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雨聲
都說春脖子短,今年的春壓根兒沒脖子。三月半還在供暖,四月未入,滿世界便花團(tuán)錦簇了。冬衣脫了換薄衫,風(fēng)衣長裙都嫌不利索,寬線衫配小短裙正好,不冷也不出汗。
冬眠期滿,春醒了。醒來的春恐我不知,派花兒們來反復(fù)催喚。就連樹上的白眉鳥,叫聲里也充滿了泠泠的水音兒。我不得不放下寫滿字卻不入眼的書,慵懶起身,去看看春把那些木呆呆的枯枝老柯都打扮成啥樣了。
迎春,連翹,白木蘭,最先開花,它們耐得住清晨的薄涼與深夜的清寒,黃成金的成色,白成玉的質(zhì)地。貼梗海棠、垂絲海棠和西府海棠,前后不差幾天,與碧桃、榆葉梅推推搡搡擁擠著登場。海棠中我最愛西府海棠,執(zhí)意地以為蘇軾在深夜燒高燭照看的就是它,賈寶玉小院的“怡紅快綠”的綠是芭蕉,紅即是西府海棠。接著是櫻桃花、櫻花、丁香和紫荊穿插其中。原野上的杏、桃、梨也不謙讓,都擠在這個(gè)時(shí)候捂滿一頭新花,不管好看不好看。
說春不懂矜持,是說存活在春天里的花木禽鳥。最不知羞的是榆葉梅和紫荊,花串密實(shí),緊緊貼裹枝條,不留空隙,似假日出游的人流,也像待烤的肉串兒。近郊有萬畝桃園,桃園主人微博里友情提示再過三五日即入賞花佳期,可翌日我路過桃園忽見桃花絢爛成片,十分已開足九分。
春日里天氣和暖,地氣上涌,萬物萌發(fā),蟄伏一冬的生命一門心思想動(dòng),原始的沖動(dòng)讓它們收斂不住自己。貓咪晝哭夜喊,沒羞沒臊——想愛并大聲說出來,勇氣和膽量上,人不及貓?;湟彩?,葉子都顧不上扎,殫精竭慮把大地深處根的養(yǎng)分供給高處的蕾朵,這個(gè)輸送過程,跟哺乳期女人的乳腺鋪展十分相似,條索清晰而有序。妖嬈綻放嫌不夠,還要弄出香味來發(fā)散,一花一味。以獨(dú)特的香味來吸引蜂蝶沾染蕊粉,再點(diǎn)染給另一顆潑火著急的蕊心,蜂蝶看似輕狂的飛舞,促成了一樁樁美事,它們不經(jīng)意成了積德行善的花媒。桃花味濃烈若酒,淺聞即醉;丁香味淺淡如詩,閉目深嗅便有窈窕淑女踩著貓步迎面款款走來。深度沉入與迷醉時(shí)不會(huì)想到自己的姿容如何。
在丁香靜好的夜晚,湖邊葦叢里的第一聲蛙鳴被我驚喜捕捉,開始是一只蛙發(fā)出試探的一叫,招來應(yīng)和,接著是此起彼伏的一片,宛若梢頭丁香花開。遲疑后的果敢和奔放,讓人心動(dòng)和贊賞。
春不是不矜持,是不想矜持,不假裝矜持,稍微一遲疑一忸怩,大好光陰就溜過去了,愛就戀不成了。秋后空枝,多讓人難堪!天底下沒有比相親相愛繁育后代更重大的事了,整個(gè)春天,從山川到庭院,無不充斥著芳香的氣息。
好花不等人,于是人們都跑到公園里賞花?;ㄈ裟苎裕ㄐθ松?,就像人笑春天瘋癲一樣。這世間到底誰是過客,誰是主人,還真不好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