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 源

劇中人物

能丹宜爾哈—— 意為梅花，清朝和碩梅花公主，德親王嫡長女。

李良川——字凌寒，明朝重臣李國棟將軍之子。

多 羅——德親王義子，王府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

德親王——清朝和碩親王。

虹 兒——梅花公主貼身丫鬟。

錢自蹊——明廷重臣，降清后得德親王重用。

張子文——李良川固守粵北良川時(shí)的副將。

其 他—— 酒肆小二、八旗子弟二人、漢族公子二人、清軍報(bào)子、清廷軍民、明廷軍民等。

第一場 逢梅

【字幕：清順治二年（公元1645年），滿清入主中原，定都北京。明朝遷都南京，據(jù)半壁江山，福王繼承帝位，改國號為弘光。這一年，北京城的春天，早早地來了。

【北京城。

【早春。

【暮色沉沉，一枝橫梅自暮色之中映出殘影。

【伴唱：

春光搖曳，少年無邪。

長歌半闕，逶迤城堞。

何人慰藉，往日長別。

如梅在雪，天地豪杰。

【多羅率一隊(duì)改扮成百姓的侍衛(wèi)上，警惕地查看四周。

侍 衛(wèi) 統(tǒng)領(lǐng)，街市俱已徹查，閑雜人等均已回避。

多 羅 （略一點(diǎn)頭）去吧，都機(jī)靈著點(diǎn)，格格若有什么閃失，多少腦袋都不夠砍。侍 衛(wèi) 喳！

【侍衛(wèi)們散去，成為街市中的各色百姓，多羅下。

【天光漸亮，街市間繁華熱鬧，點(diǎn)點(diǎn)梅花枝頭初綻。

【一間客店，幾張桌椅，零散坐了兩桌客人，八旗子弟二人，漢族公子二人。

【李良川自舞臺一側(cè)上。

【梅花與虹兒自舞臺另一側(cè)上。

李良川 （唱）國破山河空悲泫， 離群孤雁形影單。

梅 花 （唱）澄空明凈意高遠(yuǎn)， 聲聲雁鳴如絲弦。

李良川 余，大明驃騎將軍李國棟之子，李良川是也。流匪作亂，清賊入關(guān)，國破家亡，孑然一身。如今，我朝余部皆陳于江南，我若在京城，召集父親的余部，揮師南下，南北呼應(yīng)，收復(fù)江山或仍有期。可恨，京城防守嚴(yán)密，我盤亙數(shù)日，無計(jì)可施。（驟然感知到周圍異樣）今日似乎頗有古怪，看那邊有一爿熱鬧客店，我不妨?xí)呵叶惚堋?/p>

【梅花與虹兒上，多羅如影隨形。

梅 花 多羅，你老跟著我干嘛？

多 羅 格格，奴才是王府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全權(quán)負(fù)責(zé)您的安全。奴才今天跟著你，明天跟你，一輩子都得跟著你！

梅 花 阿瑪都說過多少回了，你是他的義子、我的義兄，不是奴才！得，愿意跟就跟著吧，老規(guī)矩，別讓我看見！

多 羅 喳！（下）

梅 花 虹兒，這北京城可真熱鬧，比咱們盛京好玩多了，怪不得阿瑪來了就不回去。

虹 兒 格格，今兒可別再玩到天黑了，王爺下朝回來發(fā)現(xiàn)咱們溜出來玩，又要怪罪了。

梅 花 自從入關(guān)，阿瑪整日廝殺，終日籌謀，哪有功夫管我。

虹 兒 格格，您可是王爺心尖尖上的肉，咱們做奴才的都看在眼里。

梅 花 虹兒，叫小姐，咱們今兒扮的可是漢家姑娘。呀，看那酒店，好不熱鬧，咱們進(jìn)去瞧瞧。

虹 兒 小姐，酒店雜亂，咱們?nèi)e處吧。

梅 花 咱們這身前身后，看得見、看不見的地兒，也不知跟了多少人，怕什么。

虹 兒 可進(jìn)了酒店，萬一有事怕接應(yīng)不及呀。

梅 花 來不及正好，你我二人，論拳腳刀馬，十幾個(gè)漢人一起圍上來，怕是也得叫咱們姑奶奶，正好松松筋骨，走！

【梅花、虹兒走進(jìn)客店，與李良川碰個(gè)正著。梅花、李良川四目相對。

梅 花 （情不自禁說道）好哇！

虹 兒 什么好？

【李良川躲避梅花視線，自顧自到一角落坐下。

【店小二迎上前來。

小 二 旦夕間城頭變幻，百姓們苦不堪言。不管龍椅誰坐，都是柴米油鹽?？凸佟?！這是打哪兒來的兩尊女菩薩呀？

虹 兒 （拿出碎銀打賞）好說。咱們打盛京來，初到這北京城，找個(gè)清凈的桌子，上點(diǎn)稀罕玩意兒給咱們小姐瞧瞧。

小 二 好勒，二位這邊請。給您上一壺我們特色的棗釀，再送一碟招牌桃酥嘗嘗！

【小二下，梅花、虹兒在另一角落坐下。

【小二上酒菜。

小 二 酒菜齊備，二位慢用。

虹 兒 棗釀、桃酥，這京城的稀罕玩意兒可真多?。ㄆ穱L）好喝！

虹 兒 小姐，您少喝點(diǎn)，當(dāng)心醉了！

公子甲 這月初八是李國棟將軍的祭日，你我同去祭奠啊。

公子乙 這是自然！一年前，李將軍死守梅林關(guān)，苦戰(zhàn)數(shù)日，無力抵擋，破關(guān)之時(shí)，攜全家百口投水而亡，真正是國之棟梁啊。

公子甲 可憐這李將軍，一家殉國，尸骨無存，是一行腳游僧，將他遺下的衣衫拾起，在關(guān)下梅林之內(nèi)，建了一個(gè)衣冠?！I）這才讓我等后生，有了一個(gè)憑吊的地方……

【李良川動(dòng)容。

旗人甲 哎，天下初定，四海升平，你們這些漢民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樣子。

旗人乙 就是，若不是我們滿清入主中原，那李闖賊指不定把這北京城禍害成什么樣呢。

旗人甲 是啊，如今攝政王英明睿智，行的是滿漢一家，旗民親善，這李國棟雖然讓我們八旗軍損兵折將，德親王卻以國禮葬之，并將那梅林之中的衣冠冢辟為李氏陵園，如此厚待，他也可以瞑目了。

旗人乙 哼，不過是一前朝余孽，手下敗將，還以國禮葬之，要我說，德親王未免太仁厚了。

公子甲 果然是番邦異族，目無禮法！

旗人乙 （怒而起）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

旗人甲 小子，看刀！

【旗人甲、乙持刀向公子甲、乙這桌撲過來。四人混戰(zhàn)。公子甲、乙左支右絀，無力反擊。

李良川 （拔劍正欲還擊，突又猶豫）有了！

（李良川將寶劍歸鞘）

【旗人甲在打斗過程中靠近李良川，李良川看似躲閃，實(shí)則暗地將旗人乙、甲撞在了一起，把他們戲耍了一番。

梅 花 （看破玄機(jī)，暗笑）好哇。

虹 兒 小姐，又什么好？

【梅花出手?jǐn)r住旗人甲、乙。【公子甲、乙趁亂溜走。

旗人甲 （惱怒）哪兒來的黃毛丫頭！不要多

管閑事！

【旗人甲、乙向梅花撲來，梅花輕易躲開。

【虹兒出手，將旗人甲、乙打得落花流水，并暗地里翻出手帕，將手握令牌亮給兩人看。

虹 兒 滾！

旗人甲 （一驚，暗道）德親王府的令牌！

旗人乙 （也是一驚）走！

【旗人甲、乙下，在舞臺邊緣被隱藏的多羅和侍衛(wèi)們無聲拖走。

【李良川、梅花對望。

梅 花 好哇，果然地好哇。

虹 兒 究竟好什么呀？

梅 花 （唱）好，好一柄青鋒劍傲雪欺霜，

好，好一個(gè)美公子器宇軒昂。

眼見他意難平恐遭風(fēng)浪，

學(xué)一個(gè)俠客女暗里扶幫。

李良川 多謝小姐相助！

梅 花 改朝換代，物是人非，一時(shí)口快，罪不當(dāng)誅。

李良川 小姐所言極是。

梅 花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李良川 在下……（看向桌上桃酥）姓陶名蘇。

梅 花 哦，陶蘇。（也看向桌上桃酥，輕輕一笑）好，我么……閨名早娘。（指向壺中棗釀）

李良川 這……在下姓李，名良川，字凌寒……給小姐賠罪了……

梅 花 良川？是粵北良川城的那個(gè)良川？

李良川 正是！沒想到小姐竟知道良川，良川正是我出生之地，小姐博聞強(qiáng)識，在下佩服。

梅 花 不過是正看過幾本閑書罷了。巧了，凌寒者，梅也。我叫梅花，你記下了。

李良川 今日有緣與梅花小姐相遇，方知世間還有這般冰雪聰明，識文會(huì)武的女子……

梅 花 江湖女子，不過是規(guī)矩少些罷了。

李良川 再給小姐賠罪了……

虹 兒 你呀，真不老實(shí)，又藏著武功又藏著真名實(shí)姓，賠罪賠罪，光擱嘴說。

李良川 在下若有一二小姐中意之物，但講無妨，自當(dāng)割愛。

梅 花 鐘愛之物么……你！你這柄佩劍我頗為中意，給了我吧。

李良川 這……唯有這柄佩劍，是家父所贈(zèng)，劍在人在，萬萬無法割愛……

虹 兒 李公子，既然劍在人在，那正好你帶了這把破劍，到咱們府上做個(gè)家院吧。

李良川 如今，在下四海飄零，身無長物，唯有借小姐之酒敬小姐，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請了。（執(zhí)酒欲飲）

梅 花 且慢！既要飲酒，得行個(gè)酒令才好呀。此地沒有酒籌，不如來個(gè)藏鉤。（拔下頭插梅花簪握在手中）誰猜著了誰喝，喝么也不能白喝，既然你字凌寒、我名梅花，便行一句與梅有關(guān)的酒令，又不可有梅一字，你看如何？

李良川 梅花小姐如此雅興，在下理當(dāng)奉陪。

梅 花 好哇，虹兒，喚小二上酒。

虹 兒 是！小二，上酒哇。

【小二上酒。

梅 花 （唱）梅花簪兒藏手中，

綠蟻紅泥白玉觥，

且共狷狂清歌縱，

不負(fù)春日歲月匆。

李良川 （唱）離家三載江山慟，

烽火連天音信兇。

難得一回開懷飲，

且放仇怨執(zhí)酒盅。

梅 花 （藏好簪子，舉起雙拳）請。

李良川 左手？

梅 花 錯(cuò)了?。〝傞_雙手，梅花簪在右手中）

李良川 （舉杯行令）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dòng)月黃昏。（一飲而盡）

梅 花 和靖先生的好句！

李良川 （接過梅花簪，握緊，舉起雙拳）梅花小姐請。

梅 花 右手？

李良川 錯(cuò)了?。〝傞_雙手，梅花簪在左手中）

梅 花 到我了！（舉杯行令）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一飲而盡）

李良川 好??！

梅 花 （接過梅花簪，握緊，舉起雙拳）不敢當(dāng)，請。

李季庭 右手？

梅 花 錯(cuò)了?。〝傞_雙手，梅花簪在左手中）

李良川 （舉杯行令）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一飲而盡）

梅 花 （拍手）妙！

李良川 （接過梅花簪，握緊，舉起雙拳）請。

梅 花 是右手？

李良川 （攤開雙手，梅花簪在右手中）猜出來了！仍是在下喝！今日難得開懷暢飲，朝露未晞，不醉不歸?。ㄅe杯欲行令）

梅 花 （多情地看著李良川，脫口而出）風(fēng)

雨如晦，雞鳴不已！

【霎時(shí)安靜，兩人對視，不覺癡然。

【伴唱：

朝露未晞，不醉不歸！

高山流水，遍地葳蕤。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梅 花 （唱）一十八年心初曳， 枝上梅開待采擷！

李良川 （唱）國恨家仇猶未雪， 怎知今日遭情結(jié)！

梅 花 （羞澀）虹兒，留了酒錢，回府！

虹 兒 是！ （扔下一錠銀）

【梅花與虹兒走出酒店。

梅 花 （看似漫無目的地）替我打探那人行蹤。

多 羅 （幕內(nèi)）喳！

【梅花與虹兒下。

李良川 （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手中握著梅花簪）梅花……

【李良川走出酒店，周圍百姓行動(dòng)停滯，李良川敏感察覺周圍詭異，急下。

第二場 折梅

【李良川棲身客棧房間，一桌二椅。

【李良川手持梅花簪。

李良川 （唱）無波止水二十載，

一道驚鴻照影來。

翩翩然然好神采，

皓齒明眸粉香腮。

恨世事離亂江山改，

嘆不知何日埋忠骸。

造化無常費(fèi)思揣，

睹物思人獨(dú)徘徊。

【李良川嘆氣，收起簪子，吹熄蠟燭，依桌而眠。

【梅花潛衣夜行。

【李良川猛然驚醒，持劍站起。

【梅花撬門而入，察覺危險(xiǎn)。

李良川 什么人！

【李良川與梅花交手，在黑暗中對打。

【李良川發(fā)力，兩人接觸，梅花一躲，衣襟扯破。

梅 花 （驚叫）呀！

李良川 （一驚，急忙住手，燃起蠟燭）梅花小姐？得罪了。

梅 花 （攏齊衣襟，并不介意）你果然身手不凡。

李良川 佳人也果然是巾幗，你如何尋得到我。

梅 花 山人自有妙計(jì)，我來跟你做筆買賣。

李良川 哦，不知道梅花小姐打算出什么價(jià)？

梅 花 （拿出一封銀子放在桌上）喏，還我。

李良川 梅花小姐夤夜來訪，這梅花簪想必意義重大，這么點(diǎn)銀子怕是不成吧。

梅 花 你想如何？

李良川 梅花小姐已然及笄，可有許配人家？

梅 花 與你何干？

李良川 這梅花簪如此重要，可是小姐夫家所贈(zèng)？

梅 花 （羞澀）呸！原以為你是謙謙君子，沒成想也是言語輕浮之徒！

李良川 哎，此言差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懷中取出梅花簪）銀子我不要，就讓我把這梅花簪給你插起來，物歸原主罷！

梅 花 （唱）春嬌羞顏吐芳蕊，

心懷稚鹿鼓如擂。

花朝月夜春心醉，

何處憑欄期妁媒。

也曾掩卷思良配，

人道鳳求于凰、長生殿上、牡丹亭內(nèi)、遭遇西廂，

便是點(diǎn)翠插簪、竹馬青梅、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呀，閨閣怎可思良配，

相見難掩紅云飛。

把梅花簪還來！

【梅花飛身欲奪。

【李良川躲。

【兩人周旋，與其說是打斗，更像調(diào)情。

【梅花發(fā)現(xiàn)衣襟又散，又羞又急。

【李良川在身后輕擁，與梅花虛虛相依。

李良川 （唱）望晴空冰輪乍涌，

嘆神女下落凡中。

佳期猶似夢，佳人滿懷擁。

明知身是客，不敢訴情衷！

梅 花 （唱）誤韶光纖云巧弄，

度佳期銀漢當(dāng)空。

風(fēng)月天邊有，人間兩關(guān)情。

恨不得皓首蒼顏藤纏樹，

恨不能碧落黃泉永相從。

他那里欲言還又止，

我這廂欲訴又懷羞。

李良川 （唱）暗香浮動(dòng)幽微送，

梅 花 （唱）溫?zé)嵯嘁狼橐鉂狻?/p>

李良川 （唱）寂寞孤獨(dú)百骸空，

梅 花 （唱）神魂顛倒眼朦朧。

李良川 （唱）我這里猶疑不定難把情縱，

梅 花 （唱）我這廂決心暗下締結(jié)鴛盟！

【兩人深情對望，李良川珍重地為梅花插上梅花簪。

【兩人邊唱邊舞。

李良川 （唱）梅花簪兒粉頰映，

浮萍恐難載情深。

梅 花 （唱）梅花簪兒青絲枕，

膠漆如何兩離分。

李良川 （唱）難分難舍心相印，

怎敢輕慢掩銀屏。

梅 花 （唱）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斷魂！

李良川 這梅花簪，真好看。

梅 花 就只有這梅花簪好看么？

李良川 梅花氣質(zhì)高潔，在下不敢妄言。

梅 花 抱也抱了，卻不敢言。你真是口是心非！如今我只問你要一個(gè)字。

李良川 我、我這失了家國之人，這一個(gè)字卻是萬萬說不出口……梅花，就把這梅花簪，送給我可好？你我今夜……就此別過……

梅 花 （咬牙）你！你這木頭！天下之大，哪不是國？女人在哪，哪兒就是家！我娘臨去時(shí)，將這梅花簪給了我，她說，有朝一日，我若有了心心相印的夫婿郎君，許我，永生永世情，就把簪子給他。這梅花簪，我一生只給一人，你可敢要？那一個(gè)字，你可敢許？

李良川 梅花！……我要！我許你，永生永世情！

【紅燭明滅。

【無盡繾綣，春風(fēng)度了玉門關(guān)。

【漸暗，一束追光落到舞臺邊緣，多羅強(qiáng)壓滿腔妒火，猶如困獸。

多 羅 李！凌！寒！我、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多羅啊多羅，你要忍！你得忍！ 忍了這么些年，不差這一夜！

（唱）多羅我方十歲族親盡喪，

我一族原也是蒙古豪強(qiáng)。

生死界遇王爺將我收養(yǎng)，

報(bào)大恩肝腦涂死又何妨。

猶記得那一年雪中梅香，

初見她笑盈盈面若海棠。

美無瑕性高潔她是天上月亮，

縱然是征戰(zhàn)苦我的心中有光。

主是主奴是奴從未奢望，

求只求盼只盼相伴在旁。

誰料想旦夕間她情思蕩漾，

許終身共云雨我嫉恨欲狂！

咬碎牙肚里吞血往心淌！

忍一時(shí)斂心傷來日方長！

梅花啊梅花！過了這一夜，你注定是我多羅的了！如今天下初定，弄死個(gè)把漢人易如反掌。李凌寒，等你落到我手里那一天，我要將你碎尸萬段！

第三場 祭梅

【梅林墓園，瘦梅嶙峋。

【李國棟將軍的墓碑矗立正中。

【旗人甲、乙上。

旗人甲 春光無限好——

旗人乙 自掛東南枝。

旗人甲 哥倆忙巡查——

旗人乙 自掛東南枝。

旗人甲 孤墳后頭有野鬼——

旗人乙 唯有自掛東南枝。

旗人甲 人生自古誰無死——

旗人乙 不如自掛東南枝。

旗人甲 你怎么總這一句??？

旗人乙 我郁悶！入關(guān)之后，咱哥倆調(diào)防京城，原以為能過幾天舒坦日子了，結(jié)果在酒店里多喝了兩杯，沖撞了梅花格格，被德親王府那個(gè)冷面閻王多羅給罰到這破地方來看墳！

旗人甲 誰說不是呢，堂堂大清和碩格格，竟然穿著漢人釵裙在酒店里喝酒。朋友們，飯局需謹(jǐn)慎啊！

旗人乙 老哥哥，城里剛送來了新酒，回帳里喝兩杯？

旗人甲 走著？

旗人乙 請！

【旗人甲、乙下。

李良川 （幕內(nèi)唱）路迢迢，離人道，

梅林春色在枝梢。

穿峻峭，避荒郊，

賊兵帳側(cè)走一遭。

【李良川上，急行至李國棟墓前。

李良川 爹爹呀！今日是您的祭日，不孝子李良川來遲了哇！

（唱）三年前赴北疆難全忠孝，

轉(zhuǎn)眼間山河碎陰陽兩拋。

可憐我李氏門闔家殉國把忠盡了，

只余我天涯孤客血淚灑征袍。

我本欲戰(zhàn)死沙場把家國報(bào)，

未料想遇佳人私定終生度暮朝。

我若是攜美眷云逸遁杳，

又怎可為私情把忠孝兩拋！

一載風(fēng)云實(shí)難料，

何去何從苦灼焦。

闖賊西去成窮寇，

福王南京建新朝。

北虜進(jìn)京都城定，

賊兵南下露牙獠。

家祭連把兇信報(bào)，

爹爹墓前哭嚎啕。

報(bào) 子 （幕內(nèi)）德親王到，閑人避讓！

李良川 （吃驚）是那將我父親以國禮葬埋，并將這梅林辟為我李氏陵園的德親王？他來作甚？

【李良川藏身墓碑之后。

【德親王、多羅、錢自蹊及眾侍衛(wèi)上。

德親王 （唱）江山如畫春來早，

中原逐鹿逞天驕。

千秋萬代龍廷浩，

八旗鐵騎征途遙。本王，大清和碩德親王，今日乃是這李國棟將軍的祭日，本王特來祭掃。

多 羅 王爺，一年前，這李國棟率三千殘兵固守梅林關(guān)，咱們帶著兩萬精兵耗費(fèi)半月方才破關(guān)，當(dāng)日您來勸降，反被他大罵，全家百口被咱們盡數(shù)殺滅。要奴才說，這等無知漢蠻，與我大清國為敵，死有余辜！可王爺不僅奏請攝政王將他厚葬，編了個(gè)什么投水自盡、行腳游僧的故事，今日還特意早早地前來祭掃，奴才不懂！

德親王 多羅孩兒??！

（唱）自入關(guān)子弟們東征西戰(zhàn)，

錦江山狼煙起難得安然。

滿是滿漢是漢干戈不斷，

殺難止恨難消世代仇冤。

告天下設(shè)祭奠盛裝厚殮，

為的是收民心廣納群賢。

弘儒學(xué)納漢臣以漢治漢，

我大清方能夠長治久安。

多 羅 王爺英明！奴才駑鈍！

德親王 多羅，說過多少回了，你是本王的義子，不是那些家奴，繁文縟節(jié)，盡可省去。錢先生，你看此地如何？

錢自蹊 王爺仁愛無匹！老臣與李將軍是同期的文、武狀元，交情甚篤，他一生愛梅，葬在此處也算死得其所，只可惜他冥頑不靈，無福躬逢盛世，老臣替他可惜啊……（抹淚）

【墓碑之后的李良川渾身顫抖，怒火滔天。

李良川 （唱）一霎時(shí)天翻地覆！

一瞬間日月皆無！

我險(xiǎn)些把這血海的深仇誤！

把殺父的罪魁認(rèn)做了恩辜。

我哭，哭一聲爹娘兄弟泉下冤難訴，

我罵，罵賣國的奸佞禽獸不如。

我悲，悲一聲錦繡江山四海遭屠戮，

我恨，恨無恥的清賊把中原圖。 拔劍怒向刀叢赴！

頂天立地大丈夫！慢，我這一去不要緊，我那賢妻梅花……罷！

（唱）同是淪落忠良后，

奈何橋上再照拂！

【李良川從墓碑后沖出，拔劍刺向德親王。

多 羅 保護(hù)王爺！

【多羅挺身而上，擋下李良川劍鋒。

多 羅 （震驚）是你！來人！拿下了！

【多羅帶眾侍衛(wèi)圍上。

【李良川與眾侍衛(wèi)纏斗，被擒。

錢自蹊 （震驚）凌寒！？啟稟王爺，這便是李國棟之子李良川！

【德親王、多羅吃驚。

多 羅 （押解李良川）跪下了！

李良川 （不跪）哼！

德親王 李家小兒，這墓碑乃是本王為你父所立，看到恩人還不下跪？

李良川 狼做羊冢，為謀群羊，其心可誅！

德親王 你父若愿降，本王定會(huì)以禮相待……

李良川 謀我江山，欺我黎民，北虜知道什么是禮！？

德親王 （怒）無知小兒，口吐狂言！本王諒你年少無知！你若歸降，必委以重任！若執(zhí)意不降……

李良川 士可殺、不可辱！只知死、不知降！

德親王 （怒）你！

錢自蹊 王爺息怒！李良川曾是臣門下學(xué)生，容臣勸來。

【錢自蹊走近。

李良川 叛臣賊子！厚顏無恥！有什么顏面與我說話。

錢自蹊 凌寒，明室已亡，江山易主，良禽擇木而棲，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與其愚忠于昏庸舊主，不如投奔新朝再展宏圖。

李良川 大明養(yǎng)士三百年，不料養(yǎng)出汝等奸賊！

錢自蹊 凌寒！你可知大明三百年基業(yè)毀于何事？亡于何人？既非大清，亦非闖賊！權(quán)奸也！閹黨也！你父原本駐節(jié)東南，手握重兵，只因不肯與那閹黨同流合污，被參了一本，貶在京郊梅林關(guān)，只余三千殘兵！我的獨(dú)子、你那大哥峰兒，率親兵八百在太平關(guān)外伏擊闖賊，監(jiān)守太監(jiān)為保自身平安，不發(fā)援軍，我兒苦戰(zhàn)到底，全軍覆沒，尸骨無存！凌寒啊凌寒，你只知白頭蘇武，可見斷腸李陵?。I）

李良川 ……國仇不可恕，私怨亦難消。既然內(nèi)不能鋤奸，外不能平敵，我李良川唯有以死報(bào)國！

德親王 （怒急反笑）好，要死容易，我成全你。多羅！殺了他！把頭顱掛上城門！給全天下的硬骨頭看看不降的下場！

多 羅 喳！

梅 花 （幕內(nèi)）慢！

【梅花、虹兒騎馬上，下馬。

梅 花 阿瑪！您怎么又要?dú)⑷肆耍皇谴饝?yīng)過我不再殺人了么？

【李良川看向梅花，震驚。

【梅花下馬，咄咄逼向德親王。

梅 花 阿瑪！這些年您殺的人數(shù)都數(shù)不清了，額娘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該難過成什么樣子！

德親王 （慈祥地）我的寶貝女兒來了。

【虹兒不經(jīng)意看向李良川，震驚。

虹 兒 格格！

梅 花 虹兒，你甭攔著我，今兒我一定要說！想當(dāng)年在盛京，太宗皇帝在世時(shí)，就叫漢人來給咱們這些格格、貝勒講學(xué)，囑咐咱們要學(xué)習(xí)漢人的文化，別成天只知道打打殺殺的。那年，寶泰弟弟剛會(huì)騎馬，您就帶他去蒙古打漠南，結(jié)果，結(jié)果弟弟死了，額娘傷心過度，沒多久也跟著走了……（悲泣）

德親王 （臉色黯淡）梅花，不是說好不提這些事了么……

梅 花 我偏要提！阿瑪！漢人也是人，也有子女、有父母，您殺了那么多人，他們的家人，該有多傷心??！

德親王 ……（沉默）女兒，阿瑪也不愿意殺人，但是咱們滿洲既然入了關(guān)，得了中原，斷然沒有再回去的道理。說到底，對那些漢人來說，咱們是番邦異族，以異國之君主中國之事，有時(shí)候，只能殺人！

虹 兒 （著急，又使眼色）格格，他！

梅 花 他？（梅花無意中一看，震驚）

多 羅 格格！他是李國棟之子李良川！剛才意欲行刺王爺，被奴才們拿下了！這是我大清和碩梅花格格，跪下了！（將李良川重重向下摁去，李良川發(fā)出一聲悶哼）格格，這小子寧死不降，王爺已下令誅殺，將頭顱掛上城門！

梅 花 啊?。ㄕ痼@）……不，阿瑪，別殺他，放了他吧！

德親王 女兒，你莫要婦人之仁，此人不除，恐留后患。

梅 花 阿瑪！您饒他一命吧！

德親王 女兒，這是一頭狼崽子，養(yǎng)不熟的。咱們還是老辦法，頭照殺、陵照建！

李良川 無恥！

多 羅 閉嘴！

【梅花悲痛難忍，虹兒扶住。

梅 花 不！阿瑪，您不能殺他！

德親王 （唱）看梅花面凄然欲言卻又把話咽，

多 羅 （唱）想起了那一夜他二人情意纏綿。

德親王 （唱）這青年與梅花莫不是有些牽絆？

多 羅 （唱）這小子落我手讓他悔恨來到這 人世間！

德親王 將李良川暫且押入死牢！錢先生，將他押解回城。

錢自蹊 老臣遵命！

【錢自蹊與侍衛(wèi)押李良川下。

【李良川由始至終都沒有看梅花，只在最后滿懷恨意地一瞥！

【梅花心痛欲碎！

德親王 梅花，這回你說說，阿瑪為何不能殺他？

梅 花 不能！他不能死！

德親王 不能？多羅！

多 羅 （跪）奴才該死！

德親王 講！

多 羅 格格前日在一客店與一漢人小子飲酒作樂，相談甚歡……正是此人！

德親王 梅花？

梅 花 （橫下心來）阿瑪！女兒……女兒已與李郎私定終生了！

【多羅極力忍住憤怒。

德親王 （吃驚）?。俊?！原來我養(yǎng)了這么一個(gè)好女兒！我大清和碩公主，整日游玩不歸，竟還與一來路不明的漢人私定終生！明日我就奏請攝政王，將你薅奪封號，逐回原籍！

梅 花 阿瑪！只要您饒李郎不死！女兒什么都不要！

德親王 傻女兒啊，事到如今，你怎么還是執(zhí)迷不悟？你以為你什么都不要，他就會(huì)要你？你這里一片癡心，他那里卻是心懷不軌、另有圖謀！

梅 花 （遲疑的）不會(huì)的，阿瑪，我們相遇偶然，并不知彼此身份……

德親王 不知？不知他可會(huì)到此行刺本王？阿瑪殺了他一家百口，你看他可會(huì)為了你放棄血海深仇，歸順我朝？女兒啊，你像你額娘，太過純真，明日父王就殺了他，你就斷了這個(gè)念想吧。

梅 花 阿瑪！不！

【梅花暈倒。

虹 兒 （撲上去扶?。└窀?！格格？你怎么了？

【德親王、多羅慌亂。

德親王 將格格扶上我的馬車，即刻回府！多羅，速去宮里請御醫(yī)！

多 羅 喳！

第四場 忘梅

【梅花身掛寶劍，身披斗篷，獨(dú)上。

【多羅如鬼魅般跟隨。

梅 花 你還跟著我干嘛？

多 羅 說好了一輩子跟著你，少一天都不行。

梅 花 是緣、是債，都得有一個(gè)了結(jié)。多羅，你我自幼一起長大，你知道我的性子，就算撞了南墻也是要把南墻撞出個(gè)窟窿來的，你走吧，讓我跟他，做個(gè)了結(jié)。

【多羅咬牙，默下。

【死牢，陰森。

【李良川被囚牢中，身上有傷。

【梅花走近。

李良川 你來干什么？

梅 花 來求一個(gè)所終。

李良川 所終？明日砍下我的頭，還不算所終么？

梅 花 不算！情不知所起，但求所終，我明白問你，你可是為了報(bào)仇有意來接近我？

李良川 笑話！若早知你是仇人之女，我絕不可能和你……

梅 花 好！我再來問你，如今，如今勝負(fù)已分，江山已定，你可愿降？

李良川 哦！這就是你隱瞞身份，接近于我，所求的所終了？要我歸降？難道這場尊貴公主、落難書生的游戲，梅花格格還沒盡興？

梅 花 游戲？難道在你心里，你我之間就是一場游戲么？凌寒，今夜我來，不為什么國恨家仇、江山社稷。我只問你……當(dāng)日你許我的那一個(gè)字，是真心的么？

李良川 梅花，你我之間，可以有仇、有恨……唯獨(dú)不能有……情！

梅 花 不能有，就說明有！凌寒，咱們隱姓埋名，去一處沒人認(rèn)識、沒人尋得到的地方，做一對尋常夫妻吧！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妻，你就是我的夫，咱們找一片梅林，沂水弦歌，男耕女織，再也不問這世間之事，可好？

李良川 今日之前，也許可以，然而如今……已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

梅 花 為什么不可以？凌寒，我愿意放下這一身尊榮，從今往后，再也沒有什么梅花格格，只有一個(gè)叫梅花的漢族女子，是你的妻子，夫君，你帶我走吧！

李良川 梅花！你父殺我全家百口，大仇未報(bào)已是不忠不孝，我若娶你為妻，有何顏面活在世間？有何顏面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梅花，天下之大，我已無處可去，只有一死。

梅 花 （悲泣）不！

【李良川動(dòng)容，卻拿出梅花簪交還給梅花。

李良川 梅花，當(dāng)日你我相遇、相知，皆因你名梅花我字凌寒，梅者，凌寒而綻，寧折不彎，事到如今，何必多言！我死得其所。你……仍做你的公主吧！

【梅花愣住。

梅 花 （拿起寶劍）好！既然如此，你且看這是何物？

李良川 我的劍？

梅 花 正是！我阿瑪說，我若執(zhí)意要來，就帶上你的劍，你若肯降，便用這把劍，斷你的發(fā)！你若不肯降，便用這把劍，要了你的命！

李良川 ……如此，也好。能死在你的劍下，也算了我一樁心事。想我一生，匆匆而過，如今想來，卻有三不足。

梅 花 這其一？

李良川 堂堂七尺男兒，國破之時(shí)，未曾戰(zhàn)死沙場，于國有愧。

梅 花 其二？

李良川 身為人子，父母暴亡，未報(bào)血海深仇，孝道有虧。

梅 花 這其三呢？

李良川 你我相遇偶然，不知彼此身份，便已私定終生……是我誤了你，是我負(fù)了你！……你一片癡心，我只有來世再報(bào)！

梅 花 李郎！

（唱）梅花生為貴胄后，

金枝玉葉無所憂。

誰知一朝開情竇，

人比花瘦無盡愁。

世間情字如魔咒，

罪女情癡不顧羞。

君為家國慷慨就，

斷腸人兒獨(dú)自留。

羅帶同心天不佑，

粗茶淡飯也難求。

執(zhí)子之手難白首，

杜鵑啼血一世休。

（擦干眼淚）好，好個(gè)來世再報(bào)！我 成全你！

【李良川慨然閉目而立。

【梅花舉起劍，用力向下斬去，斬?cái)嗬盍即ㄉ砜`枷鎖。李良川 梅花？

【梅花把劍扔下，捧起梅花簪按在胸口，面若冰霜。

梅 花 你走！走得越遠(yuǎn)越好！遠(yuǎn)避荒野、歸

隱山林，今生今世，不問世事！

李良川 （撿起寶劍）我……

梅 花 李良川，你好聽了，從今往后，清是清，明是明；滿是滿，漢是漢；我是我，你是你！再見，就是仇敵！

李良川 梅花！

【多羅出現(xiàn)。

多 羅 想走？問問我手里的刀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吧！

梅 花 （手握梅花簪指向胸口）多羅！不要?jiǎng)?！讓他走?/p>

多 羅 （驚嚇）梅花！萬萬不可！我不動(dòng)！你也不要?jiǎng)樱?/p>

梅 花 李良川！你還站著干什么？滾?。?/p>

【李良川痛苦、糾結(jié)。

梅 花 給我滾！

【李良川轉(zhuǎn)身、頓足，奔下。

【梅花目送李良川走遠(yuǎn)，緩緩放下梅花簪。

多 羅 （向前一步）梅花！不能就這么放他走！

梅 花 多羅！讓他走！明日我就奏請父王，與你成婚！

多 羅 （又驚又喜）罷！小小螻蟻還能掀起什么大浪不成？滾吧！

【梅花顫抖著放松下來，哭倒。【多羅扶住。

多 羅 梅花，莫要傷心，仔細(xì)氣壞了身子。這等不知好歹的小子，抓回來殺了也就是了。

梅 花 （緊張地拉住多羅）不！放他走。

多 羅 （擦去梅花淚痕）梅花，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為別人流淚，不然，我會(huì)忍不住殺人的。

【梅花終于不支，暈倒在多羅懷里。

多 羅 （慌亂的）來人??！來人！快去宮里請御醫(yī)！

【多羅抱梅花奔下。

第五場 尋梅

【字幕：清順治二年（公元1645年），滿清入主中原，定都北京；明朝遷都南京，據(jù)半壁江山。三月，清軍南征。五月，南京城破，弘光帝被俘。此后，明廷宗室紛紛自立為王，各自為戰(zhàn)。六月，剃發(fā)令下。江南江北，一片焦土。這一年，北京城的秋天，來得太遲了。

【半年后，深秋。

【北京城，德親王府。

【德親王端坐桌前。

幕 內(nèi) 多羅統(tǒng)領(lǐng)到！

多 羅 （進(jìn)門）奴才參見王爺。（欲跪被德親王制止）

德親王 免了，梅花今日如何？

多 羅 還算安穩(wěn)，睡下多時(shí)了。

德親王 那就好。

多 羅 王爺，您有心事？

德親王 （沉吟一下，將桌上圣旨交給多羅）你來看。

【多羅恭敬接過閱讀，憤怒，吃驚。

多 羅 這陰魂不散的李良川！他把格格害成這副樣子，拼著性命死也要放他走，他竟然去到粵北良川負(fù)隅頑抗！

德親王 這李良川已據(jù)守粵北良川城半月有余，令我八旗子弟損兵折將。昨日朝堂之上，戰(zhàn)報(bào)又至，攝政王大怒，頒下圣旨，命我即刻親征良川。

多 羅 奴才該死！那日在死牢，那小子信誓旦旦，答應(yīng)梅花格格從此遠(yuǎn)避山野，不問世事，格格又以死相逼，奴才、奴才，就把他給放了……

德親王 與你無關(guān)，是梅花太過純真，不知道這些漢人言而無信、見風(fēng)使舵的本事。

多 羅 王爺放心，以我旗勇士之力，定能蕩平良川！

德親王 唉，今日本王去至旗營之中，環(huán)顧左右，竟無一將才……

多 羅 （跪）奴才愿為先行！奴才要親手把這李良川——千刀萬剮！

德親王 好！多羅，本王就命你為先行將官，你即刻去至旗營，點(diǎn)選三千勇士跟隨，明日午時(shí)，一同出征！

多 羅 喳！

德親王 格格那里，要選可靠的人日夜跟隨！

多 羅 喳！

德親王 去吧！

【多羅下，暗場。

【在舞臺一角，一探子急行而上，與多羅耳語，多羅吃驚，急行而下。

【京郊曠野。

【落英遍地，黃葉疊嶂。

【梅花身著披風(fēng)，騎馬急上，馬驚，梅花勒馬，輕撫腹中。

梅 花 呀！孩兒啊，你也著急了么？

（唱）天遼遠(yuǎn)黃葉落南飛孤雁，

秋風(fēng)起如哀啼蕭瑟山川。

今日里自是我日思夜盼，

這時(shí)節(jié)顧不得胎兒危安。

思起了從前事淚如雨泫，

受驚怕?lián)?zé)難歷盡熬煎。

半年前放李郎生死一線，

累多羅受鞭笞實(shí)在可憐。

未料想珠胎結(jié)我悲歡難掩，

阿瑪他雷霆怒囚我在府間。

為分憂熬參湯親手進(jìn)獻(xiàn)，

無意中窺圣旨如墜深淵！

【多羅騎馬追上。

多 羅 梅花！

梅 花 ??！多羅他、他追來了！

【梅花急馳，多羅苦追。多羅趕上，勒住梅花的馬韁繩，馬驚，兩人雙雙下馬。

多 羅 梅花！你迷倒侍衛(wèi)、偷走通關(guān)文牒，要去哪里？

梅 花 你與父王要去哪里？

多 羅 ……這不是你該關(guān)心的事。

梅 花 你不想說，我?guī)湍阏f，你們是去粵北……良川！

多 羅 ……那又如何？

梅 花 你！你可看過圣旨？

多 羅 ……是又如何？

梅 花 好，你不愿說，我?guī)湍阏f！那圣旨上書：亡明李氏后人李良川，挾粵北良川十萬百姓負(fù)隅頑抗，著德親王即日出征……

多 羅 （接）如若不降，全城屠戮！

梅 花 啊！多羅??！

（唱）一字字驚得我魂飛魄散！

一句句掀起了巨浪滔天！

怎忍見百姓們無辜蒙難，

怎忍見我兒父命喪黃泉。

怎忍見我阿瑪雙手血染，

怎忍見義兄你殺孽又添！

下決心不管他千難萬險(xiǎn)，

奔危城要把這兵戈阻攔。

挽狂瀾救蒼生天地明鑒，

孤身去闖一闖虎穴龍?zhí)丁?/p>

多 羅 那李良川和你已無瓜葛！你也說過，再見，便是仇敵！梅花，你回轉(zhuǎn)王府，好生休養(yǎng)！待王爺與我得勝歸來，我便去求王爺為我們辦喜事。你且放心，你腹中胎兒，我定會(huì)視如己出……

梅 花 我是斷然不會(huì)嫁殺害我兒父的兇手！

多 羅 梅花！

（唱）恨不得剖出心雙手奉上，

滴滴血道道痕為你所傷。

十年來是王爺右臂左膀，

望著你伴著你掛肚牽腸。

我情難訴恩難報(bào)只能景仰，

你情初開輕易許哪曾提防。

恨漢蠻隱身份巧如簧背信義逞 英豪妄圖較量，

且待我持鋼刀上沙場蕩蠻寇得 勝歸與你鴛鴦成雙。

梅 花 這世間，唯有情字最難解。多羅哥哥，你對我好，我都知道，可我對李郎么……就如同你對我一般?。?/p>

多 羅 罷、罷、罷！我是知道你的，就是撞上南墻也要撞出一個(gè)窟窿來。梅花，我就拼了這條性命，遷就你最后一次。明日，王爺命我為先行將官，點(diǎn)選三千勇士一同出征，你且改扮男裝，瞞著王爺，與我同行！

梅 花 好！我立即改扮。

【梅花下。

多 羅 （目送梅花走遠(yuǎn)，握緊手掌）李！良！川！待到兩軍陣前，我要在梅花面前親手了結(jié)了你的性命！讓她徹底死了心！

第六場 殉梅

【粵北良川。

【危城之下，草木凄惶。

【舞臺一側(cè)是清軍營帳，另一側(cè)是良川城池。

【八旗軍鐵騎圍城。

清 軍 攻城！

【清軍攻城，城內(nèi)抵擋，清軍退兵。

【良川城內(nèi)。

張子文 將軍！清賊退兵了！

李良川 哦……

（唱曲牌）斷壁殘?jiān)?，家家俱喪?/p>

山河破碎，遍地青霜。

天翻地覆，何人執(zhí)掌。

倉皇四顧，誰悼國殤。

半年前，我潛入粵北，本想再看一看我出生的地方，沒想到被百姓擁立，守衛(wèi)良川。接連幾月，江河日下，噩耗頻傳，南京失守，福王已死，江南淪陷，血流成河?？珊薜搅诉@般田地，那唐王、魯王、桂王……不共謀大業(yè)，反而形同水火，各自為戰(zhàn)。我與全城百姓固守良川，阻擋清兵半月有余，未見援軍一人！真正是國之末路，長歌當(dāng)哭！

張子文 將軍，良川十萬百姓誓與良川共存亡。

李良川 良川十萬百姓將性命托付與我，存亡二字，怎敢輕言。

【清軍帳營。

【梅花女扮男裝與多羅騎馬急上。

清軍報(bào)子 參見多羅大人！

多 羅 戰(zhàn)事如何？

清軍報(bào)子 攻城半月，未曾攻下！

多 羅 廢物！王爺大軍即刻就到，準(zhǔn)備營帳去吧！

清軍報(bào)子 喳！

【梅花來至良川城門之下。

梅 花 （高聲）請李將軍出城說話！

【李良川、張子文在城頭眺望。張子文 將軍不可！恐怕有詐！

李良川 他是……（震驚）梅花？待我出城！

【梅花下馬。

【李良川出城。

【李良川與梅花執(zhí)手相看淚眼?！径嗔_下馬，冷眼旁觀。

李良川 （貪婪地看著梅花）梅花！我從未想過，今生今世還能再見到你。（輕輕撫摸梅花的發(fā)絲）哦，這梅花簪還在，這些日子，每當(dāng)午夜夢回，我便生起了無盡的悔恨，當(dāng)初，若是留下了梅花簪，也好睹物思人啊。

梅 花 李郎！

李良川 梅花，你怎會(huì)在此？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梅 花 李郎，你忘了，我說過，女人在哪兒，哪兒就是家，你在哪里，我們就在哪里！

【梅花解開罩身披風(fēng)。

李良川 天！??！你有身孕了？這是夢還是真？

梅 花 是真！李郎，為了這腹中的孩兒，你……你降了吧！

李良川 梅花，當(dāng)日你放我之日，便知我寧肯死、不肯降。我當(dāng)日不降，今日更不會(huì)降！

梅 花 李郎，當(dāng)日是當(dāng)日，今日是今日，當(dāng)日你答應(yīng)我遠(yuǎn)避荒野，不問世事，卻避到此處，將我置于絕境！

李良川 梅花，此事是我言而無信，只是，良川是我父親二十年前南征收復(fù)之地，是我出生的地方，良川城十萬百姓的性命，我實(shí)實(shí)地不敢辜負(fù)……

梅 花 李郎！良川十萬百姓的性命不敢辜負(fù)，我們孤兒寡母的性命你就能辜負(fù)？今日，你若不降，就將我接進(jìn)城去！

李良川 梅花！你千金之軀，怎可在此地受苦，速速回京！

梅 花 李郎，你降了吧！我們?nèi)ひ惶幪一ㄔ措[居起來……

李良川 （苦笑）梅花，世上已無桃花源！如今，禮崩樂壞，信義盡喪，剃發(fā)易服，肆意屠殺……我寧愿為人活一日，不愿為奴活十年！

梅 花 不會(huì)的，攝政王早已頒下諭令，令八旗兵勿殺無辜、勿掠財(cái)富，剃發(fā)自由、滿漢共治……

李良川 （苦笑）梅花，你太純真，你的父王將你保護(hù)得太好了。三月之前，剃發(fā)令又下，令海內(nèi)軍民，剃發(fā)易服，違者立斬！半載以來，清兵南下，四處屠戮，留發(fā)不留頭、留頭不留發(fā)，嘉定三屠、揚(yáng)州十日、江陰八十一日，江南沃土，盡付一炬！愁云如墨，暴骨成堆！

梅 花 啊！殘暴如斯，出爾反爾！怎可令天下漢民心悅誠服？

多 羅 梅花！為了這小子連你自己是誰都忘了？王爺說過，咱們滿洲以外國之君主中國之事，有時(shí)候，只能殺！這些漢民心機(jī)深沉，背信棄義，這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的好主意，可就是那錢自蹊先生想出來的，如今，他可是攝政王眼前的大紅人?。∪舨皇前傩諅儾豢咸臧l(fā)，怎會(huì)落得滿城屠戮的下場！要怪，就去怪那錢先生吧！

李良川 ??！老賊錢自蹊！只恨我沒有先殺了你！

梅 花 嘉定三屠！揚(yáng)州十日！江陰八十一日！啊呀！李郎！就算不為我們娘倆兒，為了良川十萬百姓，你也要降！

李良川 怎么？

梅 花 我阿瑪此次出征，帶著攝政王的圣旨！那圣旨上講……

李良川 講什么？

梅 花 講你！你、你負(fù)隅頑抗，螳臂當(dāng)車，如若不降，全城屠戮！

李良川 ??！

梅 花 李郎！

（唱）一將功成萬骨枯，

多少春閨人孤獨(dú)。

大廈已傾無人顧，

書生意氣葬無辜。

你死守孤城援軍何處？

八旗鐵騎你可能阻？

縱然是殉社稷青史上數(shù)，

搭上了全城百姓你可能瞑目？

李良川 （唱）一番話問得我如墜冰窟，

傷婦孺累無辜怎稱丈夫。

梅花女懷身孕顛連凄苦，

百姓們?yōu)樯鷻C(jī)何罪當(dāng)誅？

末世無救今始悟，

漢滿同墮共合污！

生亦何歡死何懼？

梅花淚下死亦足。多羅大人，若我降，能否保良川百姓平安？

多 羅 你愿降？……那要看怎么個(gè)降法了！

李良川 怎么降？

多 羅 我要你，手舉白幡、口中稱降、一步一跪，從良川城門，跪到我軍帳前！

李良川 啊！你要我！手舉白幡、口中稱降、一步一跪，從良川城門，跪到清軍帳前？

多 羅 正是！

梅 花 多羅！倘若，李郎他手舉白幡、口中稱降、一步一跪，從良川城門，跪到我軍帳前，你就放我們走！

多 羅 （痛苦地閉上眼睛）……倘若，他做不到，我要叫他萬箭穿心而亡！來人！弓箭手準(zhǔn)備！

清軍報(bào)子 喳！

梅 花 李郎！

李良川 ……好！我降！容我回城告知百姓。

【良川城門緩緩打開，隱隱有百姓呼號聲，張子文手捧白幡奔出。

李良川 （走至城門口）城內(nèi)百姓聽了！二十年前，我爹爹收復(fù)良川，如今，我李良川雖未戰(zhàn)死沙場保衛(wèi)良川，若，以一人之名節(jié)保全十萬百姓的性命，也不枉爹爹將我取名良川了！

張子文 （含淚）將軍！

【李良川自張子文手中接過白幡，手捧白幡，面朝清軍帳營，幾次欲跪，卻無論如何跪不下去。

梅 花 （對面跪下）李郎！跪?。∧愎虬?！想想城內(nèi)無辜的十萬百姓！

【李良川重重跪下！幾次欲張口，卻無論如何張不開口。

梅 花 李郎！說?。∧阏f??！想想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嬌兒！

李良川 （緩緩張口）我李良川……降清！ （唱）這一跪，跪我李家世代忠烈賢，

不孝的兒孫茍且偷生舉白幡！

梅 花 （唱）這一跪，跪我那早逝的額娘，

您在天之靈保兒安！

李良川 （唱）這二跪，跪我大明萬里錦江山，

不忠的臣子未能戰(zhàn)死沙場報(bào)仇冤！

梅 花 （唱）這二跪，跪我那遠(yuǎn)征的阿瑪，

不孝的女兒您苦承擔(dān)！

李良川 （唱）這三跪，與良川十萬百姓言，

李良川無力把天地翻，把大漢 民族的薪火暫保全！

梅 花 （唱）這三跪，跪我的祖先族人、故 土家鄉(xiāng)，

在那白山黑水凌河畔！

李良川 （唱）罪孽深重難赦免，

梅 花 （唱）叛女情癡前世緣。

李良川 （唱）寒梅傲雪自甘愿，

【李良川、梅花一路唱，一路相對跪至清軍帳前，兩人抱頭痛哭。

【多羅憤怒，渾身顫抖難忍。

【李良川將梅花扶起，擦去眼淚，端詳著她。

李良川 梅花，你瘦了。

梅 花 李郎，你也瘦了。

李良川 梅花，你來得不巧，良川城內(nèi)遍布一種野梅花，每年春夏，俱開得如火如荼，可惜，已經(jīng)謝了。

梅 花 日后，咱們再來。

李良川 日后？（用手撫摸過梅花的發(fā)絲，悄悄把梅花簪拔了下來）梅花，我多想與你攜手，遍訪錦繡江山、名山大川，出潼關(guān)、游邊疆，下西洋、訪暹羅……

梅 花 （有不祥的預(yù)感）李郎？

李良川 日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與咱們的孩兒……（李良川突然將梅花簪狠狠刺向胸口）

梅 花 不！

李良川 梅花，天下之大，我已無處可去，只有一死。大丈夫，只知死、不知降，只能死、不能降。這回，我不會(huì)悔恨了，你的梅花簪歸我了。梅花，我許你，永生、永世、情。下一世，我來尋你。（李良川氣絕）

梅 花 （悲痛）李郎！李郎??！

多 羅 （來至身邊，冷眼旁觀）斷氣了么？

【梅花懷抱李良川尸首，痛到深處，沒有眼淚，呆呆的、幽幽的。

梅 花 （唱）可笑我聰明反被聰明誤，

一番話反做了催命令符。

怎不知他大丈夫錚錚鐵骨，

怎會(huì)在異族天下為奴仆。

求仁得仁亦復(fù)何怨，

如梅在雪又何戚焉。

（瞥到多羅的佩刀，趁其不備迅速拔出自殺）李郎，你在黃泉路上等著我，你既然許我永生永世情，就不能先走，我來尋你了！

多 羅 （抱住梅花尸首，又悲又怒）梅花，你、你竟然，離開我，你竟然離開我?。ㄅ鹛咸欤﹣砣?！將城內(nèi)百姓，盡數(shù)屠戮！

清 軍 喳！

【清兵涌向城內(nèi)。

德親王 （幕內(nèi)高聲）慢！

【德親王率眾急上，將多羅包圍。

德親王 （憤怒地）多羅，你好狠的心！

多 羅 不，王爺，我沒有心了，梅花就是我的心！她死了，我的命也沒了！

德親王 梅花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義子，你們各有各的命，人抗不了命。

多 羅 我不要做你的義子！我只要梅花！

德親王 多羅，傻孩子，就算梅花不死，也不會(huì)嫁給你。大清固倫格格，就算嫁給李良川這樣抗清的英雄志士，也絕不會(huì)嫁給一把殺人的刀！

多 羅 （吃驚錯(cuò)愕，最終化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我偏要跟命拼上一拼！

（舉刀自盡）

德親王 多羅！

多 羅 （臨終之際）王爺……多羅給您做了一輩子奴才，只求您這一件事，把我和梅花葬在一起！不能同生、但求共死！梅花，你等著，我跟著你來了。

（氣絕身亡）

【三個(gè)青年的尸首并陳。

德親王 （瞬間蒼老，低聲）安撫城內(nèi)百姓，張貼剃發(fā)令，自行剃發(fā)者，有賞。

眾隨從 喳！

德親王 （蹣跚著用披風(fēng)緩緩將尸首蓋住，顫聲吩咐）將多羅的尸首，以滿人之禮收殮，葬入我正黃旗陵；將李良川與……（哽咽）梅花格格，以漢人夫妻之禮收殮，葬入梅園李氏之陵。

眾隨從 喳！

【德親王緩緩地跪拜在尸首旁邊。

【點(diǎn)點(diǎn)梅花墜落，漸漸飛舞成為一片花海。

【畫外音：“傳攝政王諭令：方今天下一家，滿漢官民皆朕臣子，欲其各相親睦，莫若使之締結(jié)婚姻，自后滿漢官民有欲聯(lián)姻好者，聽之?！薄景槌?/p>

只為一個(gè)字，青絲到遲暮。

守著一個(gè)人，忘卻了孤獨(dú)。

踏遍天涯路，生死不辜負(fù)。

是如梅在雪，直到紅顏枯骨。

——?jiǎng)〗K

（注：本劇首演權(quán)屬于湖南省京劇保護(hù)傳承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