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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線的冬青 (中篇小說)

2018-03-23 12:16阿塔爾
草原 2018年3期
關鍵詞:法爾冬青老板娘

阿塔爾(蒙古族)

天琴海是個富足而發(fā)達的地方,無數(shù)的河水匯集淌入海中讓大地富饒無比。即便是在這物資緊缺的戰(zhàn)爭年代,勤勞的天琴海居民們也遠沒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這里沒有在北境常見的游俠到處游蕩,有的是無數(shù)平整的基建下勞動的身影。一些人的生活就像是賽跑,選定了一個終點不顧一切跑完賽程。另一種則像是上刑場,就算他們不愿意動還是會被時間拽著走。不管人們怎么選擇,陰霾中還是陽光下,生活的行進都會平等地延續(xù)下去。生活在天琴海北方雅瑪非城郊的卓拉·冬青還只是個少女,而她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太陽還未攀上窗口時卓拉·冬青就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是從那個人們嘲笑她的名字的夢中驚醒的。起身后她伸了伸懶腰就直接準備走去洗漱,她沒有去疊被子是因為被子在被罩里揉成了一團,實際上她一點也不在乎,只有她一個人生活的家里也不會有人在乎。

她所生活的天琴海有一句俗語形容不可能:“冬青樹飛上天!”這也是她被嘲笑的原因所在。她在14歲時成為了受訓的小飛行員,那段時間總是能和沉穩(wěn)溫柔的飛行教練一起駕駛著雙翼機翱翔天空。嫉妒的孩子們會嘲笑她:“冬青上天了!”,但她以前將這種嘲笑當作嘉獎,因為與翱翔天空相比那點閑言碎語的笑話算不了什么。

現(xiàn)在冬青看了看眼前缺了角的鏡子里頭發(fā)凌亂的自己。她已經17歲了,當年僅僅練習了三個月不到所有的飛行課程就都被新的政府叫停。而那笑話則真的成了一個笑話,刺痛著她的心。早間的洗漱一點都不讓人覺得清爽,腦中都是因為覺沒有睡好導致的嗡嗡聲。冬青的早飯從來都是剩飯和干面做的炒面,這東西本來不太適合成為天琴海人的早餐選擇,但冬青不想為沒必要的生活習慣花額外的錢準備食材。這種油膩的食物會給人嘴里留下與早上的清爽完全不符的腥味,不過對于早已習慣的冬青來說這就和平常無味沒什么兩樣。

冬青的家門和外面地面有高腳杯那么高的高低差,如果早上不太精神的話可能會一腳踩空,無論是誰到冬青家里拜訪,都會在出門時對這高低差和直撲門口的海風留下極深印象。但對于現(xiàn)在的冬青來說這段好玩的記憶早就被埋沒了,就像是每次反應過來時已經出門上路了一樣。

卓拉·冬青是個17歲的少女。

對于每天都要起早等公交車的冬青來說生活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都只是流水賬。她家住在城郊的小鎮(zhèn),名叫海岸線鎮(zhèn),離本城雅瑪非比較遠,公交間隔至少一小時,車程也有半個多小時。

駛入雅瑪非城的公交車是個帶帆布頂棚的大敞篷車,遠遠看去像只陸地上的小船。在這清秋,坐上公交后,清晨的海風與冷空氣讓她瑟瑟發(fā)抖,直至到達目的地時太陽才會從海岸線外完全升起,讓這天琴海北部小城市暖和起來。

自工業(yè)停辦后雅瑪非港最大的用途就是運輸農產品。產業(yè)的萎靡讓人口流失,雖然不久后直屬省宣布了人口固定法案,但雅瑪非城已然沒落。冬青對這法案唯一的印象就是導致了在他鄉(xiāng)的父母近兩年沒法回家。

在沒落的城市里生活很艱難,但法律已經限制了市民們去其他地區(qū),這令人別無選擇。隨著與城郊清新的空氣完全不同的各式各樣飯館的早餐炊煙刺味入鼻,公交駛入城區(qū),上車的人也逐漸多起來。這是個好現(xiàn)象,冬青很清楚如果乘客太少可能這條線路也會被取消,這樣的話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維持生計。

在冬青看來城區(qū)擠了點和臟了點也不比城郊好多少。失去活力的街道上偶爾有面無表情的人們穿著臟兮兮的大衣漫步。房子都一棟棟的舊去露出紅磚就像老人斑,沒人使用和維護的基建與建筑上隨眼可見日漸變多的裂痕和銹斑,滿地滾動的垃圾與飛天的碎紙從不停息。這就是曾經被譽為海邊明珠的雅瑪非城,只剩下名字好聽。

冬青的工作是在雅瑪非港碼頭與堆場之間開牽引車,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如果一天形勢好的話冬青要開著牽引車在堆場和碼頭之間往返十幾次,也會幫忙開叉車做些散活,而最差時會有一半的時間閑著。雨天霧天都很麻煩,現(xiàn)在秋高時分碰上秋老虎也不輕松。悶熱時也會因停不準車挨罵。要是碰上平流霧,朦朦朧朧中不敢把車開太快,也會挨罵扣工錢,不過克扣工錢只算小事,畢竟撞到人的話就都完了。

漁船和運輸船在碼頭進進出出,就像是浮在水面上不斷變形的小鎮(zhèn)。每次冬青來到碼頭都會觀察一下這些還可以不被限制出行的幸運者們。但有的時候也不是那么幸運,有時一些船只冒著煙,船身上可見密密麻麻的彈孔就像是蜂窩一樣,或者船上的艦橋成了開花狀——被什么東西炸得稀爛。那些布滿舊傷痕與新傷痕的船總是能引發(fā)冬青對于外界究竟在發(fā)生什么的臆想,雖然現(xiàn)在見慣了也不會再多想。

“居然讓一個小孩子開車,這地方瘋了!”若是有人第一次瞄到駕駛室里的冬青通常都會像個喜劇演員一樣齜牙咧嘴說出類似的話來,天氣炎熱時人們會暴跳如雷給所有看到的東西挑刺,但有時即便下雨也一樣。總之在這碼頭工作,少不了像是誰欠了他什么似的人指指點點,冬青早就習慣了。她有駕駛證根本不怕突然有巡視組出現(xiàn)。這證原本屬于一個失蹤的叫安妮的姑娘,據說她越境逃到北境淘金去了,剩下的這東西也算是方便了冬青。

活兒干到中午時就要吃飯,但這個活兒彈性很大,至少不能車開到一半突然停車吃飯。雅瑪非港有大批的閑散人員從日出前就一直做力氣活兒,到中午時會蜂擁澡堂洗涮一下然后到小飯店小茶樓又吃又喝,他們經過半天工作,一天窮樂錢和吃飯錢都到位了,所以明早為止也不會攬活兒。冬青雖然沒有正式的合同和文件與閑散工無異,但實際上享受的算是正式工待遇。至少跟著車隊做事也不用擔心哪天會沒活兒干。冬青的車隊里有好幾個年紀比她大很多的司機姐姐,她剛開始干活時買不起碼頭堆場的食堂飯又害怕飯點那些勞工們,所以總是自己帶著很糟糕的干麥餅來吃,如今在工友中有了很多自己的朋友,她已經習慣于跟著她們到熟人攤點買些魚餅飯團之類的一起談天填肚。姐姐們總是夸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就像不是客套一樣。她人緣不算很好,自己也知道。但也不會得罪人,所以工作一年還是能交到不錯的朋友。

吃完飯再跑幾趟后就到了下班時間,碼頭和堆場都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但冬青所在的車隊經常攬活兒的場站到五點就會關閉。冬青通常跑到四點多就不會再跑,到場站的洗手間用水洗洗臉后就直接去到公交站準備回家。她的日子除了等公交以外實際不算忙碌。

冬青除了早晚也不經??幢?,因為沒有必要。與別人不同的是她更追求省而非多賺,多賺也沒有意義。自從開始工作后冬青也基本沒有什么會花錢的愛好,除此之外一個17歲的小姑娘也花不了幾個錢。她找父母的熟人接這種活兒為的只是有穩(wěn)定的經濟收入維持生計,在父母回來之前有事做。幾個工友也曾勸過她索性全部改假信息正式入職,該做的活兒不會變多,工資會變高,還有宿舍可以住,冬青倒是一點都不感興趣。畢竟看家才是她真正在意的事情。

這日子前三個月她還覺得算是愜意,現(xiàn)在則很無趣。

像是小船一樣的公交車在等了不知是幾十分鐘后終于到了,司機把車開得搖搖晃晃讓它更像只小船。冬青找了一個位子,結果另一邊坐過來一個老婦。當汽車猛烈的搖擺時冬青就一下下撞在老婦的身上。肥胖的老太太就像尊石像,幾下不經意的撞擊讓冬青自己都覺得要道歉,這老太卻一臉安穩(wěn)毫無反應。

“媽媽,你看她!我差點被吸管扎破嘴!”冬青推了一把一旁的小男孩,小男孩隨即抱怨起來,他的手里捧著一杯綠色的飲料。隨著公車的搖晃小男孩還是不斷撞到她身上,肆無忌憚。

“對弟弟讓著點?!焙笞膵寢屓绱苏f道,很顯然沒看到冬青的嘴唇腫了。

每當如此她就會想起那個午后。

一陣強烈的搖晃襲來,整個公車仿佛失重了一秒。隨著刺耳的摩擦聲司機穩(wěn)住了車體,不過冬青還是猛地撞在了前座上。疾行的班車突然爆胎險些翻車就如一場劫難,但沒有人受傷,所以下車后的乘客紛紛站到公路上看著冒著煙的車胎也沒有表現(xiàn)出有什么情緒的樣子,冬青亦是如此。她只是揉揉撞疼的額頭,等著公車換好輪胎。

出了雅瑪非城區(qū)后的公路給人一股平淡的自然感,車道兩旁的道牙不是年久破損就是被挖走,草苗抓準了任何的縫隙在公路上點綴一道道的綠隙。來自天琴海的海風在耳邊呼呼吹著,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冬青并不著急。

偶爾會有車或者農家的馬車經過,城郊道路上涼爽而又冷清。

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拿出好幾個千斤頂修車的司機和幾個副駕駛不斷嘰嘰喳喳說著什么就是不見換好輪胎。站在外面的乘客很多已經不見蹤影,即便不走的一言不發(fā)也遮蓋不了不耐煩。冬青原本不急,但等到兩條腿站得發(fā)酸時她終于忍不住看了表,已經七點半了。還有半小時就會日落。她雖依然是沒什么情緒,但耐不住肚子開始餓。

實際上這段路直到家門口很近為止都在車道上,冬青走起來后才反應到自己可以一直走,等到有其他公交或者這輛車修好就直接坐著回家。可能不會有其他車了,已經這么晚,這拋錨的應該就是末班車。

大路朝東,夕陽在面前拉出了畸形的長影,讓冬青的目光總是不經意間瞥向地上。隨著走動,影子也滑稽地一動一動扭著,讓她覺得自己像鴨子一樣在和影子跳什么詭異的舞蹈,原本沒什么感覺的腳步也受影響越來越不自然,仿佛后腿就要被前腿絆到。她時不時地回頭看看,那拋錨停在路邊的公車每次回首都更遠。她不想真的走回家,這可是一段好路。她不斷重復著直到一段小坡后那公車看不見了,冬青也就不再回頭。

輪胎碾碎渣的聲音很遠就傳到了冬青耳中,她一回頭就看到小船一樣的公車出現(xiàn)在坡上駛來,于是停下腳步站到了路邊。公車開得不快,看得到車上的人也不多。

冬青向它招了招手,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樣子非常傻。她可以看到駕駛座上的光頭司機緊緊盯著前方,連余光都不肯瞥向這里,也沒有做任何操作。在冬青看來司機的頸椎很僵直,就像是被誰摁著腦袋不準轉頭一樣。乘客面無表情地看向這里則令她心生厭惡。公車平淡無奇地一駛而過,留下?lián)P起的一點塵土中依然招著手的冬青。她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那公車遠到像不會再調頭后才一言不發(fā)地放下手繼續(xù)行走起來。

路如果遠了就會忽視時間,至少如果沒什么值得吸引注意的事物的話就會如此。冬青反應過來時已經看到了一處下坡,幾個民宅之間的柏油路。稠然的夕暉下高低差都因為陰影變得格外顯眼。冬青緩緩走過那道下坡,看到了坡路盡頭的一棵大樹,過了樹再不遠就到家了。冬青皺皺眉,把目光從樹上移開了。

當她進門掛好外套時天已經黑了,打開燈本來還可以看見點外面的窗戶漆黑反光起來。冬青伸了伸腰,不光腿酸肚子也餓。她忍住了嘴里泛的酸水簡單地熱了一碗湯面,很不體面地吃了起來,吸溜聲讓她自己都覺得刺耳。

冬青剛剛吃完一碗,外面便傳來汽車的引擎聲讓窗戶抖動,橙黃的車燈將欄桿的陰影透過窗戶打在天花板上不斷移動,縫隙間的強光令人無法直視。冬青整了整著裝,就坐在凳子上,直到外面車燈雖亮引擎聲熄滅,響起敲門聲。

一開門就是熟悉的面孔,中年農夫看見冬青就松了一口氣,冬青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這是為她好的一群人中的一位,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冬青就是對他們有一種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厭惡。

“你今天回來得太晚,搞得你奶奶很擔心,叫我一通找?!鞭r夫說道。

“奶奶大驚小怪了,我只是沒搭上車?!倍嗾f道。那奶奶實際上并非她奶奶,而是這隔壁家農夫的老母親。他們家有個小果園需要打理,老母親則一直住在這里。這家人和冬青的父母都是老相識,他們回不來的這兩年一直是隔壁在照顧她。

“你從雅瑪非一路走回了這里?”

“沒那么夸張,從半路?!倍嗾f著,一只手放在門板上仿佛準備關門。

“你想去城里打工,我們不攔著你,但我今天找到碼頭可是聽說你在打黑工。”農夫注意到冬青的舉動,趕緊說起正事。

“我還差一年才合法,我有什么辦法?”

“卓拉,我們得好好談談?!?/p>

“不要叫我卓拉!”冬青的反應很大,她語氣平靜但聲音卻提高了不少,對話的氣氛就像是平靜的湖面上突然被投入了石頭。農夫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冬青這個姓氏是她父親在人群中的稱呼,而現(xiàn)在這么快女兒就要繼承這一稱呼,實在是讓人無法適應。但她的樣子無比認真。

“我很謝謝你們幫我交水電費,但我都中學畢業(yè)了,干點活兒沒什么錯,天也不早了,您還是回去休息吧,讓您白白跑了一趟雅瑪非真是對不起,代我向奶奶說一聲我很好,謝謝關心?!倍嘁涣餆煹乜吞滓话阏f完了一長串話,不等農夫再說話便關上了門。他在門外又說了一堆話,早就聽得耳朵起繭的話。

“奶奶就在隔壁,白天都差不多是一個人,你陪著老人多好,干嗎非要去費力不討好。”

像是這樣的話冬青都當作是沒歌詞的歌聽著。不久后安靜了,冬青還是站在門后,直到過了好一陣子門口傳來遠去的腳步后她才轉身回到桌子邊。

在夜晚她準備睡覺時窗外的閃電幾乎照亮了漆黑的屋里,但閃電已經嚇不到她了?,F(xiàn)如今閃電給她的唯一感受就是總是打閃會很煩而已。

當?shù)诙斓年柟馔高^窗戶打在墻壁上時,吃完早飯的冬青已經離開,她有些驚訝昨晚雷鳴電閃卻沒有下過雨的樣子。又是熟悉的一天,公車駛入雅瑪非城時熟悉的氣味,碼頭上忙忙碌碌的身影與汽笛聲,開動牽引車時那些指指點點,還有飯點時工友姐姐們苦口婆心的勸說。海鳥向著風展翅,就像是浮在半空中一樣,汽油與鐵銹味在碼頭似乎永遠無法被沖去。唯一的不同就是冷空氣突然到訪,風息變得硬實。而雅瑪非的街道上出現(xiàn)了很多士兵和軍車,對此冬青是一點想要了解的興趣都沒有。

當年飛行課程全部停辦時,冬青就喜歡開著家里的農用車到處去玩,即便爸爸斥責了很多遍也阻止不了這個小司機。她喜歡操縱機械時的感覺,也確實開得非常好。她現(xiàn)在想想或許就是知道她為飛行課的事情難受,他才會口頭上訓斥卻在行動上縱容。從那個上坡把汽車開出海岸線鎮(zhèn)的話平整的鄉(xiāng)間大道上只會有公車偶爾駛過,開著窗戶踩下油門時加速的后坐力讓背頸貼在座位上,空氣呼嘯著從耳邊吹過,讓她無比著迷。

到了指定的時間,冬青交工后便去等公交。她早就習慣了開車的操作,一年的時間下來無論是高興還是難過都已經無法再從車身上去尋到。她上了公交后又坐到了一如既往的位子上,旁邊又坐來了那個老婦。

“數(shù)到一百不要動?!?/p>

“每次都是姐姐藏,你每次都偷偷開車玩去了,不公平!”

“這次我不會!而且你藏我就找不到你,找不到你我可就回去了,丟下你一個!”

“不要!那我找,下回一定要讓我藏!”

“好好好!”

一小片路旁的針葉林晃入冬青的眼中,沒過多久就從視線中遠去,帶著以前那個小男孩與自己的身影。農用車的影子從自己所坐的公車行駛的鄉(xiāng)間大道回到了家中,父親看到從自己車里下來的是一個少女與一個小男孩,叫住了兩個人又開始了嘮叨,訓斥聲回蕩在家門口。如果身處家旁坡路的上端估計也可以聽到老冬青罵孩子的聲音。夕陽時分冬青下了公車,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了那段坡路前,除了風息與鳥叫沒有其他聲音,走下坡路就看到那棵大樹依然聳立在那一處。

她回到家中后發(fā)現(xiàn)剩余的食材還可以做一頓簡單的湯面,于是就又做了一頓簡單的湯面。還有一個番茄再留下去會發(fā)霉的樣子,只能切好放進湯里,也可以增味。在生火后沒多久發(fā)現(xiàn)家里的主垃圾桶已經溢滿了,她決定吃完后再去扔垃圾。

吸溜吸溜地吃起湯面時,番茄味讓冬青回想起了父親以前常做的那個味道,原來這個秘訣竟這么簡單,她很小時起就會幫家里人做飯,但總是煮不出讓自己滿意的味道。她吃著想起了以前和弟弟一起吃飯時,弟弟故意將自己的面夾出來耷拉在碗外,自己就把弟弟的面也拉出來,一來二去兩人把面灑滿桌子。父親把冬青拉出來狠狠訓了一頓罰站不準吃飯,而弟弟并沒有受訓斥。那時候冬青滿腦子想的是如何把湯面煮好。

太陽落山,屋里越來越黑。她的手一滑,吃剩的湯碗落到了連衣裙上,湯水透過布料燙到了皮膚,不等反應過來時碗就滾落到膝蓋上又掉地上摔得粉碎。瓷碗破碎的聲音清脆到仿佛整個屋子會被驚醒,但屋里此刻只有她的嘆氣聲。清掃了碎片,也懶得換掉胸口被番茄湯染色了的衣服,冬青將垃圾都裝進了大桶中,費力地抱出了屋子。

沿著院墻走到盡頭就有一處小垃圾堆,冬青將垃圾桶一傾倒出了積蓄物后總算是輕便了。雖然是海岸線鎮(zhèn)的垃圾堆,但這里原本比較整齊,至少垃圾不會越過池邊。冬青看著一堆像是山崩一樣掉出來占道的垃圾皺皺眉,昏暗中這顯得更令人不愉快。似乎是垃圾車延期了三天,所以山一樣的垃圾堆倒塌了。

她轉身要走,占道的垃圾中一塊寬大的布袋絆住了冬青的腳,另一側像是也纏著很有分量的東西,差點把她絆倒。她只要后退一步就可以直接走人,但冬青根本沒看絆住腳的是什么該如何掙脫,她頭都不低地用力一拉腿,大布袋就被自己的腿帶著從它另一端纏繞的東西上剝離了下來。

這回沒有東西會絆到她了,但冬青每走一步還纏著她鞋子的布袋就被拖著撲哧響一聲,每走一步就響一聲。冬青終于忍無可忍,她放下垃圾桶,俯下身來把腳從布袋的纏繞中解出,站起身后踢了踢腿,迫不及待地享受一下不再被什么東西絆到或者纏著的感覺。冬青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要走時卻從余光中看到了一個很引人注目的輪廓。她又回頭,這才看到占道的垃圾堆上躺著一個孩子。她也穿著樸素的連衣裙,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嬌小單薄得仿佛會被風吹走。小女孩的頭發(fā)梳著很講究的辮子,但渾身臟兮兮地就快要和垃圾堆融為一體。

冬青這才明白自己剛剛為什么會那么費勁,她無意間搶走了這小女孩御寒的被子。不知為何一股罪惡感涌上心頭。雖然那小女孩已經醒了過來并且緊緊盯著自己,但冬青對于素不相識而且毫無表示的人總是沒有抵觸心。

她拉著布袋走上前去,想要給小女孩重新蓋上,她卻坐了起來,讓冬青一時間覺得有些難辦。在和這看不出夾雜任何想法的眸子對視一陣后,她才反應過來這孩子似乎是在聞著自己的胸襟上那片浸染的番茄湯。

“你餓了?”冬青開口問道,聲音一起孩子就像受驚一樣縮了一下。在愣了一會兒后她點點頭。小女孩突然又毫無畏懼一樣伸出手指了指冬青胸前的污漬,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你不會說話嗎?”冬青繼續(xù)問道,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已經開始變得沒那么糟了。她注意到了孩子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小吊墜,很精美的小吊墜。她很熟悉的圖案,似乎是在以前的國旗上見過。

小女孩盯著她看了良久,突然伸手朝著冬青的臉扇了一巴掌。雖然是個孩子,但這一耳光打得毫無保留,聲音清脆得像是掰斷樹枝,讓冬青無話可說。她跳似的站起來,捂著臉盯著這個還是無所謂一樣的小孩。

“干什么啊!什么孩子?!”她一反常態(tài)地生氣了,下意識地想要像以前教訓弟弟一樣教訓這孩子,但立馬又收手。小孩還是盯著她,就像是已經不在乎冬青會做什么一樣,她那一巴掌更像是催促,催促要吃的。

這一耳光讓冬青清醒起來,她這才疑惑,這究竟是什么孩子?海岸線鎮(zhèn)上是沒有流浪兒童的,雅瑪非城在前不久清街后連流浪漢都不會有。在新法案頒布后城際通道和火車的所有客運都停止了,人口調查每個月都會進行,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會有流浪兒。

是哪家的孩子走丟了,她如此想到。俯下身開始問名字和家,讓孩子指出自己來的方向,哪怕不說話也行。但她的辛苦是白費的,這孩子對這些話題連理解的反應都沒有。她根本不想回答或者不想說話。冬青也想一走了之,但卻像是被鎖鏈鎖住了一樣無法轉身。

“算了,你能走路嗎?我先帶你去吃飯?!边@句話一開口,小女孩就站了起來,磕磕絆絆地走下了垃圾堆,冬青下意識地想扶一扶或者抱起她,但想想可能又會挨打就又作罷。冬青抱起垃圾桶,那孩子就跟在后面。她不會亂跑也不東張西望,每次冬青回頭都會對上她的目光,讓她覺得這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她的弟弟在這個年紀,只會天天拉著她玩捉迷藏。她記得自己的飛行課停了后就有好一段時間沒和他一起玩了,因為那段時間她只喜歡開車。

她走到家門口時突然反應過來家里的食材剛剛已經差不多吃光。她在家門前愣了好一會兒,思考著要不要把僅剩的早餐食材給孩子吃,而小女孩則乖乖地站在后面一言不發(fā)。打定主意后冬青開始繼續(xù)向前一直走到隔壁院門前。

不是這孩子的話自己一年多都不會踏進這屋里,冬青想到這里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有點過分。

敲門后叫了一聲,沒多久奶奶便開了門。隔壁的老母親是個干瘦的老太太,仿佛會枯萎折斷一樣,但她留給冬青的所有印象都是慈祥與寬容,這也是冬青對近鄰這么任性的本錢。她一看到冬青就笑了起來,露出缺了很多槽的牙齒。冬青走進門時那小女孩也毫無顧慮地跟了進來,奶奶的笑容緩和了不少,認真地打量起這小孩。

冬青原原本本地說明了情況,奶奶也認真地聽了她的說法,然后便又微笑起來。

“喜歡番茄味道嗎?”奶奶笑著說道,小女孩便點點頭。

“但是臟臟,必須洗洗,換身衣服。”奶奶用哄小孩的語氣說道。這小女孩卻用力地搖頭,似乎很迫不及待地要吃飯。

“不行,先洗漱,再吃飯,熱水也有現(xiàn)成的。不洗就吃的小孩沒教養(yǎng)?!蹦棠桃廊挥煤逍『⒌恼Z氣,甚至噘起了嘴唇,讓冬青感到一陣反感。小女孩卻像是被說服了一樣,在左右打量像是思考了一會兒后點了點頭。

“真是乖孩子,乖孩子才有好吃的,來,奶奶帶你去洗洗?!蹦棠陶f著牽起了孩子的手,冬青想要阻止,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并沒有顯現(xiàn)出抵觸的樣子。兩人就這樣走進了后房。冬青愣了許久,像是看到了什么從未見過的新鮮事物。突然又覺得并非是沒見過,然后開始覺得自己就要吐在地上。

她坐到了沙發(fā)上,感到了莫名的煩躁,在這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渾身不自在?;蛟S是太久的冷落讓自己有了負罪感,也可能是太久沒串門,已經忘記了怎么在別人家里做常規(guī)的社交。這屋子的燈光比自己家要明亮許多,也干凈許多,濃重的生活氣息讓冬青覺得很熟悉又非常不適應。有一個熟悉的感覺就是答案所在,但她在心中不敢細細體會這感覺也不敢接著去思考,稍好的場景都會讓她感到不安。

就這樣許久,冬青都有些困了,奶奶給孩子裹著浴巾帶進了一旁的房間。冬青好奇地聽著動靜,一陣翻騰的聲音后那孩子走出房間,穿著一身干凈的小裙子,但卻光著腳,似乎是在她孫女的行頭里沒找到合適的鞋子。奶奶領著把她抱起到凳子上,轉身走進后方端出了一小鍋熱氣騰騰的燉菜。冬青有些吃驚,這奶奶居然把飯也煮好了,一時間做好了這么多件事,同樣的生活下自己就像是被惡整一樣事事不順,耐人尋味。

盛好燉菜后奶奶讓孩子慢點吃。出乎意料的是這孩子并不像是餓極一樣狼吞虎咽,而是慢條斯理地拿起勺子吃了起來。她甚至沒有把湯和飯灑在外面,那神態(tài)和做法就像一個大人一樣。

“真是個好孩子?!蹦棠绦χf道,離開餐桌坐到了冬青旁邊,讓她加劇了不自在感。她的神情越來越不安,就像是坐進了著火的屋子里。

“她可能是走丟了吧?”冬青說道。

“也可能是碰到了壞人又跑出來了,她肯定是家教很好的孩子?!蹦棠陶f道,語氣中滿是對孩子的寵溺感。家教很好,冬青想到那一耳光差點咧嘴譏笑起這個說法,不過想到對老人不禮貌所以也沒有做什么表示。

“明天把她送到孤兒院吧?或者送到鎮(zhèn)警那兒?!倍嗾f道,她心里想總不能給吃了一頓飯后又不管了。

“不好?!蹦棠坛龊跻饬系鼗卮?。

“為什么?”

“我聽說雅瑪非的孤兒院最近吃飯都成問題,桑布去送貨時還看到逃出來的孤兒被人逮回去?!蹦棠陶f道,“把孩子送到那種地方就是作孽了?!?/p>

“但是,怎么辦?”冬青疑惑起來,趕緊問道。隨后她反應了過來,應該是老人想要自己撫養(yǎng)這孩子。她如果要自己收養(yǎng)這孩子的話倒也正好是兩全其美的做法,一來老人有個伴兒,二來孩子有個歸宿。而且海岸線鎮(zhèn)的人口調查并不嚴,也不用擔心鎮(zhèn)警會把孩子抓走。

“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蹦棠陶f道,不出冬青所料,奶奶有這個想法?!拔矣X得這孩子可以暫時成為你的家人,你應該負起這個責任?!?/p>

“什么?我?!”冬青瞪大眼睛?!拔??你是說我來養(yǎng)這孩子?但我每天打工,我怎么可能——”

“你不行?”奶奶的微笑消失了,她很驚訝。

“我不行,我不能收養(yǎng)她,我也不能每天監(jiān)護她?!倍噙B連搖頭,就像是要被貼上什么臟東西連連拒絕一樣。

奶奶瞪圓了雙眼,然后反應了過來,像是想說什么又沒有開口。她在假笑,盡量讓冬青覺得舒服。

“但是孩子,你帶了這孩子過來,”奶奶說道,“我以為你是想收養(yǎng)她所以……”

“我?我不行,哈,我只是恰巧碰到她,然后家里沒吃的而已。”冬青趕緊拒絕起來,與之前不同,語氣中都是禮貌,奶奶知道這恰恰表明這孩子很激動。

“噢,是嗎?”奶奶的臉上有一刻顯露出失望,冬青這回居然不是專程來看自己的,只是恰巧而已。她在那一刻趕緊收起了失望的表情,但還是被冬青看到,刺痛了她。

“但是這孩子,你不行的話就沒處去了?!蹦棠痰恼Z氣愈發(fā)低落,沒了精神后的老人聲音是如此的憔悴可憐。

“為什么……為什么您不行呢?留在您這里不就都好了嗎?”冬青直接問了起來?!拔矣羞^弟弟不代表我可以收養(yǎng)這孩子?!?/p>

在有一回自己又要偷偷開走農用車兜風時,弟弟大叫著叫停了車子,非要玩捉迷藏。她犟不過弟弟,于是把車停在路上,和弟弟來到門前,讓他在樹下數(shù)到一百找自己。她還記得那天是個晴天。

“我明天就要去蘋果園住了,鎮(zhèn)警那里的手續(xù)昨天才批下來,你一直不來我們家里所以我也沒機會和你說,今天倒是正好趕上了——”

“我不行,我,我做不到。”冬青所有的客套都消失了,她的表情變得憂郁起來,像是在躲避令自己害怕的東西。她的反應惹得吃飯的孩子也扭頭看著她。

“卓拉,沒人能真正體會你的過去,但你不能一直這樣,你需要有人陪著你。明天這里就沒人了。奶奶也沒法一直在家里等著你,真的對不起?!?/p>

“請別這樣叫我?!倍嗟芍棠陶f道,又粗喘了口氣,“對不起,我知道我有錯,但別這樣了,我做不到,對不起,我得走了,讓孩子睡這里吧。”她連連說著,逃似的要離開。

“那我明天就得把她送到鎮(zhèn)警那里了,鎮(zhèn)警會讓她去雅瑪非孤兒院。”奶奶繼續(xù)說道。站起身的冬青停在了原地。

“不行?!彼f道,“但是我也……對不起?!彼谥槼隽碎T,小女孩則一直看著她離開。

那時讓弟弟在樹下數(shù)到一百,她并沒有藏起來,而是跑到了小鎮(zhèn)另一端的一個小賣鋪,用零花錢買了四串糖丸子。她本來要自己吃三串,現(xiàn)在不得不給弟弟一串讓他滿意,自己好開車去玩。路上越想越覺得弟弟很麻煩,于是決定干脆給他兩串。14歲的冬青還是個蹦蹦跳跳的孩子,她每只手拿著兩個小糖球串回家。

一出奶奶家的門冬青就又看到了那棵樹,在鄰家燈火下顯得發(fā)黃。后面就是自己家。她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像是飛奔一樣來到了自己家門口,慌亂地找著鑰匙,插一把錯一把。

那時候拿著糖球串,越過小坡路后,她看到那棵樹旁圍滿了人,刺耳的警笛聲響著,她的腳步也越來越慢。她聽到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看到鎮(zhèn)警開著黑色的車匆匆碌碌地抬起什么。她看到自己之前被叫住后停在坡上的農用車。那輛農用卡車此時緊緊地抵在那棵樹上。她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停在了坡上。人群里沒人注意到她。

終于找對鑰匙后冬青進了門,她燈都沒開,憑著熟悉的感覺就跑到了自己的床上,沒脫衣服和鞋子便躺在床上拉過被子裹住了自己。

那棵樹下,農用車前,是鮮血。鎮(zhèn)警用擔架抬起一個小小的身體,將他放到自己的車中趕緊開走。母親還在那里痛哭,那聲音簡直不像媽媽會發(fā)出的一樣。就像是小孩子被烙鐵烙到,比任何尖叫與切割聲都令人刺耳。她看到父親與鎮(zhèn)警交談著,連連指著撞在樹上的農用車說著什么,最后鎮(zhèn)警摁住了爸爸把他拖向警車,母親與鎮(zhèn)警察撕扯著,兩人被分開了。

在這慌亂的人群中,小冬青就這樣兩只手抓著糖球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夜晚的風吹得窗玻璃來回響,落葉隨風的散落聲就像是雨水一樣悅耳,仿佛一夜之間深秋降臨。

敲門聲驚醒了冬青,穿著衣服裹著被子睡了一晚感覺自己身上的疲勞并沒有被消除。站起身去開門的那點距離都讓手腳和腰在咯吱咯吱響。

是隔壁的桑布叔叔,他的農用車停在院外,而奶奶則牽著昨天那小女孩的手,她還是穿著奶奶給她的衣服,腳上則是自己的那雙臟鞋子。冬青心中此時倒是沒了昨晚那么多的想法。

奶奶放下了牽著的手,那小女孩抬頭看看奶奶,然后便自己向冬青這里走來。太陽還沒徹底升起,孩子應該還有些困。冬青沒有多想,她看了看走到自己跟前的小女孩,她一跳就跳上了冬青家門口一個高腳杯那么高的小臺階。冬青俯下身抱起了她。她消瘦單薄,抱起她對冬青來說一點都不費力。

奶奶露出了笑容,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桑布叔叔也跟在了后面。農用車開走了,自始至終沒有人說一句話。

孩子已經舉不動眼皮,在奶奶家洗完澡后她比昨天臟兮兮的樣子要入眼得多。冬青把她抱回了自己的起居室。剛把她放到床上,她就自己坐了起來,脫掉了鞋子整整齊齊地放到了地上,又解開了自己的辮子,然后才躺在了冬青的床位上。她一閉眼呼吸就越來越沉,毫無顧慮地睡了過去。

“確實是有教養(yǎng)啊。”冬青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不需要做太多事,這小孩甚至是比她自己還懂事的樣子。但她也覺得麻煩,不光是以后要照顧這孩子,這孩子從剛剛直到睡下自始至終沒有看冬青一眼,沒有向她表達任何意思。昨晚她餓極了才向冬青要吃的,現(xiàn)在則看都不看一眼了。

冬青想自己反正也起來了,于是就去洗漱,簡單地做了早餐。本來按照習慣她要出門去雅瑪非,這時候突然想到起居室里還睡著一個,自己走了后她是要起床的,不能不管。她搖搖頭,脫下外套,就把家里僅剩的材料煎了雞蛋和面餅煮好了一小鍋茶,甚至比自己剛剛吃的還要豐盛。

冬青這回遲到了,她到雅瑪非時已經快九點,但她無所謂,因為她是來辭職的——這樣說或許不太準確,她本來就是個零工,她來是要向老板結算一下最近沒給的工錢以后就不來了。她知道自己沒法一天在雅瑪非和家之間往返兩次給孩子做飯,所以干脆想辦法換個工作。

車隊的老板在碼頭的樓里有一間屋子,那是他的辦公室。他是個腦袋像是被削過一樣方方正正的老頭子,一雙眼睛像是在惡狠狠瞪著周圍的一切。他總是穿著深色的夾克坐在辦公桌前用老舊的座機不知道和誰通著電話。他示意讓冬青坐下,然后又舉著聽筒對著電話點頭哈腰又打趣半個多小時后才掛斷。神情又變得不友好起來,但這種神情與氣質冬青早就沒了感覺。

“這是您的?!倍嗄贸隽税材莸鸟{駛證放到了桌子上,也把牽引車的鑰匙放在了桌子上。

“你的父親是個很好的人?!崩习弩H唇不對馬嘴地自顧自說起來,冬青沒有作答?!八貋砹藛幔俊彼麊柕?。冬青還是沒有作答,她轉移了目光,看到了窗外藍色的碼頭。

那天之后,冬青的父親被帶走后就沒有回來。鎮(zhèn)警說他作為農用車的擁有人需要為此次事故負責,農用車停在坡上卻沒有拉上手剎所以滑落了下去。后來鎮(zhèn)警又說他已經被送到了紅河州的一間監(jiān)獄。冬青自己沒法打聽太多消息,她才15歲,而她媽媽則一直在雅瑪非的醫(yī)院。弟弟的頸椎斷了,骨盆碎裂,后續(xù)治療甚至雅瑪非的醫(yī)院也無法進行。當時客運火車還在運營,媽媽說雅瑪非醫(yī)院把弟弟轉移到了紅河州青港城的醫(yī)院,她得一同跟過去。隔壁的桑布叔叔開著農用車送她媽媽到雅瑪非火車站,冬青一同而去。因為那場事故后家里的農用車就被鎮(zhèn)警收押了。一路上母親在說什么還是沒說什么,她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沒說話,就像是沒人和她說過話。

母親坐上火車走掉后,桑布叔叔要送冬青回家,她想要坐到卡車的副駕駛座上,但是無論如何都拉不開副駕駛座的門。桑布叔叔已經開了車鎖,但她就是拉不開農用車的門。冬青最后哭了出來,無論如何都不想再接近汽車,桑布叔叔不知所措,他安慰起眼前這個哭泣的孩子。

“如果你想要在鎮(zhèn)子里找工作的話,我可以幫忙?!崩习逭f道,冬青又看向他。

“謝謝。”打破了沉默,她終于開口說道。

“只要找個電話打我辦公室就行了,我會說的,鎮(zhèn)子里絕大多數(shù)個體戶我都認識?!彼f道。又拿出了一沓臟兮兮的鈔票數(shù)了起來,給了冬青一部分。那是天琴海新幣,一點都不好看,還印著她不認識的腦袋。

拿到錢臨別時她沒有和那幾個工友姐姐道別,實際上她們忙著開車也見不到面。在上午時分等公車的體驗一年來是第一次,讓冬青對雅瑪非碼頭有了一種陌生感。在這種時間段沒什么人搭公車,也碰不到那些熟人,沒有那個至今沒說過話的老婦。她就這樣一路坐回了海岸線鎮(zhèn),在越發(fā)暖和時回到了小坡前。

冬青拿著錢去了小鎮(zhèn)市場要買些食材,這個點兒市場上熙熙攘攘。一回到家中就看見那小女孩已經起床似乎也已經完成了洗漱。她拿著一本畫冊書坐在沙發(fā)上,像是在等冬青回來一樣。

不知為何家里的氣氛比之前孤獨寂靜來得更糟。她把一份簡單的燉菜放到了灶上,走出來看到孩子還是坐在那里看畫冊。

“你會寫字嗎?”冬青問道,孩子對她的詢問沒有反應,只是盯著她。

“你不會說話的話可以把名字寫下來,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小孩或者‘喂之類的。”冬青很認真地說道,感覺自己這句話很滑稽。但這孩子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不會是弱智吧?”她疑惑地問道。聽到這句認真的疑問后孩子把畫冊砰地一聲扔到了茶幾上,嚇冬青一跳,似乎是她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好好好,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在惹你生氣?!被叵胱蛲肀凰α艘话驼疲喱F(xiàn)在覺得這孩子不光不可能是弱智,可能比一般的孩子腦子要清醒得多。冬青道歉后這孩子氣呼呼的樣子才緩和了不少。

“那……我……”冬青實在是不習慣用小孩之類的稱呼去叫人,她覺得無論如何都要想個名字。

“我叫你法爾莎,怎么樣?”冬青說道。女孩像是仔細地品味了一下這名字,然后點了點頭。

“可以?”冬青有些驚訝。這算是她隨口一說而已。法爾莎這名字本來是她弟弟出生前媽媽準備的名字,當時懷孕的媽媽對冬青說準備生兒子叫特魯,生女兒就叫法爾莎。

“……那我以后就叫你,法爾莎?”她試著叫了一聲,女孩點點頭。

“好吧,法爾莎……”冬青又低落了起來,走神似的雙眼什么都沒再看。小法爾莎疑惑地看著突然沉思的她。當冬青好不容易回過神后,她終于反應到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慌慌張張地跑回后房,但那鍋燉菜還是燒煳了,冒出刺鼻的煙味。

這頓飯一點都不好吃,法爾莎雖然還是慢條斯理地吃著,但明顯她在發(fā)脾氣。相比之前她對冬青更加的不理睬。冬青只是吃著更煳的那一份,她也沒辦法,誰叫自己把飯煮煳了。

在吃完飯后冬青沒有午休,而是準備直接到市場去找點可以干的零工,她不想在家里閑下來?;蛘哒f她不想和法爾莎大眼瞪小眼。她的運氣很好,有一份刮魚鱗的活兒可以干,而且可以長久做下去,雖然味道有些難受但起碼也是個活兒。在拿到這份零工后她很干脆地就開始了工作,秋風吹著帳布撲通撲通地撲騰,在下面冬青就一條一條刮魚鱗清理魚肚。這步驟她很熟練,并不比開車難到哪兒去。老板娘說今天的需求不多不需要太著急,但冬青還是在加速,因為她需要保障自己無論如何都能在日落前回家。

冬青的心里有一個時鐘,不看的話時鐘就會越來越慢,而時間越緊時鐘就越快。以前的生活里時鐘上的事務都只關乎自己,是可以自由支配的貼紙,來不及了可以往后挪個鐘頭,不會留下難看的痕跡。而現(xiàn)在一些事情就是釘在時刻上的釘子,不光絲毫不允許推脫寬容還以尖刺的刺痛提醒,讓她無時無刻不耿耿于懷。

她回家后就會給小法爾莎做飯,想辦法和她說話,改善相互之間的關系。法爾莎雖然是個小孩,但生活很有規(guī)律也很自覺,冬青覺得她要是會做飯那估計都用不到自己了。但法爾莎也對冬青十分冷漠,這種隔閡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厚重。冬青總是在費盡心思照顧小法爾莎,而她不要說笑容——逐漸的甚至都不會正眼看冬青。

這種日子過下去越來越讓冬青覺得比之前一個人的生活還要難熬。她有一回為了讓法爾莎高興,從家里的倉底拿出了自己小時候穿過的那些漂亮裙子,將它們洗好晾干后送給法爾莎。她卻一點都沒有表現(xiàn)出高興甚至是感興趣的樣子,就像是在奚落冬青的那些曾經當作寶貝的衣裝都很愚蠢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讓冬青從工作生活都很無趣的狀態(tài)逐漸變成已經不怎么喜歡回家,她更愿意把時間花在市場的工作上?,F(xiàn)在她上午會削土豆洗菜,下午刮魚鱗清魚肚。實際上是兩份零工,但對她來說就是沒差別的一件事。拿的錢雖然比當初在碼頭要少,但至少不需要把太多時間和精力耗費在路程上。

“你爸爸以前就是不愿意從我這里買魚?!蔽顼埡蠖嘹s來開始清理著魚肚,老板娘則因為沒有生意坐在一邊?!八褪窍矚g買活魚然后自己做菜,實際上他的手藝沒我的好,你媽媽做的也沒我的好?!?/p>

“是嗎?!倍囝^都不抬地答道,她實際上根本沒聽清老板娘在說什么。

“他們這些人就是有些死腦筋了,活魚好買,好菜難找啊?!?/p>

“是嗎?”

“但我的鍋燒漏那次,是你爸爸跑來救火的,他人是真好。”

“是啊?!?/p>

“我老公要是還在的話也不至于出那種事了?!?/p>

“是嗎?”

“是的?!?/p>

“嗯?!?/p>

善談的老板娘這一回終于發(fā)現(xiàn)了很愿意聽自己談及以前的冬青實際上根本就沒在聽她說,她的反應一直都是如此。老板娘這個回應讓冬青也意識到了自己敷衍人的行為似乎剛剛暴露了,兩人之間談話的氣氛從輕松的一說一聽變得尷尬起來。

“你好像有什么煩心事。”老板娘并沒有繼續(xù)沉默下去?!澳阕约喝绻覆蛔∥铱梢詭湍愠龀鲋饕猓俊?/p>

“我……”冬青本來想敷衍,但不知道為何,這句話對她居然顯得格外誘惑。

“如果你有不想說的那就可以不說出來,我對事情的詳細不感興趣,我只是想幫幫你,沒準兒你覺得麻煩的事情我可以很輕松地幫你解決之類的,當然不是指我去解決,是我給你建議——”

“我有個親戚家的妹妹,在家里,我不知道怎么讓那孩子開心?!倍啻驍嗔诉€在不斷嘮叨著的老板娘,以最簡單的方式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期待著解決的方法。

“那你還天天跑來打工?”老板娘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那語氣就和在碼頭對冬青指指點點的人一模一樣?!澳敲妹媚兀磕惆阉恢绷粼诩依??”

“是啊,孩子不能亂跑的?。俊倍嗬硭斎坏?,然后突然反應過來了一般停下了手中的活兒。

“你這樣搞,那你妹妹能給你好臉色就是她成弱智了?!崩习迥镎f道,“孩子可不是你身上的肉,想怎么放就怎么放,孩子也是人,天天鎖在家里遲早會把屋頂掀了?!?/p>

“是啊……”冬青若有所思?!暗俏摇也还ぷ鞯脑挕彼又匝宰哉Z一般沒有指向地說道,卻被老板娘打斷了。

“你削土豆的那點錢就夠每天吃飯了,實在不行你可以來我這里吃飯,兩個孩子能吃多少東西?我看你是不想和妹妹在一起所以才一直往外面跑吧?”

“不是,我就是——”冬青理所當然一樣的要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老板娘讓冬青結結實實地開始覺得自己是個蠢貨。她做完了這一天的活兒之后就和老板娘說好明天起只做上午削土豆的活兒,然后回家去了。她在路上進了一間商店,趁著還沒關門買了一個很大的白色熊布偶。

當冬青回到家時法爾莎依然是在沙發(fā)上看著畫冊,她聽到了開門聲就知道是冬青回來了。太陽下山,肚子餓,屋里暗,但進門后的冬青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小法爾莎繼續(xù)看著畫冊,逐漸的還在門口沒有任何動靜也沒開燈的冬青引起了她的好奇,讓她抬起了頭。冬青的神情和之前不太一樣,弓著腰像是在背后藏著什么一樣,讓法爾莎也開始好奇。

當她抬起頭時,毛茸茸的白色大布偶一下子讓法爾莎愣住了。但法爾莎沒有動,冬青以前每次準備禮物都會被弟弟直接搶走,所以有那么一秒她也有點不知所措。但這可是光是把皮膚貼上去就會很舒服的毛絨布偶,一路抱回來都覺得非常舒服,她直接向前走去把和法爾莎上半身一樣大的布偶貼到了她身上塞給了她。

法爾莎還捧著畫冊,被塞了一個巨大的布偶有些不知所措,但毛茸觸及到皮膚的觸覺與柔軟的感覺一瞬間便抵消了她的不適。畫冊從她的膝蓋滑落到了地上,她的雙手已經放到了玩偶的腰上。小法爾莎慢慢地抱緊了這白色的小熊,也把臉埋了進去,雖然一聲不吭,但看得出來確實很喜歡這玩偶。

她一頭埋在小熊的脖間不斷深埋摩擦,就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親人不舍分開一樣。冬青輕輕地俯身撿起了畫冊,發(fā)現(xiàn)那是媽媽的攝影集,主題是美麗的雅瑪非。不知道小法爾莎是從哪里找出來的,冬青自己也很久沒見過這東西了。法爾莎已經抬起了頭,她松懈了很多,就像卸下了武裝。她沒有對冬青笑,但對冬青來說這家已經不再是自己甚至都不敢回來的地方了。

撲通一聲,冬青踢開了庫房塵封的門,一旁抱著和自己一邊寬的熊布偶的法爾莎后退了幾步躲避著灰塵。她拿出一本精裝書,一口吹掉了封面上的灰塵。她找出了很多本自己小時候愛不釋手的童話與故事書,父母講給自己和弟弟的那些書籍以及繪本?!秺W利洛夫》或者《海中歌》自己隨口可以背出來的故事,都是融入了骨血的傳說。

白天天氣好時冬青會牽著法爾莎在家門前的小道散步,她總是緊緊抱著那大布偶,走在街上就像一個大家千金一樣惹眼。但冬青并沒有為了避開人們的視線而奪走法爾莎的任何東西,她知道自己的生活現(xiàn)在有了一個中心可以圍繞。

當夜晚降臨,冬青就會拿出那些故事書給法爾莎講故事。這小女孩有著很高的需求,如果她照本宣讀那法爾莎就會直接轉身離去,甚至一把拍掉她的書。她必須用自己的話把一行行字說出來,而且表現(xiàn)得不能太蠢。她還是不清楚這個度要怎么掌握,甚至一度想要把書糊到這刻薄的小孩子臉上然后一走了之。但當故事漸入佳境時她那沉醉于此緊盯著自己的樣子又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她每天早上都會去老板娘那里幫忙干活直到中午,剩下的時間全部交給法爾莎。不知這樣的時間過了多久,法爾莎已經不再滿足于下午與晚上的一點共處,每天早上出門時她都會一反常態(tài)地纏著冬青,如果冬青不帶她那么一整天她都會消極相處。這樣的斗爭持續(xù)了近一周以冬青的妥協(xié)結束,她最終還是把法爾莎帶到了菜市場那里的工作處。老板娘確實是個帶孩子的好手,雖然法爾莎對她一開始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嫌棄,但卻總是跟著她在冬青干活兒時到處亂晃聽她吹噓一堆有的沒的事情。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小法爾莎也從原來穩(wěn)重如大人的樣子變得越來越像個正常的孩子,她開始蹦蹦跳跳起來,也像其他孩子一樣仿佛身體里面有著永遠用不完的能量時時刻刻需要宣泄出來。

“她是我的妹妹,法爾莎·冬青?!鄙祥T例行調查戶口的黑衣鎮(zhèn)警看著名單上不存在的陌生孩子,也沒有計較太多,他用不友好的目光瞪著冬青,而在短短的門廊盡頭法爾莎則以同樣的目光瞪著鎮(zhèn)警。

“我們還是快走吧?!焙竺娴逆?zhèn)警催促道,他想要快點完成這枯燥的例行公務。

鎮(zhèn)警轉身走掉了,冬青關門時聽到了外面的一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卓拉?離她遠點可能比較……”她沒有想太多,但調查的頻率從每周一次提升到了兩次讓冬青覺得很麻煩,顯然鎮(zhèn)警們也同樣覺得很麻煩。

日子已經到了11月底,天氣越來越冷,兩人出門都會穿上厚厚的外套,屋里不生火就沒法待下去,而在室外溫暖的布偶也會凍成令人感到惡心的冷渣團,所以法爾莎出門就不會帶著它了。

這一天老板娘邀請她們兩個在她那里共進晚餐,老板娘有兩個兒子和一個侄子,冬青都不認識。所以一起吃飯時候實際上也不好受,倒是這些菜很受法爾莎青睞,她一口接著一口地吃著自己盤子里盡量不同的食物,即便再斯文也可以看得出來饞到著急。

“后天就是冬至節(jié)了,居然沒下雪呢。”人們閑聊了起來,冬青這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到了12月初,她之前幾乎都不在乎日歷走到了哪一天,而現(xiàn)在她對于冬至節(jié)倒是有了一些想法,畢竟家里還有想要讓其盡量高興的孩子。

“今年的雪要是落在冬至節(jié)當天,那這個月就是真正的白月了!”老板娘的兒子說道,冬青是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興奮,為一個所謂的好兆頭。

“壁爐節(jié)下雪,三百個黃昏皆良宵?!崩习迥锏男≈蹲诱f道。

“壁爐節(jié)?”冬青沒聽過這個說法,她疑惑地看向那個小侄子。而老板娘一反大大咧咧的常態(tài),惡狠狠地瞪了侄子一眼。冬青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說。

一頓飯在冬青家里從來不會超過十分鐘,但是這人一多端上來的東西也多,等到吃吃喝喝高談闊論完了時天已經黑了,一開始在餐桌上興致勃勃的法爾莎也早早地就在宴席的中途吃飽然后失去興趣黑著臉等到所有人吃完。

冬青拉著法爾莎的手走在夜晚的鄉(xiāng)間小道上,原本沒什么人的鎮(zhèn)子在這12月的夜晚更是除了冷風聲外什么都沒有。她手里的小吊燈照著路,而小法爾莎則被老板娘勒令加厚衣服,于是一頭棉帽和嚴嚴實實的圍巾以及棉衣讓她像個羽毛聳起的小鳥,腳步蹣跚仿佛隨時會被一身厚衣服壓倒。但至少她是不會受凍了。

冬青盡量想讓自己和孩子不會被路上突然出現(xiàn)的碎水泥塊絆倒。突然天空亮了,照亮了整個小鎮(zhèn),一個清晰的輪廓剛剛出現(xiàn)即消失只剩下一個吊燈的光。冬青驚訝地抬起頭,尋找著剛剛的光源。

“閃電?”冬青驚呼道,隨著說話嘴里吐出白氣。但天很晴朗,星辰滿目,不可能會打閃。

突然又是一陣閃光,這回冬青看清楚了,法爾莎也看清楚了。南邊的地平線亮了,整個山丘在遠方的輪廓隨著突然的閃光強烈對比著,甚至照亮了這邊的小鎮(zhèn)。閃光轉瞬即逝,又突然出現(xiàn),毫無征兆,有時比較強有時又比較弱。

雷聲入耳了,很輕微但也是低沉的轟鳴。冬青拉著法爾莎的手趕緊走到了家門口回到家中,不再關注那地平線上的閃電。

一夜過后,一切如常,但當法爾莎和冬青出門時卻發(fā)現(xiàn)周圍都是白色的顆粒。她們驚喜于是否是下雪了,但是冬青隨后發(fā)現(xiàn)那不是雪花,而是細微的灰塵?;野椎幕覊m落在了小鎮(zhèn)的角角落落。

穿著黃色軍衣的士兵們背著像燒火長棍一樣黑色的槍,在小鎮(zhèn)里到處閑逛或者干脆坐在地上歇息,土黃色的軍裝都被這灰白色的灰塵染了一層濾色,就像從爐灰里走了出來一樣。冬青牽著法爾莎的手走在小鎮(zhèn)的街頭上,她越接近市場,周圍的軍人就越多,他們都像是走在淺水池里會出現(xiàn)波紋一樣,隨著兩個女孩的走動紛紛抬起頭或者轉過頭看過來。所有的士兵們都蒙著一層灰。冬青總覺得自己是肉身,而那些士兵們則像石頭雕出來的,如果碰自己一下就會蹭破皮。這感覺讓她喪失了所有安全感。

冬青明白了些什么,她加快了腳步,為了某種目的。

她本來想直接去找老板娘,但越往前走周圍的士兵越多,一些士兵又在墻上貼著一張紙。冬青沒有停下腳步細看,但越接近菜市場的大道士兵就越多,墻上的紙也越來越多,白白的方方的與小鎮(zhèn)的墻壁格格不入。她沒有停下腳步,沒有在一些聚集起人群的貼紙前去湊熱鬧,她用余光看就知道那些是什么,大大的畫像附上了小照片,下面是一行行小字和紅色的數(shù)字。那照片是一張小女孩的照片。

冬青沒有停下腳步,不斷拉著法爾莎的手,最后放棄了菜市場的大路繞進了另一條后門小路,她總覺得有幾個士兵在她的背后回首,總覺得有些士兵想要和她并行,一些士兵把目光投向法爾莎。她的感覺總是最準確的,她總是很相信自己的感覺。菜市場還沒開集,擺攤的人們仿佛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所有人都在看著法爾莎,都在盯著自己。有些人轉身離開了,有些人拿出了一張紙?zhí)ь^低頭對比起來。冬青沒有停下來,她還在快步前行。

她終于來到了老板娘的門前,老板娘的樣子平淡無奇,但是冬青卻大氣喘不過。她喘了很久,老板娘還在說些什么,但冬青聽不進去。

“聽說……師長……又是給外國軍隊夾道歡迎……東邊……南邊也是……”她沒有仔細聽,在把氣喘勻實之后,冬青開口了:

“給我包,小孩子的包,還有吃的,兩個人少說吃兩天的?!崩习迥镢对诹嗽?,她似乎沒懂冬青是什么意思。冬青又重復了一遍,她不想說太多。老板娘終于懂了,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小店面。

老板娘拿出了小包,冬青讓困惑的小法爾莎背上它,也不管塞了一堆食物的這包對孩子來說是不是有些沉。她蹲下整理著法爾莎的行頭,解下了她的圍巾。她想要取下法爾莎脖子上她一直戴著的吊墜,但法爾莎拍開了她的手不讓她碰。

“聽話,你不能戴著?!倍嗾f道,法爾莎卻始終不讓她碰吊墜。冬青這回卻沒有讓著她,兩人很不雅觀地糾纏起來,小女孩費力地抵抗著她的雙手。

“行了行了,我不碰。”冬青像是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她把圍巾再度嚴嚴實實地裹在法爾莎臉上,不管她如何因為這反常的舉動瞪自己。“不要把臉露出來,不要把吊墜露出來,躲著人,和小孩子們一起走,躲著穿制服的人?!彼泵Π严氲降亩颊f出來,這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蹲下身后自己和小法爾莎是面對面的,才真正看清她的眼睛,以及不知為何似乎是稍微發(fā)紫的發(fā)梢?!拔覜]法總是和你在一起,你要自己想辦法……出鎮(zhèn)子,往南邊走,往左手太陽升起的方向一直走?!倍嘞肫鹆俗蛲怼伴W電”亮起的方向便這樣說道。她把一頂帽子蓋到了法爾莎頭上。她只露出一雙眼睛,滿是困惑。

“如果我不能跟著你,你就按我說的做,好嗎?”法爾莎沒有管一臉要死要活的冬青,而是上手準備解下圍巾。冬青趕緊讓她住手:“你不懂我說的嗎?那些人你應該知道是什么人!我們得走!”冬青把圍巾裹上去,法爾莎就拉下來。兩人一下一下爭著讓冬青越來越著急。

“你……你住手!”冬青忍不住了,一把拍掉了法爾莎再度準備拉下圍巾的雙手,她嚇到了,瞪大了雙眼看著冬青?!澳惴且盐冶漂偛帕T休嗎!這么多事情我說了多少遍為什么就是不懂!多少次了都是不懂!你想過我嗎!想過我嗎!”

她又氣又急,沒頭沒腦地喊道。

“你被抓住你就完了,我也完了,就都完了!”她繼續(xù)說道,要哭出來一般。但冬青說完這句馬上深呼吸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與鼻子。她知道法爾莎被嚇到了,她在外面時本來很害怕,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不想出去的感受傳達出去也不頂用,她知道對法爾莎這太勉強了。

收拾好行裝后她牽著法爾莎的手從后道走出了菜市場,法爾莎不情愿地跟著,腳步趨停卻被冬青硬拉著前進。那些士兵們在街頭開始列隊,一些戴著白色憲兵袖標的士兵三五成群一戶一戶敲門或者截住路人詢問。冬青盡量貼著角落快速步行,步伐大到被牽著走的法爾莎幾乎跟不上。

她拉著法爾莎走到了小鎮(zhèn)的邊緣,放下了牽住的戴手套的小手。法爾莎抬起頭來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冬青則拍了拍她的背示意讓她繼續(xù)走。她費力地跟著冬青的腳步,時不時想要左右看看,冬青就伸手阻止她。

“我叫你跑,你就跑?!彼÷曊f道。

余光中可以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和一個黃色的身影朝著自己走來,冬青知道剛剛說完的情況就已經出現(xiàn)了。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會發(fā)生什么,或許會被抓起來,或者被憲兵當場擊斃?如果是被送去監(jiān)獄那可能是紅河州的監(jiān)獄,那會不會可以遇到在那里的父親呢?因為自己而入獄的父親如果有機會見到因為這個事情而入獄的自己,會高興呢還是會沒有好臉色?自己已經多久沒見過別人給自己好臉色了呢?

冬青想著有的沒的,一拍法爾莎的肩膀輕輕說了一句“跑”,她就像是受驚的小鹿被披上厚厚的大衣一樣拔腿就跑卻有些笨重。冬青用身體擋住了沿著最后一棟墻壁逃跑的法爾莎背影,轉過身來面對向著自己走來的黑衣鎮(zhèn)警和戴著白袖套穿著黃色軍服的憲兵。

“你之前說——”

鎮(zhèn)警的話還沒出口,冬青就一耳光打在憲兵的臉上,讓旁邊的中年警察驚訝到嘴巴像是脫臼了一般。憲兵被這一耳光激怒了,他猛地要向前一撲卻被鎮(zhèn)警攔住,鎮(zhèn)警越是用力攔住他他就越是要突破這雙阻攔的胳膊,讓冬青想到了隔著欄桿對人吠的野狗。

“你們兩個直接貼過來是想干什么?想要對我做什么?”冬青以盡量蠻不講理的口吻說道,背后的法爾莎可能已經跑遠了。

“別管她了,算了?!辨?zhèn)警說道,“她是我們鎮(zhèn)子里大名鼎鼎的卓拉,開車撞自己的弟弟的瘋姑娘。”鎮(zhèn)警說道。冬青依然是擺出滿不在意的樣子像是要繼續(xù)討個說法。年輕的憲兵思前想后,最后瞪了她一眼,轉身走掉了。鎮(zhèn)警也以惡毒而嫌棄的眼神看著她,隨后趕緊跟上了憲兵的步伐。

兩人一走,冬青就俯下身劇烈地喘起氣來,仿佛憋著的一股氣總算是沒有在那兩人面前泄出來。她轉過頭看了看后面,那個小小的身影早已經不見了。冬青想要尋回她,但是小鎮(zhèn)的街道上傳來軍號聲,所有士兵都像是突然著火了一樣急忙忙跑向軍號響起的地方。

因為戰(zhàn)術上的調整暫時駐扎在海岸線鎮(zhèn)的軍隊將要提前進行急行軍,所以原本預定的歡迎儀式被改成了急匆匆的歡送,人群中人們這樣說著,冬青也被拉來揮舞自己不認識的小旗子。士兵們列隊走過短短的街道,人群站在兩邊。從白天起就陰沉沉的天在這強行煽起的歡騰中飄起了雪花。

冬青想要去把法爾莎找回來,卻被鎮(zhèn)警一次又一次攔回。她已經沖不出人群了,飄散的灰塵上蒙上了雪花,周圍都是濕潤的清芳味。整齊的皮靴聲或者人群的口號都已經聽不到,天空與云中之日也沒了自己的光輝。只有雪花落在裸露的皮膚上時輕撫一般的觸感。就像是馬車失去了馬匹,火堆沒了柴火。冬青的臉上是失望,原本期待的感受并沒有到來。在送走了軍隊后她來到了老板娘的店里,兩條腿支撐著搖搖晃晃的身軀,她在這里待了一上午什么都沒做也什么都沒說,等到飯點到了后習慣性地走回了家。

家門口也被塞了一張通緝令。她這才看到上面的詳細內容。照片還是那張一看就可以認出來的照片,只不過干凈整潔得多。下面寫著“前皇室成員,萊拉,八歲,重金懸賞,死或生,10萬幣?!比R拉?或許這就是法爾莎的真名,冬青想,但現(xiàn)在這都不重要了。

她沒有做飯,因為屋里沒有人急著要吃飯,熟悉的經歷。桌子上還放著一個多月前法爾莎一個人翻看的那本畫冊。冬青隨手翻起。雅瑪非也曾繁華過,照片中也有那個自己工作了很久的碼頭,無數(shù)白船只和五顏六色的集裝箱,忙碌的人們與連綿不絕的牽引車定格在了照片中。而更吸引她的是這張照片左上角的一個小影子,一掠而過被鏡頭捕捉到的天琴海飛機,雙座艙的戰(zhàn)斗機,可能是例行飛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曾經對此癡迷無比。一個繁榮富有朝氣的世界就在眼前卻無法接近,只有照片表面光滑而冰冷的薄膜,像是冰一樣刺痛了她的指尖。

她放下了畫冊決定以后絕不再看它。屋外傳來風息的呼嘯聲,讓她受驚一樣縮起身子。原來本是點點斑斑的小雪已經成了白毛風。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砸門聲響起,她卻一直都沒動,直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大時才從沙發(fā)上起身去開了門。門被風吹著就像是被頂開一樣大敞四開。冬青在那一瞬間本來是有點期待,但是在門口的卻是身上落了一片白凍得發(fā)抖的老板娘。

“你家原來在這里啊,凍死我了。”她縮著身子說道。

“進來吧?!倍嘧岄_了道,老板娘卻搖搖頭。

“你的妹妹呢?”老板娘問道。

冬青沒有回答,老板娘會意一樣點了點頭?!八懔?,既然走了就別管了,這里有更重要的事兒。”

“什么?”冬青問道。

“那個碼頭的安德老包工來了電話,說青港城的電話接通了?!?/p>

“什么東西?”冬青一頭霧水,一股說不出的無名火讓她想一把把門關上。

“是你媽媽!現(xiàn)在整個紅河州都在打仗,所以你媽媽花錢來了電話,晚了的話線路隨時都會斷?!崩习迥镎f道,白毛風吹得她臉像蘋果,“你趕緊搭車去雅瑪非碼頭吧,那就還能說上話。”

冬青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這件事居然來得這么突然,來得這么快而且如此的直接。老板娘轉身走了。她感到了寒冷不適于是關上了門。有多久沒聽到父母在紅河州的消息了?兩年了吧,兩年來自己的日子和孤兒沒什么區(qū)別。在送走母親后她的心一直懸著,不知道弟弟有沒有康復,會不會殘疾,傷得有多嚴重。也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出獄,是不是還被關著。這顆心懸掛了太久以至于自己已經忘了,現(xiàn)在才想起來。她急忙穿起衣服,感覺一個袖子消失了一樣無論如何也掛不上。她折騰了很久才收拾好行頭走出門。從家里走到公交站的路她再熟悉不過了,但是這短短的三百米從未讓她如此欣喜,讓她如此恐懼如此不安。

當她走到那棵大樹旁的坡路時,白毛風從背后襲來仿佛一下子讓衣服如無物,冰冷深入血肉深入骨髓。風沒有一陣兒停下,不斷的冷潮讓冬青不得不在坡路前停下腳步低著頭恨不得縮成一團。

風平息了一點,冬青覺得自己身上似乎已經結了一層冰一樣,冷到難受。她想到了法爾莎,法爾莎突然碰到這樣的白毛風會如何呢?冬青倒吸一口氣,轉過頭來看到身后那棵樹,那棵該死的樹。仿佛是同樣的場景,就像是那一天的重演一樣,讓孩子自己走,自己卻走向相反的方向去做自己的事情。平時不聽話的孩子們總是會忠實地遵循這種指示,會毫無顧慮地相信自己的話。所以在山崩般的卡車前不動,在刺骨風雪中會繼續(xù)逃跑。

“我不能?!彼匝宰哉Z地說道,這期間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多少句不同含義的這句話。冬青沒有繼續(xù)沿著坡路,而是轉身跑向小鎮(zhèn)的另一邊。風雪中人們拉著一些貨物,想要盡量在冬至節(jié)前夕在家中吃得豐盛一點以迎接這個節(jié)日。人們走向菜市場,走向雅瑪非,走向自己的家,但沒人會走向小鎮(zhèn)的邊緣,走向無人的荒郊野外。穿著大衣的冬青如一個逆著所有潮流而動的人影,就像是白毛風中指路的明燈,逆流而上的魚。她自己也說不上現(xiàn)在的自己是顯得蠢還是非常蠢。自己早該去找法爾莎,也早該想辦法接通電話。而現(xiàn)在自己可能再也無法和戰(zhàn)區(qū)的父母們聯(lián)系上,也再也找不到法爾莎。四下無顧,一事無成,就像是這兩年自己的生活。但要做的事情既然決定了下來就像是不斷沉入水中的巖石,無論過程如何結果如何都無法改變這行程。

“你好,媽媽?!边@句話無比的陌生,冬青自己都覺得很陌生。

“就像是你說過的,我在生活中確實遇到了很多難以言喻的困難與挫折。”

她順著早上法爾莎消失的道路進入荒野。開始仔細地尋找,呼喊起法爾莎的名字。

“生活就像部糟糕無比的情景劇,充斥著令人難以接受的情節(jié)或者無聊的爛俗戲分,而且你無法從中脫身或者干脆退票換場?!?/p>

“很多時候我并沒法從生活中學到什么,就像是海水不能喝一樣,我得從里面篩選出有用的東西并且去辨認好壞?!?/p>

要黑了,手腳幾乎發(fā)麻的冬青喊啞了嗓子,從南邊的荒野一步一步踩著雪走回小鎮(zhèn)。她看到了禮花炮仗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的上空,無比的璀璨美麗,仿佛等了一整年就是為了看這些東西。但是冬青的心中滿是失落。

“一些人會失足落入深淵,一些人會因為傷痕而不再尋找自己的路?!?/p>

冬青漫步著來到了家旁的垃圾堆前,垃圾堆上落了厚厚一層雪也看不出是垃圾堆了。但冬青這一回再度被絆到了腳,這一回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但是最近,我從生活中尋到了最美好的一樣東西,我想那就是原本擁有卻失去后才能看到的美?;蛟S幸福與不幸會同時降臨就是生活最基本的一個規(guī)則?!?/p>

冬青順著那纏住腳的布袋回頭翻著垃圾堆。終于從里面翻出了一個小小的身軀。她露出的雙眼眼眶凍到快要發(fā)青。冬青聽了聽她的胸口,然后大笑起來,又像是在大哭一般。

“我感覺到一種新的情感誕生于心房之中,不像愛情那樣炙烈醉人,也不像友情那樣清淡堅實。它并非閃光似的迸發(fā)出來,而是從一點小小的觸感茁壯成長而來。這種漫長而微妙的喜悅一直支撐著我的情緒。仿佛一生已經得到了一個可以付出一切的目標,一個可以延續(xù)一切的希望。”

閑置一天了房子也冷了不少,冬青點燃了壁爐,用厚厚的被子裹住了法爾莎。在外面時她先用雪擦了擦法爾莎的手和臉,而現(xiàn)在法爾莎也在逐漸地恢復意識。

“不管你干了什么過分的事情,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這世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家庭最美好的一個特點都不會改變。那就是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大小貧富,家庭永遠都有容納你和更多人的空間。你的家人可能是世界上最讓人咬牙切齒的惡人,也可能是與你有無數(shù)的不和的對手,但是與別人不同,我知道永遠不能放棄對家人的慷慨,因為家人就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早的朋友?!?/p>

法爾莎睜開了眼睛,她看著手捧著熱湯的冬青,安心地瞇上了眼睛。

“這就是我這兩年的收獲,如果可以和你通話的話可能要說的遠不止這些。畢竟是兩年的時間,有那么多話還想說,還有那么多話想聽?!?/p>

喝了幾口熱湯,冬至節(jié)的日子冬青一早出去又回來后就決定一整天不出門而是在家里照顧法爾莎。

“猜猜姐姐給你帶了什么?”冬青故作神秘地說道?!澳愫茫》柹?!”冬青拿出了黑色的絨毛熊布偶,把它直接貼到了法爾莎的臉上。她笑了,令人煩躁但也愉快的孩子的笑聲,冬青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是第一次見到法爾莎笑,也是第一次聽到法爾莎的聲音。

“謝謝?!彼_口說道。

你說話了?!——冬青本來想這樣說,但是她忍住了。

冬去春來,眼看新的一年已經開始了,日子已然不同,據說在外地戰(zhàn)火愈演愈烈,有的時候似乎會有飛機的聲音在空中響起。街頭上的清理工們用刮刀把貼在墻壁上發(fā)黃的通緝令全部刮了下來,貼上了新的戰(zhàn)時征稅動員。那一張張帶著小女孩照片的通緝令被刮成碎紙飄散在街頭上,滿是“萊拉”“前皇室成員”“重金懸賞”等字眼。

[責任編輯 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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