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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霍多爾》的家族敘事與民族性書寫

2018-05-14 16:40楊明明
外國語文研究 2018年5期
關鍵詞:民族性現(xiàn)代性

內(nèi)容摘要:在俄羅斯文學發(fā)展史上,作為類型小說的家族小說透過人物命運和家族興衰,以家族敘事的模式繪制了時代風云、社會變遷與民族心靈的廣闊歷史畫卷。193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伊·阿·布寧的代表作《蘇霍多爾》作為俄羅斯家族小說譜系中獨具特色的一環(huán),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將家族史與民族史書寫融為一體,不僅反映了克里米亞戰(zhàn)爭、廢除農(nóng)奴制等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更是以赫魯曉夫家族為縮影展現(xiàn)了俄羅斯民族和國家的歷史命運以及民族性格的復雜性與神秘性,從而顯示出19—20世紀之交俄羅斯家族小說有別于西方的流變軌跡。

關鍵詞:伊·阿·布寧;《蘇霍多爾》;家族小說;民族性;現(xiàn)代性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5年度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俄羅斯文學與歐亞主義研究》(項目編號:15BWW03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楊明明,上海交通大學人文藝術研究院研究員,上海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俄羅斯文學、比較文學與文藝理論研究。

Title: Family Narration and Nationality Writing in Sukhodol

Abstract: In the history of Russian literature, the family novel, as a genre novel, has drawn a broad historical picture of the times, social changes and national mentalities through the mode of family narration by describing the fate of characters and the ups and downs of the family fortune. Sukhodol, the representative work of I. A. Bunin, the winner of the 1933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 serves as a unique link in the genealogy of Russian family novels and has integrated the family history with the national history on the basis of inheriting the tradition. This novel not only reflects a series of major historical events, such as the Crimea war, the abolition of serfdom and so on, but also shows the historical destiny of the Russian nation and country as well as the complexity and mystery of the national character by portraying the Khrushchev family, which reveals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Russian family novels and the Western ones at the turn of the 19th and 20th centuries.

Key Words: I. A. Bunin; Sukhodol; family fiction; nationality; modernity

Author: Yang Mingming is a research fellow at Institute of Arts and Humanities, a professor at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Her research focuses on Russian literatur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theory. E-mail: yangmm06@sina.com

在俄羅斯文學發(fā)展史上,作為類型小說的家族小說取得了非凡成就。阿克薩科夫的《家庭紀事》(1857)、列夫·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1863-1869)、薩爾蒂科夫-謝德林的《戈洛夫廖夫老爺們》(1875-1880)、布寧的《蘇霍多爾》(1911)、高爾基的《阿爾塔莫諾夫家的事業(yè)》(1924-1925)等經(jīng)典小說透過人物命運和家族興衰,以家族敘事的模式繪制了時代風云、社會變遷與民族心靈的廣闊歷史畫卷?!短K霍多爾》作為俄羅斯家族小說譜系中獨具特色的一環(huán),更是呈現(xiàn)出19—20世紀之交俄羅斯家族小說有別于西方的流變軌跡。

《蘇霍多爾》是俄羅斯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布寧(Иван Алексеевич Бунин,1870-1953)的代表作之一。布寧于19世紀90年代初登上文壇,1910-1920年是其小說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高峰,隨著中篇小說《鄉(xiāng)村》(1910)、《蘇霍多爾》等作品的相繼問世,一直游離于主流文學圈之外的布寧終于得以躋身一流作家之列。1933年更是憑借“以嚴謹?shù)募妓嚢l(fā)展了俄國經(jīng)典小說的傳統(tǒng)”(Hallstr?m)而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兩部曲《鄉(xiāng)村》和《蘇霍多爾》的問世是布寧1890—1910年間積聚的巨大創(chuàng)作力的集中爆發(fā),標志著其創(chuàng)作開始步入成熟時期。高爾基對這兩篇小說的評價可謂一語中地,他稱贊《鄉(xiāng)村》“初次讓人去思考俄國問題……從未有人如此深刻地、如此歷史化地描寫過鄉(xiāng)村”(Бабореко 151-152),而《蘇霍多爾》則是“最驚心動魄的俄國書籍之一”(Горьковские чтения 51)。從小說內(nèi)容來看,《鄉(xiāng)村》側(cè)重于反映農(nóng)民和小市民的生活;而《蘇霍多爾》則致力于“繪制俄羅斯民族的另一代表——貴族的生活圖景”(У академика И. А. Бунина (беседа)),展現(xiàn)俄國外省貴族的莊園生活,反映他們的精神風貌與心靈特征。小說記述了外省貴族世家赫魯曉夫家族的興衰歷程、祖孫三代的愛恨糾葛及其領地蘇霍多爾莊園的衰敗沒落。小說以第一人稱的形式講述了蘇霍多爾的往事,但事實上敘述者“我”并非這些事件的親歷者,更多時候是來自女主人公、赫魯曉夫家的家奴娜達莉婭的回憶。

布寧的前輩作家們奠定了俄國家族小說的典型形態(tài),即貴族地主與農(nóng)民共同居住的宗法制下的外省農(nóng)莊。《蘇霍多爾》延續(xù)了這一傳統(tǒng),赫魯曉夫家族就是一個由“家奴、農(nóng)奴和貴族”構(gòu)成的“有血緣關系的大家庭”,牢牢地主宰著每個人的靈魂的“是對往昔的懷念,是草原,是草原上那種古樸的生活方式,是古老的家族觀念,正是這種觀念把蘇霍多爾的農(nóng)奴、家奴和貴族聯(lián)結(jié)成一體”(蒲寧130)。貴族與奴仆甚至連性格都并無二致,“要么頤指氣使,要么膽小如鼠”(蒲寧160)。

赫魯曉夫家族血統(tǒng)復雜,祖上擁有“古老的立陶宛和韃靼王公的血統(tǒng)”,同時又一直“羼雜有家奴和農(nóng)奴的血液”(蒲寧130)。“我”的祖父彼得·基里雷奇和祖母安娜·格里戈里耶芙娜育有二子一女,長子彼得、次子阿爾卡季(即“我”的父親)和女兒冬妮婭。在主人家中長大的侍女娜達莉婭是阿爾卡季乳母的女兒,先后服侍了赫魯曉夫家三代人,受盡折磨,卻在主人破落后依然選擇留在蘇霍多爾受苦,讓人忍不住感嘆“我們怎能不把大半輩子和我們父親過著幾乎一模一樣生活的娜達莉婭,認作是我們古老的世族赫魯曉夫家的親屬呢”(蒲寧 127)。她的堂兄弟、男仆格爾瓦西卡則是彼得·基里雷奇的私生子,而阿爾卡季又曾與格爾瓦西卡結(jié)拜為兄弟,情同手足。家族成員撲朔迷離的身世,例如彼得·基里雷奇的生母、彼得和阿爾卡季兄弟迥異的個性、格爾瓦西卡的身世等一直都是家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蘇霍多爾的主人和農(nóng)奴之間的關系亦是十分復雜,一方面“世上哪兒都找不到”比他們“更沒架子、更好心的人”(蒲寧127-128),但同時他們又性情乖戾,恣意妄為,隨意處罰農(nóng)奴。娜達莉婭的父親因一點過錯就被主人送去當兵,死在外邊,母親因照管的火雞雛被冰雹砸死而被活活嚇死,她本人也因為暗戀大少爺彼得,偷拿了他的一面鏡子而被剪光頭發(fā),押送到田莊干農(nóng)活。但是,奴仆對主人也并非都是無條件的服從,他們對主人也會惡言相向,甚或欺凌施暴,格爾瓦西卡就殺死了彼得·基里雷奇,美貌的女主人也曾被男仆特卡奇侮辱卻不敢反抗。

在赫魯曉夫家族內(nèi)部,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事情也屢見不鮮。彼得·基里雷奇在和兄長分家時,后者將上好的世襲領地據(jù)為己有,卻把貧瘠的田產(chǎn)分給了弟弟。彼得與阿爾卡季兄弟在父親死后試圖改善困頓的家境,卻因輕信而典掉領地,買入三百匹劣馬,本想養(yǎng)肥賣掉大賺一筆,結(jié)果賠了個精光,兄弟二人也從此勢同水火,甚至連吃飯也要拿著皮鞭。

赫魯曉夫家族成員的命運大都十分悲慘。彼得·基里雷奇因妻子之死而發(fā)瘋,后被私生子兼男仆的格爾瓦西卡殺死,彼得雪夜乘雪橇回家被馬踩死,冬妮婭因失戀而發(fā)瘋,孤獨終老,阿爾卡季住在姑母的盧涅瓦莊園,卻無時無刻不生活在對蘇霍多爾的思念和有家難回的痛苦之中。格爾瓦西卡殺人后亡命天涯,不知所蹤。女主人公娜達莉婭更是命運多舛,雖然后來又被接回蘇霍多爾服侍發(fā)瘋的冬妮婭,卻經(jīng)常遭到小姐的打罵,還被無恥之徒游僧尤什卡奸污,懷孕后又因家宅失火受到驚嚇而流產(chǎn)。

古老而神秘的赫魯曉夫家族祖上曾出過不少達官顯貴,可是傳至彼得·基里雷奇一輩時就已經(jīng)開始沒落,此后,在經(jīng)歷了彼得·基里雷奇橫死、克里米亞戰(zhàn)爭、冬妮婭發(fā)瘋、家宅毀于大火、兄弟失和、彼得慘死等一連串變故的打擊之后,更是一蹶不振。最后,連蘇霍多爾也被彼得的兒子賣掉,留在“家徒四壁的傾圮的”祖宅里的只有彼得的遺孀克拉芙季婭、冬妮婭和娜達莉婭,在饑寒交迫中聊度余生,甚至連寒冬也無錢取暖,“回憶、夢幻、口角和為糊口而犯愁,成了他們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蒲寧192)?!皟H在短短的半個世紀之內(nèi),幾乎整個階層就從地球上消失了”,子孫更是“一代不肖于一代,有的發(fā)瘋,有的自殺,有的不惜自戕,縱酒、墮落,最終像蟲豸一般消失在某個地方了”(蒲寧192)。

將赫魯曉夫家族乃至所有蘇霍多爾人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并不僅僅是千絲萬縷、錯綜復雜的血緣關系,而是對蘇霍多爾的那種深深的眷戀與癡迷,蘇霍多爾是他們心靈棲居的精神家園。阿爾卡季曾感嘆:“蘇霍多爾可真是樂土呀,這該死的地方”(蒲寧130)。誠然,對于每個蘇霍多爾人來說,這里既是“樂土”,也是“該死的地方”。蘇霍多爾曾經(jīng)森林密布,可是傳到彼得·基里雷奇這一代時,“已是滿目衰敗景象,貧瘠的草原一望無垠,各處山坡上光禿禿的,見不到一棵樹木”(蒲寧142)。但“靜謐、貧困、偏僻”(蒲寧190)的蘇霍多爾卻用它并不豐饒的土地和并不可口的糧食養(yǎng)育了蘇霍多爾人。“蘇霍多爾人是在荒涼、落寞、死氣沉沉,然而又錯綜復雜的生活中長大成人的,他們無不遵從那種共同的亙古不化的生息繁衍的方式。這種生活方式非但從不受時尚的影響,而且蘇霍多爾人都對其信守不渝,有了這兩點,按說這種方式應當子孫萬代地傳下去,永無止日。然而蘇霍多爾人都是隨遇而安的人,是軟弱的人,是‘受不了懲罰的人,要知道他們畢竟是浪跡草原的游牧民族的后裔呀!”(蒲寧191)

赫魯曉夫家族充分體現(xiàn)了俄羅斯民族性格的典型特征——矛盾性和極端性。赫魯曉夫一家樂善好施,待奴仆親如一家,有時卻又肆意施虐,完全憑個人好惡隨意支配奴仆的命運。他們充滿愛國主義與英雄主義熱情,彼得和阿爾卡季曾以志愿者的身份主動參加克里米亞戰(zhàn)爭,就連娜達莉婭也認為“是該教訓教訓這些個法國佬”(蒲寧175)。但面對變故和困厄他們又茫然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地聽天由命,如作家感嘆地那般“今后日子怎么過,會不會反而不如現(xiàn)在?要按照新的樣子生活——這可不是兒戲!主子也一樣,他們也將按照新的樣子生活,可是他們連按照老樣子生活也不會”(蒲寧188)。最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家族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甚至連自己也成為殉葬品。赫魯曉夫家族的性情沖動,火爆好斗,又消極懶散,不事產(chǎn)業(yè),何嘗不是俄羅斯民族性格的真實寫照呢?!

小說中的蘇霍多爾實際上就是整個俄國的象征,而蘇霍多爾人則集中反映了俄羅斯民族的性格特征。俄羅斯民族在其千年形成與發(fā)展歷程中,曾與多個歐洲和亞洲民族接觸、雜居、通婚和融合,作家讓赫魯曉夫家族擁有立陶宛和韃靼血統(tǒng)恰恰就體現(xiàn)了這一點。立陶宛與波蘭具有較近的親緣關系并且在波蘭的影響下改信了天主教,在歷史上也曾與俄國發(fā)生過戰(zhàn)爭,但俄國對待二者的態(tài)度卻大相徑庭。在俄國人看來,立陶宛人是親兄弟、自己人,彼此之間具有相近的民族性格;而從西方接受了天主教的波蘭則是異教徒、異己者,傲慢虛偽、精于算計、善于阿諛奉承,顯現(xiàn)了斯拉夫民族性格的退化以及與斯拉夫世界的疏離。

俄國歷史上經(jīng)歷了長達二百余年的“韃靼蒙古桎梏”,這在其國家政治、經(jīng)濟、軍事、日常生活乃至民族文化和性格都打上了深刻的東方印跡。在蒙古人奉行的個人服從群體的觀念的影響下,俄羅斯人逐漸形成了恭順馴服的民族性格。其熱情豪放又保守封閉、勇武善戰(zhàn)又沖動好斗以及無政府主義等性格特征無一不與蒙古人有著莫大的關系。這些民族性格特點在赫魯夫家族有著鮮明的體現(xiàn),同時也成為其家族悲劇命運的一個重要原因。

此外,作家在呈現(xiàn)俄羅斯民族性格圖景時,還將其置于與同源的烏克蘭民族的比較之中。例如娜達莉婭被罰到偏遠的索什基田莊干農(nóng)活時遇到的霍霍爾人夫婦沙雷和瑪麗娜。霍霍爾人本是對烏克蘭人的卑稱,但在這篇小說中布寧卻借娜達莉婭的所見所聞,描寫了烏克蘭人不同于俄羅斯人的日常生活與性格特征。娜達莉婭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索什基,卻發(fā)現(xiàn)那里“竟是那樣的迷人,跟蘇霍多爾大不一樣”,蘇霍多爾的農(nóng)舍“破破爛爛”,“邋里邋遢”(蒲寧169),霍霍爾人的農(nóng)舍卻干凈整潔,井然有序。霍霍爾夫婦端莊持重,沉默寡言,待人以禮,并沒有因娜達莉婭犯了“偷竊罪”而歧視虐待她。在索什基寧靜的生活中,娜達莉婭逐漸平復了心境,學會了以馴順平和的態(tài)度面對命運的磨難,并最終成為赫魯曉夫家族歷史的見證者與講述者。

在小說的結(jié)尾,蘇霍多爾已經(jīng)空無一人,家宅傾圮,莊園被一望無際的黑麥所湮沒。赫魯曉夫家族最終也難逃傾覆的悲劇宿命,與舊的時代、舊的制度一道沉入歷史的深淵,只余下家族墓地上幾個歪歪斜斜的十字架,被時光所遺忘。

布寧的文學創(chuàng)作跨越了19與20兩個世紀,《蘇霍多爾》問世之時,正值俄國文壇被濃厚的“世紀末”情緒所籠罩。列夫·托爾斯泰在《世紀的終結(jié)》(1905)一文中對此進行了深刻的詮釋:“用福音書的話來講,世紀與世紀終結(jié)并不意味著一個世紀的結(jié)束與開始,而是意味著一種世界觀、一種信仰和一種人際交流方式的終結(jié)和另一種世界觀、另一種信仰、另一種交際方式的開始。福音書中說,從一個世紀向下一個世紀過度時一切災難都將發(fā)生,背叛、欺騙、暴行和戰(zhàn)爭……我不把這些話看成是超自然的預言,而當成是一種指示,當人們曾經(jīng)的信仰與生活方式被另外一種所代替,當衰亡的舊事物消失并被新事物取而代之時,就會不可避免地發(fā)生大的動蕩、暴行、欺騙、背叛和種種踐踏法律的行為”。(Толстой 232)

俄羅斯文學一直關注善與惡、愛與死、生存的意義及道德問題,并將這些問題與社會問題、人與社會、人的精神世界與社會現(xiàn)實之間的相互關系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世紀末語境下的俄國文學迎來了“深入思考祖國命運、革命與文學發(fā)展道路的時代”(Муратова 137)。面對這樣一個充滿危機與變革的時代,任何作家都不可能對國家政治與社會生活的風云變幻置身事外,對國家前途命運與文學發(fā)展道路問題的思考成為俄國文學的當務之急,布寧自然也不例外。

20世紀初的俄國危機四伏,帝國的衰落、日俄戰(zhàn)爭的慘敗、1905年資產(chǎn)階級革命及民粹運動的破產(chǎn),這一系列歷史事件都促使布寧去思考俄羅斯國家的歷史命運與民族性格問題。誠如作家本人所說,“吸引我的并不是農(nóng)民本身,而是俄羅斯人的心靈……我不想描寫鄉(xiāng)村多彩與流動的日常生活。令我感興趣的主要是俄羅斯人深邃的心靈,是描繪斯拉夫人的心理特征……我發(fā)表了《鄉(xiāng)村》。這是一系列尖銳刻畫俄羅斯心靈及其獨特的錯綜復雜性、或明或暗但幾乎總是悲劇性素材的作品的開始”。作家這一時期的創(chuàng)作也印證了這一點,他對這些問題的關注確實并非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延續(xù)了數(shù)年之久,《鄉(xiāng)村》、《蘇霍多爾》以及“農(nóng)民系列短篇小說”都是其對“俄羅斯心靈”、“俄羅斯性格”給出的獨特解讀。特別是在《鄉(xiāng)村》和《蘇霍多爾》中,布寧更是著力于對俄國貴族與農(nóng)民精神氣質(zhì)同一性的呈現(xiàn)。作家認為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雖然也寫過貴族,但他們描寫的只是少數(shù)高級貴族,而不是大多數(shù)貴族。事實上絕大多數(shù)的俄國貴族過著和農(nóng)民一樣的生活,他們有著和農(nóng)民一樣的、比托爾斯泰和屠格涅夫筆下的貴族更加典型的俄羅斯心靈,他們與農(nóng)民唯一的差別就是“物質(zhì)上的優(yōu)越”而已(У академика И. А. Бунина)。

布寧在《蘇霍多爾》中試圖通過赫魯曉夫家族的歷史來展現(xiàn)俄國貴族的命運,追溯其走向沒路的根源,小說已經(jīng)沒有了《安東諾夫卡蘋果》(1900)中的那種理想化色彩和對宗法制的美化,由古老的傳說與歌謠、赫魯曉夫家族的日常生活及其與農(nóng)奴共有的生活方式等多層面呈現(xiàn)的俄羅斯民族精神圖景也遠比《鄉(xiāng)村》更為神秘復雜和震撼人心。作家以真實而嚴峻的筆觸描寫了他自幼生長于其間的俄羅斯鄉(xiāng)村的沒落與衰敗,試圖以此探尋俄國社會面臨的動蕩與危機的歷史根源與心理機制。

俄羅斯文學作為典型的宏大的民族—國家寓言,家族小說一直能長盛不衰、經(jīng)典備出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其不僅具有地方志、風俗史的歷史價值,更是對民族精神的全方位書寫。布寧將《鄉(xiāng)村》和《蘇霍多爾》的創(chuàng)作宗旨定位為解讀俄羅斯心靈之謎,其實質(zhì)就是探尋俄羅斯民族精神與文之根,作家將這種文化反思回到個體的生活本身,回到其所熟稔的鄉(xiāng)村生活的直接經(jīng)驗中去。這種尋根實際上是尋找自我,是尋找作家的個性自我,也是尋找民族文化的自我。在《蘇霍多爾》中,布寧沒有對生活和歷史進行單純的政治層面剖析,而是深入到民族歷史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中去,由政治批判層面上升到歷史文化反思層面,從而實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文化的深層批判和對民族精神的拷問與反思。

家族小說不僅記錄下了社會生活與時代風貌,也體現(xiàn)出各種文化思潮與文學觀念對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短K霍多爾》就清晰地呈現(xiàn)出19-20世紀之交俄國文學在文學規(guī)范、文學的表現(xiàn)方法和審美價值評判等方面發(fā)生的嬗變與轉(zhuǎn)向。

長期以來,布寧一直被歸入現(xiàn)實主義作家之列,甚至有人稱其為19世紀俄國文學的最后一位經(jīng)典作家。他與高爾基領導的、捍衛(wèi)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的知識出版社保持的良好關系似乎更加印證了這一點。但事實上,布寧的世界觀與詩學都與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不盡相同,他與知識出版社主張的日常生活敘事也相去甚遠。即便是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主題與生活場景在布寧筆下也是以一種不同方式呈現(xiàn)出來的。這種差異性在其20世紀初的創(chuàng)作,特別是《鄉(xiāng)村》、《蘇霍多爾》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19-20世紀之交是俄國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交鋒的時代。事實上,布寧幾乎是與現(xiàn)代主義同時走進俄國文學的,而其與現(xiàn)代主義的關系可謂是錯綜復雜,耐人尋味。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頭幾年布寧曾與象征主義者有過短暫的接觸與合作,其詩集《落葉》(1901)就是由象征派的天蝎出版社出版的,他主編的《南方觀察報》也是最早發(fā)表俄國現(xiàn)代派作品的報紙之一。但是,雙方的“蜜月”僅僅持續(xù)了一年多就結(jié)束了,對此,布寧給出的答案是不想再和“這些新伙伴一起扮演尋找金羊毛的勇士、魔鬼、術士,賣弄詞句,胡言亂語”(Бунин 264)。此后,他更是不止一次地對勃留索夫、布洛克等象征派詩人提出尖銳地批評,認為其背離了俄國文學固有的深沉厚重的傳統(tǒng),使俄國文學陷入貧乏和停滯。對于當時俄國文壇象征主義、自然主義、阿克梅派、未來主義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局面,布寧甚至直斥其為“群魔亂舞”。事實上,布寧曾經(jīng)批評過很多前輩和同時代作家,但最持久、最激烈的批評卻是針對現(xiàn)代派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究其原因就在于二者都侵入了其文學領地,從而觸動了作家內(nèi)心深處隱秘的文學競爭情結(jié)。但吊詭的是,自認為不屬于任何文學流派與陣營的布寧,卻唯獨沒有拒絕被貼上“頹廢派”的標簽,這無疑又說明了布寧對俄國現(xiàn)代主義態(tài)度之微妙。20世紀初頹廢派曾被認為是象征主義者的代名詞,但在此后短短的十幾年時間現(xiàn)實主義作家便也被歸入頹廢派之列。這亦從一個側(cè)面折射出布寧小說的多元美學特征,更被有些學者認為是開辟了俄國超現(xiàn)實主義的先河。

事實上,令布寧與現(xiàn)代主義一度接近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二者具有共同的目標,即對現(xiàn)實主義的反思與超越。世紀之交的作家普遍不滿足于傳統(tǒng)的敘事形式,布寧亦不例外。布寧力求用通俗易懂的語言來表達那種“生活中與我自己身上的、書上從未好好描寫過的、深刻的、神奇的、無法表達的東西”(Бунин 179)。布寧“將被敘述的‘我與敘述的‘我聯(lián)系了起來,而敘述的‘我又與作者的‘我聯(lián)系了起來。他把這種開放的、嚴肅的自白不僅視為藝術擺脫虛偽與假設性、乃至從時間、遺忘與死亡中拯救出來的辦法”。有鑒于此,情節(jié)不再是其關注的中心,其作品的戲劇性也不在于情節(jié)的沖突,而是來源于氛圍與敘事基調(diào)。如果說現(xiàn)實主義美學的核心與精髓是“典型性”,那么布寧追求的就是“生活表現(xiàn)形式的獨一無二性”(Мальцев)。這樣一來,布寧就不自覺地加入到了世紀之交現(xiàn)代主義發(fā)動的對現(xiàn)實主義的斗爭中來。

歷史化敘事作為俄羅斯文學的經(jīng)典敘事模式,一直通過建立歷史元敘事的模式,來支配文學實踐。但在19—20世紀之交,俄國文學卻出現(xiàn)了一種非歷史化傾向,一種個人化經(jīng)驗和語言本體的現(xiàn)代性寫作轉(zhuǎn)向。在這場文學的歷史化與非歷史化的交匯和博弈中,作家也常常表現(xiàn)出迎合與反思的雙重姿態(tài),而布寧這一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就是這兩種傾向雜糅的樣本。如果說布寧在《山隘》、《輕盈的氣息》、《舊金山來的先生》、《阿強的故事》等短篇小說中體現(xiàn)出強烈的非歷史化傾向,那么在《鄉(xiāng)村》和《蘇霍多爾》中,他將歷史化與非歷史化融為一體,同時還引入了現(xiàn)代主義的表現(xiàn)手法,以中篇小說的容量成就了悠遠宏闊的民族—國家寓言,從這一點上看,同輩作家再無出其右者。

《蘇霍多爾》問世之時正值布寧創(chuàng)作的成熟時期,展現(xiàn)了布寧無與倫比的敘事天賦,被俄僑文學批評家米爾斯基贊譽為“現(xiàn)代俄國小說中最偉大的杰作之一”,“是一件完美藝術品,獨一無二,歐洲文學中尚無堪與之媲美者”(米爾斯基129)。在這篇小說中,布寧嘗試了“全新的情節(jié)建構(gòu)(不按時間的先后順序、對現(xiàn)實時間的消解),全新的敘事形式(多聲部性)、全新的人物刻畫(散落于小說各處的印象主義細節(jié),印象主義的形象構(gòu)成了小說結(jié)構(gòu)的基礎,如同新印象派的繪畫一般由各種細微因素的總合構(gòu)成了作品的整體),對‘家庭紀事以及更加廣闊的民族命運主題的全新詮釋(不是那種社會學式的或是日常生活描寫式的詮釋,而是源自人民心靈深處及其潛意識的、形而上生活的詮釋)”(Мальцев),而這種創(chuàng)新性也正是這篇小說長期被爭論與誤讀的根本原因之所在。事實上,《蘇霍多爾》既不是對貴族莊園生活的理想化,也不是對貴族地主階級的批判,而是要藉此探究謎一般的俄羅斯心靈。

俄羅斯文學作為俄羅斯民族精神的載體,同時也參與著民族意識的建構(gòu)和民族文化的認同。俄羅斯家族小說更是以宏大的歷史悲劇意識為美學底蘊,以家族史來書寫民族歷史、文化和精神,同時以家喻國,將個人的生存、家族的命運融于時代的變遷與國家的興衰,展現(xiàn)出一種恢宏厚重的史詩氣質(zhì)。布寧的《蘇霍多爾》繼承了俄羅斯家族小說的深厚傳統(tǒng),以細膩感傷的筆觸記錄了赫魯曉夫家族的日常生活、家族成員的情感糾葛及其所居住的蘇霍多爾莊園的風土民情,但又不拘于貴族莊園挽歌的窠臼,將家族史與民族史書寫結(jié)合了起來,不僅反映了克里米亞戰(zhàn)爭、廢除農(nóng)奴制等發(fā)生在19世紀下半期俄國國家政治與社會生活中的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更是以赫魯曉夫家族為縮影展現(xiàn)了俄羅斯民族和國家的歷史命運以及民族性格的復雜性與神秘性,成為20世紀俄羅斯家族小說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經(jīng)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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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何衛(wèi)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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