劉師培設想通過無政府共產革命“顛覆”政府和國家之后,建立一個無政府、無國家的絕對平等、自由、博愛的“新社會”,恢復人與人之間絕對平等的關系。所以他選擇繼續(xù)使用“人民”的概念,希望“新社會”中的“人民”是完全自由、絕對平等與互愛互助的。因此,該文可視為劉師培后來決定舍棄“平民”和“國民”,代之以“勞民”作為無政府共產主義革命主體并籍此最終實現“人民”的開始。

“勞民革命”中的“資本階級”

無政府共產主義(anarchist communism)反對任何權威、權力中心和財產私有。早在1907年9月15日召開的社會主義講習會第二次會議上,堺利彥便指出:“改革財產私有制度,復為上古共產之制”。堺利彥的看法可以追溯到俄國無政府革命理論家克魯泡特金(Pyotr Alexeyevich Kropotkin,1842-1921),克魯泡特金在其所著《面包掠奪》一書中稱,他曾從歐洲10-12世紀的村鎮(zhèn)中找到了共產主義的原型,認為當時村鎮(zhèn)中的人經過了三個世紀的奮斗,將自己從宗教和世俗的束縛和壓迫中解放出來,發(fā)展出了一種共同勞動和共同消費的村鎮(zhèn)模式,并一直持續(xù)到18世紀。

劉師培在《衡報》中介紹了克魯泡特金在《面包掠奪》中所論述的無政府共產主義:“由無政府主義而生共產制,由共產制而至無政府”,并在接受克魯泡特金思想的基礎上,結合中國古代原始共產主義思想——“皇帝明民共財”(《禮記·祭法篇》),論證在中國實行無政府共產制的可能性,試圖創(chuàng)建中國無政府主義共產革命理論,繼而推行無政府共產主義革命。他指出:“中國欲行此制,必先行之于一鄉(xiāng)一邑中,將田主所有之田、官吏所存之產(如倉庫),官商所蓄之財(每鄉(xiāng)富民,均有蓄藏。又,典當各業(yè),多為富民所開設。)均取為共有,以為共產之濫觴。”“此制既行,復改良物質,圖生產力之發(fā)達,使民生日用之物,足供全社會人民之使用,則爭端不起,而共產制度亦可永遠保存。”劉師培認為,既然無政府共產制要奪取地主、官吏和官商所占有之物,那么這些人也就是革命的對象。而對他們進行革命的任務,則交給了“勞民”和農民。

以“勞民”作為革命主體的思想,實際上來源于歐洲的經驗。其時因避禍而遠走歐美的張繼(1882-1947),將歐美世界對中國革命的觀察和看法,以及歐美世界的革命經驗函告劉師培。1908年5月,張繼從英國倫敦致信劉師培:“西方普遍人士,均言中國人無革命之資格。革命黨人亦謂,中國僅有革命之空言,恐難成事。由實際而言,亦不足怪。歐美革命,均屬社會革命,與中國革命之性質不同,但彼之事業(yè),計有數端,必當效法?!彼ㄗh中國革命應該效法歐美革命:“無論行各種革命(政治革命,社會革命),均當以勞民為基礎?!?/p>

要將“勞民”作為革命的基礎,就必須有意識地動員和組織“勞民”,“即勞民無革命程度,亦宜竭力運動,方為革命之正道?!毕啾戎?,“中等社會之人,最不可信”。張繼提出,“吾黨之要務,即設立工黨于各所是也。依法國勞民協會之法,偏向各省設立,此乃吾黨最大之事業(yè)也?!币虼?,《衡報》在刊發(fā)張繼來信同號,以顯眼位置刊出《漢口暴動論》一文,文中稱:

近歲以來,中國民生,日即于貧困。由是,由貧困而生憤激,由憤激而思叛亂。然各省暴動之舉,雖以勞民占多數,然必革命黨人鼓吹于其間,欲資以攻城掠地,非由勞民為主動也。吾黨之意,以為中國革命非由勞民為主動,則革命不成;即使克成,亦非根本之革命。故吾黨所希望者,惟在勞民之直接行動。幸近歲中國勞民,漸生自覺之心。暴動之舉,其有由勞民發(fā)端者,一為鎮(zhèn)江抵抗警察,一為萬頃湖農民抗稅,均含有社會革命之性質者也。而近日漢口暴動,其效尤著。

也就是說,劉師培等從1908年4月11日漢口攤販罷市風潮中警民沖突事件中,看出了“勞民”作為革命主體的新生力量和希望,認為漢口暴動較中國之前發(fā)生的各種罷工都有進步,表現在三個方面:

一曰罷市發(fā)端于小商,而大商受去牽掣,乃小商為主動,而大商為被動者也,與昔日各省罷市,小商受大商牽掣者不同。

二曰罷市以來,小商行示威運動,與兵警為敵。昔日各省之罷市,僅閉門自守而已。今則破壞官廳、警局,擊退兵警。蓋于罷市而外,兼行他項之抵抗運動者也。

三曰罷市以來,小商襲擊大商店,與富民為敵。昔日各省之罷市,小商因貿易之停,恒陷貧乏。若豪富之商,則鮮損失。若此次漢口暴動,其所破壞者,則以大商店占多數,則小商對于富民,已恒蓄不平之念。

總結起來就是:“中國之小商,屬于平民之一部者也;官吏、兵警者,政府之走犬也;大商者,資本家也。故漢口小商之暴動,乃平民之反抗政府者也,乃平民之反抗資本家者也,則謂此舉為平民革命,可矣?!彼麄冞€臆測漢口罷市所產生的混亂狀態(tài)是一種“無政府之現象”,是“無政府之先機耳,然足證欲達無政府之目的,必自勞民革命始。故吾黨之所希望者,則以勞民欲實行社會革命,必先與漢口之地實行總同盟罷工?!彼€試圖將這種革命經驗從漢口推廣至全國:“漢口者,中國適中之地也;總同盟罷工者,無政府革命之惟一方法也。漢口實行總同盟罷工,則無政府共產之社會可由漢口而推行于全國。惟欲達此目的,必自組織勞民協會始?!?/p>

《衡報》第五號上發(fā)表了劉師培特地撰寫的《論中國宜組織勞民協會》一文。該文開篇指出:

布魯東《何謂私有財產》(Qu’est-ce que la propriété)之言曰:“私有財產權者,乃世界罪惡之根源。凡人類自有生以來,所罹極端之罪惡及災害,此其連鎖之第一環(huán)也?!薄_列(Roller)《社會總同盟罷工》(The Social General Strike)亦曰:“近世勞民,雖非永作一人之奴隸,然去此適彼,仍其身為資本階級之奴隸而已。社會一日不破,將永無脫身之期?!?/p>

這兩點成為劉師培的理論依據,他由此斷定:“處今之世,一切革命均由經濟革命發(fā)生,而經濟革命又由勞民團體發(fā)生,此必然之勢也。故吾黨對于中國,首冀勞民之革命。”與此同時,劉師培還從中國歷代的革命經驗中尋求“勞民革命”的歷史依據,得出“中國歷代之革命,均勞民為之主動者也”的結論:“由是而言,則國家與一次之重役,勞民必生一次之革命,而勞民革命之原因,均以不堪重役,鋌而走險。蓋勞民非陷于困阨,則革命之念不生;革命非由勞民倡始,則其實不成。”并借此說明“中國勞民具有革命之資格”,而“勞民結合,乃政府所深懼?!薄白阕C勞民團結,有抵抗政府之能”,“凡欲抵抗政府者,安得不從事于勞民結合乎?”。劉師培“一語而斷之”:“中國歷代之革命,既均由勞民階級發(fā)生,則現今之中國,欲與真正大革命,必以勞民革命為根本?!?/p>

劉師培認為“在下之人”“團結轉堅”,有三種結合方式使“在下之人”形成“勞民階級”:一是“職業(yè)之聯合”,分“商業(yè)之集合”與“工業(yè)之集合”;“二是鄉(xiāng)誼之結合。凡同省、同府之民,萃居一境者,雖所執(zhí)之業(yè)有農、工、商之不同,然均互相聯絡,以會館、公所為機關”;“三是會黨之結合”。

不難看到,劉師培所謂“勞民階級”,較“平民”的指涉范圍要寬泛很多,同時也比西方語境中“worker”的指涉廣泛。“勞民”不僅包括了各類工廠工人、船運工人、礦工、筑路工人、小商人、小工(瓦工、木工、裁縫工、車夫、擔夫、轎夫等)、農民和兵警(“且兵警亦系平民之一”)等,還包括了“半屬于勞民”的各會黨組織成員(哥老會、紅燈會、三合會、小刀會、大刀會、白蓮教、在理教、八卦教等)等一切依靠勞動獲取生活資料的人。這些依靠職業(yè)、鄉(xiāng)誼和會黨結合的團體,被認為是克魯泡特金所說的“由互助感情而生自由之集會”。

劉師培認為,勞民陷于貧困的原因是“政府搜刮民財”和“資本家擴張權力”,“中國自今以后,乃資本家擴張勢力之時代?!薄百Y本家乘其隙,利用物質之文明,壟斷生產之機關,使役勞民,以施其賃銀制度?!彼浴爸袊劣诮袢?,乃資本家壓力進步之時代也,又勞民受制于賃銀之時代也。由是而降,富民社會、勞民社會必區(qū)劃階級,與歐美、日本相同,故勞民所受之苦,以今日為最甚?!币虼?,“勞民”結合起來革命是必然之事。

盡管劉師培說“中國在上之人,乏結合之性”,但他還是以“富民社會”“資本階級”作為指涉革命的對象。在《論中國資本階級之發(fā)達》一文中,劉師培在標題之下加注英文:“The Chinese Capitalist”,說明他所說的與“勞民階級”相對立的“資本階級”,實際上是西方語境中“capitalist”(資本家)的群體化結果,而與“bourgeois”或“bourgeoisie”不同。劉師培文中指出:“資本階級”最初是清朝中葉的“富民”,他們分為四類:“貪酷之吏”“鄉(xiāng)里豪民”“鹽業(yè)之商”和“票號之商”,當時他們雖然為“富民”,但“饒于財產而薄于權力”,是被壓制的。而咸、同以降,因太平天國起義的影響,中國逐漸出現“豪族社會之現象”。到了近代,受重商主義的影響,社會上“不以營利為諱言”,“由是,資本家以營利為業(yè)者,昔為一般社會所賤,今轉為一般社會所尊”,并呈現出三種現象:“實業(yè)日增”“商人日尊”“商權日伸”。劉師培認為,資本家在中國的擴張成為必然?!坝写藬狄?,故近日之富商均漸變而為紳士,上于官吏相通,下與新黨相逐,因借用新學而其名愈尊,因上攀達僚而其勢益固。其始也,行于上海;繼則各省紳士,公為商業(yè);又繼則官僚、新黨,亦思以資本家自居。自是,官、紳、士、商和而為一,提倡商權,偽興實業(yè),以盜一己之名,以奪平民之利?!边@樣造成的結果是:“一曰一切利原均為資本階級所吸收”;“二曰一切勞民均為資本階級所役使”。所以,劉師培提出“抵抗資本階級,固當今之急務,而吾黨所當從事者也?!?/p>

“農民革命”中的“資本階級”

無論是對《民報》革命派,還是對劉師培等無政府主義者而言,“proletariat”始終都是一個比較抽象的概念,幸德秋水和堺利彥選擇“平民”對譯這個術語,寄托了他們改造日本社會的期望。將“平民”遷移到中國語境時,中國無政府主義者的理解和當初創(chuàng)制這個對譯詞的日本知識分子的關懷有所不同,自然對應的革命對象也相異。朱執(zhí)信本人最初反對使用“平民”“勞動者”“勞動階級”和“紳士閥”“資本家”等,別出心裁地新創(chuàng)了“細民”和“豪右”,最終沒有成功,朱本人甚至后來也改用“平民”“勞動階級”等術語。但朱執(zhí)信的設想不無道理,因為革命不能缺失農民這個群體。

劉師培雖然對“勞民”反抗“資本階級”寄予厚望,但是他根據對中國山東、四川、貴州等地農民生活狀態(tài)的調查報告,為無政府共產主義革命找到了另一大主體——農民。為了論證無政府革命與農民革命之間的關系,《衡報》1908年6月28日第七號定為“農民號”??瑢iT討論中國農民狀況和農民革命的現實和前途問題。在《無政府革命與農民革命》一文中,劉師培指出:“無政府革命欲使之施行于中國,可循者,果何法乎?此誠今日最大之問題也。試由此問題而解釋之,曰:中國農民果革命,則無政府之革命成矣。故欲行無政府革命,必自農民革命始。”對于“農民革命”的具體方式,他提出了兩條建議:抗稅和反對政府及田主。理由是:

甲、中國大資本家仍以田主占多數,田主之制覆,則資本階級之大半亦因之而覆,故抵抗田主即抵抗多數資本家。

乙、中國人民仍以農民占多數,農民革命,即全國大多數人民之革命也。以多數抵抗少數,收效至速。

丙、中國政府只財政仍以地租為大宗,農民對政府抗稅,則政府于歲入之財政失其大宗,必呈不克維持之象,而顛覆政府,易于奏功。

丁、財產共有制,必以土地共有為始基,而土地則以田畝為大宗。惟農民實行土地共有,斯一切財產均可易為共產制。

“田主”即地主,把“田主”與“資本家”視為一類的觀點,梁啟超早在1904年稱贊和介紹“社會主義”的《中國之社會主義》一文中就已指出過:“社會主義者,近百年來世界之特產物也。檼括其最要之義,不過曰土地歸公,資本歸公,專以勞力為百物價值之源泉。麥喀士曰:‘現今之經濟社會,實少數人掠奪多數人之土地而組成之者也?!克鬆?即拉薩爾,引者注。)曰:‘凡田主與資本家皆竊也盜也?!敝皇橇簡⒊X得拉薩爾(Ferdinand Lassalle,1825-1864)的說辭太過激烈,“此等言論,頗聳聽聞”,認為社會主義的主張實際上與中國古代的井田制相似:“此等言論,與千百六十六年萬國勞力黨同盟之宣言書,何其口吻之逼肖耶?中國古代井田制度,正與近世之社會主義同一立腳點,近人多能言之矣,此不縷縷?!?/p>

與梁啟超的看法相近,劉師培等也從中國古代井田制中尋找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歷史根據。從劉師培羅列的進行“農民革命”的幾點理由可以看出,他延續(xù)了拉薩爾的看法。但劉師培更強調中國社會中的“田主”是“資本家”或“資本階級”的主要組成部分。中國是一個農業(yè)大國,中國社會主要由地主和農民這兩大階級構成,因此他號召農民階級對地主和“資本階級”的革命,認為農民階級的四大本性決定了他們可以成為無政府共產主義革命和農民革命的主體:

一、農民者,有團結之性者也?!?/p>

二、農民者,含有無政府主義者也?!?/p>

三、農民者,保存共產制者也。……

四、農民者,有抵抗之能力者也?!?/p>

劉師培指出,近代以來,中國農民所受之苦更甚于往昔,所以“若一旦實行革命,勢必由小團結進為大團結,由小抵抗進為大抵抗,由固有之無政府共產制進為高級之無政府共產制。蓋觀于農民之富于團結,則知小團結之力必可擴為大團結;觀于農民之敢于抵抗,則知小抵抗之力必可擴為大抵抗;觀于無政府共產制存于農村,則知無政府共產制最適宜于農民,此農民革命所由為無政府革命之權輿也?!币孕F體的聯合來抵抗資本主義的策略,實際上是俄國無政府主義理論家巴枯寧(Mikhail Bakunin,1814-1876)的主張,克魯泡特金在《面包掠奪》中繼承了這種主張。劉師培樂觀地估計:“農民必可得勝利”,“農民既起,則市民必乘機紛擾,舉凡所謂官吏、資本家者,均可顛覆于一朝。彼政府又安有不滅之理哉?故農民革命之結果,其勢必達無政府之一境?!敝劣诟锩晒χ蟮霓r民問題,劉師培認為只有“土地共有”和“改良農業(yè)”。

在尋找農民成為一個革命的階級的可能性依據的同時,劉師培也在尋找將中國的“田主”和“資本階級”作為革命對象的合理性依據。他指出,“田主”是萬惡之源,與農民之間形成一種不平等的主仆關系:

重農之國,民間以田多為富。欲壟斷多數之土地,不能不使役多數之農民,而田主、佃民之階級遂一成而不可易。是猶工商發(fā)達之國,資本階級必以工民為奴隸也?!袊镏髦贫龋擞捎谏鐣g之自由兼并者也。至其結果,則主仆之關系以成。

在這種主仆關系中,“若現今各省之佃民,對于田主,均稱‘老爺’”,劉師培解釋:“中國“老爺”之稱,本包含‘權力階級’‘資本階級’‘上流階級’各意義,與英語Bourgeois同,則佃民以田主為上級,而己身甘處于奴隸,明矣?!眲熍喟?907年發(fā)生的蕪湖萬頃湖千余名佃民的暴動事件視為土地兼并導致民變的最典型案例。當時清政府實施新政,為獎勵實業(yè),全國各地興辦屯墾局,由紳商集資認領。萬頃湖面積寬廣,在清政府的政策保障下,當地官員和屯墾局及富紳聯合起來以公司名義承租、認領土地,并招佃民進行開墾。但因1906年水災的影響,加之人為因素,到1907年參與開墾已兩年的佃民“未有進款,負債甚多”,而放租公司的富紳和資本家最先承諾只收半租,實際上卻“欲收全租,被水之田亦不酌免”,由此激起民變。《衡報》在報告中說,“公司暴斂橫征,民不堪命”。所以劉師培認為蕪湖萬頃湖的新墾之田“大抵由富豪階級出資購買,共同管理,或設農業(yè)公司,恒合其群力,以壓多數之佃民,而官吏復加以保護,蓋不啻資本團體與平民團體之關系也。故橫征暴斂,無所不至。佃民所受之苦,此為最甚?!?/p>

從中可以看出,劉師培實際上把佃民視為“平民”之一部分,而“平民”原來對應的是“無產階級”這個概念,與“資產階級”形成對抗關系,只是劉師培換了一種表述方法,以“資本團體”代指的“資產階級”。而農民想要獨立革命、擺脫貧困,就必須擺脫對地主和“資本階級”的經濟依附,“維持昔日兼營之業(yè),而漸握一切生產之實權”。因此,劉師培提出了在中國實行農業(yè)和工業(yè)聯合制的構想:“要而論之,資本階級所以杜農人兼營之業(yè)者,恃有機械及公司之制耳。然此等之業(yè),果由農人自營,則較之公司所費,約省數倍。”實行農業(yè)和工業(yè)聯合制,是“農民競勝資本家惟一之政策也?!薄叭粜写朔?,則所謂資本主者,即全部之勞民;其全部之利,亦為勞民所共分享。由是爾進,則全國富力悉集于農村,而農人無復窮困之慮?!?/p>

結 語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在馬克思主義“階級斗爭”思想的影響下,劉師培關于中國革命構想、革命主客體的確定都是隨著他的革命認識和革命策略的調整而變化的,他關于革命的主體大體上是從“平民”再“勞民”再“農民”,關于革命對象的描述則從“紳士閥”轉變到“資本階級”。但“資本階級”的指稱內涵也在變化,先后指代近代資本家階級(capitalist)、地主階級以及資產階級(bourgeoisie),而對于對“bourgeoisie”和“capitalist”之間的具體意涵,劉師培的認識始終是模糊的,在他的論述中,二者最大公約數是“資本階級”。“資本階級”開始作為與“勞民”相對立的概念,后來在劉師培“農民革命”的闡述中,被轉換成與“農民”相對立的概念,甚至被視為中國固有之名詞“田主”和“老爺”的代名詞,其涵蓋范圍和語義與西方現代語境中的“資本階級”是有區(qū)別的,與幸德秋水等人所創(chuàng)制的“紳士閥”亦不相同。

總之,在工團無政府主義的影響下,《天義》突出“平民”和“紳士閥”之間的階級對抗性,而《衡報》在無政府共產主義的影響下,起初突出“勞民”與“資本階級”之間的階級對抗,隨后劉師培基于對中國農民生活狀態(tài)的調查及中國原始共產主義思想的認識,突出農民階級與“資本階級”之間的階級對抗。但劉師培等無政府主義者的種種革命構想,最后均因《天義》和《衡報》的??K結。1908年11月,劉師培回國后充當端方幕僚,專注于中國傳統(tǒng)學術之研究。辛亥革命之后,劉師培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當年在日本東京激情澎湃的無政府主義革命運動,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段誤入歧途的經歷。

①為避日本警察,《衡報》文章多無署名,據萬仕國編《劉師培年譜》(廣陵書社,2003年)、陳奇編《劉師培年譜長編》(貴州人民出版社,2007年)及梁展《世界主義、種族革命與〈共產黨宣言〉中譯文的誕生——〈天義〉〈衡報〉中的社會主義宣傳為中心》(《外國文學評論》2016年第4期)等的考證,并結合《衡報》中有署名的和可互證的文章,能推斷作者為劉師培的文章有:《發(fā)刊詞》《社會革命與排滿》(萬仕國、梁展)、《漢口暴動論》(萬仕國、陳奇)、《論中國宜組織勞民協會》(萬仕國、陳奇)、《中國資本階級之發(fā)達》(在《論中國宜組織勞民協會》的文末劉師培有明示)、《無政府革命與農民革命》(萬仕國、梁展)、《論中國田主之罪惡》(萬仕國、陳奇)、《論農業(yè)與農業(yè)聯合制可行于中國》(文中顯示與《無政府革命與農民革命》作者同)、《論水災系共產無政府之現象》(萬仕國、據《雜記(五)中內容所涉之〈面包略奪〉一文》等9篇。

②無署名:《論無政府革命與農民革命》,《衡報》第7號,載萬仕國、劉禾校注《天義·衡報》(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685頁。

③[德]李博:《漢語中馬克思主義術語的起源與作用——從詞匯—概念角度看日本和中國對馬克思主義的接受》,趙倩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350-370頁。

⑤《社會主義講習會第二次開會略記》,《天義》第8、9、10卷合刊,載《天義·衡報》(上),第324-325頁。

⑥萬仕國認為該人疑似饒勒斯,或譯覺列士(Jean Jaurès,1859-1914),是法國著名歷史學家和哲學家。1902年組建了法國社會黨,1904年創(chuàng)辦了社會黨機關報刊《人道報》,并著有《社會主義研究》(1901年)等。參見萬仕國、劉禾校注《天義·衡報》(上),第149頁。

⑦申叔:《中國民生問題論一》,《天義》第8、9、10卷合刊,載《天義·衡報》(上)第149-150頁。

⑧無署名:《哀我農人》,《天義》第8、9、10卷合刊,載《天義·衡報》(上),第292-293頁。

⑨無署名:《農民疾苦調查會章程》,《天義》第8、9、10卷合刊,載《天義·衡報》(上),第549頁。

猜你喜歡
階級平民革命
烏克蘭戰(zhàn)火未息,平民在幫助平民
如何理解陶淵明的平民品格
馬克思階級概念的當代理解
“偏離”與“回歸”:京郊土改中的路徑依賴與階級劃分(1949—1950)
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粉紅革命
平民領袖
掀起秋冬潮流革命
盯緊!這些將是5年內最賺錢的平民職業(yè)
做好黨外知識分子工作 促進階級階層關系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