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繼振
(蚌埠醫(yī)學院 公共基礎學院,安徽 蚌埠 233030)
中國自古以來就十分強調(diào)戰(zhàn)爭的重要性,《左傳·成公十三年》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孫子兵法》開頭即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睉?zhàn)爭促進著兵器的生產(chǎn)與研發(fā),而兵器的優(yōu)劣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戰(zhàn)爭的勝敗。中國的傳統(tǒng)兵器集文化、歷史、科技、技藝于一身,并打上了民族的烙印,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三國時期(220—280年)處于冷兵器從青銅時代向更鋒利的鐵器時代發(fā)展的過渡階段,頻繁的征戰(zhàn)加速著這種變化,煉鋼技術支撐起一批新武器的誕生,出現(xiàn)了許多“兵器明星”。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對這些英雄人物所使用的兵器進行了藝術化的加工,如呂布的方天畫戟、關羽的青龍偃月刀、張飛的丈八蛇矛,這些兵器往往與英雄人物的性格、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如何將典籍中的文化信息準確而完整地傳遞出來,是譯者面臨的巨大挑戰(zhàn)”[1]。鑒于此,本文選取《三國演義》的兩個英譯本——羅慕士(Moss Roberts)的ThreeKingdoms[2]與鄧羅(C. H. Brewitt-Taylor)的RomanceoftheThreeKingdoms[3]為研究對象,探討兩位譯者對這些蘊含著深厚中國文化特質(zhì)的知名兵器的翻譯問題。
關羽是三國時期的著名將領,死后其形象被后人神化,被稱為“關公”“關帝”“武圣”。他所代表的勇武、忠義形象折射著中國傳統(tǒng)道德的理想標準,進而成為中華文化精神的象征。提起關羽,人們總會對他的英雄故事津津樂道,如溫酒斬華雄、斬顏良、誅文丑、過五關斬六將、單刀赴會等,他使用的青龍偃月刀與他的英雄行為相輝相映,成為他的標記和象征。
原文:云長造青龍偃月刀,又名“冷艷鋸”,重八十二斤[4]6。
譯文1:For Lord Guan a Green Dragon crescent-moon Blade, also known as Frozen Glory, weighing eighty-two jin[2]12.
譯文2:Guan Yu fashioned_a long-handled, curved blade called “Black Dragon” or “Cold Beauty”, which weighed a full hundredweight[3]9.
“青龍偃月刀”源于《武經(jīng)總要》(編纂于北宋仁宗皇帝時期)中的掩月刀。作為重型兵器,掩月刀劈砍的威力巨大,但因太過笨重且制造成本昂貴,常被“用來操練,以示威武雄壯,并非實戰(zhàn)所用。據(jù)史書,關羽作戰(zhàn)使用的是矛、戟和佩刀等”[5]。在《三國演義》中,作者對掩月刀進行了藝術化的加工?!扒帻堎仍碌丁庇置袄淦G鋸”“關刀”“關王刀”,刀頭闊長,刀刃部分為半弦月形,刀身穿孔垂旄,刀上鑄刻青龍的長桿大刀。青龍圖案、長柄、半弦月形刀刃是“青龍偃月刀”的最主要特征。青龍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是四象之一,按照陰陽五行給五方配色之說,東方屬木為青色,故名“青龍”。一方面,青色有“深綠色”或“淺藍色”的意思;另一方面,根據(jù)五行學說,“青龍”代表春季,而春天是綠色的象征。因此,筆者認為羅慕士將其譯為green dragon是比較恰當?shù)?。相對而言,雖然“青”在漢語中有“黑色”之意,而鄧羅將其譯為black dragon顯得有失偏頗,不能有效傳達出“青龍”所蘊含的文化特征。偃月指的是“半弦月”,羅慕士將這種明喻的修辭表達以直譯的crescent-moon表達出來,保留了“青龍偃月刀”生動形象、給人新奇感的藝術形象。但羅慕士的譯文缺失了“長桿”這一重要組成部分,鄧羅雖然在英譯中增添long-handled,但是用curved blade意譯的方式來處理“偃月”,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偃月刀”帶給讀者的具體形象感。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呂布向來是以“三國第一猛將”的形象浮現(xiàn)在讀者腦海之中。在《三國演義》第五回中,羅貫中詳細描繪了呂布出陣的英姿,“頭戴三叉束發(fā)紫金冠,體掛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huán)鎧,腰系勒甲玲瓏獅蠻帶。弓箭隨身,手持畫戟,坐下嘶風赤兔馬”[4]47?!爱嬯奔磪尾妓褂玫谋鳌教飚嬯j窃诟?、矛的基礎上演進而成的一種古代冷兵器,它由長柄和戟頭構成,可刺、鉤、啄、割,是一身四用的兵器。戟分為單耳和雙耳,單耳一般叫做青龍戟,雙耳叫做方天戟。除呂布外,唐代名將薛仁貴,《水滸傳》中的“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也將方天畫戟作為兵器?!度龂萘x》通過方天畫戟著力凸顯呂布英勇神武的藝術形象。
原文:弓箭隨身,手持畫戟,坐下嘶風赤兔馬[4]47。
譯文1:A quiver of arrows at his side, a figured halberd with two side-blade, Lü Bu sat astride Red Hare as it neighed like the roaring wind[2]87.
譯文2:His bow and arrows were slung on his shoulders and he carried a trident-halberd (hua-chi). He was seated on his snorting steed “The Hare”[3]57.
“方天畫戟”又稱畫桿方天戟,是一種桿上帶有彩繪裝飾、頂端呈“井”字狀的戟,在戟桿一端裝有金屬槍尖,在槍尖的兩側(cè)帶有兩個對稱的月牙般鋒刃??梢?,傳達“方天畫戟”的基本文化因素應該包括雙耳戟、戟桿上的裝飾畫。根據(jù)《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的解釋,halberd指的是“a weapon used in the past which is combination of a spear and an axe”[6]916,其含義為“戟”(舊時結合長矛和斧頭的武器),可見halberd意象非常接近中國“戟”。羅譯本中的figured意為“decorated with a small pattern”[6]750,“裝飾以圖案”之意,two sides blade也準確表達了“方天畫戟”所特有的“兩側(cè)帶有兩個對稱的鋒刃”之內(nèi)涵。而鄧羅只是簡單將其意譯處理為trident halberd,意為“三叉戟”,雖然用拼音的方式予以注釋,但不足以使目的語讀者正確了解“方天畫戟”的真正內(nèi)涵。值得一提的是,鄧羅在譯文中多次將其譯為spear或者halberd,會給讀者造成呂布經(jīng)常換用兵器的錯誤印象,同時“方天畫戟”在原著中的經(jīng)典形象也在英譯中被淡化。
矛是一種用于直刺、扎挑的長柄格斗兵器,它由矛頭和長柄兩部分組成。其中,“矛頭為矛的主要攻擊部分,多以鐵質(zhì)金屬制作,包括鋒、刃、葉、脊、骹這幾個部分”[7]。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張飛象征著勇猛、魯莽、嫉惡如仇,故民間冠以“猛張飛”的名號。在橫矛當陽橋、葭萌關大戰(zhàn)馬超、大破張郃、智取瓦口隘等屬于“猛張飛”的經(jīng)典戰(zhàn)例中,“丈八蛇矛”與他形影不離,對塑造張飛的英雄形象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原文:挺丈八蛇矛,飛馬大叫:“三姓家奴休走!燕人張飛在此!”[4]48
譯文1:Holding high his eighteen-span snake-headed spear he flew at Lü Bu, shouting mightily, “Stay! Bastard with three fathers! Know me for Zhang Fei of Yan!”[2]89
譯文2:And armed with a long snake-like spear. “Stay, O thrice named slave!” roared he, “I, Chang Fei, await you.”[3]58
原文:張飛造丈八點鋼矛[4]6。
譯文1:And for Zhang Fei, and an eighteen-span Spear of tempered steel[2]12.
譯文2:And Chang Fei made himself an eighteen-foot spear[3]9.
“丈八蛇矛”使用鑌鐵(印度烏茲鋼)打造而成,鍛造過程采用“百煉鋼”技術,它指的是“打制兵器時反復折疊鍛打的一種傳統(tǒng)制法,鋼塊需要打打燒燒、燒燒打打多至上百次。由于百煉鋼碳分比較多,組織更加細密、成分更加均勻,所以鋼的質(zhì)量有很大的提高”[8]。因此“丈八蛇矛”又被稱作“丈八點鋼矛”。之所以稱之為“蛇矛”,并非矛頭彎曲如蛇形,而是指整個兵器如蛇形,長為一丈八尺(今4.14米),因此得名“丈八蛇矛”。要正確傳達“丈八蛇矛”的文化因素,應該包括長度、形狀、材質(zhì)。根據(jù)《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的解釋,spear指“ a weapon with a long wooden handle and a sharp metal point used for fighting, hunting, and fishing in the past”[6]1931,也就是“矛”的意思。在羅譯本中,一丈八尺被譯作eighteen-span,在后文注釋中解釋為“A span(chi) was slightly under 10 inches”[2]545,也就是說,a span相當于古代漢語的“一尺”。秦始皇消滅六國之后,統(tǒng)一“度量衡”,“當時的‘秦尺’大約是現(xiàn)代的23 厘米”[9]。一丈八尺就是18尺,相當于4.14米,可以說羅慕士的翻譯相當精準。而在鄧譯本中,長度被譯為eighteen-foot,1英尺等于0.348米,18英尺相當于6米還多一些,極不準確。羅慕士譯本中的tempered steel準確傳達出了“百煉鋼”的內(nèi)涵,鄧羅則忽視了對“丈八蛇矛”材質(zhì)的傳達。羅慕士將“蛇矛”譯為snakeheaded屬于誤譯,而鄧羅的snake-like則準確傳達出了“丈八蛇矛”的形狀。
“古之言兵必言劍”表明了劍在古代戰(zhàn)爭中的顯赫地位。劍是中國古代軍隊中重要的短兵器,是一種既可用于刺,又可以用于劈的直身尖峰兩刃兵器,具有輕便、靈活的特點,在格斗中其功能以推刺為主,故又稱“直兵”。秦漢時期的法令規(guī)定官員佩劍,可見劍在秦漢時期已成為權力和威嚴的象征。三國時期官吏仍有佩劍,但作為實戰(zhàn)功能的作用逐漸降低,已逐漸演化為配飾“行頭”。
原文:曹操有寶劍兩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劍自配之,青釭劍令夏侯恩配之[4]404。
譯文1:Now, Cao Cao had two swords of exceptional value. One was called Heaven’s Prop, the other Black Pommel, Cao wore the first himself, Xiahou En the second[2]736.
譯文2:Ts’ao Ts’ao had two swords, one called I-T’ien(Trust in God)and the other Ch’ing-Kung. I-T’ien was the weapon he usually wore at his side, the other being carried by his sword?bearer[3]473.
三國時曹操所佩之劍名曰“倚天”,根據(jù)《辭?!返慕忉專耙喾Q倚天長劍,想象中靠在天邊的長劍。語出宋玉《大言賦》“方地為車,圓天為蓋,長劍耿耿倚天外”[10]。倚天劍鋒銳無比,后成為寶劍的代名詞。羅譯本中,“倚天劍”譯為Heaven’s Prop,意為“擎天之柱”,這種處理方法可以激發(fā)目的語讀者的想象力,與“倚天劍”在讀者心中銳不可當、頂天立地的意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鄧譯本中,它被音譯處理為I-T’ien,并用trust in God進一步闡釋,“倚”被理解為倚仗、信任之意,而“天”則被處理為蘊含基督教義的God,這種歸化的翻譯方法使“倚天劍”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的特點完全喪失。再看兩位譯者對“青釭劍”的處理。根據(jù)《古代漢語詞典》對“釭”的解釋:一是“車轂中穿軸的圓孔,以金屬鑲里”,二是“宮室壁帶上的環(huán)狀金屬飾物”[11]。從字面意思上理解,“釭”可以解釋為寶劍上的環(huán)狀裝飾物,羅慕士譯為pommel,意為“an ornament in the shape of a ball on the hilt of a sword or dagger”,即“劍或匕首上的球形裝飾”的意思。在漢語中,“青”除了表示藍色、綠色外,還有黑色的意思。羅慕士采取直譯的方式完美還原了“青釭”的內(nèi)涵,尤其是“釭”的處理更能彰顯出他對中國文化的理解能力。而鄧羅只是以簡單的拼音形式釋義,喪失了“青釭”的文化內(nèi)涵。
刀是用于劈砍的單面?zhèn)热懈穸繁?,由刀身和刀柄構成,刀柄或長或短。隨著鋼鐵冶煉技術的進步,短柄刀在西漢開始流行。三國時期有的刀很短,如在《三國演義》第四回中越騎校尉伍孚便將短刀裹挾在朝服里,對殘暴不仁的董卓行刺。曹操行刺董卓時所用的七寶刀,也屬于短刀的一種。
原文:聞司徒有七寶刀一口,愿借與操,入相府刺殺之,雖死不恨[4]36!
譯文1:I believe you have a knife with seven jewels. If you let me borrow it, I will go into his chamber and stab him—for I am prepared to die without regret[2]43.
譯文2:You have a “seven precious” sword which I would borrow and I will go into his place and kill him. I care not if I die for it[3]68.
“七寶刀”出現(xiàn)于《三國演義》第四回“廢漢帝陳留踐位,謀董賊孟德獻刀”中,書中僅用寥寥幾語描述七寶刀:“其刀長尺余,七寶嵌飾,極其鋒利。”刀與劍相比,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刀是單刃,而劍是雙刃。在羅譯本的注釋中,羅慕士解釋了刀與劍的區(qū)分:A jian is a pointed two edged sword; it has been called a sword-of-war. A dao is a single-edged weapon; also known as a backsword; the weight of its back increases its cleaving power. In this novel most swords are dao[2]553。根據(jù)《柯林斯高階英漢雙解學習詞典》的解釋,knife指的是“a tool consisting of a flat sharp-edged piece of metal on the end of the handle”[12]886,對應的是漢語中的“刀”;sword指 “a weapon with a handle and a long sharp blade”[12]1621,對應的是漢語中的“劍”。鄧羅將“刀”譯作sword,屬于誤譯,羅慕士則準確傳達出了七寶刀的內(nèi)涵。
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時代背景下,我們對比、評價《三國演義》兩個英譯本對小說中英雄人物所使用的兵器翻譯,目的不在于判斷孰優(yōu)孰劣。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兩個《三國演義》英譯本均實現(xiàn)了自己的翻譯目的,并為中華文化的海外傳播作出了突出貢獻。但從文化傳播角度來講,羅慕士的譯本在處理主要英雄人物所使用的兵器翻譯上更勝一籌。多數(shù)情況下,他以異化、譯后注釋的翻譯手段在很大程度上真實再現(xiàn)了這些兵器的文化內(nèi)涵,雖然譯文中出現(xiàn)了些許失誤,但并不能掩蓋他為傳播中華兵器文化而作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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