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接到男人的電話，女人有些吃驚。該是他在路上的時候，男人不應(yīng)該在這時給她打電話。

男人說，你還好吧？

女人說，還好。怎么這時候打電話回來？

男人說，想你了，就打個電話。

女人說，不開車嗎？

男人說，孫總在開。妮子還好吧？

女人說，她在睡覺。睡得香呢。

男人說，想她了。

女人說，喊她起來？

男人想了想，說，讓她睡吧。學(xué)校功課那么多，難得她能休息一天，睡個懶覺。

是上午，男人在路上。男人與他的老板去很遠的城市出差，卻選擇了自駕。他們需要在沿途順便去另外幾個城市，那里有老板的生意和客戶。

女人說，什么時候能到家？

男人說，也許晚上?？墒乾F(xiàn)在，我特別想你。

女人說，這肉麻！

男人笑笑，說，這么多年，無論我如何貧窮，你和妮子都跟著我，鼓勵我，我很感激你們。

女人說，你到底怎么了？

男人說，都說了沒事。只是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

此時的車子，正行駛在一條長長的山路上。車子開得飛快，那是令人窒息的速度。是男人在開車，他的老板已經(jīng)在兩天以前，因急事乘機回去。男人需要一個人把車子開回他的城市。

女人說，如果你晚上回來，下午我去一趟超市。想吃什么，給你做。

男人說，魚香肉絲、紅燒茄子……

女人說，吃了這么多年，還沒有吃夠？

男人說，你燒的菜，我一輩子都吃不夠。最喜歡忙了一天，坐在餐桌邊，陪著你和妮子，吃著你燒的菜，喝點酒，和你們聊聊天。我覺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過如此吧。記得剛結(jié)婚那陣子，你燒的菜，其實很難吃。我說，好吃。你笑。其實你也知道那些菜不好吃。但是現(xiàn)在，我發(fā)誓，你能燒出世界上最美味最溫暖的菜……

女人說，咱們住小平房那幾年，妮子剛剛出生。記得嗎？日子那么艱難，可是你總能千方百計弄到錢，給我買好吃的，給妮子買好吃的。夏天太熱，家里沒有風(fēng)扇，你說，我出去買。但是我知道，你的口袋里，沒有一分錢。我還知道你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獨自哭了很久。后來你去商店賒了臺風(fēng)扇，并將你的身份證壓在那里。為了我和妮子，你連尊嚴都不要了。到晚上，你說你出去納涼，但我知道，你是出去打短工。你想瞞著我，其實我都知道的。你身體不好，沒黑沒白地干，全都是為了我們娘倆……一生有你，我真的很知足……

男人說，飯還沒做好嗎？

女人說，好了。

男人說，不把妮子喊起來？

女人說，我這就去喊她。

男人扶著方向盤，汗流滿面。十五分鐘以前，男人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剎車徹底失靈。他試了很多次，可是他已無法讓車子在那段長長的下坡山路上停下來或者慢下來。車子沖向長長的坡底，他知道，這段路的盡頭，一個很熱鬧的鄉(xiāng)村集市等在那里。他必須在車子沖向集市之前將它控制住?？刂谱〉囊馑际?，要么讓車子停下來，要么讓車子沖進路邊的深溝……

當(dāng)然，他還有時間給妻子打一個電話。一個也許是最后的電話。

聽到女兒的聲音，他終于哭起來。女兒問他哭什么，他說，妮子，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女兒說。

把電話給媽媽吧。他說。

假如我出什么事情，答應(yīng)我，你和妮子，一定要堅強。男人說，當(dāng)然只是假設(shè)，我現(xiàn)在很好……

女人說，你今天好奇怪。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男人說，我很好。我沒事。

然后，男人不得不掛斷電話。再打方向盤，車子拐一個彎，近處的集市清晰可見。男人最后一次踩下剎車，車子卻仍然像一匹脫韁并且瘋狂的馬。男人掏出錢包，沖照片上的妻子和女兒笑笑，然后，咬下牙，猛打方向盤。

車子撞上一棵大樹，跌進深淵……

選自《微型小說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