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寅姍+陳家熙+錢俊希
[摘要]在“流動轉向”的背景下,“流動”成為了情感體驗、物質和社會關系相互牽連的復雜過程,而交通工具作為一種“流動性技術”也不再僅僅是克服距離的功能性工具,每一種流動方式都被賦予了豐富且獨特的意義。同時,在中國后改革時代社會轉型的背景下,入藏旅游成為了一種神圣的、精神的旅程,而不同的入藏方式對這種旅游體驗又具有重要影響。文章以入藏火車為案例,采用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和文本分析3種研究方法,從新移動范式的角度研究入藏游客、目的地西藏與青藏鐵路沿途景觀、入藏火車內部環(huán)境這三者之間的相關關系。文章認為,首先目的地西藏的特殊性,使得物質技術以及其運動中相伴的漸變海拔,共同以“高原反應”的特殊形式嵌入游客的身體,致使游客對地方和運動產生了獨特的流動性體驗,進而賦予了入藏火車以特殊的文化意義。其次,作為視覺體驗對象的沿途景觀與游客存在著緊密的情感聯系,而這種情感體驗又在游客的實踐過程中借助一定的媒介得以生產、維持和流動。另外,入藏火車內部物質空間在流動過程中,扮演著主動參與建構游客流動性體驗的角色,這一內部空間的身體、物質設施與物質文化在相互交織和作用中,共同融合成了一個具有豐富情感和意義的有機整體。再者,游客互動過程中的信息交流關系、情感關系和旅行時間關系的生產和變化,促使車廂空間形成了一種具有共同的意識和行為準則的微社區(qū),進而深刻地影響了游客的流動性體驗和實踐??偠灾?,入藏火車旅行是一種“流動的儀式”。研究的創(chuàng)新點在于,聯合情感體驗、物質和社會關系3個維度來展開流動性的研究,并嘗試探討三者之間的相互關聯。同時將旅途過程本身,而不是旅游目的地,作為研究的出發(fā)點。在實用層面上則指出,目的地特殊性、流動的物質景觀、物質設施和物質文化,以及社會關系這4種非經濟因素也是影響游客旅游決策的重要內容。
[關鍵詞]流動性;火車旅行;體驗;物質;社會關系;西藏
引言
現代化和全球化兩大背景催生了空前增強的流動性(mobility)。流動性的概念不僅包括了大范圍的人口遷移,物體、資本和信息的全球流通,也包括日常生活中小尺度的交通、通勤和游憩等。不同對象、不同尺度和不同類型的流動通過有機的結合構成了現代社會中復雜多樣的流動現象。對于流動性的研究,有助于挖掘這些流動現象背后,各主體之間所蘊含的復雜關系及其所形成的社會關系,進而有助于理解人們如何通過流動性實踐來塑造和體驗世界。因此流動性的內涵不僅僅包含物理流動這一層表面的含義,更重要的是,由這種“流動”引申出的社會網絡關系、身份建構、公平性等一系列話題。流動性視角下的旅游流動性話題,將旅游視為社會和文化生活的核心內容,因此,旅行過程中的流動性體驗和實踐愈發(fā)受到學界重視,旅途中的交通流動性行為也日益被學者挖掘出深層次的社會、文化和情感內涵。
本文則從流動性的視角出發(fā),圍繞流動過程中的情感體驗、物質和社會關系3個維度,以入藏火車為切入點,采用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和文本分析3種研究方法,探討在中國后改革時代社會轉型的背景下,入藏游客、目的地西藏與青藏鐵路沿途景觀、入藏火車內部環(huán)境三者之間的相關關系,以及入藏火車旅行作為一種“流動的儀式”的內涵。重點關注以下4個研究問題:(1)目的地的特殊性對于交通工具的體驗與文化意義的影響;(2)游客在火車上對于沿途景觀變化的感知;(3)火車內部的物理環(huán)境和設置對于游客感知和情感意義的影響;(4)火車內部的人際交往與互動是怎樣的。
1文獻綜述
傳統(tǒng)有關“流動”的研究強調流入點與流出點的區(qū)位,以及這種區(qū)位的固定性(immobility)和邊界的確定性。在Sheller和Cresswell等學者看來,對“區(qū)位”與“邊界”的強調使流動性研究局限于人口遷移、勞動力流動等主題,將流動性僅僅看作是人或物在兩點間的空間流動,忽略了人在不同空間之間的運動過程所能產生的意義和體驗,以及人、物體、信息和資本等不同流的相互聯系??梢?,傳統(tǒng)的流動性研究將流動過程本身認為是無足輕重的、枯燥乏味的機械運輸過程,這其中并不存在情感、信息與意義交流。這種固定化的模式是20世紀傳統(tǒng)的社會科學研究中“靜態(tài)主義”(sedentarism)影響的產物,它難以捕捉現代社會的流動性本質,也無法解析在流動中不斷被生產和再生產的社會關系和文化意義。隨著21世紀的到來,人、物體、信息和資本在世界中的流動比以往更快速、頻繁且遠距離,這迫切需要學者轉變分析方式,用動態(tài)(dynamic)和聯系(relational)的視角來理解微觀和宏觀尺度的個體及人類流動行為。由此,社會科學研究產生了“流動轉向”(mobility turn)的浪潮,“新流動性范式”(the new mobility paradigm)也應運而生。
Urry和Sheller總結了“新流動性范式”,提出一系列流動性研究需要探討的主題和對象。第一個方面是討論在不同的流動方式中,人的身體作為情感的媒介對于地方和運動的感知,即關注個體與流動方式之間復雜的“感知關聯性”(sensuousrelationality)。流動行為并不是簡單地追求以最快的方式從起點到達終點,不同的流動過程為個體提供了不同的實踐、感知和體驗的支持。在微觀尺度的日常流動實踐中,個體對公共、私人交通工具賦予的情感內涵的差異,會最終影響他們日常出行的決策。宏觀尺度上的移民遷移過程,更包含了個體復雜多樣的社會實踐、文化感知和情感體驗,因此Burrell強調,遷移旅程本身就是遷移體驗的核心內容。
在流動過程中,物質實體和空間可以從感覺和視覺等方面對人的身體產生作用,從而構成了個體對流動過程的感知和體驗的重要部分。因此流動性研究還需要關注物質性(materiality)和物質文化的“即時感知”(sensuous immediacy),及其與個體流動性的體驗和實踐的關系。即討論非人類的因素,如物體、技術和物質環(huán)境等,對于實現流動過程和塑造個體流動性體驗的重要作用。如乘客可以用隨身物品將自己包圍起來,從而在公共的火車空間中尋找一種臨時的家或辦公室的感覺。Cresswell則指出,物質景觀是人和物共同建構的結果。因此對于景觀的認知,需要思考身體在流動的情況下,如何與非人類因素在相互牽連中捕捉、想象和感知景觀。
“流動”不僅僅是一種物質化的過程,也是一種高度社會化的過程。因此對于流動過程的討論,還需分析個體如何建立新的社會關系和維持固有的社會關系。Watts認為,個體不同的社會實踐建構了多樣化的旅行時間(travel time),且乘客的旅行時間并不是相互孤立,而是彼此鄰接的。Symes也發(fā)現,火車的車廂構造在旅途中所塑造的封閉微社區(qū),使得學生可以體驗到遠離日常生活監(jiān)管的自由。同時,移動通信技術的革新使得個體可以在流動過程中穩(wěn)固已有的社會關系,如借助各種移動設備與遠方親友進行更便捷、更頻繁的持續(xù)互動。綜上所述,雖然已有大量學者針對流動過程中的情感體驗、物質和社會關系這3個話題,在不同尺度、類別的流動中展開了豐富的討論,但多數流動性研究僅側重于其中的一個或兩個維度,將這3個維度聯合起來進行分析,且對這三者之間的關聯展開討論的研究仍較欠缺。
對于以上3類流動性話題的探討,都離不開支持它的基礎設施和技術,而交通則是實現人或物“流動”的一個重要媒介。在傳統(tǒng)的研究中,研究者往往將交通工具簡化為運輸乘客和貨物的裝置,同時假定人們選擇交通工具時完全處于“經濟人”的狀態(tài)。然而,交通基礎設施和技術的飛速發(fā)展,在促進交通模式發(fā)生重大變化的同時,也使得人們對汽車等“流動性技術”(mobility technologies)在視覺、動覺和感覺上形成了新的體驗模式。針對這種更流動、更復雜的新模式的分析,需要采用新的研究模式,即新流動性范式,以打破交通研究和社會研究的二元結構。
關于交通工具的流動性,現有研究主要從汽車、飛機和火車3類話題展開。Sheller認為,“汽車流動性”(automobility)一個重要的特性在于給駕駛者帶來了一種自由、掌控的情感體驗,這種汽車流動性極大地提高了個體自由活動的能力,并滿足了個體對新奇的未知世界的探索,汽車也因此成為了自主權和流動性相結合的象征。同時,數字控制、移動信息技術和安全技術的發(fā)展,使得汽車內部成為了一個相對獨立安全,且便于交流、娛樂和獲取信息的社會空間。在“航空流動性”(aeromobility)方面,航空旅行通常被看作一種現代的、自由的和冒險的旅行方式。Adey認為,航空流動性可以使乘客體驗到由逃離地心引力和地面限制所激發(fā)的興奮感,以及由機場的安全設計所帶來的安全感。Budd則指出,航空旅行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視覺體驗模式。乘客在觀賞一種振奮的和超脫的鳥瞰景觀時,能夠形成獨特的“視覺印象”(visual impressions)和“空間意識”(spatialconsciousness)。同時,航空公司可以通過緩解乘客在航行途中的不適體驗,進而提高乘客的滿意度并增強自身收益。在“火車流動性”(railwaymobility)研究中,火車作為社會交往或社會隔離的場所,能夠對個體的實踐和情感體驗產生復雜影響。如Crang與Zhang在分析春運中的農民工群體時,發(fā)現漫長的排隊過程成為了他們表達無聊、焦慮的一種身體狀態(tài),而笨重的編織袋則通過強烈的情感融合成為了他們社會身份的代表,這些特定的身體狀態(tài)和物質文化,都給農民工群體帶來了一種深刻的集體認同和共同體驗。Bissell則認為,身體、物體和技術復雜的相互作用,促使車廂空間形成了多樣化的情感環(huán)境(affective atmospheres),它既有促使不同乘客形成“集體”的能力,也有分隔和疏遠乘客的作用。因此,新流動性范式下對于交通工具的研究,更側重于挖掘在流動過程中,情感體驗、物質和社會關系3個維度的復雜關聯,及其背后所蘊含的深層意涵。
對于流動性的全面解讀還需要方法論上的創(chuàng)新。Sheller、Urry、Hannam等學者總結并提出新流動性范式下的研究方法:第一,觀察人們的流動。利用讓被觀察者察覺不到的方法,例如尾隨、隱藏拍攝等方法記錄人們的互動、對話。第二,“同行”(walking with)。研究者與對象同時流動,采用觀察與記錄的方法,如參與式觀察法、深度訪談法等。第三,問卷調查。如Lyons和Urry利用問卷數據分析人們在火車上的行為與性別、行程和乘車目的等因素的相關性。第四,文本分析和博客分析。它利用關鍵詞、用詞偏向等方法分析人們的體驗與感受,如春運流動人口研究所采用的分析工人文學的方法。
新流動性范式中的旅游流動性研究,需要將旅游視為一種涉身化、感知多樣化和技術化的實踐活動,進而分析游客的“旅游情感”(tourist sensibility)是如何在實踐過程中被生產和維持,以及這種情感體驗又如何影響他們在物質世界和社會世界中的流動。然而多數旅游流動性的研究在研究區(qū)域的選擇上,都普遍集中在了旅游目的地上,缺乏對游客在旅行過程中的流動性體驗與實踐的討論。游客在旅途中的交通流動性行為,反映的是一種對文化感知、情感體驗、提升自我精神境界的訴求和欲望,或是一種通過“感知景觀”(sensescapes)獲得深層次的認知和意義的過程,流動方式本身甚至可以是整個旅程的本質特征。如在自助旅游者看來,自主的旅程中對于汽車流動性的體驗,要比目的地的體驗更深刻、更重要,也更能滿足他們在旅途中對掌控權、靈活性和冒險的需求。su則用定量的方法探討往返游客在旅游動機、火車旅行滿意程度和目的地體驗的差異,以及火車旅行本身對于目的地體驗的重要性。然而,游客在旅行途中對于交通工具的流動性體驗和實踐,以及由此建構的意義與話語,仍是旅游流動性研究中的空白。
鑒于此,本研究試圖彌補傳統(tǒng)研究在研究維度和研究區(qū)域選擇上的不足:聯合情感體驗、物質和社會關系3個維度來展開流動性研究,并試圖探討三者之間的相互關聯。同時,將旅途過程作為研究的出發(fā)點,強調游客在旅途中對交通工具的流動性體驗,是游客旅游體驗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本文在實用層面上指出,對交通工具的流動性體驗成為了影響游客旅游決策的重要內容,而這種流動性體驗又在不同程度上受到目的地特殊性、流動的物質景觀、物質設施和物質文化,以及社會關系的影響。因此,在分析游客的旅游決策時,還需要綜合地考慮這些非經濟因素所帶來的影響。
2研究背景和研究方法
在中國后改革時代社會轉型的背景下,西藏神秘且獨特的自然風光、宗教氛圍和社會文化,使其成為了旅游者創(chuàng)造難忘神圣旅程記憶的佳境,西藏旅游也普遍被塑造為具有特殊“精神凈化作用”的神往之旅,而不同入藏方式又對游客的入藏旅游體驗具有深刻影響。2006年7月1日青藏鐵路正式通車運營,這一進藏線路的建成增加了西藏地區(qū)的可進入性,提供了一種游客人藏的新方式,改變了游客的旅游行為和體驗模式。這條“天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鐵路,東起西寧,南至拉薩,翻越眾多江河的源頭——唐古拉山,成為了眾多游客渴望體驗的鐵路交通旅程。
本文選取入藏火車(西寧一拉薩)為研究案例。因青藏鐵路起于西寧而止于拉薩,故本文將西寧一拉薩的這段旅程界定為“入藏”旅程。由于西藏自治區(qū)海拔高,青藏鐵路沿途景色獨特,再加上火車進藏在費用、體驗上更容易被大眾游客所接受,因此搭乘火車進藏是大部分游客采取的入藏方式。在入藏火車里,人(乘客、乘務員等)、物體(火車中的設備等)與火車車廂構成了一個“流動的空間”,這個空間與沿途的物質景觀共同構成了“入藏火車旅行”這一特殊情境。
為保證研究方法選擇合理且應用得當,本文依據前文綜述所總結的新流動性范式下的研究方法,選取其中的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和文本分析3種方法進行第一手資料的收集和分析。訪談調研工作分為兩個階段:2014年8月12日-2014年8月14日從廣州火車站上車,并搭乘廣州一拉薩火車前往拉薩(中途在西寧西換乘);2014年8月31日-2014年9月2日從拉薩火車站上車,并搭乘拉薩一廣州火車離開拉薩(中途在西寧西換乘)。調研時間總計6天,其間共對4位乘務員和12位即將前往或已經結束西藏旅游的游客進行了深度訪談。訪談對象年齡在18歲到60歲之間,包括學生、工作者和退休者,其中4位受訪者訪談2次,共得到20個訪談轉錄,訪談時間在15分鐘到60分鐘左右。由于火車內部環(huán)境具有狹窄、擁擠等局限性,因此在保證訪談樣本結構多元的基礎上,研究者主要從自身所在車廂和相鄰的兩節(jié)車廂中尋找愿意受訪的訪談對象,并在游客和乘務員的訪談信息飽和后終止訪談調研工作。
在廣州一拉薩火車上,研究者對西寧西換乘之前的4位入藏游客所進行的訪談,主要與入藏旅游的交通工具決策相關,此時暫未涉及入藏火車旅游體驗等內容,如“為什么選擇火車而不是其他交通工具去西藏?根據哪些情況或者了解到的信息做出了坐火車的決定?”,并在換乘之后對這4位入藏游客均進行了二次訪談(換乘前是前往拉薩的乘客,均需在西寧西換乘,但換乘后乘客的火車座位并沒有發(fā)生變動)。同時,對于從西寧西上車的“新”入藏游客,則以同樣的原則和方式進行訪談對象的選取。而在拉薩一廣州火車上對返程游客進行的訪談僅與入藏火車旅程相關,不涉及出藏問題。另外,研究者對入藏游客在車廂中的實踐和態(tài)度等情況進行了參與式觀察,并撰寫觀察筆記和獲取照片素材。最后,對于訪談轉錄文本的分析,則通過提煉關鍵詞并進行話語內涵的歸類,最終概括為本文實證部分的4大主題,進而借助這些實證素材對主題展開科學論證。
3火車流動性的體驗與實踐
3.1目的地的特殊性對于交通工具的體驗與文化意義的影響
人們在做旅游決策時傾向于追求最大效益,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是選擇自然、文化環(huán)境與居住地差異較大的旅游地旅游。西藏因其特殊的自然與人文景觀,一直被認為是熱門的旅游地選擇。而在旅游目的地前往方式的決策上,一般經濟因素會影響游客對于交通工具的選擇。本研究的訪談數據則顯示,搭乘青藏鐵路入藏的游客中,有33.3%的受訪游客表示,選擇火車的首要原因是考慮到自身的經濟收入以及愿意支付的交通成本。確實,與飛機入藏相比,火車入藏的價格優(yōu)勢較為顯著。然而,在新流動性范式下,旅途時間不應被看作“浪費的時間”(waste time)。因此盡管火車入藏耗費時間較長,但同時它也能顯著擴大游客體驗的時間跨度,使得游客以更為漸進的方式適應高原反應和感知沿途景觀,甚至有游客建構出青藏鐵路“神圣”、“付出了許多心血”等文化符號。因此,剩余66.7%的受訪游客出于這一考慮而更傾向于選擇搭乘火車入藏,這種交通工具的流動性體驗對于游客旅游決策的深刻影響,可以從“來了的話,肯定要走一下青藏鐵路嘛”(安徽男學生,2014年9月1日)這類話語中得以體現。
游客與火車入藏這一流動方式之間復雜的“感知關聯性”,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目的地特殊性的深刻影響。正是由于目的地西藏本身所具有的特殊性,使得游客的身體在火車入藏途中,對地方和運動產生了獨特的流動性體驗,進而賦予了入藏火車以特殊的文化意義。
其中,“高原反應”是入藏火車旅程給游客帶來的最深刻、最特別的身體和情感體驗。在經西寧西換乘之后,火車設備的更新、海拔高度的增加、車廂內的彌漫供氧和乘務員的溫馨提示等一系列變化,都營造了一種即將入藏的氛圍。因此,在入藏旅程中,入藏火車這一種物質技術,及其在運動中所伴隨的漸變海拔,共同以“高原反應”這一特殊形式嵌入游客的身體中,進而深刻地影響游客的身體和情感體驗。如訪談結果顯示,游客在旅途中所經歷的高原反應,能夠增強游客對目的地的期待值,同時也是暗示游客開始重視高原反應這一伴隨身體和交通工具共同流動的特殊身心體驗,提醒游客要為入藏做好充分準備:
“供氧設備會促使你認真對待西藏這個事,它會提醒你要接近高原了,提醒你這個高原反應是不是能夠適應和承受,周圍的人也會一點一點暗示你,要接近了要注意了,西藏我來了這樣。”(深圳工作女士,2014年8月13日)
盡管入藏火車旅程伴隨著高原反應所帶來的身心不適,游客普遍認為這種特殊的經歷和感受是入藏旅行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和承受的考驗,這也恰恰是入藏火車旅程區(qū)別于一般火車旅程的獨特之處。因此對于高原反應所形成的深刻身體和情感體驗,加深了游客對西藏的特殊性的感知,并構成了火車流動性體驗的重要內容,成為了整個入藏火車旅行的重要特征:
“花錢買罪受,肯定是難受嘛,大家現在又有頭疼的表現,但我覺得這個可能真的是一種體驗,你可能這樣子來了以后,對拉薩、西藏的印象和感覺會更不一樣。所以一定要去體驗一下……這也是一種不同的體驗。”(湖南工作女士,2014年8月14日)
不僅如此,高原反應對游客體驗和感知的影響,還表現在部分游客將自己或他人開始出現嚴重高原反應這一現象,作為真正意義上的入藏標志。在他們看來,即使西寧西到格爾木這一段路程才是青藏鐵路的開端,但因多數游客尚未有明顯高原反應,所以并不能算是真正開啟了“入藏”之旅。而唐古拉山作為青藏線海拔最高點的客觀事實,以及乘務員或車廂內海拔表的提示作用,則進一步引導游客將唐古拉山感知為高原反應的敏感地段和“重災區(qū)”。特別是當自己身邊的朋友或親人相繼出現高原反應時,游客的這種“入藏”體驗和感知就顯得尤為強烈。由此可見,高原反應編碼了敬畏與期待,促使游客由“波瀾不驚”的情感狀態(tài)逐漸轉變?yōu)橐环N緊張與期待交織的“波瀾起伏”的情感體驗。
這種因高原反應而形成的獨特身體和情感體驗,使得入藏火車的意義遠遠超越運輸乘客的內涵,而被賦予了更加重要的文化意義:其相對平緩的運動過程,以及過程中相伴的漸變物質環(huán)境,使得游客的身體在其中流動時,能夠不斷積累對目的地的期待,進而不斷獲得或憂慮或驚嘆的情感體驗。可見,入藏火車這一物質技術不僅為游客的身體在運動中感知地方提供了重要支撐,更構成了游客流動性體驗的一部分,促使游客產生一種不斷嵌入全新的時空情景的即時感。
3.2對沿途景觀變化的感知
青藏鐵路的建設依托特定的地理環(huán)境,因此西藏自然地理條件的特殊性使得入藏火車旅行具有提供一種“流動的視覺”(mobility of vision)的能力青藏鐵路具有其他線路所不具備的特殊景觀條件,因此促成了游客對于沿途漸變景觀的獨特視覺體驗,而這種視覺體驗又對游客的情感體驗和流動性實踐具有深刻的影響。即入藏火車旅行所帶來的“流動的視覺”能夠塑造游客內心的“情感景觀”(emotional mindscapes),致使流動的物質景觀成為游客通過涉身化的實踐來表達驚喜、期待等情感的媒介。
入藏火車作為流動性和視覺性的集合體,其較緩慢的運動過程,為游客呈現出一系列較具體的流動景觀圖像。而游客話語體系中“震撼的”“異域的”自然風光,常常成為他們通過拍攝、錄像等實踐方式所感知的景觀,部分景觀也會對游客的視覺感知產生強烈的感官刺激,致使游客借助激動的言語或肢體來顯露內心的“情感景觀”:
“開始下雪了,呼呼呼的,然后有個廣州來的姐姐,哇,生這么大,第一次,第一次見到雪(笑),太激動了,使勁給她爸媽在電話里叫?!保ò不漳袑W生,2014年9月1日)
需要注意的是,游客并不是簡單地對漸變的景觀在視覺上進行“旅游凝視”或“旅行瀏覽”(travelglance),更重要的是他們在情感上“融入景觀”(taking in a landscape)的過程中,實現了對地方的感知或想象,并在期待中產生了一種不斷接近目的地的特殊情感體驗:
“外面環(huán)境的變化,整體的地貌,還有那種風景變化,會感觸到離拉薩越來越近……特殊的景色,比如在西寧西那里看到了雪山,剛才那個措那湖,還有包括近距離看到那個牦牛、羊和草甸,就感覺好像快要到了?!保ㄉ钲诠ぷ髋浚?014年8月13日)
同時,游客對漸變景觀的感知和捕捉,會受到乘務員或其他游客的引導,而集體導向一些被賦予特殊象征意義的自然景觀,進而激起整個車廂群體狂喜的情感體驗和激動的攝影或錄像行為,由此進入一種“集體歡騰”的旅游體驗共睦態(tài)。興奮、期待的情感立即在車廂空間中爆發(fā),并借助特定的物體(如照相機、錄像機)和身體(如乘務員或游客的言語、肢體)而迅速擴散:
“應該說是越來越期待,看到一路不一樣的景色開始。反正從明天早上開始,整個車廂就會發(fā)出‘哇!這樣子,有人就開始拍照了,明天早上體驗應該很強烈吧,那時外面的景色完全和現在不一樣了。”(蘭州男學生,2014年8月14日)
“火車已經沿著這個(措那)湖轉了大半圈了……趕緊拍,最好就是把它錄下來。你可以告訴朋友,我們到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措那湖……(游客:“哎呀,有牦牛,快照上!”)快照上,快照上!”(軟臥女列車員,2014年8月14日)
因此,在入藏火車旅行中,游客對于物質景觀的視覺體驗,會進一步影響游客的“情感景觀”的塑造,及其表達這種情感體驗的實踐行為。故游客在流動過程中對于漸變景觀的體驗,并非一種單純的遠距離觀看行為,而是將整個身體都融入景觀里,通過多種涉身化的實踐方式來表達激動或期待的情感體驗??梢?,作為視覺體驗對象的物質景觀與游客之間存在著緊密的情感聯系,而這種情感體驗又在實踐過程中借助一定的媒介得以在車廂空間中生產、維持和流動。
當然,也有部分受訪者對西藏的期待表現得較為平淡和冷靜。從主觀角度分析,入藏游客在出發(fā)前基本都會提前了解與西藏旅游相關的信息,對西藏之旅的期待已有一定的預設。因此這些游客認為,只有少數標志性的異域風景能給他們帶來特別震撼或驚喜的沖擊感,且牦牛、綿羊等特定元素只是在旅程之初存在新奇感,隨后旅途中相類似的風景已不能滿足他們所期待的“意料之外”的景觀要求,如“好像本來想著去的西藏應該就這樣,還沒有超出自己期待以外的事,還沒有看到很震撼的東西,應該是宣傳得很好,但是看看就是這么一回事?!保ㄠ嵵莨ぷ飨壬?,2014年8月13日)。但是這種平靜的景觀體驗實際上也表明,“固化”的景觀本身并非驚喜、期待的來源,真正重要的是流動性帶來的漸變景觀,對于游客在運動中感知地方的重要性。
3.3火車內部的物理環(huán)境和設置對于感知和意義的影響
物質空間具有物質性和隱喻性(metaphorical)。當游客開展一系列涉身化的實踐時,他們的身體“邂逅”了空間里各種具體的物質。同時,車廂空問中隱喻文化符號的設計、布置和流動,也具有增強游客對目的地文化感知的作用??梢?,入藏火車內部整體環(huán)境的設計和打造,折射出火車內部物質空間本身所具有的一種特性,即其并非只是消極地被游客所感知和體驗,而是主動融入流動過程,并在其中積極參與建構游客的流動性體驗。因此,入藏火車內部空間的身體、物質設施與物質文化在相互交織和作用中,共同融合成了一個具有豐富情感和意義的有機整體。
車廂空間中的人與物共同流動,形成了一個相對靜止的密封空間。這個空間里,特殊的物體能被游客清晰地感知,并對游客的入藏體驗起到促進作用。如游客普遍認為入藏火車中最特殊的設施配備在于其供氧裝置,這一設備能夠強化游客感知下西藏的“缺氧”“高海拔”等地方特質,而且如前文所述,還可以增強游客對目的地的期待值和暗示游客重視高原反應,進而促使游客形成一種緊張與期待相互交織的獨特“火車情感”。因此,入藏火車內部特殊的物質設施不僅是實現入藏旅行的重要技術支撐,更構成了游客流動性體驗的一部分。
其次,車廂整體上整潔寬敞的物理環(huán)境,在游客看來都比其他一般火車更干凈。入藏火車整體上良好的車廂環(huán)境,一個原因在于入藏本身帶有強烈的文化暗示,即具有前往圣潔之地的意涵,入藏火車和西藏被賦予了“現代化”“文明化”等意義,這使得入藏火車本身必須保持相對高質量和整潔干凈的物理環(huán)境。另一個原因則是為了改善游客在旅途中的體驗,減少游客因身體不適而產生的焦慮、緊張的消極情緒。可見,高原反應所引起的游客相對不可控的身心不適,可以通過整潔舒適的車廂環(huán)境達到緩解的效果,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甚至重塑了游客在入藏火車旅途中的流動性體驗,體現了車廂內部環(huán)境主動參與建構游客流動性體驗的角色。
另外,入藏火車內還散布著豐富的西藏文化元素,如藏文標示語和藏族民歌等。這些隱喻的文化符號借助一定的物質設施(如標語牌、廣播),以及游客身體的多種感官(如視覺、聽覺)而在火車內部空間中被傳播和傳達,使得游客得以在運動中具體地感知地方文化。因此,入藏火車內隱喻的物質文化符號成為了連接游客與目的地之問的重要紐帶:既豐富了游客對于西藏文化的認知與理解,也營造了一種邁入西藏的儀式感:
“這些酸奶啊,牦牛干,在剛剛那趟列車是沒有的,這些東西都在反映你要一步一步進入西藏?!保ㄉ钲诠ぷ髋浚?014年8月13日)
“播的時候有一些西藏的歌……說真的,你來這邊聽那種青藏高原的歌什么的,特有感覺的!”(山西男學生,2014年8月13日)
3.4入藏火車內的人際交往與互動
在入藏火車旅途中,游客與其他個體一起流動,成為了流動的集體的一部分,而游客在車廂內的人際交往與互動主要從3個方面展開:信息交流關系、情感關系和旅行時間關系。這3種社會關系的生產和變化,致使車廂空間形成了一種具有共同的意識和行為準則的微社區(qū),這種特殊的社會形態(tài)不僅改變了部分個體對于目的地的初始認知和預先計劃,更使車廂群體在公共的火車空間產生了一種趨于一致的行為、感知和體驗。同時這種微社區(qū)中所形成的或沉默、或激動的情感環(huán)境,都能夠促使游客通過移動通訊設備來維持他們與遠方“虛擬同伴”的固有關系。
車廂內的不同群體普遍存在著關于目的地的信息交流與互動。在與自己有相似價值觀、原則和信仰的人進行互動時,游客容易產生一種對同伴游客組成的“想象社區(qū)”(imagined community)的歸屬感。在這樣的微社區(qū)中,已有人藏經驗的游客、“藏漂”一族甚至是藏族人對西藏及沿途景觀的介紹和提醒,都不可避免地在其中施加了主觀的認識,從而操控著相對“新手”的游客對西藏的感知和印象。在這種信息交流關系中,一些新獲取的未知信息會激發(fā)游客到西藏實地體驗或考察的欲望,甚至重新調整原有的行程計劃:
“那個知識不在我的范圍之內,但我還是想去看看那個轉經道是不是如他所說的,由里外3層構成?!保ǚ鹕焦ぷ髋?,2014年8月14日)
不過,這種信息互動對游客已有認知和計劃的影響,主要作用于單獨出行且較隨性的游客,這類游客一般只會提前制定較粗略的行程,后期的具體安排通常是在旅途中根據新獲取的信息隨時進行調整和完善,如“還不知道有沒有伴(上珠峰大本營),因為到旅店后還會發(fā)現有跟你志同道合的人……你先到那就是了。”(北京工作先生,2014年8月14日)。但更多受訪游客主要是跟團或結伴出行,其中還有不少游客是家庭或單位共同出行的,而受到入藏旅途本身遙遠艱辛,以及工作者或學生自身的工作時間或經濟能力的限制,這些游客在出發(fā)前一般都會做好充分準備,包括查閱旅游攻略和設計旅行路線等,因此對西藏已經形成了基本的認識,所以旅行途中的信息互動基本不會改變此類游客已有的認知和計劃。
同時,鄰近乘客的實踐行為以及車廂安靜的氛圍,能夠共同創(chuàng)造一種情感環(huán)境,進而促使個體以某種特定的方式行動起來。在入藏火車旅行這一特殊情境中,部分車廂會因為較多游客出現嚴重的高原反應而成為“重癥病房”,因而形成一種安靜、冷清的車廂氛圍,游客在這種沉默的情感環(huán)境中則傾向于相互關注,即主動慰問“重癥患者”或自覺約束自身行為。因此,在入藏火車中,游客與其他個體和諧地共同流動,促使不同游客之間形成了一種緊密的情感聯結和集體意識,由此達成了一種“和諧靜謐”的旅游體驗共睦態(tài)。這種人與人之間無需語言溝通的和諧情感關系,反映出不同游客在公共火車空間中所具有的一種共同行為傾向。
確實,同一車廂空間里人們的行為是趨向于共同性而不是獨立性。雖然游客可以通過不同的實踐建構多樣的旅行時間,但車廂內相對同質的乘客成分,即大部分乘客均為入藏旅游者,這使得他們的目標與行為都具有一致性,因而對火車沿途景觀也有著共同的期待。當他們被集體引導而共同關注具有特殊象征意義的沿途景觀時,游客的旅行時間在車廂中迅速合為一體,從各自的閱讀時間或睡覺時間等,共同切換成了景觀體驗時間。因此,在這種集體效應的作用下,不同游客對于特殊景觀所形成的趨于一致的視覺感知和情感融合,使得游客的實踐行為也趨向于相同,進而重塑了游客之間的旅行時間關系:
“對!拍照!因為當時我們來的時候都是雪山,看到了牦牛和小綿羊特別多。特別是硬座那邊大家都站起來拍照,拍雪山啊什么的。我坐過的其他火車沒有,只有去拉薩的火車才有?!保ㄉ轿髂袑W生,2014年8月13日)
然而,除了身邊的“真實同行者”之外,那些雖身處遠方,卻被游客想象為與其同行的“虛擬同伴”也是流動的集體的一部分,而移動通訊技術則是維持游客與遠方親友關系的重要技術支撐。在嚴重的高原反應所營造的沉默情感環(huán)境中,有的游客甚至每天都需要向親友“報平安”。同樣,在獨特的沿途景觀所促成的激動情感環(huán)境中,也有游客時而通過電話或QQ、微信等通訊軟件向親友分享或直播旅程中的震撼體驗??梢?,移動通訊技術等媒介的存在,使得車廂微社區(qū)中多樣化的情感體驗在傳達或傳播的過程中,得以頻繁且快速地打破空間障礙,而更加便捷地擴散給游客遠方的虛擬同伴,進而有效地維系、鞏固和強化游客原有的社會關系。
4結論
本文以入藏火車為案例,采用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和文本分析3種研究方法,從新移動范式的角度研究入藏游客、目的地西藏與青藏鐵路沿途景觀、入藏火車內部環(huán)境這三者之間的相關關系。研究發(fā)現,目的地西藏的特殊性、漸變的沿途景觀、火車內部的環(huán)境和人際交往與互動,都對游客的火車流動性體驗和實踐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也使得入藏火車和入藏火車旅行呈現出重要的社會、文化和情感意義。
如何從流動性視角理解火車和入藏火車旅行的特征和內涵?概括而言,火車作為一種流動性技術,兼具過渡性和獨立性的特征,本文對這兩個平行的特征均進行了分析。這二者之間又存在著內在聯系:過渡性和獨立性是入藏火車體驗中不可或缺的兩個維度,流動,以及流動過程中感官與身體體驗的快速變化,使得物理“移動”本身被賦予儀式感與體驗的意涵;在一個被賦予了儀式化意涵的社會一空間情景中,物理環(huán)境與社會關系又為豐富個體的流動性體驗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可見,過渡性是實現旅行體驗的基礎,過渡性與獨立性又具有相輔相成,互為正反饋的關系。
通過歸納情感體驗、物質和社會關系3個維度之間的相互關聯,本文嘗試將入藏火車旅行的內涵概念化為一種“流動的儀式”(圖1):入藏火車旅行體驗是一種不斷嵌入全新時空情景的即時感,特定的身體狀態(tài)和物質環(huán)境這兩類刺激因素使得該流動性體驗不斷被重塑,并促使車廂空間凝聚了兩種截然不同且相互轉換的情感環(huán)境,這兩種情感環(huán)境作為互動儀式的前提,又進一步推動車廂群體間借助特定信息交流方式而展開相互關注或共同關注的實踐活動,進而構成入藏旅行過程中或“和諧靜謐”或“集體歡騰”的旅游體驗共睦態(tài),最終則反映在車廂空間所形成的一種具有共同的意識和行為準則的微社區(qū)。
旅游儀式論最早由Grab啪提出,他認為“旅游是神圣的旅程”,并總結出旅游的儀式結構:世俗一神圣一世俗,即旅游前為快樂的期待;旅游中為神圣的旅游體驗;旅游后為憂喜交加的結果。與該觀點不同的是,本文認為,在流動性視角下,過程與結果的邊界是模糊的,故入藏火車旅行本身并非一種單調延續(xù)的流動過程,因此入藏火車旅行體驗是糅合了旅行“前、中、后”3個階段的特征,這使得游客能夠在“流動的儀式”中不斷積累期待,進而不斷獲得或憂慮或驚嘆的交通流動性體驗。也就是說,“儀式”本身代表著一種過渡,強調儀式前后狀態(tài)的根本改變:通過這種儀式中的“閾限式”體驗,個體在儀式前的預先計劃、初始認知和情感期待都在不斷地進行調整、重構和重塑,致使個體在儀式后達成一種全新的身體與精神狀態(tài)以準備進入下一階段的神圣旅程。謝彥君也嘗試對Grabum的神圣旅程模型進行修正,并歸納出旅游體驗情感能量的動力機制與旅游共睦態(tài)的形成機制。但本文對其中兩個概念的解讀持有不同看法:互動儀式中的共同關注,并非一種單純的主體作用于客體的群體性單向關注。本文發(fā)現,游客在將整個身體都融入景觀里的過程中,與流動景觀形成了緊密的情感聯系,而漸變景觀對于塑造情感體驗和改變實踐行為都具有顯著的能動作用,因此共同關注的內涵應理解為一種“流動性雙向關注”;同時,旅游體驗共睦態(tài)也不能簡單地與“集體歡騰”劃等號。本文發(fā)現,高原反應所塑造的沉默情感環(huán)境,能夠促使不同游客在相互關注中搭建默契的情感聯結,這種群體間無需語言溝通的“和諧靜謐”的狀態(tài),同樣也是旅游體驗共睦態(tài)的一種重要情境表現。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新流動性范式下的流動性研究,需要以旅行過程本身作為研究的出發(fā)點,并關注情感體驗、物質和社會關系3個維度之間的復雜關聯。在實用層面上,本文指出,游客在旅途中對交通工具的流動性體驗是影響游客旅游決策的重要內容,而這種流動性的體驗又在不同程度上受到目的地特殊性、流動的物質景觀、物質設施和物質文化,以及社會關系的影響。因此,在分析游客的旅游決策時,還需要綜合地考慮這些非經濟因素所帶來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