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雅惠
摘要:“當四十萬人無法歸家時,家為你而來?!薄@是著名導演克里斯托佛·諾蘭的最新電影作品《敦刻爾克》的宣傳語,很顯然,從這條宣傳語中我們便能看出,這部影片與過去傳統(tǒng)“諾蘭”風格或是傳統(tǒng)戰(zhàn)爭片形式都有一定的不同。體現(xiàn)在這部影片中最突出的亮點,則是諾蘭對本身繁雜敘事結構與戰(zhàn)爭片反映戰(zhàn)爭畫面?zhèn)鹘y(tǒng)的打破,在極簡敘事風格中,在戰(zhàn)火的細節(jié)中展現(xiàn)出人性的光輝。
關鍵詞:敦刻爾克;極簡風格;人性光輝;影視文學
《敦刻爾克》影片故事發(fā)生在1940年5月25日,英法聯(lián)軍在位于法國東北部的敦刻爾克進行了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軍事撤退行動,當時淪陷的士兵多達40萬余人,起初丘吉爾保守營救3萬士兵,但最后在民用船只的幫助下,成功撤離33.8萬人,史稱“敦刻爾克奇跡”。 (1)
一、《敦刻爾克》的極簡敘事風格
“諾蘭出品,必屬經(jīng)典”,這是許多網(wǎng)友及電影評論對諾蘭電影公認的評價,而克里斯托佛·諾蘭導演的影片,最大的特征在于“懸疑”、“解構”、“燒腦”,從他的第一部影片《追隨》開始,再到后來的《記憶碎片》以及最為人所知的《盜夢空間》,導演都采用了他擅長的極繁敘事結構:《追隨》打亂所有敘事結構,穿插不同時空的段落混淆視聽,奠定了諾式解構奇觀電影的基礎;《記憶碎片》則采用輪回式、碎片式、揭秘式的敘事手法,一步步將觀眾帶入導演所設陷阱,直到最終的一刻揭曉謎底,真相大白;《盜夢空間》又一次顛覆了傳統(tǒng)敘事結構,利用夢境分割出不同時空,一步步回旋上升,將時間在夢境階層重新定義,結尾更是設置開放式結局,使觀眾探討激烈,眾說紛紜。
與以上不同的是,他的第十三部影片《敦刻爾克》拋卻極繁的敘事套路,以極簡代替極繁,采用陸、海、空三段敘事加以與一周、一天、一小時時間對應,時間與故事線交錯但清晰,用兩個小時的時間,為大家呈現(xiàn)了二戰(zhàn)歷史上真實發(fā)生的“敦刻爾克大撤退”事件。
影片以三條線為主要故事線索,陸地對應“一周”的時間長度,講述英國士兵湯米和亞力克斯試圖逃離海灘,在轟炸中幸存的細節(jié),在此之下,我們看到數(shù)以萬計被困敦刻爾克海灘,聽天由命的士兵,展現(xiàn)了相當宏觀的視角與真實海灘情境。另一方面,海上線則是在講述一天之內發(fā)生的故事,在大海上,民用船“月光石”號船主道森和兒子及兒子朋友喬治離開英國,想盡自己的力量在敦刻爾克拯救一些士兵,并在途中搭救了一名英國海軍。與此同時,空軍線的時間凝縮到一個小時,英國皇家空軍三架飛機編隊護航敦刻爾克撤退任務,戰(zhàn)斗機飛行員試圖擊落正在轟炸敦刻爾克海灘的德國戰(zhàn)機。
在這樣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所謂諾蘭的“極簡”風格,并不是對于故事的簡單敘述,而是在單一大事件背景下,構建出明確的時間與故事線索,將其交叉,以交叉蒙太奇的手法構建出一個故事世界,有條不紊,看似零散卻又極為歸一。在這一清晰而不單調的簡單敘述中,凸顯出其打動人的亮點,即在極簡敘述下,一個個細節(jié)處理所體現(xiàn)出的人性光輝。
二、《敦刻爾克》細節(jié)中的人性光輝
提起戰(zhàn)爭題材電影,我們往往會想到的是激烈的炮火、宏大的場面,甚至可以說是血腥的殘酷斗爭,《敦刻爾克》作為一部鮮明的戰(zhàn)爭片,這些戰(zhàn)爭元素當然也存在于故事其中,導演采用的65mm膠片IMAX技術更是將影片的場景、氣氛渲染得淋漓盡致,但同時我們可以明顯的看到,單純的戰(zhàn)爭反映并不是導演的最終追求,我們從這部影片的炮火中,看到了悲痛與愁苦,看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最重要的是,我們被它細節(jié)中反映出的人性與生命的光輝真正打動。
(一)真善美的人文關懷
炮火紛飛之中,如果提起什么為之動容的地方,那就是愛。而存在于人性深處的本真本善的美,被諾蘭認真地發(fā)掘并展現(xiàn)了出來。對于戰(zhàn)爭的一個階段來說,成功的撤離,同樣意味著的是成功的失敗和成功的逃脫,這個道理,觀眾知道,首領知道,處于戰(zhàn)爭中的士兵與英國人民更懂得。因而士兵與人民對于這場大撤離,是有著與他們本身處境一致的不同體悟的,我們可以預想到士兵的慚愧不安與人民的失望,但《敦刻爾克》告訴我們,慚愧固然存在,失望尤在,但是作為“人”來說,理解與關懷則是真善美的源泉所在。士兵們撤離上岸,等待的英國民眾一邊分發(fā)毛毯,一邊說著“你們做得很好”,這樣的溫情畫面,相比戰(zhàn)爭的殘酷,令人動容不已。影片中有這樣一個細節(jié):當士兵聽到贊美,垂頭喪氣回答“我們所做的只有逃跑”,老人回答“這就夠了”——話語平靜,但在這樣的時刻,對于士兵來說,或許就是最大的寬慰與關懷。這一點在海上士兵失手將喬治推下甲板受重傷這件事上有著更為鮮明的體現(xiàn)。患戰(zhàn)爭心理創(chuàng)傷綜合征的士兵,由于失手導致了喬治的死亡,不知情的士兵兩次與皮特對話詢問“他還好嗎?”、“他是否會好起來?”,皮特的反映和態(tài)度則是截然不同:在喬治剛剛受傷的第一次,皮特的情緒激動之下,怒言“非常不好”,而在撤離上岸,意識到士兵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后,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變,面對士兵的追問,他咬緊牙關,回答“他會好起來”,緊接著刻意用身體遮擋喬治的尸體,不希望士兵知道喬治已去世的事實?!皯?zhàn)爭環(huán)境中作為個體的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意識行為,展示了人性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種種不同形態(tài),并對戰(zhàn)爭中人性的美與丑、善與惡及他們的相互轉換過程進行了真實的藝術再現(xiàn)” (2)——這一場關于死亡的對照,折射出的是彼此間的理解,和最真、最善良的人性光輝。而后我們才由一句對話的細節(jié)得知,從頭到尾沉著冷靜立了大功的平民船長,他的兒子,戰(zhàn)后三周去世。
諾蘭用這樣的一個個微小的細節(jié)告訴所有人:我們可以是暴虐、仇恨而丑陋的,但善良則會使人重生。
(二)生與死的卑微與偉大
戰(zhàn)爭,意味著生死存亡。我們看著空軍線上磅礴而宏大的海天場面,飛機的轟鳴與飛翔,流暢而變換轉動的角度帶來的是視覺的沖擊與美感,而同樣是海與天空,陸軍線則是撲面而來的壓抑和無望感:士兵們緊趕慢趕登上了船,得一秒暫時的平靜,轉而下一刻我們便睜大眼睛看著船一點點沉沒,人群四散,那些躺在擔架上的傷員,毫無指望地死去;“望穿秋水而歸國無門”,在海灘上等候救援的士兵,上一秒還在耐心等待,下一秒天降炮彈,即刻滿目瘡痍。在這壓抑而漫長滿眼都是死亡、滿眼都是下一秒的意外、滿眼都是絕望的海岸線上,這樣即時的死亡帶給我們的是對生命縹緲與無常的思考。在那樣的環(huán)境之下,生與死仿佛就是云層與海面,僅是一線之隙。我們能看到,普通士兵們身處戰(zhàn)爭中卑微無力的狼狽竄逃,能感受到在宏闊戰(zhàn)爭之中,生命的脆弱。諾蘭將這樣的卑微脆弱感寄托在每一個意外與措手不及的死亡之中,直面人生。
然而與此同時,悲痛與愁苦之間,他又用另一種死亡的選擇,傳達著生命的偉大光輝。
影片末尾,空軍法里爾成功擊落一架敵機,保護了海岸線等待逃生的士兵,自己則陷入燃油耗盡的困境,在那一秒他選擇不讓飛機落入敵軍手中,犧牲自己。當他駕駛的飛機逆光劃過天空的那一刻,伴隨著海岸線上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他打開了機艙玻璃,朝著戰(zhàn)友輕輕揮手致意。那一刻鏡頭很慢,直到飛機進入敵軍區(qū)域,緩緩落地,我們看到這個士兵點燃戰(zhàn)機,背面對著鏡頭,這一刻,他的背影在熊熊火光中,異常高大。這樣的細節(jié),同時意味著他的犧牲和生命的結束,但這樣的死亡,又告訴著我們,生命雖然脆弱,但同樣有著它的堅持與偉大,而這種偉大,是人性的光輝,是生命之光,超越一切脆弱與無常。
(三)大歷史與個人的矛盾與融合
“生存與公平無關?!庇捌袨閿?shù)不多的臺詞中,有著這樣的一句話。而影片大段的宏大戰(zhàn)爭敘述中,德軍飛機墜落眾士兵歡呼的這樣一個細節(jié),則是給人另一種對于生命與戰(zhàn)爭的思考——對于宏大歷史來說,我們都僅是最普通的人。
站在英方的角度來看,德軍的墜落必然是一件勝利且自保的好事,然而反之,跳脫出導演的英國視角,這樣的“勝利”,對于德軍來說呢?——這便是戰(zhàn)爭的殘酷所在。對于英國而言,這樣勝利而自衛(wèi)的安全,于墜落葬身于海的德軍來說,他們?yōu)閲叶鴳?zhàn)斗,同樣是人,同樣因戰(zhàn)爭而殞命,他們的親人,也是同樣地,在失去著所愛。
導演諾蘭在這部影片中并沒有像《拯救大兵瑞恩》等同類戰(zhàn)爭片一樣,刻意加入過多的反戰(zhàn)思想,但戰(zhàn)爭就是戰(zhàn)爭,就是殘酷的存在,在這樣你死我活的悖論之下,我們要如何去評判?眾多的戰(zhàn)爭片告訴我們,我們應該在腦海中深刻的劃定那樣的界限:正義與非正義。
保家衛(wèi)國是背水一戰(zhàn),是走投無路逼上梁山的想活,而為了貪婪和利益的斗爭,則是對生命的漠視與褻瀆。
“是恐懼,是貪婪,是命運在蹂躪我們”,戰(zhàn)爭本身就是一件復雜的事情,各種政治利益關系一言難盡,牽扯到的關系也難以一言去評判權衡。然而,當我們將這件事聚焦在個體身上,用人文關懷的視角去凝視這件事情,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宏大歷史之下,關注到每一個士兵,對于戰(zhàn)爭來說永遠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在一場戰(zhàn)爭過后,這些跳動著鮮活脈搏的“人”,都被一個結果所代表了,成為歷史書上一段描述甚至一個“勝”、“敗”、一個數(shù)字,個體似乎淹沒在了宏大歷史之中,然而,他們卻是真正獻出生命的,鮮活的人。正如敦刻爾克大撤,撤軍30萬人,在歡呼之時,那些被炮彈焚身,被海水吞沒,被火光燒灼的士兵們,在數(shù)字之外,也永遠地存在于生命之外了。
《敦刻爾克》沒有一個絕對的主角,諾蘭用一個又一個人物的生存與發(fā)展,揭示著這樣的規(guī)律:個體在歷史的前進下被影響并生活,而歷史也是在每一個個體的發(fā)展中走向未來。
于是在思考之后,在暴露并直面殘酷之后,我們呼喚著和平,呼喚著正義,呼喚著攜起手來的友善人性。
而這便是諾蘭要傳達給人們的主題所在,也是戰(zhàn)爭題材存在的意義所在。
三、結語:戰(zhàn)爭題材的人性光輝
影片以一段平行蒙太奇結束了長達兩小時的激烈戰(zhàn)斗,戰(zhàn)爭的節(jié)奏被人性的光輝所籠罩:法瑞爾義無反顧地燃燒飛機,平靜地被敵軍包圍;道森為代表的普通民眾的身影在車窗外奔跑,交替著“大?!迸c“愛”的主題形象;湯米用前所未有地沉靜朗讀著丘吉爾的講演。
一切歸于平靜,一切歸于生活。
這樣平靜下的光輝,傳達著所有戰(zhàn)爭題材所蘊含的意義——要接觸傷痕,要銘記傷痛,要不忘戰(zhàn)爭的殘酷,在時代與歷史之下,歸結于此,我們僅僅是普普通通的人,是弱小而偉大,單純又復雜,愛與殘忍并存的,人類。
《敦刻爾克》這一類戰(zhàn)爭片,用極為濃縮的視角與時空,呼喚出生而為人內心深處最充滿溫度的東西,叫做人性。
關注人,關注生命,關注人的生命、尊嚴、價值、情感與自由的精神,傳達出人文關懷與最真善的美——這便是文藝作品最重要的價值所在。
“Were just human in the end.”
說到底,我們不過是普普通通又充滿人性溫度的,人,而已。
注釋:
(1)王曉璐:《電影<敦刻爾克>的歷史理性與人文關懷》,電影評介2017年第23期,第51頁。
(2)徐光萍:《二戰(zhàn)題材電影的人性思考》,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6月,第51頁。
參考文獻:
[1]王曉璐.電影《敦刻爾克》的歷史理性與人文關懷[J].電影評介,2017(23):51.
[2]徐光萍.二戰(zhàn)題材電影的人性思考[J].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6:51.
(作者單位: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