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松 戴大新
(1.紹興文理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浙江 紹興312000;2.紹興市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委員會辦公室,浙江 紹興312000)
從時代變遷看,倫理的發(fā)展蘊含在“楓橋經驗”的過程始終。只有進行倫理審視,才能從實踐層面的經驗躍升為理論層面的范式,從地域性的治理典范躍升為全局性的治理模式,從而具有借鑒意義與推廣價值。因為倫理審視的意義在于用善惡標尺回答“什么樣的治理是善的”“如何進行善的治理”,以此摒棄和杜絕惡的治理方式,彰顯治理的倫理之善。從這個意義上看,必須對“楓橋經驗”研究加以倫理學的聚焦與審視。
“楓橋經驗”的倫理之善從何而來?馬克思、恩格斯指出:“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人們想象、思想、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行動的直接產物……意志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現實生活過程?!盵1]可見,“現實的生活過程”是事物生成的社會根源,必須從“現實生活過程”的深刻變化中尋找“楓橋經驗”生成的客觀必然。任何一種理論、經驗、事物,首先呈現出來的是一種文化現象,其蘊含的文化基因決定了它是這一種理論、經驗、事物,而不是那一種理論、經驗、事物。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程表明,任何一個社會和民族在長期的生產和生活實踐中創(chuàng)造出相應的文化,因地理環(huán)境、生產方式、生活方式等差異,常以各種不同的文化樣式呈現出來。造成文化這種高清晰辨識度的原因就在于其文化基因內含的DNA不同。基因是可以遺傳的,剖析文化基因就必須從文化本身去追尋。傳統社會倫理生活、楓橋群體人格特征以及楓橋傳統文化的豐富滋養(yǎng)是生成“楓橋經驗”文化基因的初始密碼,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傳統社會倫理生活是生成“楓橋經驗”文化基因的社會結構DNA。傳統社會是以“家”的模式規(guī)劃設計國家、社會和個人的倫理生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通過親緣和地緣的紐帶聯結起來,人們彼此熟悉、頻繁互動,交往以情感為基礎。從居住方式看,楓橋人聚族而居,這從房族中派生出來的地名可見一斑,如樓姓有錫祺房、賢三房,駱姓有泰和房、象佩房等[2]154。聚族而居意味著仍處于傳統社會結構,宗族勢力強、宗法觀念盛。在宗族勢力和宗法觀念下,人們處理關系的一個重要維度就是基于親緣和地緣為紐帶的“親親、尊尊”人倫定位與“和為貴”倫理觀念;從關系結構看,傳統社會具有倫理本位和差序結構的特點。就倫理本位而言,梁漱溟先生認為中國是倫理本位的社會。倫理本位屬于關系本位,是以人與人的倫理關系為本位?!皞惱黻P系,即是情誼關系,亦即是相互間的一種義務?!盵3]倫理本位是把一切社會關系家族化,以倫理社會形式呈現出來;就差序格局而言,傳統社會的人際關系是以“己”為中心,漸次向外推延,以此厘定自己與他人關系的親疏遠近?!耙桓饺寺撓邓鶚嫵傻木W絡”,以“己”為中心,一個個推出去“有差等的次序”[4]33。倫理本位和差序結構決定了傳統社會的生活世界乃是私人生活的世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私人聯系的增加”[4]32,因為“差序格局中并沒有一個超乎私人關系的道德觀念”[4]36,“所有的價值標準也不能超脫于差序的人倫而存在了”[4]38。在傳統倫理生活中,人們處理交往方式的道德準則是以“親親、尊尊”人倫定位與“和為貴”倫理觀念為基礎派生出來的諸如“仁愛”“孝悌”“慈友”等一系列倫理道德規(guī)范。這些倫理道德規(guī)范在基于鄉(xiāng)土紐帶和熟人社會的民事調解中發(fā)揮重要作用,內含傳統社會治理的倫理之善。如果從國家治理層面看,這種倫理之善表現為“民本”“和諧”“仁政”“中庸”等傳統政治理念和價值觀。無論是基層治理層面,抑或是國家治理層面,倫理之善都是德治的實然與應然之要素。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國社會進入一個新的階段,盡管傳統社會結構有所變革,但傳統倫理生活中的倫理之善并未因此而消解。從這個層面看,傳統社會的倫理生活是生成“楓橋經驗”文化基因的社會結構因素。
楓橋群體人格特征是生成“楓橋經驗”文化基因的政治生態(tài)DNA。文化的作用毋庸置疑,馮驥才曾形象地解釋為:“文化似乎不直接關系國計民生,但卻直接關聯民族的性格、精神、意識、思想、言語和氣質。抽出文化這根神經,一個民族將成為植物人?!盵5]《周禮》關于“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文化含義更清晰地表達了文化對一個民族、社會和地域的影響。傳統文化的基礎是地域文化。當站在中華文化格局大視野下觀乎越文化時,能夠清晰地看到越文化以其整體和均質的方式呈現出與其他地域文化不同的特色和魅力。當站在越文化格局視野下觀乎越地各區(qū)域的文化時,仍能夠看到其間的差異,而這種差異表征為越地各區(qū)域的群體人格特征。對于這一點,只有生活在越地的民眾才能從中真切地感受到和品味出其間的細微區(qū)別。群體人格特征屬于形而上的東西,不可觸摸。這種超感覺的特性,與物質文化相比雖然失去了感性直觀,但可通過人們在生活和生產過程中的生存方式、觀念模式、行為模式等表現出來。從地理環(huán)境因素看,越地群體人格兼具強悍與陰柔的特質。魯迅曾說過:“浙東多山,民性有山岳氣?!盵6]“山岳氣”其實就是剛硬的“石氣”,即強悍。越地又多河流湖泊,有水鄉(xiāng)之稱。“上善若水”,“水質”要素呈現出寬闊的胸襟與氣度,崇尚智慧,強調以柔克剛。從人格理論角度看,有學者將越地群體人格概括為足智而寡勇、事功而疏情、進取而求穩(wěn)、求新而務實、因循而權變、隱忍而慷慨、精明而內斂等[7];從文化性格角度看,有學者在探討越地文人從政行為時將越地群體人格概括為硬、拗、狂,精明善治、多謀善斷,幕府(師爺)參政等[8]。綜合上述觀點,可以用白描手法,快速、形象地勾勒出越地群體人格的整體輪廓:強悍、陰柔、足智、務實、剛毅、精明等。然而,當把越地群體人格特征的畫像指向越地各區(qū)域時,當地人會說既像也不像,究其緣由就在于越地各區(qū)域之間的地域文化差異。諸暨人,自稱“木陀”,其意是強悍、直爽、抱團、耿介,群體人格特征趨向剛硬特質,具有山區(qū)文化特點,實乃於越民族群體人格特征的遺風。而紹興(泛指今天的越城區(qū)、柯橋區(qū))人,人稱“師爺”,其意是精明、善謀、中庸、守制,群體人格特征趨向陰柔特質,具有水鄉(xiāng)文化特點。楓橋位于諸暨東北部,毗鄰紹興市柯橋區(qū),古有“婺越通衢”之稱。從群體人格特征看,楓橋人兼具諸暨與紹興兩地群體人格的特質,略偏向于諸暨。這種群體人格特征在“楓橋經驗”生成時的作用顯而易見。楓橋倡導文斗而不是武斗,認為“武斗斗皮肉,外焦里不熟,文斗擺事實,講道理,以理服人”[9]174-176。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這種做法不僅僅需要足夠的智慧,更需要敢于承擔政治風險的膽識。從這個層面看,楓橋群體人格特征是生成“楓橋經驗”文化基因的政治生態(tài)因素。
楓橋傳統文化的豐富滋養(yǎng)是生成“楓橋經驗”文化基因的人文素養(yǎng)DNA。楓橋,浙東名邑,江南古鎮(zhèn)。越國在定都山陰大城前,曾在埤中、大部定都,而埤中、大部均在楓橋域內。公元前222年,“秦平江南地,置會稽郡,設諸暨縣??h下設鄉(xiāng)、里、聚,鄉(xiāng)設三老、延掾,里設里正”。由此開始,包括楓橋在內的越地正式并入中原王朝版圖。西晉末年,中原喪亂,中原氏族大舉南遷,對楓橋的人口結構和社會發(fā)展產生了重大影響。隋統一后,越國公楊素在楓溪渡口建橋,楓橋地名始于此。唐貞觀四年(630),尉遲敬德重建楓橋,楓橋集市初步形成。北宋大觀二年(1168),建制楓橋鎮(zhèn)。南宋乾道八年(1172),建義安縣,楓橋為縣治。元朝元貞二年(1296),設置楓橋巡檢司[2]1-7。明清時期,楓橋一直是諸暨東北部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追溯歷史,可以看到楓橋較早納入華夏文明圈,深受中原王朝影響。正因如此,楓橋自古就倡導耕讀傳家,崇學之風世代相傳,重教尚學歷史悠久,人文薈萃,俊賢輩出。宋元明清,共有進士35人,舉人68人,王冕、楊維楨(楨一作“禎”)、陳洪綬“楓橋三杰”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歷代文人墨客,頻訪到此,司馬遷、王羲之、白居易、陸游、劉基、王陽明、海瑞、徐霞客等人都在此留下了足跡。南宋朱熹曾四蒞楓橋,傳講經學。儒學大師陳壽曾隱居楓橋20余載,著書講學,對理學在楓橋及越中的傳播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濃郁的文化氛圍滋生了楓橋人耕讀傳家、尊師重教的耕讀文化,涵養(yǎng)了楓橋人較厚的文化底蘊。理學的興盛孕育了楓橋人仁愛俠義、以理服人的性格特征。在此基礎上,形塑了以調處傳統為特質的楓橋地域文化。從這個層面看,楓橋傳統文化的豐富滋養(yǎng)是生成“楓橋經驗”文化基因的人文素養(yǎng)因素。
通過對生成文化基因的剖析,可以看到“楓橋經驗”作為誕生于特殊年代的政治產物,在政治表象包裹下蘊含著由傳統道德、倫理生活和人文關懷等所構成的倫理之善。這種倫理之善屏蔽了外在紊亂的各種干擾,形成了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起到了社會“穩(wěn)壓器”和“壓艙石”作用。也正是這種作用,使“楓橋經驗”得到各級領導和黨委政府的高度重視,不斷地推陳出新,逐漸成為一個具有政治符號意義的基層社會治理典范。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社會發(fā)展經歷了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改革開放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等三個階段,社會治理體制也先后經歷了社會管制、社會管理、社會治理等三個階段。與之相對應,“楓橋經驗”經歷了創(chuàng)立(從1963年誕生至20世紀70年代末)、發(fā)展(20世紀80年代初至黨的十八大)、創(chuàng)新(2013年至今)等三個階段。就發(fā)展階段而言,以2000年為時間節(jié)點又可劃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一個時期,主要是通過發(fā)動群眾加強社會治安,實行群防群治,預防和化解了一大批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各類矛盾,形成了“黨政動手,依靠群眾,預防糾紛,化解矛盾,維護穩(wěn)定,促進發(fā)展”的工作特色,以及“矛盾少、治安好,發(fā)展快,社會進步”的良好局面[9]7;后一個時期,主要是通過完善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機制,充分發(fā)揮基層群眾自治組織的作用,形成了“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zhèn),矛盾不上交”的穩(wěn)定格局。
“楓橋經驗”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每一個階段以及每一階段不同時期的工作重心、治理方式和功能發(fā)揮都呈現出不同的內容和形式。“楓橋經驗”因適應社會發(fā)展需要而不斷地創(chuàng)新發(fā)展,工作的對象不斷擴大,工作的功能不斷擴容。在生成階段的初期,工作重心是針對“四類分子”的改造,方法是群眾運動,功能是政治教育;在生成階段的后期,工作重心是針對流竄犯和違法青少年的改造與幫扶,方法是教管結合,功能是社會控制。在發(fā)展階段,工作重心是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方法是“四前”工作法和“四先四早”工作機制,功能是綜合治理。由此可見,內容與形式的變化反映了時代變遷——從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到改革開放新時期,社會變遷——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社會主要矛盾變遷——從以階級斗爭為綱到人們日益增長的物質和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治國方略變遷——從德治到法治,治理方式變遷——從社會管制到社會管理。這些變遷深刻反映了社會的發(fā)展和變革,致使“‘楓橋經驗’發(fā)展與推廣的基本場域——無論是諸暨楓橋地區(qū)本身抑或是更廣大范圍的中國鄉(xiāng)鎮(zhèn)農村的社會基礎,都發(fā)生了深刻的結構性變化,跨地域性人口流動加快、親緣紐帶弱化甚至斷裂、青少年世代個體化傾向加強、經濟社會組織日益多元、維權訴求的形式日趨多樣、抗爭烈度不斷增強等等”[10]。這表明不能再沿用原有帶有樸素人文關懷的、擺事實講道理的德治方式,必須向法治方式轉變。這種轉變內含了政治倫理訴求的變化,即價值理性層面上的革命化訴求到法治化訴求,工具理性層面上的運動式政治方式到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方式。由于基層秩序維護人力資源的缺乏和法律的滯后性、有限性等原因,完全依靠法治方式解決基層社會的矛盾并不實現,必須用德治來彌補法治缺失的領域。這一階段的“楓橋經驗”恰好彌補了兩者的不足,成為社會控制與化解糾紛的有效的替代性措施[11]。
從方法論層面看,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實質是德法并舉。1991年出臺的《關于加強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決定》提出“打防并舉、標本兼治、重在治本”工作方針。之后,不斷完善和發(fā)展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內容和做法。此階段,“打防結合,預防為主”是工作重點,要做好預防,則必須堅持專群結合、依靠群眾。這一階段的“四前”工作法和“四早四先”工作機制,是專群結合、依靠群眾的體現,是德法并舉的典范。發(fā)展歷程表明,“楓橋經驗”的內容和方法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通過做加減法的方式,不斷加以創(chuàng)新發(fā)展:減去的是與經濟發(fā)展和社會進步不相適宜的內容和做法,增加的是符合經濟發(fā)展和社會進步的內容和做法。這一階段,國家層面確立了依法治國方略,“楓橋經驗”在保留原有的德治方式之外,不斷強化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楓橋經驗”的德法并舉蘊含了情理交融、民主法治、人本和諧的倫理之善,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情理交融,實際上是擺事實、講道理方法的賡續(xù)?!皸鳂蚪涷灐弊哉Q生之日起,就秉持尊重人、教育人、引導人、關心人的方針,維護群眾權益。面對大量的社會矛盾,注重深入群眾、依靠群眾,以情感人、以理服人,做到“法度之外、情理之中”。在工作中,注重群眾的接受心理和水平,通過情理交融的方法,營造外在的和諧氛圍,給予群眾充分的人文關懷,增進雙方的情感交融,拉近雙方的心理距離,預防和化解顯在的和潛在的社會矛盾。
民主法治,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兩個重要元素。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依法治國方略的孕育、形成、發(fā)展和完善,民主法治建設不斷加強,在農村主要是通過村民自治和協商民主的方式得以體現。然而,由于各種原因,民主法治與基層仍存在著距離感、隔閡感,依法治國方略被層級壁壘所鈍化?!皸鳂蚪涷灐币源逡?guī)民約為突破口,加強基層民主法治建設,消解因距離、隔閡而產生的疏離感,破除依法治國方略在農村落地的最后壁壘。從1977年楓橋區(qū)泉四大隊的《治安公約》,到1999年楓橋鎮(zhèn)楓溪村的《楓溪村村規(guī)民約實施細則》,再到2008年楓橋鎮(zhèn)陳家村的《陳家村村規(guī)民約》,一個個鮮活的民主法治建設樣本,詮釋了“楓橋經驗”是“老百姓的日常法治化生活方式本身”[12]。
人本和諧,既是“楓橋經驗”的出發(fā)點,也是其歸宿。一以貫之,方得始終,人本和諧的價值理念始終貫穿于“楓橋經驗”的發(fā)展過程之中?!皸鳂蚪涷灐笔冀K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堅持以人為本和以人民為中心的思想,依靠群眾,發(fā)動群眾,解決群眾問題,做到“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zhèn),矛盾不上交”。實踐中,在充分運用“四前”工作法和“四先四早”工作機制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實施“矛盾化解五分法”,變事后被動處置變成事前主要預防,形成“家庭瑣事不出門,鄰里糾紛不出組”的新目標。人本和諧的價值理念不僅體現在楓橋本地群眾,而且還輻射到外來務工人員等其他群體,最大限度地化不和諧因素為和諧因素。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新時代”意味著中國進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發(fā)展之間的矛盾。人民“不僅對物質文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huán)境等方面的要求總體上日益增長”[13]。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鄉(xiāng)村社會矛盾呈現源頭多發(fā)、形式多樣、性質復雜等特點。人們自覺意識增強,利益訴求已從“底線型”轉變?yōu)椤霸鲩L型”[14],群體性事件日漸頻發(fā),這給基層社會治理增加了難度;隨著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體制、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的加快,以及全面依法治國戰(zhàn)略的實施,人們的法治觀念和法律意識不斷增強,要求基層社會治理必須與法治相結合;互聯網時代,“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zhèn)”已成為一種過去式,新媒體的迅捷性和無邊界性等特點,無論是小事還是大事,都可以通過新媒體快速、便捷、廣泛地傳播,產生“蝴蝶效應”和放大效應,影響社會和諧穩(wěn)定;過度依賴信訪和矛盾調解,已從“政府依靠群眾解決矛盾”異化為“政府解決群眾提出的矛盾”,這種功能的疊加效應一定程度上偏離了“楓橋經驗”的既定目標。面對新時代的諸多挑戰(zhàn),“楓橋經驗”必須再次根據社會發(fā)展需求轉型升級。
如果說是毛澤東發(fā)現和培育了“楓橋經驗”的話,那么則是習近平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繼承和創(chuàng)新了“楓橋經驗”?!皸鳂蚪涷灐钡陌l(fā)展創(chuàng)新是習近平基層社會治理思想的重要源頭。新時代“楓橋經驗”的轉型升級,不僅關涉如何傳承旗幟的問題,更關涉如何通過創(chuàng)新將經驗上升為理論進而建構習近平基層社會治理思想的理論框架問題。
“三治融合”是新時代“楓橋經驗”的鮮亮底色。黨的十八大以來,楓橋等地圍繞著基層社會治理現代化的主題,不斷提高基層社會治理的社會化、法治化、智能化、專業(yè)化水平,著力推進“楓橋經驗”轉型升級。幾年來,通過堅持基層黨建引領基層社會治理、社會組織參與基層共治、村規(guī)民約推進協同治理等探索實踐,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了一整套化解矛盾、促進和諧、引領風尚、保障發(fā)展等基層社會治理方法,形成了共建共治共享的基層社會治理格局,創(chuàng)新發(fā)展了新時代的“楓橋經驗”。從這些舉措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黨建引領、人民主體、“三治”融合、共治共享、平安和諧,作為新時代“楓橋經驗”的基本元素,構成了習近平基層社會治理思想的四梁八柱和基本框架。在這五個基本元素中,黨建引領作為根本保障,貫穿于基層社會治理的各個方面,人民主體作為價值立場,體現了“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和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群眾路線,平安和諧作為評判標準,是驗證“楓橋經驗”的最終成效。從精神實質看,這三個基本元素都是對“楓橋經驗”的堅持和繼承,是基于時代變遷的不同話語表達。而“三治融合”、共治共享這兩個基本元素則是“楓橋經驗”在新時代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三治融合”指的是自治、法治、德治,與共治共享都是治理的政治行為,屬于基層社會治理的方法論范疇,只不過前者著眼于治理主體,后者著眼于治理方式。相對而言,“三治融合”作為前在,決定了共治共享。因此,“三治融合”成為新時代“楓橋經驗”的顯著標識。
“三治融合”的價值指向是善治。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群眾的民主意識不斷提高、利益訴求不斷增強,農村中的宅基地拆遷糾紛、老人贍養(yǎng)分歧、婚姻家庭矛盾等日益增多,這給傳統基層治理方式帶來了嚴峻挑戰(zhàn)。在德法并舉基礎上,加強自治成為破解基層社會治理難題的有效手段?;鶎由鐣卫淼哪繕酥荚谛纬晒步ü仓喂蚕淼幕鶎由鐣卫砀窬郑@種格局的實質就是善治?!吧浦尉褪枪怖孀畲蠡闹卫磉^程,其本質特征就是國家與社會處于最佳狀態(tài),是政府與公民對社會事務的協同治理,或稱官民共治?!盵15]相對于社會管制和社會管理的單一主體,社會治理是多元主體,除了政府以外,還包括社會組織與公眾參加。自治是“三治融合”的關鍵,而社會組織作為基層社會治理多元主體之一,是自治的一種有效載體。諸暨市楓橋鎮(zhèn)積極培育、推動發(fā)展社會組織,為群眾參與社會治理搭建了許多新的載體和平臺。楓橋鎮(zhèn)共有各類社會組織277家,其中備案登記的鎮(zhèn)級社會組織51家,涵蓋了治安巡邏、矛盾化解、網格化管理、心理服務、特殊群體幫扶等各個方面,參加人數1.5萬人,平均每5人中就有1人參加了社會組織[16]。無論從數量還是規(guī)??矗鐣M織覆蓋的人群具有廣泛性,這有利于更多的公眾參與社會治理。從權力運行向度看,社會治理的權力既可以是自上而下,也可以是自下而上,還可以是平行運行。相對于政府治理的自上而下,社會組織的治理則是自下而上,二者縱橫交錯,編織了共建共治共享的基層社會治理網絡,體現了治理過程和治理方式的公共利益最大化。
55年來,“楓橋經驗”圍繞著基層社會治理的主軸,實現了從社會管制到社會管理再到社會治理的治理體制轉換,這種轉換契合人類政治發(fā)展的共同規(guī)律、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規(guī)律和基層社會治理發(fā)展規(guī)律,彰顯了時代變遷過程中的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相統一的倫理之善,具體表現為:執(zhí)政方式的人治向法治轉變,治理形式的統治向服務轉變,治理目標的仁政向善治轉變,治理主體的一元向多元轉變,治理信息的封閉保守向公開透明轉變。無論哪一種轉變,都是立足于以人民為中心的合目的性上,都是對“楓橋經驗”精神實質的堅守與繼承。從倫理價值層面上看,“楓橋經驗”將“民本”“和諧”“仁政”“中庸”等傳統政治理念和價值觀,與“民主”“法治”“公正”“善治”等現代政治理念和價值觀結合起來,形塑了新時代的“楓橋文化”,而這不僅是創(chuàng)新發(fā)展新時代“楓橋經驗”的政治土壤,也是生成“楓橋理論”乃至“楓橋學派”的文化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