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蓉
阿西婭·杰巴爾(Assia Djebar, 1936—2015)是北非女性文學的重要代表人物,同時也是法蘭西學院歷史上首位阿爾及利亞籍院士,被評論界稱為是“站在東西方邊界之上的作家”。其作品大多以穆斯林女性解放和權益爭取為主題,關注她們在社會和家庭環(huán)境中承受的壓迫和束縛。同時,杰巴爾還積極參與各種社會活動為母國女性的權益訴求而發(fā)聲。杰巴爾的作品大多采用法語書寫,以其獨特的個體經驗和宏觀的歷史視角向世人展現(xiàn)穆斯林女性真實的生存狀況,這與其自身特有的雙重文化身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18歲赴法求學之前,杰巴爾在法國殖民統(tǒng)治下的阿爾及利亞初步完成了雙重文化身份的建構。在殖民教育影響下形成的法蘭西殖民文化身份和在穆斯林社會及家庭傳統(tǒng)影響下形成的本土文化身份相互沖突、雜糅。這在其2007年出版的自傳體小說《在父親家里無容身之地》(Nullepartdanslamaisondemonpère)有充分體現(xiàn)。相對于法蘭西殖民者,小說中的“我”是接受殖民教育卻向往回歸本民族文化的“他者”,而相對于阿爾及利亞同胞,“我”是背離本民族文化且反抗穆斯林社會對女性束縛的“他者”。作者通過追憶幼年、童年以及青少年時期的成長經歷,向讀者展現(xiàn)了自己在矛盾的雙重文化身份中痛苦掙扎的心路歷程。本文將從三個方面來剖析杰巴爾雙重文化身份的建構過程。
杰巴爾本土文化身份的建構與殖民歷史背景下的家庭傳統(tǒng)和生活方式、穆斯林宗教觀念、阿拉伯語的影響密不可分。第一人稱的敘述者出生于一個傳統(tǒng)又特殊的穆斯林資產階級家庭,父親是當?shù)胤ㄕZ小學唯一的本土教師,看似開明民主,實則保守專制,用穆斯林傳統(tǒng)教條約束管制整個家庭。母親是溫柔順從的柏柏爾女性,然而敘述者卻被父親打造成穿著西式服裝,接受法語教育的特殊女生。幼年時,敘述者與眾不同的穿衣打扮和洋娃娃玩偶常常引起親戚小伙伴的嫉妒和議論,流言蜚語讓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宛如異鄉(xiāng)人的尷尬處境。在穆斯林傳統(tǒng)社會中,女性需穿戴面紗,不可裸露肌膚,大多數(shù)的女性年紀輕輕,便嫁為人婦,深居閨房,不可以隨意外出,極少數(shù)的女性可以接受學校教育,擁有求學深造的機會?!霸诘诙问澜绱髴?zhàn)期間,接受教育的本土女性人數(shù)實際不及阿爾及利亞穆斯林女性總人數(shù)的百分之三”*Hubert Desvages. 《La scolarisation des musulmans en Algérie (1882—1962) dans l’enseignement primaire public fran?ais》. Cahiers de la Méditerranée, 1972. n°4, p. 64.。自法國對阿爾及利亞進行殖民統(tǒng)治以來,法語取代阿拉伯語,成為官方語言。在法語學校,阿拉伯語被禁止學習。進入法語小學之前,在父母的引導下,敘述者恪守穆斯林宗教規(guī)約,參與誦讀《古蘭經》等日常的宗教活動,加強了她的伊斯蘭宗教觀念以及對阿拉伯語的使用和認知。然而,敘述者最終并沒有變成像大多數(shù)阿爾及利亞女性同胞那樣的穆斯林傳統(tǒng)女性,因為在敘述者的本土文化身份建構過程中,她始終是一個反抗的“他者”,反抗穆斯林家庭傳統(tǒng)對女性的束縛、反抗穆斯林社會傳統(tǒng)對女性的壓制。
“自行車事件”使敘述者第一次對父親產生強烈的抵觸情緒。上學前,教師公寓的院子一直是其玩耍的主要場所。一天,從外面回來的父親恰巧看到女兒在鄰居兒子的指導下學習騎自行車,敘述者原本興奮地想要展示給父親看自己熟練的騎車狀態(tài),父親卻對此視而不見,訓斥她立刻回家。激動的父親回到家中對一臉迷茫的母親大聲喊道:“絕對不可以,我不想我的女兒在騎自行車時露出雙腿!”(Djebar 2007:55)不戴面紗,按照法國女生的習慣穿著打扮是父親的要求;不允許騎自行車時露出腿部也是父親的要求。父親這種矛盾的行為令她感到驚愕不解,卻又不得不妥協(xié)服從。面對父親,母親和女兒都處于失語狀態(tài),他“通過強力和直接的壓迫,將我們置于他的統(tǒng)轄之下”*金虹. 《父權》. 汪民安編. 《文化研究關鍵詞》. 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9頁。,母親和敘述者只能沉默。
在法語學校里歐洲女同學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敘述者逐漸希望掙脫穆斯林傳統(tǒng)信條的束縛,向往擁有和歐洲女生一樣的自由?!爸趁駮r期的馬格里布地區(qū),本土女性從適婚年齡(12歲)起便不得外出”*Assia Djebar. 《Le discours de Francofort》. Etudes, 2001, n°9. p. 238.,對于學齡時代的敘述者,自由活動同樣是件奢侈的事情。當法國室友雅克琳娜(Jacqueline)講述自己去海邊度假和男生單獨相處的經歷,處于青春期的敘述者對此既好奇又憧憬。雖然不會冒險嘗試,內心卻已經泛起波瀾。在初二的時候,相同的讀書愛好使敘述者和鄰班的意大利女生瑪(Mag)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法語書籍充實了她們的內心世界,使敘述者領略到一個與充滿條條框框,保守專制的穆斯林社會完全不同的新世界,自由、平等的法蘭西意識形態(tài)已經開始在她的思想扎根。不久后,在瑪?shù)膽Z恿和鼓動下,敘述者將早已蠢蠢欲動的反抗意識付諸行動:冒著被父親斥責的風險經歷了刺激又不安的閑逛,和瑪一起去影院看美國電影,違反伊斯蘭教規(guī)去大膽品嘗朗姆酒軟蛋糕……
“撕信事件”是加速敘述者反抗的催化劑。面對父親將敘述者未過目的信撕碎的暴怒反應,逆反心理促使她偷偷將這封來自阿爾及爾伊斯蘭高等學校的男生達里克(Tarik)的書信拼湊完整,得知他學習阿拉伯古典文學,所以同意書信往來。由于敘述者在法語學校無法接觸到阿拉伯古典文學相關的知識,因此與達里克(Tarik)通信成為她了解阿拉伯文學的唯一途徑。隨著時間的推移,秘密的書信關系逐步發(fā)展為戀愛關系。最終,這段關系因為敘述者的中學女同學穆妮拉(Mounira)的介入而險些釀成悲劇。在三人的見面中,穆妮拉明知她不能熟練使用阿拉伯語,卻在聊天時故意使用阿拉伯語。穆妮拉對來自同一小城的老鄉(xiāng)達里克的諂媚殷勤的行為使她忍無可忍,只好選擇打斷他們的對話,向穆妮拉告別,和達里克離開。未曾想到,達里克大聲命令她向穆妮拉道歉,敘述者用沉默反抗了他的命令。在這段小心翼翼的秘密交往過程中,她曾數(shù)次內心忐忑地告誡自己:“如果父親知道這件事,‘我’就自殺?!?Djebar 2007:390)與異性保持書信往來以及不經過父母同意而自由戀愛是穆斯林社會及家庭傳統(tǒng)的禁忌,這兩宗罪在和達里克的關系破裂后使敘述者感到絕望,最終做出瘋狂的行為——臥軌,慶幸的是,自殺未遂。
可見,杰巴爾本土文化身份的建構與殖民文化身份的建構實際上是交織并進的,在阿爾及利亞被法國殖民的特定歷史情境下,杰巴爾單向度的本土文化身份逐步分裂發(fā)展為異質的雙重文化身份。正如霍米·巴巴(Homi K. Bhabha)所說:“身份的選擇及其心理的和意識形態(tài)的表述是一個你爭我奪的、痛苦的斗爭。身份是通過差異的、不對等的認同結構形成的。”*生安峰. 《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論研究》. 北京語言大學. 2004年,第33頁。文化身份建構的前提是對文化身份的認同,穆斯林本土文化的缺失和法蘭西殖民文化的滲透導致杰巴爾心理上的焦慮和意識形態(tài)的不確定性,其文化身份既不完全屬于本土文化身份,也不完全屬于殖民文化身份,而是徘徊于兩者之間碰撞沖突的雙重文化身份。在本土文化身份建構的同時,她在反抗父權壓迫,反抗穆斯林家庭規(guī)約的束縛;在法語教育和歐洲同學的影響下,杰巴爾向往自由平等,向往打破穆斯林社會傳統(tǒng)的制約。所以,杰巴爾在本土文化身份的建構過程中始終是一個反抗的“他者”。
杰巴爾殖民文化身份的形成深受殖民教育和生活方式、法蘭西意識形態(tài)、法語普及的影響。法國殖民統(tǒng)治者為達到對阿爾及利亞“去阿拉伯化”的目的,在法語學校推行的是徹底的法蘭西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的灌輸,是“西化的東方人”。與大多數(shù)母國女性同胞相比,敘述者擁有接受教育的特權,西式的裝扮使她與本族同胞疏遠,同時卻可以相對自由地外出活動。法蘭西殖民文化身份讓她感到與阿爾及利亞穆斯林社會格格不入,這是她無法擺脫,卻又必須接受的事實。但是作為被殖民的他者,敘述者沒有處于被動接受殖民者同化的消極狀態(tài),而是以自己的方式與之抗爭。
在初中一年級的一節(jié)法語古典文學課上,敘述者第一次接觸到充滿韻律美的法語詩歌,一種不同于古板肅穆的《古蘭經》經文的情感表述。然而,作為班上唯一的非歐洲移民家庭背景出身的本土穆斯林女生,她更加渴望學習阿拉伯傳統(tǒng)文學,了解本民族的文化。但是,在法語學校,阿拉伯語以及阿拉伯語古典文學根本不被列為學習課程,圖書館也沒有相關書籍,阿拉伯語和阿拉伯古典文學被法語和法蘭西文學所取代。除了家中的《古蘭經》,敘述者無法接觸到任何和阿拉伯傳統(tǒng)文化有關的書籍。為此她向校長提出請求,希望學校開設阿拉伯語相關課程,這樣她就可以了解阿拉伯詩歌和古文,但是被校長斷然拒絕。因此,敘述者別無選擇,只能接受殖民教育,然而內心不甘妥協(xié),暗暗發(fā)誓:“我會努力學習,成為班上法語成績最優(yōu)異的學生,以此證明我們阿爾及利亞人并不比你們法國人差。”*Lise Gauvin. L’Ecrivain francophone la croisée des langues. Paris: Editions Karthala, 2009. p.28.然而強烈的民族文化認同感使敘述者渴望打破殖民教育中法蘭西意識形態(tài)的灌輸以及對阿爾及利亞本土文化的隔離的狀態(tài),渴望了解本土文化。敘述者與就讀于阿爾及爾穆斯林高等學校的學生達里克成為筆友之后,得知他學習阿拉伯古典文學,便迫不及待地提出請求,希望他能在每一次的書信中為她抄寫一首附有法語譯文的阿拉伯古典詩歌。頻繁的書信交流成為她了解阿拉伯傳統(tǒng)文學的有效方式,達里克如同敘述者的阿拉伯古典文學啟蒙老師,無私提供阿拉伯古典文學資源,幫助她逐漸了解本土文化。
敘述者從小學便開始接受法蘭西殖民文化的教育,但是保守的穆斯林規(guī)約始終深深印刻在她的內心,家庭環(huán)境熏陶下的穆斯林傳統(tǒng)對她的影響不會因為殖民教育的灌輸而消失,本土文化身份在敘述者抵制殖民同化進程的同時反而得以加強。某一學年期末,敘述者所就讀的法語中學舉辦慶祝活動,組織男子高中和女子初中的學生共同合作表演輕歌劇,但是穆斯林女生公然出現(xiàn)在男性面前的行為完全違背穆斯林傳統(tǒng)文化,敘述者有些不知所措。演出結束后,在同學穆妮拉的煽動下,來自高中的穆斯林男生阿里(Ali)邀請敘述者一起散步。她大膽地同意了他的請求,第一次像歐洲女生那樣和男生并排行走,她很開心。散步結束時,男生想吻敘述者的手。毫無預料的肢體接觸令敘述者尷尬不安,她快速抽離自己的手拼命向宿舍奔跑。“‘我’合衣躺在床上,蜷縮在被單之中,內心充滿自責,不停地思考自己的身體是否因男生的不當請求而變得不再貞潔?!?Djebar 2007:255)
某一天,敘述者在學校的禮堂聽巴黎著名鋼琴家弗朗索瓦·桑松(Fran?ois Sanson)的肖邦夜曲演奏會,那是她第一次在現(xiàn)場聆聽鋼琴曲。敘述者陶醉在扣人心弦的樂曲中,感受著肖邦的喜怒哀樂,不知不覺竟然感慨落淚。直到演奏結束,絡繹不絕的掌聲和再次亮起的燈光把她拉回到現(xiàn)實世界。身旁的同學看見敘述者落淚便用充滿戲謔的口吻調侃追問她對肖邦夜曲的感受。敘述者對自己醉心于殖民者的音樂感到羞愧難堪,拒絕回答同學的問題。
“文化殖民不僅導致被殖民者無法擁有完整的文化身份,而且使得他們的民族歷史被埋沒?!?方紅. 《完整生存:后殖民英語國家女性創(chuàng)作研究》. 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558頁.在阿拉伯傳統(tǒng)文化被法蘭西殖民文化取代隔離的歷史情境下,杰巴爾面臨著嚴峻的文化認同危機,文化身份遭受割裂異化:既無法疏離母國文化,也無法歸依宗主國文化。事實上,杰巴爾的文化身份處于含混交融的“第三空間”,處于“雜交的文化身份建構過程給予新的不同事物以新的意義和表述的協(xié)商地帶”*Homi K.Bhabha, Jonathan Rutherford. 《Le tiers-espace》. Multitudes,2006, n°26. p.99-100.。因此,杰巴爾的文化身份具有跨文化和模棱兩可的特征,是介于兩種文化身份之間雜糅的“他者”文化身份。一方面,杰巴爾在有意識地抵抗殖民者意識形態(tài)的滲透,渴望歸依本民族文化;另一方面,在穆斯林傳統(tǒng)規(guī)約的影響下,她卻又下意識地抵觸那些違背本土文化傳統(tǒng)的行為??梢姡馨蜖栐谥趁裎幕矸莸慕嬤^程中始終也是一個反抗的“他者”。
綜上可見,在赴法求學之前,在法國殖民統(tǒng)治的阿爾及利亞傳統(tǒng)社會環(huán)境影響下,杰巴爾身上雜糅的雙重文化身份初步建構成形。雙重文化身份意味著雙重他者身份,杰巴爾是既不完全屬于阿爾及利亞、也不完全屬于法蘭西的他者,“猶如兩片水域的弄潮兒,始終航行于大海之中,不??咳魏我环健?余玉萍. 《穿越與突圍—馬格里布法語后殖民文學述評》. 外國文學動態(tài),2012年第1期,第26頁。。正是這種游離于兩種文化之間的雙重文化身份,使杰巴爾能夠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觀察審視殖民情境下的阿爾及利亞社會內部穆斯林女性的真實生存狀態(tài)。這種雜糅交織的雙重文化身份使她既不甘淪為殖民者的同化產物,也不甘淪為穆斯林傳統(tǒng)下的犧牲品;使她認識到自身的特殊處境,能夠明確的自我定位,使其文學作品和電影作品始終關注本族女性同胞的生存狀況以及權益訴求。
杰巴爾的文學作品和電影作品,主要采用法語進行創(chuàng)作,從女性集體的維度和后殖民女性主義的視角講述主人公的生活經歷以及阿爾及利亞傳統(tǒng)社會的習俗風尚,把受父權和帝國主義雙重壓制的穆斯林女性形象展現(xiàn)給世人。杰巴爾之所以采用法語而非阿拉伯語進行創(chuàng)作,首先是因為在長期的殖民教育影響下,無論在口語還是書面語方面,她對法語的掌握程度遠遠高于阿拉伯語;其次,正如杰巴爾所說,“法語給予她書寫的空間和自由,是其思想的容身之地”*Lise Gauvin. L’Ecrivain francophone la croisée des langues. Paris: Editions Karthala, 2009. p.28.。運用法語進行創(chuàng)作,是以他者的語言對抗他者的有效方式。
杰巴爾的早期文學作品,如處女作《渴》(LaSoif, 1957)和《急不可耐的人們》(LesImpatients, 1958),其中塑造的女主人公都是以自身為原型,在穆斯林父權和法蘭西殖民統(tǒng)治的雙重壓迫下成長,接受法語教育,擁有雙重文化身份以及反叛抵抗精神。之后的作品,如《新世界的兒女》(LesEnfantsduNouveauMonde,1962),凸顯勇敢無畏的阿爾及利亞女性在民族解放戰(zhàn)爭中發(fā)揮著不可取代的作用,而“被杰巴爾賦予智慧與尊嚴,擁有話語權的”*余玉萍. 《阿爾及利亞女作家阿西婭·杰巴爾—以他者的語言重建本族女性身份認同》. 外國文學動態(tài), 2011年第2期,第19頁。《公寓中的阿爾及爾婦女》(Femmesd’Algerdansleurappartement,1980)以及集歷史、事實、自傳、虛構于一體的《愛與幻想曲》(L’Amour,lafantasia,1985)、《莎赫拉札德的姊妹》(Ombresultane,1987)、《遠離麥地那》(LoindeMédine,1991)和《監(jiān)獄是如此遼闊》(Vasteestlaprison,1995)再現(xiàn)了阿爾及利亞被法國殖民侵略的歷史事實,同時“將躲在戰(zhàn)火背后的阿爾及利亞婦女帶到歷史前臺,表達她們書寫自我的愿望”*同上,第19頁。。
在停止寫作的十年間,杰巴爾將創(chuàng)作方式轉向了電影,她共完成兩部電影作品,一部是《努巴山區(qū)婦女之歌》(LaNoubadesfemmesduMontChenoua,1978),以音樂與口述交織的形式還原阿爾及利亞被法國殖民占領后的歷史,進而揭示阿爾及利亞女性真實生活狀況。另一部是《遺忘之歌》(LaZerdaouleschantsdel’oubli,1982),是以歌舞形式展現(xiàn)阿爾及利亞女性生活的紀錄片。“女性作為殖民主義歷史編撰的客體,沒有歷史,不能說話”*斯皮瓦克. 《屬下能說話嗎?》. 陳永國譯. 羅鋼,劉象愚編. 《后殖民主義文化理論》.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125頁。,因此,杰巴爾為深受本土父權和外來殖民壓迫的本族女性同胞代言,還原這類女性群體在歷史上應有的社會地位,揭示她們在民族獨立解放事業(yè)中不是被動消極的旁觀者,而是積極勇敢的參與者。通過兩部電影的拍攝準備工作,杰巴爾發(fā)現(xiàn)自己逐步走近本族女性群體,“在找尋祖國歷史的同時,回歸曾經求而不得的民族文化,更好地認知了解本族文化”*Assia Djebar. 《 Le discours de Francofort 》. Etudes, 2001, n°9. p.239.。
在法蘭西殖民歷史背景下,還有一群與杰巴爾有著相似成長經歷的其他阿爾及利亞裔知名女性法語作家,同樣雜糅的雙重文化身份決定了她們的創(chuàng)作有著與杰巴爾相似的關注點,如瑪依莎·貝(Ma?ssa Bey, 1950— )和妮娜·布拉維(Nina Bouraoui, 1967— )?,斠郎へ愅ㄟ^《大海是起點》(Aucommencementétaitlamer,1996)、《阿爾及利亞小說集》(Nouvellesd’Algérie, 1998)和《藍、白、綠》(Bleu,blanc,vert, 2006)等作品講述在阿爾及利亞獨立之后,本土穆斯林女性在當局保守派和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的脅迫下渴望自由卻難逃束縛甚至慘遭不幸的悲慘命運。妮娜·布拉維借助《被禁止的窺探者》(LaVoyeuseinterdite, 1991)和《地震之日》(LeJourduséisme, 1999)等作品展現(xiàn)獲得獨立戰(zhàn)爭勝利后的阿爾及利亞社會狀態(tài)以及穆斯林女性向往獨立自主,卻仍然深受父權制壓迫而無力實現(xiàn)自由愿望的生活狀態(tài)。
文化身份不是一成不變的,文化身份的建構過程是動態(tài)的。借助自傳體小說《在父親家里無容身之地》對杰巴爾的雙重文化身份建構過程進行解讀,我們了解到杰巴爾是在法蘭西殖民者和穆斯林父權制的雙重壓迫下的客觀環(huán)境和主觀反抗中完成雙重文化身份的初步建構。之后,杰巴爾用法語進行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是自身雙重文化身份持續(xù)建構的過程?!霸趥鹘y(tǒng)的阿拉伯穆斯林社會中,寫作是男性的特權,是男性權力話語對女性進行壓迫的體現(xiàn)”*林豐民. 《阿拉伯的女性話語與婦女寫作—兼論其與西方婦女文學觀的異同》. 外國文學研究,2000年第3期,第116頁。。在阿爾及利亞獨立前,杰巴爾明知女性創(chuàng)作是被禁止的行為,是等同于不戴面紗的行為,她卻大膽地運用“殖民者的語言”——法語進行書寫,因為對她而言,書寫本身就是反抗。離開阿爾及利亞后,杰巴爾始終心系本族女性同胞,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阿爾及利亞穆斯林女性的真實境遇,她“打破阿拉伯女性的禁忌——言說身體、欲望以及愛情”*Assia Djebar. Ces voix qui m’assiègent...En marge de ma francophonie. Paris:Albin Michel, 1999. p.70.,為爭取本族女性同胞的生存和權益而勇敢發(fā)聲。正是在以杰巴爾為代表的具有雙重文化身份的阿爾及利亞裔女性法語作家群體的不懈努力下,穆斯林女性的生存狀況和日常權益問題才逐漸得到應有的關注。
方紅. 《完整生存:后殖民英語國家女性創(chuàng)作研究》. 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1. 1558.
林豐民. 《阿拉伯的女性話語與婦女寫作—兼論其與西方婦女文學觀的異同》. 外國文學研究,2000,3(3): 116.
羅鋼, 劉象愚. 《后殖民主義文化理論》.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125.
生安峰. 《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論研究》. 北京語言大學,2004.33.
汪民安. 《文化研究關鍵詞》. 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 79.
余玉萍. 《阿爾及利亞女作家阿西婭·杰巴爾—以他者的語言重建本族女性身份認同》. 外國文學動態(tài), 2011,2(2): 19.
余玉萍. 《穿越與突圍—馬格里布法語后殖民文學述評》. 外國文學動態(tài),2012,1(1): 26.
Bhabha K.H., Rutherford J. 《Le tiers-espace》.Multitudes, 2006, n°26.
Djebar A.Cesvoixquim’assiègent...Enmargedemafrancophonie. Paris:Albin Michel, 1999.
Djebar A. 《Le discours de Francofort》.Etudes,2001, n°9.
Djebar A.Nullepartdanslamaisondemonpère. Paris:Editions Fayard, 2007.
Desvages H. 《La scolarisation des musulmans en Algérie (1882—1962) dans l’enseignement primaire public fran?ais》.CahiersdelaMéditerranée, 1972. n°4.
Gauvin L.L’Ecrivainfrancophonelacroiséedeslangues. Paris : Editions Karthala,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