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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責任與政府角色
——兒童照顧的變遷與政策調整

2018-02-22 00:53劉中一
學術論壇 2018年5期
關鍵詞:托育流派責任

劉中一

2016年起,我國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實行“全面兩孩”的生育政策。但是,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政策效果并沒有得到充分體現(xiàn)。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的數(shù)據(jù)表明,2017年我國出生人口不增反減,比上一年度大幅減少了60多萬。按照人口學界的共識,國民生育率一旦跌入所謂“低生育率陷阱”就很難逆轉。因此,必須在機會窗口關閉之前,努力提振群眾的生育意愿和生育水平。根據(jù)中國人口與發(fā)展研究中心此前的調查,托育服務短缺、女性職業(yè)發(fā)展壓力大等兒童照顧問題是影響人們不愿意生育二孩的主要原因[1]。而從發(fā)達國家的實踐與經(jīng)驗來看,提高生育率不僅要通過財稅手段改變家庭生育的成本收益,更重要的是要合理分擔兒童照顧責任,平衡女性在工作—家庭角色之間的關系。

長期以來,兒童照顧一直被視為屬于私人領域,特別是家庭內部的責任,即使遇到父母因故缺席的狀況,也多仰賴家庭自身資源加以解決。可以說,在兒童照顧問題上,國家一直處于配合或邊緣的角色。近幾十年來,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婦女解放運動的推動,家庭的日益小型化,使得家庭本身具有的兒童照顧功能大為削弱,尤其是兒童照顧與生育問題的日益緊密聯(lián)系,當兒童照顧不再是家庭或市場可以獨立承擔與面對的問題時,重新明確和界定國家的兒童照顧責任在理論上就顯得十分必要和重要。

一、兒童照顧的國家責任與政府角色的主要理論流派

關于兒童照顧的國家責任和政府角色的看法,往往體現(xiàn)了一國主流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兒童政策的走向,也體現(xiàn)了一國對待生育和養(yǎng)育等問題的根本態(tài)度。有的國家主張兒童照顧應該是私人領域的事情,政府應避免直接干預兒童照顧的事務,批評公共兒童托育制度削弱了家庭兒童照顧的責任;也有的國家主張政府對兒童照顧進行全面干預,透過政府提供財政支持和公共托育基礎設施的建設等;還有的國家基于維系國家經(jīng)濟競爭力,提出具體政策以協(xié)助工作中的父母解決兒童照顧的問題。概括而言,在各個國家具體的實踐中,主要可以概括出以下三種觀點或三種理論流派:

第一,自由放任主義理論流派。自由放任主義理論流派主張兒童照顧純屬家庭的責任與義務,強調母親與家庭是兒童發(fā)展最佳照顧者,國家對于兒童照顧行為沒有特定的想法或價值觀。自由放任主義理論流派尊重父母和子女在家庭中重要聯(lián)結的看法,以人性的觀點來看待家庭的功能,主張父母照顧時會增加親子間的關系,政府不宜介入,只有在子女的權利受到重大的侵害時,才能由國家介入,例如父母親長期虐待子女,父母親無法提供子女的基本生活等。自由放任主義強調家庭照顧為兒童與發(fā)展最重要的機制,政府應減少對家庭的干預。最少干預取向主張子女與父母密不可分,家長在兒童照顧事務方面有決定權或主導權,包括居住地點、教育理念、托育方式、宗教信仰等,國家應給家長自由裁量權。唯一的限制是父母違反最低限度的兒童照顧安全界定。自由放任主義認為如果不考慮這些前提,國家強行干預往往適得其反,將會造成兒童照顧資源的浪費與分配不均等社會問題。

換個角度說,自由放任主義理論流派強調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tǒng)性別分工模式,認為傳統(tǒng)性別分工模式符合兩性生物差異,具有社會演化的基礎。同時,特別反對改變女性(尤其是已婚女性)的角色與地位,從而實現(xiàn)兒童照顧的權益。因此,在男性常被界定為工具性與任務性角色的社會中,女性在家照顧孩子往往成為一種天職的表現(xiàn)。即使兒童遭遇不適當?shù)碾p親照顧需要給予特殊安置時,但該流派仍堅持家庭(母親)的權力以及家庭與政府角色的分立性。

美國屬于奉行自由放任主義理論流派的典型國家之一,在兒童照顧的國家責任和政府義務方面,著重強調兒童照顧的家庭責任與市場作用,不僅在全國層面沒有出臺統(tǒng)一的兒童照顧政策,而且其碎片化的兒童福利政策也只具備部分舒解家庭經(jīng)濟壓力的功能。在美國,公立性或公益化的托育機構很少,兒童照顧的政府責任往往以公共救助、現(xiàn)金補助以及中低收入戶的賦稅優(yōu)待等形式轉移給家庭和市場。英國是自由放任主義理論流派的另一個重要擁躉,英國政府認為父母與私營部門才是解決兒童照顧問題主要的途徑,而政府只負責在必要的時機向貧困和低收入的家庭提供現(xiàn)金支持。因此,英國兒童照顧設施的數(shù)量雖然在最近十年間大幅增加,但是,提供的公共性兒童照顧服務仍低于大多數(shù)歐洲國家服務提供的水平[2]。

第二,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認為照顧兒童是國家的責任,當原生家庭不能提供兒童有利的發(fā)展,或親生父母無法妥善照顧兒童時,政府應主動介入家庭事務,避免兒童遭受到不適當?shù)恼疹?。這是以兒童為優(yōu)先考量,但是政府的干涉常具權威性,而忽視了兒童與原生家庭間的親情關系。國家干涉主義的主要理念是兒童不再被視為父母永久的財產,而是政府委托下提供兒童照顧的人,如果父母未能提供適當?shù)恼疹?,國家可以強制收回其授予的權限,或是派適當?shù)娜藖硇惺箼嗬?。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將兒童照顧與福利列于社會福利的優(yōu)先順位,兒童有權享有高質量的照顧,國家必須不顧一切地保護兒童,必要時則訴諸法律[3]。

近年來,一些奉行國家干涉主義的國家通過完善親職假制度、發(fā)放兒童照顧津貼以及促進機構托育的發(fā)展等途徑,逐漸強化了國家在兒童照顧的供給,使得國家在介入分擔家庭在兒童照顧責任的角色上顯得較為積極。在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看來,兒童照顧作為國家的基本公共服務內容之一,國家適度的干預可產生類似于普及式公共教育一樣的社會外部性。如果國家能夠提供大量公共托兒機構,且父母雙方均共同享有國家提供的各項兒童照顧相關福利,不僅協(xié)助舒解家庭經(jīng)濟以及家庭成員發(fā)展的壓力,也可以導引建立性別平等的新社會秩序。

北歐各國屬于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的典型代表,北歐各國在長期的實踐過程中,發(fā)展出完整、系統(tǒng)的兒童照顧政策。北歐國家政府通過提供慷慨的、普遍化的兒童照顧支持性制度設計,將大量的資源投入到兒童照顧之中,兒童津貼、育兒假期津貼和托育服務的普及程度均相對較高,兒童社會支出的比重一直維持在較高水平[4]。雖然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在北歐國家獲得了比自由放任主義流派更多的認同,這些國家通過立法及國家行為保障了兒童福利,但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容易忽視親子間的連結,忽略掉親權剝奪的危害,相對的也會帶來一些負面的影響,尤其是當政府面臨財政緊縮以及兒童照顧高度市場化時,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更顯得有點脫離實際。

第三,家庭支持主義理論流派。這一理論流派從維護和提高家庭功能角度切入,即主張當家庭產生問題或家庭功能無法發(fā)揮時,國家才會介入?yún)f(xié)助家庭發(fā)揮功能或甚至替代家庭功能。因此當家庭未能發(fā)揮兒童照顧功能時,國家便基于保護兒童權益介入兒童照顧。家庭支持主義理論流派認為政府在兒童照顧中主要的角色在于支持家庭,并保護孩子與家庭的維系。此派觀點認同國家積極介入兒童照顧的必要性,但是這種介入應是支持與維系家庭的發(fā)展。簡言之,尊重家庭與雙親權利取向的兒童照顧意旨政府的兒童照顧介入是以維系家庭的完整性發(fā)展為出發(fā)點,并以防范社會問題發(fā)生為最終之目標[5]。

此派的觀點與自由放任主義理論流派雖然同樣強調政府有限度的干預,但較重視兒童與父母生理性與心理性連結的價值,并且強調在尊重父母養(yǎng)育子女權利的同時,更應該重視父母與孩子之間的情感需求。而與國家干涉主義理論流派相比較,家庭支持主義理論流派強調國家干預并非是強制性的,政府是以支援與協(xié)助家庭為主的介入角色,需避免政府職權的過度濫用,若采用替代性兒童照顧方式,兒童應盡可能與自己的家庭保持密切聯(lián)系;同時堅持認為當兒童與原生家庭的關系得以良好發(fā)展,對于整個社會都將會是一個益處。

由于家庭支持主義理論比較溫和,社會大眾的接受程度較高。大多數(shù)西歐和南歐國家在兒童照顧政策的取向上,多以采取家庭支持主義理論為主。這些國家政府在兒童照顧方面的主要作用在于提供包括對弱勢家庭、單親家庭等經(jīng)濟扶助,對一般家庭提供育兒假等兒童照顧方案,以支持并維系家庭功能的發(fā)揮。由此,近年來,一些西歐國家則更加傾向于采用照顧者津貼、帶薪親職假等手段,而不是提供公共托育等替代性兒童照顧服務[6]。

嚴格地說,應該還有第四種理論流派,即尊重兒童權利主義的理論流派。這派的主要觀點是將兒童看成如成人般的獨立個體,并認為兒童的觀點及想法應受尊重與肯定,兒童應被賦予較多成人的地位,以減少來自成人的壓制或不合理待遇。但是目前在各國的兒童照顧制度與政策設計中,很少得到真正的落實,不過在歐美國家中,有逐步引導未來相關制度或政策朝此方向修訂的趨勢[7]。

二、國家為何介入:國家在兒童照顧中的責任

正如前文指出的那樣,國家在兒童照顧方面本來可以扮演多種角色,承擔不同的責任。然而隨著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尤其是工業(yè)社會取代農業(yè)社會,農業(yè)社會的大家庭逐漸被工業(yè)社會的核心家庭所取代。同時,現(xiàn)代婦女勞動參與率相較于以前大幅提升,而女性在家庭中通常扮演著共同養(yǎng)家者與家庭照顧者之雙重角色,在外需努力打拼賺錢,回到家又必需照顧家中的小孩。因此,當家庭(婦女)無力獨自承擔兒童照顧責任時,兒童照顧的國家責任問題就被提到日程。

目前,兒童在成長的過程中,接受家庭和市場之外照顧的人數(shù)逐漸增加。在一些經(jīng)濟發(fā)達國家,3歲以下的兒童中,有高達50%的兒童接受家庭和市場之外的公共化照顧。家庭和市場之外的兒童照顧不僅是兒童早期生活經(jīng)驗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已經(jīng)成為城市雙薪家庭的一種生活方式[8]。從各國的具體實踐來看,不難發(fā)現(xiàn),國家對于兒童照顧責任有其基本預設立場與潛在價值觀,籠統(tǒng)地說,當今社會國家介入兒童照顧的主要理由是基于家庭和市場的失靈的考量,即當家庭或市場出現(xiàn)問題、兒童照顧功能無法發(fā)揮時,國家就有了直接介入兒童照顧領域、協(xié)助家庭或市場發(fā)揮兒童照顧功能的充分理由。

第一,福利國家發(fā)展的根基。國家介入家庭的兒童照顧工作,實際上是一種社會福利,此點可從福利國家發(fā)展理論來解釋政府對兒童照顧責任的分擔。傳統(tǒng)社會當中,家庭透過集聚家庭內資源并統(tǒng)籌運用資源的方式來對抗各種風險,但工業(yè)化之后此模式漸不可行,家庭與市場均無法處理這些社會風險,福利國家便取而代之。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西方福利國家全面干預早期兒童照顧與教育服務,強調國家和政府在兒童照顧上的普遍責任。這被認為不僅是社會投資取向福利國家變遷的重要方向,也是應對福利國家面臨挑戰(zhàn)的手段之一[9]。具體地講,國家對于兒童照顧責任主要源自“今日的兒童是未來的勞動力”的假設。首先,提供家庭以外的教育和托育服務,培養(yǎng)孩子社交和認識能力的發(fā)展,并為他們將來融入教育系統(tǒng)而作準備。其次,協(xié)助家長協(xié)調工作和家庭生活,支持家庭所提供的勞動力供給,并減少由勞動力市場緊縮而造成的人力資本損失。

第二,公民社會權的保障。從歷史的維度來看,社會權觀念伴生于人權思想,而人權思想的主要著眼點是如何妥切地定位公民與國家之間的關系。所有關于社會權內涵、屬性、種類等問題的糾葛,莫不源于對此關系的不同認識。社會權的提出使得兒童照顧的責任歸屬不僅從私領域轉到公領域,也從家長責任轉換為公民權利。照顧兒童以往是家庭內雙親的責任,現(xiàn)在國家介入的合理性則指涉了兒童照顧已經(jīng)同時結合照顧與工作,是公民社會權的一部份。在現(xiàn)代社會中,對兒童的教育與照顧已經(jīng)被確認是不分種族階級的基本公民權利,換句話說,國家對于兒童照顧的介入事實上是實現(xiàn)公民社會權的保障。

第三,履行國際公約的義務。從20世紀40年代的《日內瓦兒童權利宣言》到50年代的《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宣言》再到80年代底簽署《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均載明國家和政府要對兒童的生存與發(fā)展應給予特別照顧和協(xié)助。特別是《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將兒童受照顧的權利由目的上的宣示變?yōu)橛屑s束力的立法條文,是一項國際性對兒童權益保障最直接明白的規(guī)范,其明確對兒童照顧的國家責任與家庭的親職責任,父母對兒童雖然有扶養(yǎng)權,但當父母無能力扶養(yǎng)或兒童權益遭受損害時,國家就有行干預之權或應提供必要的支援。

第四,社會外部性的考量。國際上各國政府普遍地將促進兒童照顧問題納入公共服務和公共管理領域,很大程度上緣于促進兒童照顧問題將引發(fā)男女機會平等、勞動力市場、人口、兒童發(fā)展、反貧困以及福利改革等諸多社會領域的綜合性變革。因為,國家負擔兒童照顧可以確保兒童適當?shù)陌l(fā)展。從社會范圍來看,兒童從父母那兒得到的可能是劣質而量少的照顧水準,其原因可能是家庭在照顧兒童上的安排與選擇不見得會考量社會目標,或是因家庭收入不足以支持合乎社會標準的照護水準。因此,缺乏足夠的兒童照顧將來所要付出的社會成本,可能會超出目前公共支持兒童照顧方案的更多代價。

第五,社會性別平等的需要。隨著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變遷、教育程度的提高、性別平等工作的推動,女性投入職場就業(yè)的比例逐年增加,女性所面對的家庭與工作兩頭燒的壓力日漸沉重。女性的就業(yè)選擇往往受到兒童照顧責任及社會文化規(guī)范等結構性因素的干擾。國家介入將使婦女的權益得到國家保障,逐步脫離性別分工的意識形態(tài),避免女性在公私領域的雙重剝削。國家在提倡與促進女性就業(yè)的同時,提供更友善的公共兒童照顧資源與社會支持系統(tǒng),直接關系到就業(yè)女性能否兼顧家庭與工作,并且維持良好的生活品質。有研究表明,在沒有其他公共照顧資源可以依仗時,當家庭中有6歲及以下兒童需要照顧時,女性(母親)的勞動參與率會下降9個左右的百分點[10]。所以,想要保障女性正常的就業(yè)時間,提高她們的就業(yè)質量,國家就應當促進兒童照顧公共化,積極地介入兒童照顧。

第六,兒童照顧公共品特質使然?,F(xiàn)代社會中,隨著家庭功能的式微,政府角色相對提升,并透過賦稅制度把公民們與政府綁在一起。公民被賦予繳稅義務,政府當然也就有責任照顧國民,甚至管理國民。所以有人主張,生兒育女已不完全是家庭的責任,由于兒童是一種公共產品,國家有責任照顧。換句話說,因為兒童并非家長的私有財產,他們更是社會的公共產品,當“私領域”的力量無法確保兒童擁有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時,作為公共部門的國家——兒童的終極監(jiān)護人——需要提供及時有效的援助,以充分保障兒童的各項正當權益。這種國家干預,不僅是出于對作為公民的兒童的權利保護的需要,也是國家維護社會公平正義,進而維護社會秩序的需要。

另外,雖然在經(jīng)濟學市場理論中的供給與需求相平衡觀點下,市場自然會提供相當?shù)墓┙o以滿足市場需求(不管是在何種質量與價格下的均衡)。實際上,兒童照顧市場并未提供足夠的供給量以滿足家長的需要。因此,不管在市場法則下所提供的照顧服務是好或是不好,政府仍應大量提供便宜的可負擔的以及可近性高的兒童照顧服務。但是,若完全擺脫市場邏輯,采以國家或政府完全承擔供給兒童照顧服務的責任,不僅常常犧牲掉市場關注的效率與利潤,而且很多時候受限于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水平,只能可望不可及。

三、國家以何介入:政府在兒童照顧中的角色

如果兒童照顧應該由政府負責,或者至少由政府與家庭共同分擔兒童照顧責任,那么當國家介入兒童照顧的時候,應該以何者為工具或者手段?我們認為,國家或政府在兒童照顧中的作用和角色主要包括:政策制訂者(兒童津貼政策、親職假政策、兒童保育和托育政策等);法律規(guī)范者(兒童照顧和公共托育服務的技術標準、建筑安全、收費等);資源提供者(各類服務產品、現(xiàn)金、人力資源、基礎設施等)。換句話說,國家或政府介入兒童照顧,除了廣受關注的托育服務之外,至少還應包涵各類育兒津貼政策以及親職假政策。

第一,公共托育服務的提供。托育服務是指當家長就業(yè)或其他因素無法照顧兒童時,托育服務有支持親職角色的功能,以預防家庭失功能,保護兒童免于在不適當?shù)膶W習環(huán)境里,也預防了兒童面臨或增加不必要的親職替代,維持兒童在原生家庭健康成長。目前,歐洲大約有25%的3歲前幼兒以及95%以上的3歲以上幼兒被送入集體托兒所或其家庭所在街區(qū)的臨時托育機構。在丹麥,這種由國家支持的托育機構很發(fā)達,約50%的3歲以下幼兒被接收在這些機構里。進入21世紀以來,西方國家在強調公共機構托育責任的同時,還通過制定各項法律、經(jīng)濟、服務政策支持兒童在家庭中獲得全面照顧[11]。

理想公共托育制度設計的目標應是減輕家庭育兒經(jīng)濟負擔以及支持父母兼顧就業(yè)和育兒,分擔家庭照顧嬰幼兒的責任,營造有利生育、養(yǎng)育的環(huán)境。由此,政府應該投入適當額度的公共資金于托育服務的供給端,意即提供充足的托育人員和托嬰機構等,而非以市場化的作法將公共資金投入需求端,讓家長自由購買托育服務,或者讓家庭自行照顧。

第二,經(jīng)濟支持手段的運用。經(jīng)濟支持具體包括賦稅減免和兒童照顧津貼兩種方式。各國的兒童津貼給付標準不盡相同,多數(shù)國家以子女排行修改給付額,如瑞士以第三個子女為分界將津貼加倍,德國子女津貼金額隨生育數(shù)增加;也有國家采先增后減方式調整,如法國以第四個子女的補助最高,爾后調降。在亞洲,為了應對日益嚴重的人口少子化問題,日本政府在2000年初提出育兒減稅方案,意圖緩和家有幼兒的年輕夫婦財務負擔,規(guī)定家有6歲以下幼兒的家庭可要求降低征稅稅率。另外,還通過對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修訂,增加了對生育多子女中低收入家庭的育兒補助[12]。

經(jīng)濟支持手段的主要政策效應是給父母提供選擇權,他們可以選擇全職工作,也可以選擇在家照顧兒童。以奧地利為例,政府財政提供了大量且長時間的兒童津貼,使家長們可減少工作時間以幫助其照顧兒童。但是,經(jīng)濟支持手段的運用可能潛在阻礙了勞動參與率。經(jīng)濟支持手段的大量運用,很可能造成原本就不在就業(yè)市場的女性更加成為津貼的依賴者。此外,各國經(jīng)驗都顯示,經(jīng)濟支持手段的運作對兒童照顧尤其是提高生育率有正面作用,但是影響有限,特別是南歐國家的實踐證明,兒童照顧津貼往往只對于補助生育第一胎有效。

第三,親職假制度的設置。親職假是指在母親休完產假后,由父母兩人共同享有或其中一人享有的一段較長時間的兒童照顧假。多年來,歐盟國家在親職假制度探索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通過歐盟指令,親職假不僅成為歐盟國家公民社會權利的保障,同時也成為各個福利國家的政府職責。德國給予父母親最高3年的親職假,期間除工作保障外,于前2年給付申請者每月一定數(shù)量的現(xiàn)金給付。法國則在子女滿3歲前得以申請,至于是不是帶薪或者帶薪的程度需要經(jīng)雇主與受雇者協(xié)商而定。瑞典和冰島則創(chuàng)造性地提供2至3個月專屬父親使用的父親假,丹麥和斯洛文尼亞則提供2周帶薪的父親假,并準許親職假在雙親之間自由分配和轉移[13]。

受到不同政治體制和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親職假制度在各國的施行情形仍有相當大的差異性。比如,親職假的目的、對象、期間,薪資給付與否,給付數(shù)額,經(jīng)費來源等規(guī)定均有一定的差異。但是,親職假制度提供家長在照顧幼兒方面有一定程度的自由選擇權,而且是任一家長,父母皆有權利選擇照顧幼兒。親職假制度也具有鼓勵家庭負起照顧兒童的責任,以使兒童在早期發(fā)展上獲得較佳的教養(yǎng)機會。

目前各國兒童照顧政策多把提升生育率作為最高指導原則。有研究發(fā)現(xiàn),國家和公共社會資源對于兒童照顧的介入能夠提高育齡女性再生育的可能性[14]。誠如前述相關的減稅措施、產假/親職假或提供公共化托育服務等兒童照顧政策的分析可以看出,北歐國家把提供普及式的托育服務視為國家責任,并同時提供1年的親職假,期間補助原薪資的八成,由勞雇雙方共同分擔。實踐也證明,北歐國家以慷慨的兒童津貼、較長的育兒有薪假期(如產假與親職假等)、完善的托育服務以及鼓勵男性參與兒童照顧,不僅調和了母職責任與勞動力市場之間的緊張關系,也大大地提高了育齡婦女的生育意愿。與此相反,在一些奉行市場取向的國家,由于不重視國家和政府的兒童照顧責任,寄希望于通過家庭照顧和市場化的托育手段解決兒童照顧的問題,不僅導致了女性的就業(yè)權難以實現(xiàn),育齡女性面臨嚴峻的工作和家庭沖突,而且生育率提升的效果有限[15]。

四、我國國家和政府在兒童照顧中的責任劃分與角色定位

在我國,隨著全面兩孩政策的推行,兒童照顧和兒童照顧政策支持重新回到政策設計者的視野,國家基于兒童照顧利益的最優(yōu)化考量,確實呈現(xiàn)出積極介入的姿態(tài)。比如,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保證在幼有所育、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yī)、老有所養(yǎng)、住有所居、弱有所扶等各個方面要不斷取得新進展。2017年底中央經(jīng)濟工作會議首次提出解決好嬰幼兒照護和兒童早期教育服務問題。盡管如此,政府對國家在兒童照顧上的角色定位和責任意識仍不十分清晰,仍然在家庭失靈及市場失靈的政策空間不停地擺蕩。為了促進我國政府對兒童照顧責任的承擔,讓廣大民眾免于市場化和商品化的兒童照顧服務的剝削,特別需要更強而有力的制度與政策設計。

第一,明確國家介入兒童照顧的合理責任劃分。從西方國家最近的具體實踐看,無論以市場為重心(以現(xiàn)金補貼家庭),或是以國家為重心(興辦公共托兒所),政府都以公共產品供應的“福利多元化”為原則來指導具體兒童照顧體系的構建。我國傳統(tǒng)觀念將生育和養(yǎng)育皆視為個人家庭之事,視為為人父母者的家庭責任,而國家則以兒童福利為出發(fā)點,主要為功能失調的家庭提供替代性兒童照顧服務。由此,兒童照顧服務以往大多被定位為弱勢家庭的殘補式福利,而不是全民的制度式福利。如今,因應時代的變遷,當婦女投入就業(yè)市場人數(shù)激增以及家庭人口結構改變帶來的家庭兒童照顧功能式微,已經(jīng)迫切需要國家主動介入兒童照顧的階段,國家必須勇于擔責?;谖覈壳凹彝嫵伞⒕蜆I(yè)市場和社會性別分工的現(xiàn)實,建議需要重新界定不同社會主體的照顧角色和責任分擔機制,特別是尋求家庭、市場和國家之間在照顧責任上的新平衡[16]。

第二,尋求政府介入兒童照顧的合適角色定位。兒童照顧的公共物品屬性決定了只依靠市場和社會不能保證有效供給,必須由作為公共權力執(zhí)行機關的政府來負責主導供給。但受到政府自身財力和能力的限制,需要對兒童照顧公共化進行市場化和社會化改革,積極尋求政府、市場和社會在兒童照顧供給領域的均衡點。國家介入兒童照顧不簡單地等于興辦大量的公立兒童照顧機構。因為大量的公立兒童照顧機構必然意味著大量的公共財政投入,甚至龐大的公共負債風險。在這種的情況下,為避免產生新的社會問題,或許可以采取多種途徑和多種方式分擔兒童照顧責任。此外,政府要推動公共托育服務發(fā)展勢必面臨許多來自市場的挑戰(zhàn),加上政府自身能夠動用的資源有限,迫切需要結合市場或第三部門的力量。目前的情況下,在大力發(fā)展公共托育服務的同時,努力嘗試公私協(xié)力、公辦民營等方式不失為一種比較現(xiàn)實的選擇。

第三,完善國家和政府介入兒童照顧的合規(guī)制度設計。我國過去30年間同樣經(jīng)歷了工業(yè)民主國家曾經(jīng)發(fā)生的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快速轉變,造成家庭的兒童照顧負擔越來越沉重的境遇。雖然近些年來,國家開始對兒童照顧政策進行一些規(guī)劃,但總體上支持的力度十分有限,沒有特別的政策和制度設計以增強家庭的兒童照顧功能[17]。為此,極須完善相關的政策和制度設計,進而明晰國家兒童照顧的責任邊界和政府兒童照顧的角色定位,以減輕對市場和家庭兒童照顧的過度依賴。只有這樣,才能解決已經(jīng)日益嚴重的兒童照顧公共資源匱乏、家庭育兒負擔過重等社會問題,形塑男女合作育兒、家庭和國家協(xié)調育兒的環(huán)境和意識,從而提升民眾的生育愿望和生育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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