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聰

(江西科技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8)

一、王者自身的德性修養(yǎng)

伊藤仁齋是江戶初期的儒學家，王道論是其學說的核心，其中王者應具備的德行即王者之德屢次見于其著作《童子問》《語孟字義》中，那么，“王者之德”到底指什么呢？

首先，仁齋從家族國家觀的視點出發(fā)，重視王者作為人民父母的態(tài)度。所謂家族國家觀是指把國家的構(gòu)成看成是家族的簡單擴大。具體來說，伊藤仁齋的態(tài)度是：“在人君，則當以與民同好惡為本，其徒知正心誠意，而不能與民同好惡，于治道何益?！盵1]在此，其特別指出王者應具有與民同好惡之德，而不是只知正心誠意，也即是批判朱子學一味地強調(diào)內(nèi)心道德修養(yǎng)，而忽視了與民同好惡，無補于天下國家之治，是無用的學問。如同“蓋王者之于天下也，專在與民同憂樂，則人心和平，風俗醇厚，而禮樂可興”[2]所說，王者應有與民同憂樂之德，以此說明得民心在政治上的重要性。所以說，王者之德是將人民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與其同樂，與其同憂，此道德修養(yǎng)并非指內(nèi)心轉(zhuǎn)化之德，而是于治道有益之德。

其次，王者不僅需與民同好惡、同憂樂，還應從自身做起，節(jié)儉以養(yǎng)民。伊藤仁齋對此解釋道：“王道以儉為本，蓋奢而不給，儉則有贏，可以我之有余，而拯人之不足，己茍不足，則安能補人之不足。”[3]王道的根本是節(jié)儉，如果王者驕淫奢侈，則百姓就會陷入貧困，因此，王者應從自身做起，節(jié)儉以拯救蒼生，不使人民挨餓，保障百姓的基本生活。仁齋接著舉出文帝的例子，“古先圣王，皆躬自務儉者，蓋植養(yǎng)民之本也，故王道以儉為本，觀文帝紀，書賜今年田租之本者二，書除田之租稅者一，豈非帝躬務節(jié)儉，不輕用天下之財之驗乎”。指出從《漢書》卷四《文帝紀》中可看到，文帝有兩次將田稅減至一半，有一次甚至全額免租，從此例可知文帝自身勤于節(jié)儉，不濫用天下之財，故文帝的時代國力強盛，人民富足安康。而對于周文王建造靈臺一事，伊藤仁齋的解讀和孟子如出一轍：“一以為國，一以為民，其為國者，亦為民而已，非徒為游觀敢興作也?！盵4]他認為，周文王建造靈臺被后世稱頌是因為興土木本是為國，也是為民著想，是與民同樂的體現(xiàn)。然而，遺憾的是仁齋完全繼承了前人的思想，引用較多，并無獨自的見解，似乎是妥協(xié)于前人，內(nèi)心其實并不十分贊同。此外，仁齋還提及“蓋禮生于節(jié)儉，樂成于有余”[5]，由此可以看出，伊藤仁齋繼承了孟子的“明君制民之產(chǎn)”的思想，先于禮樂的事是使人民富余起來。從上可知，王者還應具有節(jié)儉之德，有節(jié)儉之德才能安民，讓人民過上安穩(wěn)富裕的生活。王者自身節(jié)儉，再輔以方法制民之產(chǎn)，禮樂也自然而然會產(chǎn)生。據(jù)川口浩所述，仁齋的思想雖然乍一看與經(jīng)濟思想毫無關系，但其以道德論為基礎的學說中卻有著經(jīng)濟思想的模式在內(nèi)。[6]確實，伊藤仁齋的思想里有著一定的經(jīng)濟思想。

二、實德

伊藤仁齋在《童子問》中云：“民不從其所令，而從其所好。……皆在謹上之所好耳，上自好華靡，而欲下之節(jié)儉，雖嚴刑峻法以繩之，而不可得也?！盵7]顯示出仁齋對刑罰、對法令的不重視。仁齋更強調(diào)“德”，而不是“法”，所以其說：“茍上自好儉，則不令而行?！视钇湎拢瑒t須要謹其所好，上實好節(jié)儉，則和憂下之不從。”王者如若自身擁有德行修為，則不需用嚴刑峻法管理民眾，民眾就會受他感召，受其教化。這種“德”是君子之德，可如風一般感化民眾，民眾會自然而然地跟隨他。所以，《童子問》以節(jié)儉為例，闡述了仁齋注重人治的思想，而這人是指擁有君子之德的王者，他的德行會自然而然地遍及天下，影響民眾的觀點。這也正是仁齋在著作中反復強調(diào)的“道德者，以遍達于天下而言”的“實德”的具體體現(xiàn)。

那么，“實德”具體指什么？仁齋在《論語古義》卷三公冶長第五篇有言：“仁，實德也，內(nèi)充實慈愛之德，無一毫殘忍刻薄之心，其利澤恩惠遠被天下后世，而后謂之仁?！彼^“實德”就是指仁。而要實現(xiàn)仁則須內(nèi)心充滿慈愛之德，以及利澤恩惠于天下后世之外在功績。也就是說，“實德”并不專指內(nèi)心道德修養(yǎng)之慈愛之德，還包括恩澤后世的功績與成效，這是不可或缺的。另外，仁齋還指出，仁德的本質(zhì)是愛。譬如，“仁之為德大矣，然一言以蔽之，曰，愛而已矣，在君臣謂之義，父子謂之親，夫婦謂之別，兄弟謂之序，朋友謂之信，皆自愛而出”[8]。依此句所言，仁即是愛，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兄弟之序、朋友之信，這五倫關系都發(fā)自愛，有了愛，才有義、親、別、序、信，才有人倫之道，由此來實現(xiàn)仁。那么，實德(愛)如何在王者身上體現(xiàn)？實德由愛發(fā)出，愛在王者身上體現(xiàn)為“慈愛之德”，在普通人身上體現(xiàn)為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兄弟之序、朋友之信。由前文所知，專有內(nèi)在道德修養(yǎng)不足以為擁有實德，利澤恩惠于天下后世才是硬條件，將二者合二為一即是“實德”。正如尾籐先生所說：“仁齋的道德觀念從主觀上講具有動機主義性格，從客觀上說則是一個結(jié)果主義的道德學說。”[9]所以，“實德”也可以說是具有動機主義和結(jié)果主義性格的德行標準。將此“實德”放入政治之中，王者之德必然強調(diào)的是能帶來政治功績的“德”，而并非僅指內(nèi)心的仁德，可用《論語古義》中的一句話概括，即“有仁心仁聞，然民不被其澤，謂之徒善，不足以其為仁。也就是，王者有仁心只能謂之善，而恩澤于民才能稱之為仁”。

此外，關于王者之德與天職的關系，仁齋作出如下解釋：“如何是王者之德，曰，王天下則為天下之天道，君一國則為一國之天道，為一家之主則為一家之天道。……故古昔王者，法天道以為德，所謂裁成輔相天地之道，以左右民，是也。”[10]仁齋認為，王者之德是“法天道”之德。何為“法天道”，何為“天道”？據(jù)《語孟字義》所載，天道乃是陰陽往來不已之道，一陰一陽之謂道，生生不息。且仁齋在《語孟字義》中屢次寫到天、天命非人力所能及。那么，從“但盡其道而后至者，是命，倘一毫有所不自盡焉，則人為爾，不可謂之命也”[11]可知對待天命，仁齋提倡盡其道，盡我們的本分，假若而后失敗了可以稱之為命數(shù)，否則不可。因此，作為王者，所需要做的即是按照天道履行職責，接受天命，盡力為民，此為法天道。反過來說，倘若王者不能履行天授予的職責、使命，即使在位，也不能稱為王者。由此可知，王者之德是在履行天道和天職的基礎上而形成的德。

以上，筆者對伊藤仁齋的王者之德進行了一系列探討。總而言之，仁齋言及的王者之德包含兩個“德”：其一是王者自身的道德修養(yǎng)，具體說來即是與天下之民同憂樂，將人民視作自己的孩子對待，且為了實現(xiàn)“養(yǎng)民”，使人民生活富足，以節(jié)儉為己任，擁有慈愛之德；其二是在履行天職的基礎上將恩澤遍達于天下后世之德，也就是將王者內(nèi)在之德擴充至天下，使人民享受其帶來的恩澤福利。由此可知，伊藤仁齋所說的王者之德并不專指王者內(nèi)心的德行修養(yǎng)，更強調(diào)的是通過實際行為將德擴充至天下。

三、結(jié)語

仁齋以“學問以王道為本”來強調(diào)他對王道的重視，認為王道是王者以仁義行仁政，以節(jié)儉為美德，與民同憂樂之道。在對管仲的評價中，仁齋古學思想中的“實學”主義、務實的性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同時，從其對王者之德的詮釋中，我們也能看出仁齋提出的“實德”之“實”，即光靠內(nèi)心的德性修養(yǎng)不可實施王道，必須做到恩澤于天下后世，有了政治功績才可稱之為王道。伊藤仁齋的學說中蘊含著經(jīng)濟思想，但其與孟子不同，并沒有同孟子般從各個具體的層面建言獻策，這或許與仁齋自身對做官無興趣有關，只希望通過講述日用人倫之道去實現(xiàn)其王道理想。因此，也可以說，仁齋的王道論除了具有實學、務實的性格，還具有學問的性格。這種具有“實學”精神的思想一直影響著后世日本學者，逐漸發(fā)揚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