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優(yōu)
作者有話說:本少女最近去玩了一次泥塑,感覺太奇妙了,只可惜沒有一點點美術(shù)功底導(dǎo)致成品好丑。不過沒關(guān)系,我可是會寫故事的少女啊,于是就寫了一個美術(shù)功底深厚,會畫畫又會雕塑的男生。是我的理想型,也希望是眾多少女的理想型!
愛人的笑容是陽光,從此他的世界再也沒有陽光。
許家聲是美院的傳奇人物,他癡愛雕塑,所塑之像栩栩生動,在美術(shù)界聲名遠(yuǎn)播??墒撬幸粋€習(xí)慣,從十九歲開始便不再雕塑人像。
有記者采訪他時問到這個問題,他說,石頭有靈氣無生氣,何必用來塑人,大家有所愛放心間就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雙眸黯沉漆黑。無人知道他心里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給喜歡的人雕塑石像時,刀起刀落,如為心上人描唇畫眉。
報道一出來,美院的學(xué)生就為許老師這句浪漫的話沸騰了:“聽說許老師跟女朋友青梅竹馬,門當(dāng)戶對。這么優(yōu)秀的人一直無緋聞,世間最美的愛情不過如此?!?/p>
許家聲的女朋友周靜宜也讀到了報道,她看到這句浪漫的話,感覺胸口冷冰冰的,如被人兜頭澆下一片蒼涼。
世人不知道,他沒有愛人,他是孤家寡人。
她只不過是他的朋友、親人,一直以來都是她非要跟在他身后。她從記事開始,就為他傾注所有的喜歡。
只是那都是她飛蛾撲火,這樣的情感,從來都不是愛。
很多年前,許家聲和周靜宜之間還有一個林加爾。
林加爾是周靜宜的好朋友,她在一次購物抽獎活動中人品爆發(fā),中了全贊助的東京之旅。她人生的第一次境外游,恰逢周靜宜正在制訂旅游計劃。于是周靜宜用了一個怕她在異國他鄉(xiāng)被人騙的理由,和她一起殺到了東京。
就是在那次旅行的時候,林加爾認(rèn)識了許家聲。
那個交通糟糕得要命的清晨,林加爾在酒店的床上被周靜宜挖起來去買畫。兩人從出租車換乘地鐵,在路上耗時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那間偏僻街道上的畫室。
在畫室門口,周靜宜看到對面有一家花店在打折,扔下林加爾就沖進了花店。林加爾不喜歡花,只得自己走進了畫室。她一眼就被墻上的一幅畫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副色彩濃郁的水彩畫。
畫前站著一位穿毛衣的男生,眼睛盯著畫。林加爾只當(dāng)是自己遇到了知音,對著畫評論道:“這幅畫用色十分大膽,線條卻十分柔和流暢,這個畫家的風(fēng)格我很喜歡,如果能認(rèn)識他就太好了。”
那男生聞聲轉(zhuǎn)頭,一定是她的評論太大膽了,所以他眼睛睜得大大地看向她,眼神有些不可思議。
林加爾再想說點什么時,畫室里掛的壁鐘敲擊了幾下,男生匆匆拿著畫板走進了一間畫室。
她繼續(xù)站在那里研究畫,看到落款那里寫著一個中文字,許。原來是華人畫家,她對這幅畫的興致更加高了。正當(dāng)林加爾想去咨詢這幅畫的價格時,腳下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她意識到發(fā)生了地震。
輕微的地震并沒有造成大的破壞,但林加爾也嚇得愣在那里。她剛剛緩過神,就聽到一間畫室里傳來一聲:“救命。”
林加爾跑進那間畫室,墻上陳列畫的架子被震倒了,剛剛和她一起看過畫的男生被壓在了畫架下。畫架的另一邊,有個小女孩也被一張桌子給壓住了雙腿,正驚慌地看著她。
她奔向小女孩,扒開了她身上的架子。這時周靜宜也沖進了畫室,她扔下鮮花,扶起畫架,摟著畫架下雙腿受傷的男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若是受了傷,我這輩子可怎么辦啊?”
男生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他尷尬地示意林加爾幫忙拉開周靜宜。
林加爾只好上前去拉周靜宜,脫困的男生用另一只未受傷的腿站了起來,撇撇嘴:“周靜宜,怎么在東京也能遇到你?”
周靜宜揚起眉毛:“我們這叫鐵打的青梅竹馬?!?/p>
通過兩人的對話,林加爾終于知道原來周靜宜來東京既不是怕她在異國他鄉(xiāng)被人騙,也不是為了購物,而是為了這個青梅竹馬。
她正覺得尷尬的時候,急救車到了畫室外。林加爾抱著小女孩上了急救車,下車的時候,那受傷的男生丟給她一個紙包:“嘿,你受了傷,這藥片是我問醫(yī)生要的,可以消炎?!?/p>
林加爾接過男生手里的黃色藥片,沖他說了聲“謝謝”。
他點頭示意,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這個清瘦英俊的男生笑起來真好看。
從東京回來后不久的一個周末,周靜宜拖她一起去機場接人。在車上,她十分得意地告訴林加爾:“原來冰塊真的會有被焐熱的一天,我從小就喜歡他,我爺爺和他爺爺是戰(zhàn)友,我們兩個還曾有過娃娃親呢?!?/p>
林加爾知道她指的是那個在東京受傷的男孩。到了機場,順著周靜宜的目光看過去,那個高高瘦瘦的男孩正靠在機場的一根立柱前。他有一張過分清秀的臉,眼神很清澈,像八月的月亮。
林加爾并不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她愣在原地,反而是男孩沖她大方地伸出手:“是加爾吧?我是許家聲,我們在東京見過。”
周靜宜拉過許家聲的行李箱:“其實那天加爾比我早到現(xiàn)場,只不過她發(fā)現(xiàn)畫室里有個小女孩受傷了,所以才輪到我去救你。你之前還不相信緣分,這就是擋也擋不住的緣分。”
“其實那天我和加爾在你進來之前有見過一面?!痹S家聲沖她微微一笑,牙齒潔白整齊,聲音更使人如沐在春風(fēng)里,“那天你在畫室評論的那幅畫是我畫的?!?/p>
想到自己在畫室外說過的話,林加爾啞了聲,她從沒有想過落款的那個許字會是這么年輕的他。
見她不說話,許家聲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睜大眼睛,眼底有著不知所措的驚慌。
周靜宜見氣氛凝固,笑著打圓場:“加爾也學(xué)過畫畫,她看到漂亮的男孩就會反應(yīng)慢半拍?!?/p>
林加爾窘迫地低下頭,恨不得將自己挖個坑埋起來。偏偏周靜宜沒有意識到她的窘迫,拉著她一起去吃飯慶祝許家聲歸國。endprint
那天的晚餐林加爾覺得漫長得如有一個世紀(jì),她在切牛排時把汁液濺到了裙子上,她在喝湯的時候又打翻了勺子,一頓飯的工夫,白色裙子被她弄得面目全非。
走出餐廳,過往人群的眼神都往林加爾的裙子上掃。她漲紅著臉,沉浸在喜悅里的周靜宜并沒有覺察出她的尷尬。倒是走在前面的許家聲突然打開隨身的一個背包,從背包里拿出一件毛絨衫,他的目光掠過林加爾:“這是朋友托我代購的,結(jié)果買錯了碼,你看起來好像能穿?!?/p>
尷尬的林加爾正好需要這么一件衣服,那是一件灰色羊絨開衫,長度剛剛好遮住了裙子上面的污漬。
許家聲的眼睛亮了一下:“穿在你身上倒是挺合適的,送給你吧,也算是一份手信?!?/p>
她還來不及拒絕,周靜宜摟著她的腰,在她耳邊戲謔道:“看來你跟我這個未來男朋友氣場挺合的,他可從不輕易送人東西。”
林加爾驚慌失措,準(zhǔn)備脫下羊絨衫。
周靜宜見她這樣,禁不住偷偷笑起來:“雖然款式老土,但質(zhì)地上乘,你就留下來吧。”
林加爾拽著衣角,看著走在不遠(yuǎn)處的許家聲,耳根越發(fā)紅起來,一直燙到了心里面。
林加爾原以為許家聲只是回來探親,沒有想到他會轉(zhuǎn)來這所學(xué)校,有時在路上碰到她,他會溫柔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加爾?!?/p>
她每次都會鼻子發(fā)燙,然后耳根會跟著發(fā)燒。為了避免他看出異常,她總是低垂著頭,匆匆從他身旁經(jīng)過。
有一次午休時間,她在學(xué)校一個小花園里發(fā)呆曬太陽,聽到一群女生嘰嘰喳喳的聲音。抬頭望過去,一群女生正圍著許家聲在咨詢問題,他抱著一沓資料和氣地給她們解釋著。
她以為自己的位置不會被他發(fā)現(xiàn),所以這次并沒有躲開。誰料那群女生剛散開,他的目光就瞟了過來:“林加爾,你是來找我的嗎?”
她有些郁悶,只好上前,瞥見他手里拿著的城市馬拉松報名表,被抓了個現(xiàn)行的林加爾飛快地指向報名表:“我是來報名參加馬拉松的?!?/p>
“這是挑戰(zhàn)運動,不適合你吧。”
“我就是來挑戰(zhàn)的啊。”林加爾表面說得一派云淡風(fēng)輕。
等周靜宜得到消息,林加爾已經(jīng)報好了名。她一臉錯愕惱怒地盯著林加爾:“你怕是不要命了吧?你這小身板能跑馬拉松,被馬拉著走還差不多?!?/p>
林加爾有些心虛地拍拍胸脯:“我這小個子,能有大能量?!?/p>
一旁的許家聲聽到了,微微笑道:“不錯啊?!?/p>
她原以為自己努力一把,馬拉松就會被她征服??墒遣排艹鰯?shù)里路,她就感覺胸悶氣短。她好幾次都有當(dāng)逃兵的想法,可看著跑在她前面的許家聲,她硬生生把這個想法給壓了下去。拼命的最后結(jié)果,就是她一頭扎在了跑道上。
她迷迷糊糊間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你不能再跑了,我背你去臨時醫(yī)務(wù)處?!?/p>
他蹲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睛就像是一面鏡子,映出他英俊的少年面容。她的心跳驟然變快,一張臉紅透了,慌忙搖頭拒絕他的好意:“我沒事。”
這時周靜宜也沖了過來,皺著鼻頭埋怨她:“就說了你不要命吧,非要逞能,我?guī)闳メt(yī)務(wù)室?!?/p>
她一聲不吭地隨著周靜宜走向路邊的臨時醫(yī)務(wù)室。
在去醫(yī)務(wù)室的路上,周靜宜突然提到許家聲:“剛剛他沖上去扶你,我都看到了。”
她忍不住就要開口解釋,周靜宜搶白道:“你不會當(dāng)他是個隨便的男生吧?他這個人啊就是這樣,小時候他在院子里收留了十幾條流浪貓和狗,氣得他爺爺要把他送人?!?/p>
大概是剛剛劇烈跑步留下來的后遺癥,聽著周靜宜的話,她只覺得頭痛欲裂,胸口鈍痛,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她。
在醫(yī)務(wù)室處理完她的不適,周靜宜見她沒什么大礙,就跑去處理運動會上的雜事去了。她一個人走路去坐車,在公交車站牌下,一只修長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霍地一下抬起頭,許家聲正沖著自己微笑,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的紙包。他沖她做了一個皺眉的表情:“是中藥,會有點苦,但對你的虛脫癥狀有奇效?!?/p>
林加爾鎮(zhèn)定地接過藥,見他仍沒有要走的意思,忙問:“你還有事?”
“我只是想起來你還沒有道謝。”他溫和地指著她手里的藥笑道。
她連忙微微頷首道謝,拿著藥包匆匆跳上車,余下許家聲站在站臺邊,一臉悵然的表情。
回到家,她抓著藥包躺在床上,心里有股情緒如野草般瘋長??伤鋈幌肫饎倓傊莒o宜的話,林加爾啊林加爾,他就是這樣隨和的一個人。
他的好,可以給世上一切弱小的生物,也是可以給任何人的。
有意無意地,林加爾開始避開許家聲。
再一次獨自遇見許家聲,是在城市廣場。十一黃金周就要來了,城市廣場有很多擺臺的商家。
林加爾找了份發(fā)傳單的兼職,這份兼職是按傳單的份數(shù)計工資。為了能多掙點錢,她選了個地鐵口的位置。位置站得好,傳單發(fā)得很快,很快,她這個好位置就被另幾個發(fā)傳單的大姐給盯上了。
那幾個大姐把她圍在中間,說這個位置是她們一伙人的。她平時不擅長和人起爭執(zhí),漲紅了臉辯駁:“這是公共場合,憑什么說是你們的?”
“人多就是證據(jù)啊?!?/p>
林加爾氣得胸口起伏,可她嘴巴笨,翻來覆去就是那句:“沒素質(zhì),還講不講道理。”
見她不肯讓出位置,那幾個人激動得跳起來,作勢去搶她手里的傳單。攤搡間她撞翻了垃圾筒,整個人趴在了垃圾筒上,垃圾也滾得到處都是。
那幾個搶位置的大姐見她摔得如此狼狽,一個個竟笑得人仰馬翻。她胸口被撞得生疼,狼狽地趴在垃圾筒上。正當(dāng)她準(zhǔn)備起身時,她耳朵里忽然傳來許家聲的聲音:“加爾,你怎么啦?”
果然是許家聲,他一只手提著購物袋,一只手用力地將她扯了起來。
林加爾尷尬地抱起落在地上的傳單,準(zhǔn)備奪路而逃時那群大姐卻攔住了她:“人走可以,你留下的垃圾不會讓我們收拾吧?”endprint
“我來處理。”許家聲放下自己手里的購物袋,蹲在地下,把她撞飛的垃圾用手一點點撿到垃圾筒里。那些散落在四處的垃圾又臟又臭,他居然一點都不嫌棄,撿得飛快。
林加爾想象著他手拿畫筆的樣子,再看著他蹲在垃圾堆里,心里像有什么東西翻滾撞擊。她澀澀地說道:“還是我自己處理吧,你這雙手不適合做這種事?!?/p>
“我這雙手和別人有不同?”他拿著垃圾看著林加爾,眼睛里透出的光,溫柔又有力量,“誰不是一掌五指,靠它自力更生?!?/p>
處理完垃圾,他看著她手上的那一大沓傳單,很自然地接了一部分過去:“我來幫你發(fā)。”
“不用了?!绷旨訝栵w快地拒絕。
可是許家聲的行動飛快,已經(jīng)拿著一沓傳單發(fā)了起來。她只得轉(zhuǎn)身默默地走到廣場的一角,而他站在廣場最醒目的地方,臉上掛著細(xì)碎的汗珠,泛著說不出的光澤。
他整個人身上都洋溢著少年生氣,令人不敢直視。
自從那次在廣場碰見過,林加爾便開始下意識地避開和他的相處機會。
可周靜宜并不知道她的心思,總是拖著她的手臂:“許家聲說兩個人看話劇沒意思,你就當(dāng)陪我吧,你也不想我精心準(zhǔn)備的約會泡湯吧?!?/p>
林加爾沉默的時候,周靜宜放了狠話:“你再這樣,我們就絕交。”
這樣的軟硬兼施,有好幾次她也跟著做了幾回電燈泡。
有一次三人看完藝術(shù)展出來,周靜宜拖著她的手臂,望著許家聲:“許家聲塑的人像也特別好看。哪天我和林加爾去你家的小工作室,你幫我們一人雕一個小人偶?!?/p>
“等有時間吧?!痹S家聲輕聲笑道。
“實在是沒時間就先給我雕一個,加爾不會介意的。”周靜宜轉(zhuǎn)過頭沖她使眼色。
她立馬應(yīng)聲道:“是的,我不喜歡雕塑,一點生氣都沒有,放在家里也有些瘆人呢。”
“給自己喜歡的事物雕塑,怎么會沒有生氣呢?”他說這話時,嘴角暈開一抹極其溫柔的笑,他整個人都顯得異常溫和起來,“一個雕塑家會給自己喜歡的東西注入生氣的?!?/p>
“既然加爾不喜歡,那你就給我雕吧?!敝莒o宜沖她眨了一下眼。
林加爾有點口拙地附和:“我就不用了,我真的不喜歡?!?/p>
許家聲一時沒有接話,三個人沿著路燈默默往前走。半路上突然有人喊周靜宜的名字,原來是周靜宜的老同學(xué)。
周靜宜和偶遇的老同學(xué)聊得正歡,林加爾和許家聲兩人并排站在路燈下等她。她沉默地靠在路燈桿上,心里在想著怎么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時,許家聲猛地?fù)ё∷宦曮@叫:“小心?!?/p>
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那輛瘋狂加速的摩托車已經(jīng)從兩人身邊擦了過去,而她則被許家聲的手臂圈了起來。林加爾觸電般地往后躲開他的手臂,為了緩解尷尬,她想笑著跟他道謝,卻發(fā)現(xiàn)他的額角在冒血珠,應(yīng)該是剛剛車子高速擦過時劃傷了他。
她心一緊,愧疚地看著他臉上的傷口:“你剛剛?cè)绻还芪遥筒粫軅?。?/p>
他用紙巾擦掉額角的血,溫柔地說道:“傷到女孩就不好了,男生臉上添了疤痕大家只當(dāng)他是淘氣,女孩臉上不能留疤的?!?/p>
她不知該怎么接話,又回到了萬物寂靜的時候。
過了一會兒,林加爾忽然想到周靜宜很久以前就制定好的留學(xué)事宜,開口問道:“你畢業(yè)了會跟靜宜一起去留學(xué)嗎?”
許家聲淡淡地看向她:“原來你也這么八卦啊?!?/p>
她垂下眼瞼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正在她以為他不想說時,他突然開口:“林加爾?!绷旨訝柣剡^頭,一不小心撞到他的眼里,是黑沉沉的,他輕聲說,“我不會去,我這人念舊?!?/p>
她訕訕地道:“這樣啊。”
他溫暖的笑意落在她失落的臉上:“你希望我出國?”
林加爾下意識地拽住衣角,說道:“我只有靜宜這一個好朋友啊,我當(dāng)然想你們兩個在一起出去,好有個照應(yīng)。”
“我和周靜宜從小就一起在大院里長大。我爺爺跟她爺爺是抗美援朝的老戰(zhàn)友,年輕時一起打仗、下棋,年老了就在下一代身上解悶子?!?/p>
“這樣的青梅竹馬啊?!?/p>
聽到她的評價,許家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睛在夜幕里暗了又暗。這天晚上,許家聲沒有再吭聲。
那天晚上,十七歲的林加爾把頭蒙在被子里,過去活得有多肆意,如今就有多失意。
她只埋怨自己怎么不是周靜宜。
周靜宜出國留學(xué)的事情是家里替她安排的,她反抗許多次都被宣判反抗無效。臨近畢業(yè)的時候,她拖著行李箱上飛機時抓住林加爾的手臂:“你替我看住許家聲,不許其他女生接近他。”
有一次在學(xué)校碰到許家聲,他拿著兩張票,沖她揚眉:“一起去看畫展,全是青年藝術(shù)家?!?/p>
她立刻回絕道:“我還有事?!?/p>
他尷尬地?fù)蠐项^發(fā):“那好吧?!?/p>
她家里一直打漁為生,前些天父親生了病在住院,家里打漁的工具還堆放在江邊。下這么大的暴雨,她急著回去收拾。
暴雨一直沒有停歇,她蹲在江邊整理著那些粗重的漁具,雨水順著她的發(fā)灌進她的衣服里。她累得蹲在地上,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止。等到她實在沒有多少力氣時,有一雙纖細(xì)暖和的手包住她的,低沉的嗓音穿過她的耳膜:“我來幫你?!?/p>
她抬起頭,正撞上許家聲的視線,目光深邃。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這樣深不見底,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她燒紅了臉,推開他:“你又不懂如何收拾這些漁網(wǎng),江邊雨大,你回去吧?!?/p>
“可我有力氣啊。”他一邊回答,一邊替她收拾。
她像賭氣一樣就是不想讓他幫忙,兩人爭搶的時候,漁具滑落在了水里。她看著落在水里的工具,那是父親新買的。她的家境并不好,當(dāng)初買漁具時她正好中了東京旅游的大獎,父親硬塞給她一筆旅費,所以最后買漁具時簡直是咬牙切齒才買的。而現(xiàn)在都因為她的笨拙,把漁具給弄丟了。endprint
見她盯著江面一聲不吭,許家聲心里一緊:“你別急,我?guī)湍銚苹貋?。?/p>
說完他不等她說話,連忙丟下包,一頭扎進了水里。
湍湍江水,成年人都沒有這樣的勇氣,看著豆大的雨點打在江面上,他白色的身影浮沉了幾下便消失了蹤跡。
瞬間她就蒙了,蹲在地上,拼命大喊他的名字。
他頂著一顆濕漉漉的腦袋從江里冒出來,露出笑臉:“想不到你第一次喊我的全名居然是這種情形?!?/p>
看著他的笑,她只覺得江風(fēng)更加刺骨。
那次下水的第二天,許家聲請了一周的病假。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都不知道他是淋了大雨,都在笑話他,相思使人成疾。
林加爾是在他請假的第三天去看他的,他躺在床上休息,燒得有些迷糊,看著她的臉,他竟然很熟悉地說了一句:“你來了?”
林加爾把買來的水果放在他的桌上,他一直盯著她,黑沉沉的眼里像突然被點亮了星光:“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是喜歡你才從東京回來的?!?/p>
林加爾抬起頭,高燒讓他的臉有些紅,他的笑容也有些模糊。可是那模糊的笑容里有一團火,引得她面紅耳赤。她知道他一定把自己當(dāng)成了周靜宜,她還來不及解釋,他的臉已經(jīng)靠了過來,他的唇輕輕地落在她的額頭上。
他剛準(zhǔn)備放開她,她就猛地一把推開他,轉(zhuǎn)身向著樓道口跑去。
后來他病假休完了,在學(xué)校遇到她,她總是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偶爾他張唇,她拔腿就跑,視他為洪水猛獸。
有一次,許家聲再也忍不住,在她欲逃跑時叫住了她。他尷尬地搓著雙手:“那天我燒得迷糊了,所以才會有糊涂的舉動?!?/p>
林加爾心里一顫,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p>
她一直沒說的這件事,他卻說了出來。她不是不知道那一絲絲溫暖是偷來的,她曾想著,只要不說破,或許就可以欺騙自己了。
他這是解釋,也是回答,更是一把插心的刀子刺進了她的心臟深處。
周靜宜的出國留學(xué)變成了出國之旅,只短短兩個月就回來了。她向加爾抱怨:“分明是可以跟我一起出國的,非得留在國內(nèi),還說自己念舊。他又不是沒出過國,一個人也曾在東京待過好幾年?!?/p>
抱怨完了,周靜宜摟著她,向她打聽許家聲這兩個月的情況:“我走的這些天,他有沒有反常?”
秋天的午后很寂靜,已經(jīng)沒有了沒完沒了的蟬鳴,林加爾聽見自己那低低的、沉沉的聲音:“他只喜歡你,眼里看不到別人?!?/p>
周靜宜得意地?fù)P了揚眉毛:“他這人以前拒絕我時立場十分堅定,說看到我就會想到他自己穿開襠褲的樣子,一點神秘感都沒有,不可能會培養(yǎng)出感情。這下打臉了吧,只不過我從來沒有想過,他喜歡我也能這樣堅定?!?/p>
她聽著這些話,卻不能答話,一句也不能。
“加爾,你不是會潛水嗎?許家聲特別喜歡潛水,為了慶祝我的歸來,這個周末我們一起去潛水吧?!?/p>
她分明不想去,卻怕周靜宜發(fā)現(xiàn)自己的異常,只能很安靜地應(yīng)下這個邀約。
到了潛水的那天,周靜宜找了個安靜的沙灘準(zhǔn)備日光浴:“我最怕水了,你陪家聲下水,我在岸上等你們回來。”
她在更衣室的門口撞到了許家聲,他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你這些天是在避開我嗎?”
“你放心,那天的事,我沒有告訴靜宜?!彼詾樗且驗樾奶摚谑窍劝l(fā)制人地說道。
說完,她抱著裝備走向更衣室。許家聲站在門口,遙遙回身:“林加爾,發(fā)燒可以使人意識迷糊,但不至于變成傻缺?!?/p>
林加爾看著他的眼神,里面藏著小心翼翼。她的心驀地一酸,只有在很喜歡一個人時,才會那樣小心翼翼吧。她知道發(fā)燒使他迷糊,她知道發(fā)燒使他認(rèn)錯了人,她已經(jīng)把那件事藏了起來,可他還是害怕自己會告訴周靜宜。所以才看不到她受傷的心,一次次在她心里撒下密集的鹽巴。
帶著異樣的情緒,她就這樣悶聲不吭地潛到了水下,許家聲默然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想逃離他,于是往深處潛。
他意識到了她的異常,用手示意她回來,可她卻像賭氣一般越潛越深。是在覺得身后沒人時才發(fā)現(xiàn)許家聲的異常,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他正在水底不正常地浮沉。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她的腦海里忽然變成一片空白,憑著本能拼命向他靠近。
她拖著許家聲的往水面上浮,她聽到自己耳朵有嗡嗡的異響。她知道自己的設(shè)備出了問題,可她始終沒有放開自己的手。
轟隆隆的雷聲,眼看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坐在圖書館窗邊的女生大概是太投入故事情節(jié),并沒有被窗外的雷聲影響。
有人在背后叫她:“同學(xué),麻煩把窗戶關(guān)上好嗎?”
坐在窗邊的女生仍然沒有理會,她低著頭,桌子上攤著一份報紙。報紙上是一篇年輕雕塑老師的報道,她凝望著照片中的年輕人,他嘴角的笑依舊干凈得像秋天的晨露。
林加爾摸了摸報紙上許家聲的臉,對背后的聲音充耳不聞。并不是她看報紙投入得到了忘我的境界,而是她聽不到聲音。
她在那年的那次潛水意外中,雙耳失聰了。
她還記得醫(yī)生的確診書下來,宣布她的耳朵無復(fù)原的可能時,一直在醫(yī)院陪著她的許家聲走出房間,她看到他捂著頭蹲在地上隱隱啜泣。她知道他是因為愧疚才哭得如此難過,她走過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許家聲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從包里掏出一張紙,垂著頭,飛快地寫著什么。再次抬起頭的一瞬,他遞給她一張字條:對不起,耳朵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要怎么想辦法?因為對她的愧疚和虧欠,所以從此以后當(dāng)她的耳朵?對這個幾乎呼之欲出的答案,她抿著嘴角,無聲地笑了一下。
父親的重病,她身上突然發(fā)生的變故,使這個家如重霜降臨。離開醫(yī)院后不久后,她全家就搬去了另一座消費水平特別低的小城。
林加爾并沒有因此一蹶不振,她去特殊的培訓(xùn)機構(gòu)學(xué)口語,也有男孩給她遞情書,人生仍然在緩緩運轉(zhuǎn)著。
除了她的世界,再也不會有他的聲音。
她閑暇的時候也會這樣想,如果她早周靜宜一步推開那排貨架,她和許家聲的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
可萬事都沒有回頭路,起初是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
其實有很多事情是林加爾不知道的。
譬如在許家聲的記憶里,他永遠(yuǎn)都記得東京那天發(fā)生了小型地震。他被架子壓倒在地上呼救時,林加爾沖進來抱起他的學(xué)生的樣子。地震后的殘墟光線很暗,有暈黃的光投在林加爾的臉上,她的手溫柔地拂過受傷小女孩的頭發(fā):“別怕,我來守護你?!?/p>
她那個樣子真漂亮,那雙清澈閃亮的眼睛如點點星光。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發(fā)出十八年來從不曾有過的異響。
只是他還來不及告訴她這些,周靜宜便沖了進來,推開了他身上的畫架,抱著他痛哭流涕。
林加爾也不會知道,許家聲當(dāng)初回國并不是因為周靜宜,而是為了靠近她。偏偏他是個只會畫畫雕塑的宅男,不知該怎樣表達(dá)自己的感情,只得借由周靜宜試探性地接近她。
可焦慮的周靜宜為了留住許家聲,對林加爾撒了一個又一個謊。就是這些謊言,把她和許家聲隔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林加爾更不會知道,許家聲并不是像報道中說的那樣,從十九歲不再雕塑人像。十九歲后的他曾雕過一次人像,在林加爾搬走后,他曾帶著那尊人像雕塑,來到她第一次喊他全名的江邊。他看著那已經(jīng)易了主的漁船,從口袋里掏出那尊人像,放在江邊的石頭上。
他眉心深鎖,低沉哀傷地看著江面:“林加爾,這是我雕給你的,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會雕人像了。”
他轉(zhuǎn)過身,這時起了風(fēng),人像被風(fēng)帶到了地下。摔到地上的人像破裂,連同他的心一起,碎成了一片一片。
這一刻,他那顆漂浮很久的心也跟著沉入深淵。
愛人的笑容是陽光,從此他的世界再也沒有陽光。
編輯/張美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