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博
在踏進新世紀的門檻之時,譯學研究也進入到了一個新的時期。其表現(xiàn)為,譯界內(nèi)外越來越多的有識之士愈發(fā)重視“非文學”翻譯。這里所說的“非文學”翻譯即是指“科學翻譯”,包括各種實用文體,如政治、經(jīng)濟、科技、金融、商貿(mào)、旅游、外事等方面的翻譯。當前,科學翻譯正為國際新聞媒體和翻譯界所關注,而對它的研究活動也方興未艾。李亞舒數(shù)十年來一直從事科學翻譯的實踐與研究工作,是我國科學翻譯學的重要奠基人之一。早在1991年,他便首次提出了“科技翻譯學”的構想,指出“完善翻譯標準等是科技翻譯研究的重要任務,要辦好翻譯報刊,建立國家科技翻譯館、全國科技翻譯基金,建立并完善全國科技翻譯網(wǎng)絡,成立中國翻譯學府,加強與國家名詞委的合作(李亞舒1991)”。這些設想或已經(jīng)實現(xiàn),或正在實現(xiàn),或有待實現(xiàn)。此后,他又多次提出創(chuàng)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科技翻譯學”并著手建立其理論框架。具體來講,該理論框架是由“基本理論”、“方法和技巧”以及“多視角研究”構成。前者包括科技翻譯學的基本原理和翻譯標準、批評、歷史、規(guī)律、術語等;中者包括翻譯程序、科技詞匯、句法篇章的翻譯、科技修辭等;后者包括文化學、社會學、心理學、教育學、思維科學、語言學、符號學等與科技翻譯相關的學科(李亞舒1993)。進入新世紀以來,李亞舒還不斷地與楊振寧、丁肇中和李遠哲等諾獎獲得者進行交流,從而確立了他對科技翻譯史和譯論的研究目標。那時他正在思考如何在譯論潮起中有所創(chuàng)建,這便是科學翻譯學思想的萌芽。此外,他還接受了周光召院士的建議,將“科技”并入“科學”。自此,“科技翻譯學”被完善為“科學翻譯學”。2002年,李亞舒與黃忠廉兩位學者聯(lián)袂擬定了“科學翻譯學”綱要并于2004合著了《科學翻譯學》一書?!犊茖W翻譯學》的出版標志著“科學翻譯學”的創(chuàng)立并使之成為普通翻譯學中的一門分支學科。在以上研究的基礎之上,結合新時期新特點,李亞舒又于2017年適時地推出了《科學翻譯學探索》。該書旨在對科學翻譯學的歷史脈絡進行總體回顧以期藉此為科學翻譯學的進一步成熟與壯大繪制出更加宏偉的發(fā)展藍圖。
《科學翻譯學探索》是李亞舒對其個人翻譯思想進行的一次系統(tǒng)的梳爬。書中篇目均是從他的譯論、譯學、譯事及譯才的研究論文中選集而成。全書共收錄論文55篇,分為5個章節(jié),具體包括“學科創(chuàng)建篇”、“理論思考篇”、“術語研究篇”、“會議述評篇”和“書評序跋篇”。
“學科創(chuàng)建篇”由12篇論文組成,主要梳理了“科學翻譯學”形成的歷史背景、現(xiàn)實意義及其學科內(nèi)涵。另外,該篇還對“科學翻譯學”的學科范疇做出了詳細的規(guī)劃。具體來說,在“科學翻譯學”之下又劃分出“科學信息”、“相似信息量”、“思維活動”和“語際活動”等主要范疇。在主要范疇之下再細分出全譯、變譯、內(nèi)容、形式、語用、過程、標準、原則、單位等具體范疇,進而搭建起一個完整的學科體系(25)。
“理論思考篇”旨在對“科學翻譯學”觀照下所產(chǎn)生的一些重要的學科理論進行深度剖析。例如,“以國際新聞翻譯為例,對科學翻譯人員翻譯素養(yǎng)的管窺”;“科學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方略”;“科學翻譯與企業(yè)的聯(lián)姻”以及“如何提高科學翻譯的質量”等諸多理論問題都在本章中得到了細致的分析與討論。
“術語研究篇”厘清了術語統(tǒng)一與科學翻譯之間“相互依存”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在該章中,作者首先闡明了在科學翻譯實踐中統(tǒng)一科技名詞術語的必要性,繼而指出漢譯術語規(guī)范的原則與方法,并在此基礎之上提出了以“找譯譯法”替代“現(xiàn)有譯法”等更為有效可行的科技術語翻譯技巧(195)。
“會議述評篇”以李亞舒在相關翻譯研討會上發(fā)表的演講為主線,進一步論述了其在科學翻譯理論、翻譯批評、翻譯教學和翻譯史學等方面的主要觀點。除此之外,這一章還專門圍繞全國各地譯協(xié)和科技翻譯工作者應該如何做好翻譯文化市場方面的管理工作以及如何適應新形勢下的翻譯競爭環(huán)境等具體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
“書評序跋篇”匯集了李亞舒為后學才俊撰寫的書評題序十余篇。該篇一方面肯定了當前青年學者對科學翻譯學的發(fā)展所做出的貢獻,另一方面也對未來的科學翻譯工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他們不僅應該具有良好的英語修養(yǎng)、充分的理解能力、扎實的漢語修養(yǎng)、豐富的表達能力,而且還要掌握翻譯的基本原理和技巧,具備相應的科學常識,熟悉自己編譯的相關學科,掌握該學科的常用術語并有不斷探索該學科疑難術語的興趣”(286)。
《科學翻譯學探索》展現(xiàn)了科學翻譯學領域所取得的最新研究成果并為其未來的進一步發(fā)展指明了方向。本書的主要特色與貢獻如下:
我們知道,某個學科的產(chǎn)生總有一條生長鏈。翻譯學各學科的發(fā)展并非一蹴而就,它從實踐中產(chǎn)生,從歷史中走來,由特殊走向一般,又由一般走向特殊,在理論框架中得以獨立,又在學科體系中得以完善。這樣,某個翻譯學科的形成就遵循了如下的邏輯生長鏈:“方法—歷史—理論—學科”(18)。本書即沿著這一理路進行考察,繼而確立了科學翻譯學獨立的學科地位。
首先,從方法上看,作者將科學翻譯的方法從總體上歸納為“全譯”和“變譯”。全譯之下的直譯與意譯是其二級范疇,直譯與意譯交織起來構成了全譯的三級范疇,即全譯手段——增、減、轉、換、分、合;三級范疇之下又可分出四級范疇,即具體的全譯方法;變譯之下的變通是二級范疇,變通又分出變譯的三級范疇,即變通手段——增、減、編、述、縮、并、改、仿;各三級范疇交織起來構成變譯的四級范疇,即具體的變譯方法,如摘譯、編譯、縮譯、綜述、述評、譯評、改譯、闡譯、仿作等(黃忠廉、李亞舒 2004:11)。
其次,本書對我國科學翻譯的歷史實踐活動進行了大體概括,其概括內(nèi)容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對科學翻譯史實的陳述(史料史概括),方法是以陳列翻譯活動史料和提供相關著述為主;二是對科學翻譯思想的總結(思想史概括),其目的在于對某些翻譯事實或理論做出適當?shù)膬r值判斷;三是對科學翻譯論述的梳理(學科史概括),它是從學科角度對翻譯思想和翻譯理論的整個過程做的全景式整理,屬于譯史研究的宏觀層面。
再次,就理論而言,作者結合自己多年來的翻譯實踐經(jīng)驗,提出了“科學翻譯=全譯+變譯”這一全新的命題。該命題來源于實踐,再經(jīng)由演繹法構筑起理論模型,最后通過對原有理論的補充與證偽驗證了新命題的合理性與有效性。作者指出,變譯理論的獨立提出是為全譯提供了新的對應面和參照系,這兩者瞄準的目標都是為了建立比較完整的科學翻譯理論表述體系。
最后,從學科上看,作者先是明確了科學翻譯學獨特的學科對象,即“以實用信息為主的研究對象”(23),接著又進一步系統(tǒng)化了其學科體系,指出科學翻譯學應該包括方法論體系、史論體系、基本理論體系和應用理論體系,其中,以本體研究和應用研究最為核心。
綜上可見,本書對科學翻譯學的建構過程進行了仔細的探究。不難看出,科學翻譯學是在實踐中總結方法,同時對科學翻譯史的研究也隨之展開。待到翻譯方法豐富深化到一定程度之后,理論也就逐漸提煉和概括出來了,當理論得以系統(tǒng)化后,科學翻譯學便成為了獨立的學科。
科學翻譯學的跨學科特征是由其特殊性質決定的。這種性質既體現(xiàn)在科學翻譯的實踐當中,又體現(xiàn)在對其理論的研究當中。具體來說,從翻譯實踐的角度上看,作者認為,“科學翻譯是科研工作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112)。既然是科研工作,就勢必涉及到與之相關的某些學科,尤其是一些自然學科。因此,要想譯好這樣的材料,譯者不但要有扎實的雙語能力,而且還要掌握相關學科專業(yè)的背景知識。這也就是說,科學翻譯工作者必須既是精通翻譯技能的專才,又是所譯內(nèi)容科技領域的通才。在我國,很多早期的科學翻譯都是直接由科學家自己進行的,他們既是該領域的研究專家,又是科技翻譯家。著名的農(nóng)業(yè)科學家兼翻譯家葉篤莊教授便是一例。這樣的科學家做起科技翻譯來自然是游刃有余。然而,現(xiàn)在專門從事科學翻譯的人員大都是由原來學文學改行而來的,他們的譯文往往經(jīng)的起“對”,但卻經(jīng)不起“讀”(林克難、籍明文2003)。有鑒于此,作者指出,“中國科學翻譯學的建設必須包含帶有科學內(nèi)涵的一些學科??茖W翻譯之難,在于它并不像文學翻譯那樣是單純的社會科學,而是跨越了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多元化融合的學問”(133)。
我們再從譯論研究的角度上看。眾所周知,當今世界科技發(fā)展的速度,用“一日千里”來形容都已經(jīng)相形見絀了。國際科技交流需要借助翻譯方能有效實現(xiàn),帶來了巨大的科技翻譯需求,致力于實現(xiàn)科技知識的跨語言傳播,海量信息處理已經(jīng)成為當今科技翻譯領域的重要特征(王少爽2017)。在此背景之下,語料庫和翻譯記憶軟件等技術工具紛紛投入使用。這些工具的使用確實有助于提高科技翻譯工作者的工作效率,但同時也帶來了一些新的問題,例如,“作為實踐主體而存在的譯者被日益工具化,個體譯者的主體性被人為開發(fā)出來的技術世界所反制”(藍紅軍2017)。新問題的出現(xiàn)要求做出新的理論回應,而單純地依靠譯學理論顯然不能給出令人滿意的解釋。由此可見,對譯學理論進行多視角的跨學科闡釋勢在必行。所謂多視角闡釋指的是科學翻譯學與相關其它學科的交叉研究,如文化學、心理學、社會學、教育學、思維科學、系統(tǒng)論、控制論、信息論、普通語言學、比較語言學、符號學、語義學、語用學、文體學、機器翻譯等,甚至還應包括耗散結構論、突變論和協(xié)同論等?!翱萍嘉墨I譯文的表達與上述學科有密切的關系,不對上述學科進行研究就不能建立起完善的科學翻譯理論體系”(45)。
譯學學科建設的最終目的之一是培養(yǎng)出更多優(yōu)秀的翻譯人才。無論是外譯中教學,還是中譯外教學,最終要培養(yǎng)的是翻譯技能,而不僅僅是技巧。李亞舒教授躬行實踐,大力倡導建立中國科學翻譯學,其目的亦在于此。在本書中,他不但多次強調建設科學翻譯學對培養(yǎng)科技翻譯人才的重要意義,而且還設想出具體而詳實的人才培養(yǎng)計劃。譬如,呼吁國家教委盡快承認該學科的客觀存在,允許科學翻譯學在學科門類中占有一席之地;提出成立科技翻譯專業(yè),培訓專業(yè)教師隊伍,編纂相關實用教材;針對科技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方式,建議采取高學位教育,如碩士學位和雙學士學位;倡議科技翻譯專業(yè)招收的學生應該以某一科技專業(yè)的畢業(yè)生為主。因此,在理工類大學設置科技翻譯專業(yè)最為理想,因為這類學??萍祭碚搱詫崳?6)。
除了重視科技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之外,本書還反映李亞舒對青年學者研究工作的殷切關懷。這主要體現(xiàn)在,第一,本書有很大篇幅是作者為后輩學者專著所撰寫的序言或書評,其中雖不乏真知灼見的批評,但更多是由衷的褒獎和鼓勵;第二,針對青年學者未來的科技翻譯研究工作,他提出了應當“注意理論與實踐結合”、“注意發(fā)掘民族翻譯傳統(tǒng)”以及“注意譯論創(chuàng)新思維”的指導思想(148);第三,他督促青年學者應該加強彼此間與國際間的學術交流與合作,從而促進知識的社會化與國際化。
李亞舒的科學翻譯思想是逐漸形成的,它得益于其非凡的起點、多元的功力、多樣的翻譯實踐以及多年的譯事外事管理,源于中國科技翻譯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于科技研究,集中于科技翻譯學探索,貫徹于譯學隊伍建設,最終催生出“科學翻譯學”。《科學翻譯學探索》一書全面回顧了中國科學翻譯學產(chǎn)生的這一過程,體現(xiàn)了李亞舒教授多年來對科學翻譯學的具體研究和宏觀思考的核心思想。該書對從事科學翻譯工作的學者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