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
在中國,只要上過學的孩子,恐怕沒有不知道曹文軒這個名字的。尤其是2014年4月4日,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國內眾多媒體便一度出現(xiàn)了集體興奮的狀態(tài)。有媒體將曹文軒的獲獎譽為“登頂世界之巔”,宣稱:“來自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不負眾望,順利摘得這一世界兒童文學領域的至高榮譽,實現(xiàn)了華人在該獎上零的突破!繼莫言2012年摘得諾貝爾文學獎后,中國的文學力量再次在世界面前展現(xiàn)了蓬勃的生機與無限的希望!”“國際安徒生獎為作家獎,一生只能獲得一次,表彰的是該作家一生的文學造詣和建樹?!辈芪能幍男≌f,被眾多的學校和老師推薦,被稱之為“‘中國故事,人類主題’的完美呈現(xiàn)”“至珍絕美,典藏中的典藏”。但曹文軒的作品究竟是不是配得上這樣高度的贊美,是否真正達到了世界文學的最高峰,學術界和文學批評家們卻似乎很少去認真探討和思考。
曹文軒在《讀者是誰》中說:“我不是一個十分典型的兒童文學作家,因為我在寫作過程中一般較少考慮我作品的閱讀對象是兒童,更少考慮他們是我作品的唯一閱讀對象。在書寫的日子里,百般焦慮的是語言、故事、結構、風景、意象甚至是題目和人名之類的問題。我曾經許多次發(fā)表過一個偏頗的觀點:沒有藝術,談論閱讀對象是無效的。但我十分走運,我的文字引來了成千上萬的兒童。當那些書以每年每種十萬冊的增長速度被印刷時,我暗自慶幸我所選擇的文學法則。我要在這里告訴諸位:兒童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讀者?!蓖ㄟ^曹文軒的這段話,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兒童文學僅僅是曹文軒寫作的一個外殼。曹文軒說“兒童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讀者”,這樣的話并不靠譜。兒童畢竟是兒童,他們因為年齡、知識、判斷力等諸多原因,并不能對自己閱讀的書籍做出準確的判斷。事實上,兒童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被誤導、最好“蒙”的讀者。曹文軒的小說,雖然被冠以“兒童小說”,卻未必適合兒童閱讀,尤其是像《天瓢》這樣的小說,其描寫之“生猛”,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曹文軒在小說中毫發(fā)畢現(xiàn)、玩賞性的性描寫,恐怕讓許多學生家長都會大跌眼鏡,感到崩潰:
彩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杜元潮的小雞雞。杜元潮的小雞雞像一只沒有長羽毛的還在窠里嗷嗷待哺的鳥。彩芹有心想用手去撫摸它,可是不敢,怕驚動了它似的。
朦朦朧朧之間,他看到了那口荷葉田田的大荷塘,看到了那棵老槐樹,看到了赤裸的彩芹,看到了她的腿間:微微隆起的中間,是一條細細的縫隙。他依稀記得,她打開雙腿時,他看到了一番景象,這番景象使他不知為什么忽然想起了清水之中一只盛開著的河蚌的殼內。
杜元潮仍將臉埋在彩芹的腿間,而兩只哆嗦著的手,卻沿著她發(fā)燙的腹部,慢慢向上伸去,直至高高舉起觸摸到了彩芹的乳房。
杜元潮淚水嘩嘩地親吻著她的陰戶,雖然面目全非,但他依然看到了它的過去。
曹文軒獲得的雖然是安徒生文學獎,但在我看來,安徒生如果地下有知,恐怕也會氣得再死一次。葉君健先生在談到安徒生童話的藝術魅力時說:“他滿腔熱情地歌頌人民的優(yōu)良品質,同時又尖銳地揭露出社會中形形色色的丑惡,以此來襯托人民的心靈美,使讀者從感人的詩境和意境中發(fā)現(xiàn)真理,發(fā)現(xiàn)人類靈魂中最誠實、最美麗、最善良的東西,從而使人們的感情得到凈化和升華。從這一點上講,安徒生堪稱是一位偉大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與安徒生相比,曹文軒的作品題材狹窄、想象力貧乏、故事粗糙、文字矯情,彌漫著對“臍下三寸”的迷戀。曹文軒癡迷的,不僅僅是對人類的性行為的描寫,更感興趣的則是對動物交配淋漓盡致的描寫:
最終,公鼠躥到母鼠的脊背,一口咬住母鼠頸上的皮,以它沉重的身體將母鼠壓趴在地上。母鼠企圖掙扎,但這種掙扎似乎是為了激起公鼠更強烈的欲望。之后,母鼠溫順地矮下前爪,使臀部高高地翹起,并豎起本來遮蓋著羞處的尾巴,將它清晰地暴露給正蠢蠢尋覓的公鼠。隨即,母鼠的身體痙攣了一下,便發(fā)出了吱吱的聲音。這聲音是痛苦的,卻又是快樂的。
——《天瓢》
其中一只綠尾巴公雞,似乎興趣并不在覓食上,常常雙腿像被電麻了一般,歪歪斜斜地朝一只母雞跌倒過去。那母雞似乎早已習慣了它的淘氣,只是稍稍躲閃一下,照樣覓它的食。
——《草房子》
過了一會兒,公鴨拍著翅膀,上了母鴨的背上。母鴨哪里禁得住公鴨的重壓,身體頓時沉下去一大半,只露出腦袋來。說來也奇怪,那母鴨竟不反抗,自愿地讓公鴨壓得半沉半浮的。
——《青銅葵花》
這種描寫,讓人感覺不是在讀小說,而是在看“動物性交大全”的“毛片”。在曹文軒的筆下,“性”可謂泛濫成災。水面上泛起的泡沫,是青魚、草魚、鯉魚、鯰魚、鰻魚等等在交尾;東一家西一家的豬圈里,是母豬讓人心頭戰(zhàn)栗的吶喊;田野上,公牛母牛疊成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山,這些“山”在微微顫抖著……如此之多的性描寫,究竟是出于藝術的需要,還是吸引讀者眼球的需要?
作為一個兒童文學作家,其作品首先是要為兒童著想,就像《小王子》的作者安托萬·德·圣-埃克蘇佩里、《綠山墻的安妮》的作者露西·莫德·蒙哥馬利、《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的作者馬克·吐溫、《山羊茲拉特》的作者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等偉大的作家那樣,寫出適合于他們的心智、有助于他們的發(fā)育和成長的優(yōu)秀作品,而不是像曹文軒這樣,沉溺在卡拉OK似的自娛自樂,且放任無度、毫無遮攔的性描寫中,甚至讓人一看就非常惡心。
曹文軒小說人物的設置,并非是出于藝術的需要,而是出于嘩眾取寵的需要。在他的筆下,有生理缺陷的人,常常會成為其譏笑的對象。正因如此,“禿子”就成為了曹文軒小說中供人取笑的“道具”。在曹文軒的小說中,禿子之多之滑稽,可說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恫莘孔印返牡谝徽?,干脆直接就用“禿鶴”為標題,并且從一開始就拿禿子來開涮:
禿鶴應該叫陸鶴,但因為他是一個十足的禿子,油麻地的孩子,就都叫他為禿鶴?!@個村子里卻有許多禿子。他們一個一個地光著頭,從那么好看的楓樹下走,就吸引了油麻地小學的老師們停住腳步,在一旁靜靜地看。那些禿頂在楓樹下,微微泛著紅光。在楓樹密集處偶爾有些空隙,那邊有人走過時,就會一閃一閃地亮,像沙里的瓷片。那些把手插在褲兜里或雙臂交叉著放在胸前的老師們,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始終弄不明白,曹文軒究竟是在寫小說,還是在故意建造“禿子集中營”,何以老是要拿“禿子”們的生理缺陷來博得讀者的一笑?這種拙劣的表現(xiàn)手法,就像某些相聲演員總是拿有生理缺陷的人來開玩笑一樣,簡直是把無聊當有趣。
曹文軒小說中的禿子,多是臉譜化的描寫。他們不僅人長得難看,而且腦袋幾乎無一例外地都很笨,蠢得像豬。在《流氓鳥》中,禿子干脆就被描寫成為惡霸?!陡B》中的小禿子,是一個不依不饒、帶頭“鬧事”的人。《紅瓦黑瓦》中,物理老師是一個禿子,他的帽子被一個造反的高三學生抓下來扔到了地上;打籃球的秦啟昌總是禿著個腦袋在球場上奔跑,他在打鳥時,同樣是丑態(tài)百出,連烏鴉都不懼怕他,不但不躲避他,還在他的禿腦袋上繞著亂舞亂飛,叫成一片,并將白色的糞便噴射在他的腦袋上;舒敏老師班上的二禿子,留了兩次級,長得比班上原本最高的孩子還高出一個頭;二禿子欺負女同學,在課堂上調皮搗蛋,不服管教,其母親也是一個悍婦,她到舒老師的門口,破口大罵,用的是最下流的語言。《山羊不吃天堂草》里的禿子三和尚,為人刻薄吝嗇,一分錢不是掰開花,而是數(shù)著格子花;人長得丑不說,還常年戴著個假發(fā);其老婆公開出軌,明目張膽地跟村子里的川子睡覺?!墩葷O翁》中的捕魚老人已經老了,不能繼續(xù)在河上捕魚,但他辛辛苦苦開墾出的一塊荒地,卻被鄰村的馬禿子占了;一只曾經被老人救過的鳥知道后,想方設法給馬禿子搗亂,在播種時率領一群鳥不住地鳴叫,讓馬禿子心慌意亂,在長苗時引一頭牛踩踏青苗,在收獲時偷食其收割好的莊稼……
曹文軒的小說,人物臉譜化,故事程式化,人為設計的痕跡非常明顯,寫來寫去,都是一些翻來覆去、陳舊雷同的故事。其中的景物和環(huán)境描寫,往往都是大同小異,多讀幾篇,就會讓人生厭。小說中的主人公,往往是一些家庭不幸、缺爹少媽,甚至先天帶有殘疾,或者生理缺陷的孩子;如果沒有先天殘疾,后天也會被故意“弄”成殘疾,留下生理缺陷??傊?,似乎不把這些人物弄得歪瓜裂棗、貧病交加,曹文軒的小說就根本無法書寫下去?!栋㈦r》中阿雛的父母,坐船到鄰村去看電影,小船超載而溺水身亡?!肚嚆~葵花》中的葵花,三歲時媽媽就因病去世,父親到小船上寫生畫畫,不幸落水身亡。《灰娃的高地》中的灰娃與《紅瓦黑瓦》中的二禿子一樣,從小腦子就不好使,老師講的課,他根本就聽不進去,留兩回級,坐在比他小兩三歲的孩子們中間,高出一個頭?!而唽毢印防锏镍唽?,腦子就像是進了水,常常受到孩子們的愚弄和欺負?!逗诨觎`》中的傻子男,連話都說不清?!哆h山,有座雕像》中的達兒哥,是一個只有一只胳膊的獨臂少年?!稐魅~船》中的石磊,是一個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自尊的母親受不了蔑視和恥笑的目光,在石磊出生不久,就將他交給了自己的舅父,去到了千里之外的漠漠荒原?!兑帮L車》中的二疤子,八歲那年爬樹,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被地上的瓦片劃破,雖沒有傷著眼睛,但視力卻受到了影響,并且左眼的上方留下了一塊淡紫色的疤痕,形狀也與右眼不太一樣;他看風車時,仰著的臉是扭著的?!都毭住分械募毭祝{皮至極,六歲的時候,拿了把雨傘爬到樹上,然后把傘撐開往下跳,摔在地上,把一只胳膊摔斷了?!渡窖虿怀蕴焯貌荨防锏拿髯?,很大了還老是尿床?!短炱啊分械亩旁?,從小就是個結巴,《草房子》中桑桑的父親桑喬,在二十五歲之前,也是一個結巴,而這兩位結巴,都當上了教師,并且一個成為了油麻地的黨委書記,一個成為了小學校長……
周作人在談到兒童文學時說:“以前的人對于兒童多不能正當理解,不是將他當作縮小的成人,拿‘圣經賢傳’盡量灌下去,便將他看作不完全的人,說小孩懂得甚么,一筆抹殺,不去理他。近來才知道兒童在生理心理上,雖和大人有點不同,但仍是完全的個人,有他自己的內外兩面生活?!睂τ谛≌f的寫作,沈從文先生說:“要貼到人物來寫?!倍芪能巸和≌f最大的致命傷就是越俎代庖,強作解人,常常脫離兒童的心理,大肆抒情和濫發(fā)議論,用一些華麗矯情的句子來營造一種虛無縹緲的“美”:
葵花很孤獨,是那種一只鳥擁有萬里天空卻看不見另外一只鳥的孤獨。這只鳥在空闊的天空下飛翔著,只聽見翅膀劃過氣流時發(fā)出的寂寞聲。
青銅很孤獨。一只鳥獨自擁有天空的孤獨,一條魚擁有大河的孤獨,一匹馬獨自擁有草原的孤獨。
卻在這時,一個女孩出現(xiàn)了??ǖ某霈F(xiàn),使青銅知道了一點:原來,他并不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孩子。
《青銅葵花》中,葵花的孤獨和青銅的孤獨,簡直就像是同一個模具里批量生產出來的“孤獨”。這樣的文字,實在是太過于文藝范兒了,它與小說中的主人公,完全是兩張皮。這樣的心理,難道會是葵花這樣一個年僅幾歲的小孩所具有的?像青銅這樣的鄉(xiāng)村少年,居然能夠超凡脫俗,如此“奢侈”地享受孤獨,迎來葵花的出現(xiàn),并且感悟出自己并不孤獨,這實在太像一個失去愛情,而又重新獲得愛情的文藝青年的做派了!它就像是在模仿張愛玲的經典之作 《愛》:“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投機取巧、移花接木,早已成為一些當代作家秘而不宣的創(chuàng)作“秘笈”。讀曹文軒的作品,我們常常有一種并不陌生,似曾相識的感覺。《山羊不吃天堂草》中,對三和尚的老婆李秋云的描寫,會讓人想起趙樹理《小二黑結婚》里的小芹;明子、黑罐和三和尚三人來到城里打工,傻呆傻呆地觀望著城市,有時互相說幾句傻頭傻腦的話,然后故意把傻話說得特別的傻,然后傻樂,而明子面對城里公廁潔白的便池不敢撒尿,又讓人不禁想到了劉姥姥初進大觀園;明子他們撿到“外國錢”的一段,試圖反映金錢對人性的考驗,不就是對馬克·吐溫《百萬英鎊》的移花接木?
就故事的內容來說,曹文軒的小說常常有一種“程式化”:小男孩幫助比自己更需要幫助的小女孩,然后彼此產生一種朦朦朧朧的“愛”,構成一個凄美而又略帶憂傷的故事?!肚嚆~葵花》中的葵花,小小年紀就死去父母,無依無靠,被青銅的父母收養(yǎng),成為異姓兄妹。兄妹倆從土中挖一點蘆根吃,居然就成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們不時地對望一下,心里充盈著滿足與幸福,一種干涸的池塘接受汩汩而來的清水的滿足,一種身體虛飄而漸漸有了活力、發(fā)冷的四肢開始變得溫暖的幸福。
他們搖頭晃腦地咬嚼著,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不時閃動著亮光。他們故意把蘆根咬得特別清脆,特別動人。
你一根,我一根;我一根,你一根……他們享受著這天底下最甜美的食品,到了后來,幾乎是陶醉了。
《山羊不吃天堂草》里的明子,本身還是一個老是尿床的農村孩子。他跟隨三和尚來到城里打工,偶然遇到了患有不明病因、坐在輪椅上的紫薇,于是下決心要為她做一副拐杖,幫助她站立起來。這時,曹文軒在小說中的描寫,完全脫離了一個農村孩子的心理和文化素質,顯得極為 “小資”(以下引文中的著重號,均為筆者所加):
明子倚在鐵柵欄上。明亮的天色下,他第一回如此清楚地閱讀了紫薇的面容。她的臉色實際上比他原先感覺的要蒼白得多,眼中的憂郁也要比原先感覺到的要濃得多。她的頭發(fā)很黑,眉毛更黑,一挑一挑的,如兩翼鴉翅。鼻梁又窄又挺,把兩個本來就深的眼窩襯得更深。明子很吃力地閱讀著,因為,他總是記不住紫薇的面容。
這些明顯帶有人工雕琢的文字,是明子這樣沒有多少文化的孩子能夠感覺出來的嗎?符合人物的身份嗎?法國作家弗·莫里亞克在《小說家及其筆下的人物》中說:“如果某個主人公成了我們的傳聲筒,則這是一個相當糟糕的標志?!辈芪能幑P下的人物,不管他們出生的環(huán)境和家庭、以及文化背景如何,都成了不可思議的“曹記”文藝小清新。他們一看到山水和天空,就想描寫和抒情;一看到夕陽和星星,立即就像哲學家一樣陷入無盡的沉思。《青銅葵花》中葵花,簡直就是一個“女版”的哲學家莊子,她常常與一朵金黃的菊花說話,與一只落在樹上的烏鴉說話,與葉子上幾只美麗的瓢蟲說話。
伊里亞·愛倫堡說:“任何小說,甚至幻想的或者烏托邦的小說,也都是以現(xiàn)實為基礎的……任何藝術都不是也不可能超脫于現(xiàn)實?!倍芪能幍男≌f,往往都是對現(xiàn)實不管不顧,感覺良好地任性書寫?!哆h山,有座雕像》里患上傳染病的小女孩流籬,在城外大河邊的草地上,遇見了放風箏的獨臂男孩達兒哥。達兒哥的手臂是十歲時因為和小伙伴打賭,翻墻時被大石頭砸得粉碎性骨折而造成的截肢。在曹文軒的筆下,達兒哥不僅是流籬眼中的英雄,而且無所不能:不僅會游泳,而且特別擅長打籃球,是隊里的主力中鋒隊員。身體健全的對手,無論如何都防不住他。他滿場飛跑,球到了哪兒,哪兒就有他。他奔跑時,不會失去平衡;他高高跳起時,就像空中飛人,長長的獨臂,幾乎就要碰到籃筐;在比分落后的情況下,他能在最后一分鐘力挽狂瀾,扳回敗局,奪得勝利。達兒哥的心理素質特別超強,當發(fā)現(xiàn)流籬在注意他的空袖筒時,不但沒有一絲自卑的神態(tài),反而還露出了幾分驕傲,好像那只空袖筒是什么榮耀的象征。就是這樣一個達兒哥,成了流籬眼中的“男神”,并對其崇拜有加。達兒哥為了朦朧的愛,毅然將在比賽中獲得的珍貴的球衣賣掉,為流籬買了一條乳白色的連衣裙。小說最后,達兒哥的媽媽去世了,他守在媽媽的墓前,一連三天,從早上一直坐到月亮消失在西邊的峽谷里。于是,一段矯飾過度的文字,出現(xiàn)在了我們的眼前:
第三天的最后幾個小時,達兒哥是動也不動地站在媽媽的墓前的。時間太久,他的雙腿麻木了,重重地栽在地上。流籬跑過來,把他扶起來。星空籠罩著冬天寂寥的原野,世界一片混沌,遠方起伏不平的山巒,像在夜幕下奔突的駿馬,顯出一派蒼涼的氣勢。
這種看上去很美的文字,僅僅是為寫而寫,跟小說主人公的年齡、所處的環(huán)境和心境根本就不搭界。這種塑料花一樣表面“好看”的文字,可說是曹文軒小說久病不治的沉疴。
曹文軒說:“小說不能重復生產。每一篇小說都應當是一份獨特的景觀?!毺亍撬嬖诘谋匾灾?。因為它獨特,才有了讀者,而要使它成為獨特,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這就是求助于自己的個人經驗——個人經驗都是獨特的?!钡虑橥鶇s很吊詭。曹文軒一方面強調小說不能重復生產,一面又在大量重復生產。其長篇小說《細米》完全就是對之前的《再見了,我的小星星》換湯不換藥的重復書寫。在后者中,主人公星星是一個讓母親頭疼的、喜歡玩泥巴的孩子,被來此插隊的蘇州知青雅姐認為是藝術天才。雅姐的父親是一個畫家,她從小就受到藝術的熏陶。在她的輔導和關懷下,星星終于走上了通往藝術殿堂的崇高之路。在《細米》中,愛玩泥巴的星星“變”成了總是拿著刀子到處亂刻亂畫的細米。細米這種“畸形”的愛好,令其父母傷透了腦筋,但被來此插隊的蘇州知青梅紋賞識。梅紋父親是一位著名的雕塑家,她理所當然地受到過父親的指點和熏陶,非常懂得雕塑。她毅然地對細米的父母說:“校長、師娘,將細米交給我吧”,“我來教他學雕塑”。在梅紋的輔導和幫助下,細米的藝術潛質得到了充分的發(fā)揮,其雕塑作品很快就被送去參展……就這兩篇小說的人物和故事來看,這完全就是一種大炒冷飯的重復寫作。
曹文軒的創(chuàng)作雖然產量很高,但藝術性卻非常令人生疑。他的小說中常常出現(xiàn)自相矛盾的硬傷?!都t瓦黑瓦》中的馬水清,三歲時母親就去世了,在上海工作的父親并未把他接到身邊,而是以每月匯寄三十元錢的固定款項,作為他與祖父祖母一起的生活費用,將他永遠留在了鄉(xiāng)下。他的祖父開過木排行,有許多積蓄,根本不需要這筆錢,于是就把這些錢作為馬水清的零花錢。令我們難以相信的是,在那樣一個工人靠工資、農民靠工分,學生每月僅有一元五角錢菜金的計劃經濟年代,馬水清父親這么多的錢究竟從哪里來?
也許是為了追求“高產”,曹文軒在小說寫好之后,似乎連仔細檢查一遍的耐心都沒有:
我不喊了。將鋪蓋卷放在甲板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杲頭杲腦地望著那一條條在眼前晃來晃去的腿。
我又重新回到了大煙囪下。我所看到的,依舊還是一張陷生的面孔。
這里出產的女人,似乎對他都不合適,因此,怏近四十歲的人了,依然還未成家。
這些一望便知的錯別字,曹文軒在將書稿交給出版社之前,為什么不能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檢查一遍呢?曹文軒一面稱兒童是“最好的讀者”,一面又在將這樣粗糙的文字兜售給他們,這種做法是否對得起那些正在成長、渴望知識、熱愛閱讀、天真無邪的孩子們?
國際安徒生獎,是兒童文學的最高榮譽,被譽為“兒童文學的諾貝爾獎”。盡管曹文軒已經獲得了此項殊榮,但我們仍然堅信,曹文軒的作品,無論是在品位、藝術質量,還是寫作追求上,都與安徒生有著天壤之別,而與安徒生獎之間,也只有半毛錢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