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淺
入了冬,幾場雨淅瀝而過,才覺得冷意真的刻骨起來。
寫下這些字句的時候,我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沒有假期的生活。每臨周末,都要在這樣寒風奔走的冬天到處去聽報告。偌大的禮堂里沒有供暖,臺上的教授西裝革履,揮臂揚聲,展望美好未來。臺下的我凍得瑟瑟發(fā)抖,裹著大衣,圍巾扯到眼睛下,還堅持不懈地問旁邊的人這像不像傳銷現(xiàn)場。
我實在不喜歡聽這些花式層出不窮的報告,美好的暢想聽多了,意味著我們的工作即將迎來更多改革,更多嘗試,更多任務。
教授又在臺上展示某項自稱效果卓越的教育成果,我看見相隔幾排的主任頻頻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頓時心頭一顫,扒著前面的椅背想要站起來。
“你干什么去?”右手邊的同事周魚眼明手快地把我摁住。
“我想堵上主任的耳朵?!?/p>
“你是有自由權(quán)不錯,但是我建議你別沖動?!敝荇~冷靜地制止我,并且有理有據(jù)地分析,“你現(xiàn)在堵住主任的耳朵,他明天就會堵住你的活路?!?/p>
這倒也是,我這邊心里正在掂量,主任仿佛有所感應,眼神犀利地回頭。與此同時,我趕緊乖巧地坐下,微笑點頭,對臺上的教授致以熱烈的掌聲。
“老戲骨?!敝荇~“嘖嘖”贊嘆,沖我豎起拇指。
報告聽完,半個小時的午飯時間,接下來是馬不停蹄地實地考察,沒有預料到這個環(huán)節(jié)還穿著高跟鞋并且完全沒有方向感的我,扒著周魚的袖子,揮著爾康手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魚哥等等我!”
整個下午都在走路,等終于坐上大巴車回酒店,天已經(jīng)黑透了。一車人因為疲倦昏昏欲睡,我坐在最后一排,旁邊的周魚正在聽歌。我忍不住抓掉他一邊的耳機,向他抱怨:“魚哥,我真的太累了,每天一睜開眼睛全是負能量?!?/p>
他看著我,露出略帶驚訝的表情,這是我第一次和他說這些。
我一直是個不太愿意向別人傾訴的人。
很多時候,越是辛苦,越是難熬,我就越沉默。周魚說得對,我內(nèi)心不愿意向別人示弱。
但是最近,我突然有了一種熬不下去的感覺。
堆積如山的壓力,加之總在心頭徘徊的不公的情緒,讓我時刻感覺喘不過氣來,似乎要被壓垮。最直接的反應是一直生病,哪怕小感冒都拖拖拉拉很難痊愈。
似乎永遠都有忙不完的工作,還要應付各種層出不窮的問題。每天披星戴月地回家,回到家后總覺得連手指都沒力氣動彈一下。
書桌上長期放著一個計劃本,看著上面一項又一項的任務,有兩頁寫滿了“為什么我要過這樣的生活”。
沒有答案,我好像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路。
在這樣的忙碌里,我并不充實,反而感覺失去了很多。
因為實在沒時間寫稿,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法面對我的編輯夏沅,甚至連她的生日也是過后幾天才知道。某天她找我聊稿子的事情,我終于忍不住把我這段時間的境遇說給她聽。
我是個淚腺非常發(fā)達的人,特別愛哭,但在人前卻很少掉眼淚。那天我躲在樓梯間,邊說邊哭,又慶幸隔壁文印室打印機的聲音很大,不至于讓別人察覺我的軟弱。
她說:“你辭職,來長沙!”
隔著屏幕,我甚至能想象出她的語氣和表情,還在抽泣著,又忍不住笑:“你養(yǎng)我嗎?”
“養(yǎng)!”她斬釘截鐵。
那一瞬間,我忽然釋懷了很多。
就像那個負能量爆棚的晚上,周魚說:“生命就是這樣一個過程,一個不斷超越自身局限的過程。這就是命運,任何人都是一樣。在這過程中我們遭遇痛苦,超越局限,從而感受幸福。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我們毫不特殊?!?/p>
我差點熱淚盈眶,佩服道:“魚哥,你真是一個詩人?!?/p>
“不要抬舉我,”他謙虛,“我只是一個哲學家。”
“別說話,求你了。”
后來我才知道,偽哲學家周魚先生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出自《病隙碎筆》。
但是,在那一刻,這句話確實在一定程度上予我以慰藉。
我們遭遇痛苦,超越局限,從而感受幸福。
都會好起來嗎?
都會好起來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