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波普爾以一種視角主義的立場為歷史客觀性做辯護。他的視角是歷史學家的一種興趣,但是在這樣的主觀視角下我們?nèi)匀豢梢垣@得歷史的客觀性。這得益于他對科學客觀性的辯護,也即他的批判性可檢驗性和第三世界理論。波普爾認為在視角下得出的存在于第三世界的歷史理論可通過相互檢驗而客觀。這使得歷史客觀性有了科學色彩。
關鍵詞:波普爾;視角;歷史客觀性;可檢驗性;第三世界
卡爾·波普爾是一位替客觀性辯護的哲學家,這一點也體現(xiàn)在他的歷史觀上。有趣的是從波普爾是一位視角主義者,也即他堅持認為歷史學家是從自己的興趣出發(fā)來編寫歷史,我們可以將他所謂的興趣稱之為視角。那如何從視角這樣非常主觀的東西來堅持歷史客觀性呢?波普爾對視角本身的闡釋較為簡略;特殊之處在于他對歷史客觀性的論證上。他對客觀性的看法與他對科學客觀性的看法緊密相連,并且都立足于開創(chuàng)性的批判可檢驗性和第三世界理論之上。
一、視角
我們稱波普爾是視角主義者,是因為在將歷史科學與理論科學比較時,他提出來類似視角主義的觀點。首先,歷史對普遍規(guī)律的追求不如自然科學那樣熱切,自然科學中規(guī)律是有關觀察注意中心或者觀察的起點。而在歷史科學中,規(guī)律是很平常的、不自覺地被運用的。所以在歷史科學中,規(guī)律的功能被別的東西所代替,這就是歷史學中的觀點;同時歷史科學和自然科學相同的地方在于他們都是“有選擇的”,否則歷史就是陳列不相干的乏味材料。但是在歷史領域訴諸因果鏈條是毫無幫助的,因為我們不能窮盡每個具體結(jié)果的原因,而且這些原始條件多半是我們不感興趣的。“歷史學的特點在于它關注實際的獨特的或特定的事件,而不關注規(guī)律或概括?!盵1]
所以在歷史學中,如何找到替代規(guī)律的東西,但它又不是因果鏈條呢?波普爾認為,解決這個困難的唯一途徑就是“把特意選擇的觀點引進自己寫的歷史中去;這就是說,寫我們感興趣的那種歷史?!盵1]這些觀點可以是階級斗爭史,種族優(yōu)勢斗爭史,各種宗教觀念史,開放社會和封閉社會斗爭史,或者科學和工業(yè)的進步史。這種選擇方法起到了歷史研究的作用,類似于科學中的理論。
這些選擇方法會引出一些寶貴的思想,波普爾認為它們可以作為“可檢驗的假說”提出來,可以看作科學的假說。但是,引出這些思想的“方法”或“觀點”照例是“不能被檢驗的”,因為它們是無法反駁的。也因此(這些觀點與實際的)顯著相符也是沒有價值的,即使符合的情況再多。所以既然這種選擇性觀點或歷史興趣中心不能成為可檢驗的假說,波普爾就稱之為“歷史解釋”。很多人在不同的意義上使用歷史解釋這個詞,波普爾是在我們稱之為“視角”的意義上使用它。
二、歷史客觀性的科學特征
因為視角是歷史學家的興趣,必然是多樣化、多解釋的,這無疑讓波普爾滑入歷史相對主義。但正如克拉夫在《科學史學導論》中評價說,波普爾是視角主義者,但不是相對主義者。[2]波普爾認為在眾多視角下的歷史的客觀性并不會有所損害?!斑@并不意味著我們可以歪曲事實,并塞進事先預想的觀念框架,也不意味著我們可以無視沒有塞進去的事實。恰恰相反,與我們觀點有關的而又可以獲得的全部證據(jù),都應加以仔細而客觀的考慮?!盵1]波普爾對視角的闡釋已經(jīng)大致體現(xiàn)歷史客觀性問題所在的幾個方面,且他對歷史客觀性的追求有帶有科學客觀性的傾向。
(一)假設的歷史實在
用某種視角看待歷史的觀點都應該預設某種整全的歷史實在,視角能否或者在何種程度上揭示歷史實在也是視角主義客觀性受到攻擊的關鍵之處。波普爾認為可以從各種視角去看待歷史并提出有價值的思想,雖然我們不必達到窺探歷史的全貌的理想。
歷史實在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系列的事實,這是一種假設或邏輯推論,我們不可能獲得整個人類史。這樣的事實領域是無限豐富的,我們只能根據(jù)興趣來進行選擇寫藝術史、科學史、語言史、政治史等各種歷史,但他們其中之一都不是“一個歷史”,就算把它們合起來也不是?!皼]有人類的歷史,只有人類生活各個方面的無數(shù)歷史。”[3]根據(jù)興趣而選擇的歷史只是對那個歷史實在的某種解釋。各種解釋也許是沖突的,比如有人類進步史和退步史,但這種解釋的視角并不一定沖突,“不僅并不沖突,而且它們可以相互補充,就像從不同角度看同一風景而看到兩種景色一樣?!盵3]
波普爾認為歷史實在整體不可知,所以他對客觀性的訴求并不在于視角所見對歷史實在的符合。視角本身不能被檢驗,因為興趣不能被檢驗,所以客觀性只能在于對視角下引出的解釋和思想的批判檢驗。
(二)歷史與科學因果解釋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
波普爾拒絕因果鏈條,但他卻不拒絕歷史因果解釋。對歷史的因果解釋分析與科學分析的方法完全相容。[1]科學的客觀性與規(guī)律、定律密切相關,但即使如此,波普爾認為這種因果分析也不能給歷史帶來客觀性,因為科學和歷史在因果性方面的側(cè)重點不同。我們首先需要弄清波普爾的因果性分析。
一個完備的因果解釋,有兩個不同的命題組分,①具有自然規(guī)律性質(zhì)的全稱命題;②關于該特定情況的特定命題,成為“原始條件”(initial conditions)。根據(jù)組分①和②可以演繹特定命題③。[1]波普爾常用塔爾斯基(Tarski)語義學來簡單說明:事件A是事件B的原因,并且事件B是事件A的結(jié)果,當且僅當存在著一種語言,用這種語言我們能夠形成三種命題u,a和b,并且u是一個真實的普遍規(guī)律,a描述了A,b描述了B,那么b是u和a的一個邏輯結(jié)果。[3]將“原始條件”說成“原因”,將那個推斷說成結(jié)果,是人們通常的看法,也就是說這是普通的因果解釋。
但歷史科學與理論科學的區(qū)別在于,理論科學關注尋求普遍規(guī)律,因果解釋是用原始條件來檢驗普遍規(guī)律;而歷史科學則相反,歷史學家若要給出因果解釋,則是將普遍規(guī)律當做已知,然后尋求某個獨特的“原始條件”,并結(jié)合已知的普遍規(guī)律來解釋被解釋項,就像應用科學的科學家會直接使用普遍規(guī)律一樣。值得注意的是,歷史應用的普遍規(guī)律是及其平常的,比如布魯諾之死的原因是被困在柱上燒死,但歷史學家不用提及生物受到高溫加熱就會死去這個普遍規(guī)律。所以同樣是因果解釋,科學側(cè)重普遍規(guī)律,歷史側(cè)重原始條件。不過波普爾認為原始條件是極其復雜的,以至于因果聯(lián)結(jié)并不在同一個系列上,許多不相干的原始條件可以偶然聯(lián)結(jié)共同作用。所以歷史中的規(guī)律并不像在科學中有核心地位,又因為原始條件的復雜和獨特,使得歷史解釋并不必然有普遍性,因此歷史的中的客觀性也不能從此求得。波普爾提出用視角或者興趣中心當做解釋,就是為了在某個地方斬斷因果鏈條,讓原始條件簡單化并且與興趣相關。endprint
但是因果性解釋作為實在的論斷卻并不能被證偽,因此也不能有客觀性可言。所以波普爾認為因果性信仰是形而上的,但它卻指導著歷史學家的工作,因此他并不主張采納因果性原理但也不拒絕,只是它與客觀性訴求無涉。
(三)視角下理論的可檢驗
波普爾采取的視角是一種歷史學家的興趣或者說預想的框架,但是在客觀性追求方面,視角主義客觀性更多考慮的是一種公共性或社會性。
波普爾的很多工作都是為了捍衛(wèi)客觀性、抨擊主觀主義的。特別是在客觀知識上,他提出了著名的世界3理論。世界1是物理世界,世界2是人的意識經(jīng)驗世界,而世界3是在書、圖書館、存儲器等事物的邏輯內(nèi)容。世界3由世界2產(chǎn)生,但一旦產(chǎn)生就有其自主性和客觀性,它是實在的,可以對世界2產(chǎn)生反作用,并間接作用于世界1。第三世界的內(nèi)容有陳述、理論、問題和批判的論證。[4]波普爾常說的客觀性與批判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批判也即可檢驗。“我所說的客觀理論,是指可加以論證、可以承受理性批判的理論,或者可以更恰當?shù)卣f是可以檢驗的理論;而不僅僅訴諸我們主觀直覺的理論。”[4]波普爾常用“光幻視”的例子來說明他的客觀主義,在認識論、量子力學、生物學、心理學和歷史學中都適用。[4]光幻視的例子說明我們可以建立主觀知覺的客觀理論,主觀的經(jīng)驗可以成為我們的對象,而在對象上所使用的理論可以是客觀的、可檢驗的。在光幻視中的檢驗,是對不同的主體進行的,通過他們的檢驗可以提出許多理論,而理論是客觀的。如果說這個例子如波普爾所說可算作他對歷史學領域客觀性的辯護,那最有說服力的就是可檢驗性。因為視角的主觀特征,它們是不能被檢驗的,也就類似于世界2,但通過視角提出的某些思想、理論,則是可以檢驗的,類似于世界3。通過不同主體,也可說歷史學家在相同視角下的主觀體驗,提出的思想理論之間的相互檢驗,我們可以得到某觀點或視角下歷史的客觀性。這樣的客觀是非個人性的,也就是說主體際性的,并不是主觀直覺意義上的知識,因此它是在世界3中的客體那樣客觀存在的。
這種主體際性的客觀性被波普爾進一步擴展為公共性,“如果每個遇上麻煩的人都能重復它,那么這種經(jīng)驗就是公共的。”[3]科學的客觀性更與它的社會方面緊密聯(lián)系,通常所謂的科學的客觀性,在某種程度上是取決于各種社會建構的。[3]波普爾指出,自然科學中偏見和自私并非不對科學家的信念產(chǎn)生影響,如果將客觀性寄托于科學家的個人心性,那自然科學是不可能的。他認為這種天真的看法忽視了科學的社會性和公共性?!罢强茖W的社會性或公共性對單獨科學家進行精神上的限制,并保護了科學的客觀性和批判地討論新觀念的傳統(tǒng)?!盵1]
不過人的因素不是社會建構完全能控制的。但恰恰是人,人們的思想的自由競爭,也即自由,保證了科學的客觀性和科學本身。“改造人就必然破壞科學的客觀性和破壞科學本身。”[1]126同時,波普爾認為“進步在很大的程度上依賴于政治因素;依賴于保障思想自由的政治建構,即有賴于民主。”[1]由此,我們可以將波普爾的整體意思把握為:人以及思想的自由競爭,也就是自由,是對科學客觀性最基本的的保障。為了保障思想的自由,人類才建立起相應的社會建構。
如此說來,波普爾的客觀性指三個東西,一是自由,二是社會建構,三是可檢驗性。其實后兩者都是建立在第一個的基礎上的。歷史學家選擇某個興趣點作為視角,在視角下提出某些寶貴的思想和理論,理論之間相互自由競爭,為了這樣的自由,建立起了相應的社會建構,而不同的歷史學家根據(jù)自己在視角下的主觀經(jīng)驗對這些理論進行檢驗,我們就能保證客觀了。
波普爾指出,歷史學家總是不自覺地采取了某些觀點,因此他們做不到他們所謂的客觀?!耙驗橐粋€人若不知道自己的觀點,他就不可能對他的觀點采取批判態(tài)度并認識其限度?!盵1]既然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持有某種觀點,波普爾認為那我們能做的就是“坦率地說出這個觀點,并且永遠認識到,這是許多觀點中之一,即使它相當于一個理論,它也不能是可檢驗的?!盵1]波普爾的多視角歷史觀也使得他自己成了一位歷史多元論的支持者。
三、結(jié)論
波普爾認為我們不能毫無視角地獲得歷史知識的客觀性。不過他對歷史客觀性的證明不是從視角與歷史實在的符合方面來說的,因為他主張那樣一種“整全的人類史”是無法寫出來的。客觀性亦不是從科學中因果解釋的規(guī)律性而來,即使波普爾認為科學與歷史中的因果解釋是同一種,但歷史中的因果性不是在客觀層面使用的。最后客觀性落在了視角的主體際、公共性和社會性上,這是波普爾主張的一種新的客觀性。這來自于他對主觀知識、客觀知識的區(qū)分和三個世界的劃分,每個歷史學家的視角是主觀的,但是要獲得客觀性,這些視角得出來的東西應該相互檢驗,這達到的是一種公共性和社會性的層面。從波普爾對歷史客觀性的辯護我們可以看得出,他堅持著同一種客觀性,它奠基于他的科學客觀性論證,這使得波普爾的歷史客觀性有了科學的傾向。
參考文獻:
[1]波普爾.歷史決定論的貧困.杜汝楫,邱仁宗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克拉夫.科學史學導論.任定成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3]波普爾.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第二卷,陸衡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4]波普爾.波普爾自傳:無盡的探索.趙月瑟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
作者簡介:唐詩韻(1990—),女,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法國哲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