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巖

那天，是奶奶80大壽。他未來得及換洗衣服，就拖著疲憊的身子灰頭土臉地從駐村修路的工地上興沖沖地往家趕，孰料，前腳踏進家門，父親就劈頭蓋臉地拍著桌子對他“興師問罪”，問他得罪了哪位領(lǐng)導、犯的哪門子錯竟讓他脫掉警服貶家為民？龔廣濤被罵一頭霧水，望著滿屋子的客人不知該如何回答。直到抬腿看見鞋上及褲角的泥巴他才恍然大悟。剛想解釋，父親竟當頭棒喝，你從公安局下到派出所，又從派出所被貶到農(nóng)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越干越倒縮，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放？父親說到這兒，聲音竟有些哽咽，任憑龔廣濤磨破嘴皮，老人家愣是沒給他一個好臉色。

2017年4月，睢縣公安局匡城派出所指導員龔廣濤被派駐到匡城鄉(xiāng)紙坊村任第一書記。接到通知，這個從警十多年的小伙子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他知道農(nóng)村條件艱苦，矛盾錯綜復雜，利益千絲萬縷，沒有兩把刷子是干不了第一書記的?？删斓奶炻毦褪菫槿嗣穹眨热活I(lǐng)導把這副擔子交給他，就足以證明對他的信任與厚望。退縮不是他的個性，知難而上才是他的初心。于是，便打點行裝，帶著憧憬，帶著希望走馬上任。

四月的天楊柳吐絮，和風送暖，小草剛剛露出嫩芽，一切都那么美好，一時間，他的心情也隨之澎湃，于是打開車內(nèi)的音響，合著車窗外的春風顛顛簸簸一路向西南直達目的地——紙坊村。

入村的路忽高忽低，他的心也隨之一點點往下沉。從家家戶戶門口流出的污水匯集低洼處，許是漚得久了，便散發(fā)出一股腐臭味，他立馬合上車窗，可車窗外那黑色的、白色的塑料袋子也隨風打著旋兒扯在樹枝上，來時的好心情傾刻間蕩然無存。下得車來，環(huán)顧四周，百米處一座墳塋對著村室的大門口，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可前來開門的村支書又告訴他旁邊的大坑就是以前的亂葬崗子。沒有客套，沒有寒暄，打開院門，滿院子的楊絮像下了一場大雪四處飛舞，推開村室的小門，龔廣濤一眼瞅見屋頂上一張碩大的蜘蛛網(wǎng)足有幾個平方，墻皮脫落，屋頂裂縫，環(huán)顧四周，那一個破舊的檔案盒躺在墻角處一米寬的長條桌上，估計這就是村委的全部家當。龔廣濤看到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出門想去村民家借把掃帚打掃一下院落，可敲了半天門愣是無人應答，一過路的村民提溜個酒瓶子一搖三晃對他說別敲了，這半晌不夜的哪有閑人啊，都去打麻將、“道白話”去了，最后又用防賊一樣的眼光上下打量他幾眼，那口氣那眉眼都充滿著一種敵意與不屑，末了，便朝著龔廣濤噴出一口酒氣，問他敲門找誰？后知道他是來駐村的，便翻了翻白眼，嘿嘿一笑，還是卷鋪蓋走人吧，管不了的，俺村可是“一村兩制”的。

望著村民遠去的背影，龔廣濤的心里五味雜陳，那不屑的眼神，那意味深長的一句“一村兩制”，都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個性在他的心里陡然升起。隨即，他便給局領(lǐng)導匯報此事，征求意見。當天，局長余冬青安排專人專款修繕村室的屋頂，粉刷村室并購置了辦公桌椅等物品，且勉勵他要以人民為中心，把人民的滿意當成自己的工作目標，靜下心，沉下身，時刻懷著對黨忠誠、矢志不移干好工作。

有了領(lǐng)導的鼓勵，龔廣濤的信心十足，干，就干出個名堂來。

刮骨療傷，讓自己的骨頭長出自己的肉

第一書記不能自己當?shù)谝唬屩Р慨數(shù)谝?，要帶領(lǐng)支部一班人，鼓足當?shù)谝坏挠職?，樹立當?shù)谝坏男判?，干出第一的成績，一個支部的第一，才是真正的第一。紙坊村委下轄兩個自然村，全村22名黨員，其中老黨員10名，其余的多名黨員關(guān)系在村委，人卻去外地打工了。俗話說，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針對村委班子“一村兩制”、黨員不能發(fā)揮模范帶頭作用的局面，龔廣濤狠下一條心，壯士斷腕，刮骨療傷，讓自已的骨頭長出自己的肉。隨即，召開村民大會，讓村民當家作主選拔一批思想素質(zhì)高、作風硬、能夠帶領(lǐng)群眾共同致富的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青年及退伍轉(zhuǎn)業(yè)軍人充實到黨組織中來，對真干的真支持，多干的多支持，大干的大支持，讓脫穎而出的優(yōu)秀干部有為又有位。

同時，他又另辟蹊徑，與村委一班人單獨交流，聽聽他們各自的意見，了解他們的疑慮、以及形成“一村兩制”的原因、癥結(jié)何在。60多歲的王傳祥在村主任這個位置上一干就是30多年，如今年齡大、脾氣倔，認死理，仗著資格老，家族勢力大，一點不合他意就撂挑子，以至于村里的大事小情他說了算，時間久了，形成了各自為政、誰也不服誰的局面。有病尋因，交人交心，多少個夜半時分，龔廣濤坐在他的床頭促膝長談，聽他從生產(chǎn)隊長到村主任，從家長里短到孩子媳婦，從賣老鼠藥到開水泥預制板廠，最后與人合伙被騙，甚至到他為了給村里修路觸碰他人利益而被人大年初一抹了一門屎的過去，說到傷心處，他捧著臉吼吼大哭。心結(jié)一點點被打開，憋在心里幾十年的委屈也竹筒倒豆子般得以傾訴，末了，他拍著胸脯對龔廣濤說，放心，“一村兩制”一定會統(tǒng)一。

為加強村兩委班子建設(shè)及黨員隊伍建設(shè)，龔廣濤采用定期學習的方式，開展“學黨章黨規(guī)、學系列講話，做合格黨員”活動，認真履行“三會一課”制度，提高村黨組織的創(chuàng)造力、凝聚力、戰(zhàn)斗力。

作為村干部，若一碗水端不平，黨群關(guān)系就會魚水分離。適時召開村兩委班子會，共同商議建立健全全民議事制度很有必要。凡是涉及與村民群眾切身利益密切相關(guān)的大事小情全部“擺上桌面”，保證村里大小事務公開、透明。還百姓一個明白，還村干部一個清白。短短的時間內(nèi)，一團亂麻的村委班子及干群關(guān)系就這樣被理清了、捋順了，老百姓心也暢亮了，干部的心里透亮了。漸漸地，紙坊村的村民及村委一班人對當初不被認可的第一書記另眼相看了。

腳下沾有泥土，心中才能沉淀真情

守著二畝責任田，吃水用電出門難，手里沒錢花，麻將桌邊賺。這句順口溜道出了紙坊村眼下的真實寫照，出行難、照明難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前年，一在外打工的大學生找了個女朋友，第一次帶回家，偏遇一場大雨，行到村口，路上的泥濘及空氣中飄浮的異味導致女孩死活不下車，萬般無奈，男孩只好背著她進了村，之后，倆人為此事分道揚鑣。過后，男孩的父親揚言，誰能把村里的路修平整，我給他跪地磕仨響頭。

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急百姓所急，難百姓所難，修路、用電成了龔廣濤的心頭大事，也是老百姓最迫切需求解決的頭等大事。于是村委一班人通過座談、商議，找相關(guān)單位規(guī)劃、立項、籌措資金，說破嘴，磨破鞋，終于，申請的第一筆扶貧項目款到帳了。然而，修路雖是好事，但并不代表事事遂人心、盡人意，問題也跟著來了，因丈量、打樁、道路拓寬引起的各種利益糾紛又讓龔廣濤一個頭兩個大，白天指揮參戰(zhàn)，晚上還要到村民家中做思想工作，嗓子喊啞了，黑發(fā)變白發(fā)，整個人脫了像，短短20天的時間，一條寬4米長2250米的村外道路及3500米的村內(nèi)道路修通了，通車那天，兩個自然村的村民像過節(jié)一樣燃放鞭炮。

路通了，心也通了，龔廣濤的眉頭也舒展了。在此基礎(chǔ)上，他一不做二不休，又上跑縣供電公司，下去鄉(xiāng)變電所反映問題，15天的時間，供應生產(chǎn)用電、生活用電的兩臺變壓器終于裝上了。

修路、通電只是紙坊村打響脫貧攻堅的第一槍，一次次摸底，一次次走訪，讓他對全村建檔立卡貧困戶、低保貧困戶、五保貧困戶、一般貧困戶、留守勞動力等多少人多少戶都了如指掌。最突出的問題是留守婦女多，安于現(xiàn)狀、喝酒、打牌、賭博的多、不孝敬老人的多、缺乏脫貧致富思想的多……

扶貧，貴在精準，重在精準，成敗之舉在于精準。扶貧，要對癥下藥、精準滴灌、靶向治療。查到了病因，找準了病根，如何使貧困戶脫貧，讓百姓不出家門有活干，有錢花，龔廣濤心里有了譜。春節(jié)期間，在外打拼、經(jīng)商成功的企業(yè)家、業(yè)界精英都回家鄉(xiāng)訪親訪友，借此機會，他成了村里的“包打聽”，凡是在外經(jīng)商的、干事創(chuàng)業(yè)的都在他的“打聽、拜訪”范圍之內(nèi)。當?shù)弥敬宕迕褛w新衛(wèi)在鄭州做生意，資產(chǎn)豐厚，為人仗義、厚道，對家鄉(xiāng)也很眷戀。趁他回鄉(xiāng)之機，龔廣濤幾次次上門拜訪，勸趙新衛(wèi)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后來，又專程前往鄭州做他的工作，講家鄉(xiāng)寬松的投資環(huán)境，講黨的扶貧、優(yōu)惠政策，地道的家鄉(xiāng)話、順耳的家鄉(xiāng)音終于打動了趙新衛(wèi)。目前，一個占地10多畝投資上千萬的扶貧車間已投入使用，為當?shù)卮迕裉峁┝?00個就業(yè)崗位。平均月工資2000多元，真正實現(xiàn)了“錢多、活輕、離家近”的目標。

建扶貧車間，光伏發(fā)電，引企業(yè)入駐等一系列項目的實施，已給村民提供就業(yè)崗位300多個。貧困戶脫了貧，兜底戶納入了最低生活保障，真是轉(zhuǎn)變舊觀念，男女有活干，土地能生金，老少不得閑。

大孝是愛，讓愛傳遞

不贍養(yǎng)老人，不孝敬爹娘，鄰居不和諧成了龔廣濤駐村以來最為難最頭疼的一大難題。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可是再硬的骨頭也要啃，再難斷的事務也要斷。

村民蔡秀芹兩兒一女，丈夫去世10多年，女兒出嫁，小兒在外打工，如今跟著大兒過。五月份的一天天剛亮，蔡秀芹就來到村室找龔廣濤，讓龔書記給她做主，問起原因，原來是被兒媳攆出家門。她說十年前大兒結(jié)婚，由于家里窮，一家人省吃儉用，東借西湊給蓋了四間廈房，拿了2000元的彩禮，風風光光地把大兒媳娶進家門。如今，小兒子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生活比以前強了，可彩禮也水漲船高，除了蓋了兩層小樓，另送了11000元彩禮，寓意萬里挑一。就因為這，大兒媳婦不依不饒，逼著婆婆拿出十萬元相抵，若拿不出，就別想在她家呆一天，這不，一大早就指著她的鼻子罵。聽著老人鼻子一把淚一把的哭訴，龔廣濤一邊安慰老人，一邊暗下決心，一定要剎住兒女不孝敬老人的歪風邪氣。隨即，他在村里的大喇叭上通知召開全體村委班子成員及村民大會，他說尊老愛幼、孝敬老人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孝道傳承是我們每個公民的義務與責任，大孝是愛，讓愛傳遞，決定成立孝善基金會和孝老協(xié)會，凡65周歲以上的老人，有子女的，一年給父母交納一千元孝善基金，此款由專人負責，再由基金會轉(zhuǎn)交父母。一時間，孝善基金由當初的幾萬元增至到現(xiàn)在的30多萬元。

村民王傳芝1940年生，20多歲就去外地支邊，丈夫前年的突然離世，讓她的精神受了刺激，又加之老年癡呆，糊涂時不認人，兒女都已另立門戶，家里家外就剩下她一個人，孤獨寂寞，每次入戶走訪，龔廣濤都會與她家常里短地聊上半天，有時從早上能聊到中午。她哭，龔廣濤陪著她難過，她笑，龔廣濤陪著她樂。漸漸地，龔廣濤成了她生活中的不可或缺之人，三天不見，她就去村委，時間一長，便離不開他，以至于家人找不到母親時就給龔廣濤打電話問母親的下落。用王傳芝的話說，我沒生他沒養(yǎng)他，能這樣天天聽我嘮叨，兒女誰也做不到。

真情換真心，真心贏民心

紙坊村委鄭寨村貧困戶王廣征，現(xiàn)年35歲，大腿根部骨頭壞死，二級殘疾，兩個孩子不到10歲，王廣征不能干活，家庭全靠妻子馬紅一人承擔。妻子馬紅3年前檢查發(fā)現(xiàn)得了腦瘤，做手術(shù)花去7萬元，親戚鄰居借的都是帳。2017年5月份，馬紅又感到頭部不適，就去省城復查，檢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其頭部腦瘤還需要做二次手術(shù)及化療，需要手術(shù)費用7萬元左右。為了解決王廣征一家的困難，龔廣濤多次向鄉(xiāng)領(lǐng)導反映，積極協(xié)調(diào)鄉(xiāng)民政所，為馬紅辦理了低保，解決了馬紅的后顧之憂。事后，馬紅給龔廣濤發(fā)信息說，您待我如親人，我視您如家人。

70多歲的鰥寡老人王廣軍因年輕時家貧，腿有殘疾，打了一輩子光棍，如今年老體弱，血壓又高，行動不便，每次上門，龔廣濤都會噓寒問暖，時不時地帶些點吃的、喝的，一來二去，爺兒倆成了忘年交。2018臨近春節(jié)，龔廣濤給他送去年貨及一套新買的衣服，試穿時，竟聞到一種異味，他自責地一拍腦門，忘了、忘了，粗心了，原來老人一冬天沒有洗澡了，隨即備車，拉上村里的十多名鰥寡老人去縣城的一家洗浴中心自掏腰包讓他們舒舒服服地泡了澡，干干凈凈地過好年?；氐酱謇?，這幾個老人激動地逢人便講，認識龔書記是他們祖上燒了香、積了德，雖說無兒無女，享的可是龔書記這個好兒子的福啊。

一年多的時間，400多個日日夜夜，紙坊村變了，變得有了生機有了活力，1000平米的扶貧車間已投入使用，400千伏的光伏并網(wǎng)電站已合并發(fā)電，村集體經(jīng)濟收入達15萬元左右。1000多平米的文化廣場在華燈初上之時也熱鬧非凡，如今，村里的大事小情都不是事。孝老尊老的多了，喝酒、賭博的少了，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人多了，游手好閑的人少了，小孩樂，大人笑，一派祥和、安寧的景像。2017年底，紙坊村也徹底摘掉了貧困村的帽子。

在艱辛曲折的脫貧路上，龔廣濤用他的赤誠、他的真情一步一個腳印走進紙坊村的千家萬戶，走進老百姓的心坎里。用他的心血、他的汗水，澆灌了紙坊村的每一寸土地，也播下了致富的種子。他說駐村雖苦，但苦中有樂，駐村雖難，但難中有希望?！盀槿嗣穹铡笔蔷斓奶炻?，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