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擁軍
內容摘要:扁平人物是作家“按照一個簡單的意念或特性而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物,我們在教學過程中,既要揭示這類人物的顯著特征,更有必要全面分析其深刻的人性,并品味作品中多樣化的寫作手法。
關鍵詞:扁平人物 教學 深刻人性 寫作手法
1927年英國小說理論家愛德華·摩根·福斯特出版了專著《小說面面觀》,他在書中將小說人物分為多面性的“圓形人物”和單一化的“扁平人物”兩大類。“圓形人物”是指文學作品中具有復雜性格特征的人物,這類人物在小說中往往都具有多面性,且其性格有形成與發(fā)展的過程;而“扁平人物”最大的特點是性格單純,不復雜,且性格自始至終變化不大。塑造圓形人物,就是要更真實、更深入地揭示人性的復雜、豐富,從而給讀者一種多側面、立體可感的印象。扁平人物就是“性格人物”,又可稱作“類型人物或漫畫人物”,“他們就是按照一個簡單的意念或特性而被創(chuàng)造出來”①。
福斯特對“圓形人物”和“扁平人物”的論述,對文學創(chuàng)作與評論均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也是我們中學語文教學繞不開的話題之一。本文將以契訶夫的《變色龍》和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為例,談談對“扁平人物”教學的二點看法。
一.“扁平人物”也是有“故事”的人物,不能忽視“扁平人物”的深刻人性
說到扁平人物,很多人就會潛意識地以為,這些人物是作家把復雜的生活形態(tài)簡單化的結果,甚至以為一個人物若被認定為“扁平人物”,人物的生動性、典型性和深刻性都要打折扣。其實,福斯特的原意并非如此。他在論及“扁平人物”時,以狄更斯為例,肯定他是塑造扁平人物“最成功的作家”,他“所寫的人物幾乎都屬扁平一類,差不多每個人物都可用一句話加以概括,但又令人感到具有人性深度”?!暗腋沟牟糠痔觳旁谟冢核麆?chuàng)作的易于被我們識別的各種類型的、漫畫式的人物。其所產生的效果既不枯燥乏味,又顯現(xiàn)人性的深度”。②也就是說在福斯特看來,扁平人物與圓形人物各是文學形象的一種類型。因此,我們并不能因為塑造的是“扁平人物”就妄斷其為公式化、概念化的作品。
契訶夫的小說《變色龍》,主人公奧楚蔑洛夫是典型的“扁平人物”,但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部深刻的作品,更不能否認奧楚蔑洛夫是一個成功的典型人物。小說正是通過對警官奧楚蔑洛夫這個沙皇走狗的刻畫,深刻揭露了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沙皇專制統(tǒng)治的黑暗腐敗。
那么,如何通過人物形象的分析來引導學生領會作品的深刻性呢?
對《變色龍》一課的教學,寧鴻彬先生的《<變色龍>教學實錄》③最具代表性。寧先生的教學分為四大部分:以重新擬標題的形式,感知奧楚蔑洛夫的性格;分析主人公“變”的外衣下“不變”的本質;剖析小說所揭示的“窮人不如富家犬”和“一人得勢,雞犬升天”的社會現(xiàn)實;續(xù)寫小說,深化學生對人物與主題的理解。雖然這是一份二十年前的課堂實錄,但無論是教學設計的高度,還是把握文本的深度都堪稱經(jīng)典。
但也不得不指出,寧先生在教學過程中僅抓住了“扁平人物”的突出特征——“見風使舵,媚上欺下”,這顯然是不夠的。首先這一特點是顯而易見的,正如福斯特所說“容易辨認,他一出場就被讀者那富于情感的眼睛看出來”④。其次,扁平人物雖不像圓形人物那樣個性復雜,但也同樣具有深刻的人性,而忽視了對這一點的挖掘是遺憾的。
回到作品,很多讀者都注意到作家對奧楚蔑洛夫身上的那件軍大衣的描寫,現(xiàn)摘錄二處如下:
(在第一次聽說“好像是席加洛夫將軍家的狗”時)
“席加洛夫將軍?哦!……葉爾德林,幫我把大衣脫下來……真要命,天那么熱,看樣子多半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還不懂:它怎么會咬著你的?”奧楚蔑洛夫對赫留金說……
“哦!……葉爾德林老弟,給我穿上大衣吧……好像起風了,挺冷……”
對這一“脫”一“穿”,一般的理解是他脫大衣不是因為天氣熱,而是“判”錯了狗,既揭示了他渾身躁熱的膽怯心理,也表現(xiàn)了他借此為自己變色爭取時間以便轉風使舵的狡猾。穿大衣則是心冷膽寒的表現(xiàn),以遮掩他剛才辱罵了將軍而心中更深一層的膽怯,并進而為再次變色作準備??勺屑氁幌耄覀儠?,一個原本就“壞”到了內心深處的“變色龍”也要為自己的“變色”“爭取時間”“作準備”嗎?他應該就是一個翻手云覆手雨的家伙呀。再深入一層思考:為什么一聽說是將軍家的狗,奧楚蔑洛夫就不“冷靜”、不鎮(zhèn)定了呢?這樣追問下去,我們至少可以得出這樣結論:奧楚蔑洛夫不是一個說變就變的無恥角色,至少在他內心深處尚飄蕩著一絲羞恥。而面對現(xiàn)實,他的最后一滴良知也喪失了。那舔干他最后一滴良知的又是什么呢?有了這一層的分析,才有了“扁平人物”奧楚蔑洛夫深刻的人性,才有了作品深刻的內涵。
為增加新意,作家有時會在刻畫扁平人物時適當加一些其他性格,但總體上仍是“扁平人物”,在分析這類“扁平人物”時,我們更要注意發(fā)掘其中深刻的人性?!段业氖迨逵诶铡分械目死惤z,就屬于這種情形。自私、冷酷無疑是克拉麗絲的主要特征,但她的精細(節(jié)儉)的個性也鮮明可見。比如,當菲利普準備請大家吃牡蠣時,她說:“我怕傷胃,你只給孩子們買幾個好了,可別太多,吃多了要生病的。”人們常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讀到這一細節(jié),我們會不由自主地說,可恨之人其實也有可憐之處呀。王富仁先生對此文曾有一段精彩的分析:“‘我的父母(菲利普夫婦)不是不想成為一個‘體面的人,一個有道德修養(yǎng)、有高雅趣味的人,甚至他們也不是不愛自己的親人,他們對自己子女的前途是十分關心的,只不過這種關心也不能不首先落實到對家庭經(jīng)濟狀況的關心上?!雹萦羞@一層分析,才真正體會到了作品的深刻,正如王富仁所說:“我們無法嘲笑于勒,也無法嘲笑‘我的父母。小說讓我們反思我們的生活,反思我們的人生,反思金錢關系對我們人性的扭曲和破壞,并且在這種反思中把我們的靈魂從現(xiàn)實的物質的、金錢的關系中升華出來,提醒我們不要失去對人的真誠的愛心和同情。”⑥
這樣看來,盡管扁平人物在作品中反復被表現(xiàn)的是某一特征,但我們分析扁平人物還是要擺脫那種“壞人全壞,好人全好”的單一思維。因為成功的作品是作者思想的深刻表達,總是能在不經(jīng)意間表現(xiàn)深刻的人性。
二.塑造“扁平人物”的方法并不扁平
“扁平人物”雖說性格簡單,但作家在塑造人物時仍需調動多種藝術手段,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仔細領悟作家塑造人物的方法,也是我們在教學中不可小覷的教點。
情節(jié)是人物性格的歷史,不能因為人物性格單一,而忽視人物性格對情節(jié)變化的推動作用。以《變色龍》和《我的叔叔于勒》來說,情節(jié)的突轉是兩文共同的特點。而實現(xiàn)情節(jié)突轉的內在原因卻是人物本身:奧楚蔑洛夫一方面想在眾人面前擺出一副公平正義的樣子,另一方面又急切地想巴結權貴,這一矛盾心理正是使夸張的情節(jié)合理的根本原因;菲利普夫婦把擺脫“拮據(jù)”生活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隨著于勒的沉浮,情節(jié)自然會發(fā)生突轉。這樣,小說情節(jié)的突轉才符合亞里士多德《詩論》所說的“可然或必然的原則”,而人物又在情節(jié)的突轉中完成了自我塑造,奧楚蔑洛夫和菲利普夫婦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情節(jié)突轉中,徹底暴露了自己的內心。
不能因為扁平人物性格有符號化的傾向,就忽視作品中多個人物間的聯(lián)系。以《變色龍》為例,赫留金高舉著“像是一面勝利的旗幟”一樣的“血淋淋的手指頭”,訴說著自己的苦楚,還不時說上一句:“不瞞你說,我的兄弟就在當憲兵……”在這里,作者并沒有把赫留金寫成一個無辜的受害者,相反,作品活畫出了人物潑皮無賴的一面。作者這樣安排人物不是不利于突出奧楚蔑洛夫的奴性嗎?細味之,我們發(fā)現(xiàn),連赫留金這樣的底層人物,也意識到只有和有權者攀上點關系才能獲“平等”。那這真是“一溝絕望的死水”!作家正是要透過這樣一組相互映襯的人物,來刺痛麻木的心靈,喚醒人們的覺悟。關注了主要人物,也要關注次要人物,我們就把閱讀引向了深入。
嫌貧愛富是菲利普夫婦的共同特征,但作者依然對他們各自的特點作了細致的刻畫。克拉麗絲的精明、潑辣顯然是菲利普所沒有的,而與他們形成對比的是少年約瑟夫的單純、善良,在這一系列的映襯與對比中,我們恍然明白“扁平人物”也是“獨特的這一個”。
同時,我們還要注意到作品刻畫人物方法的多樣性。以語言描寫為例,《變色龍》大量運用夸張的手法,勾勒人物的丑態(tài),對奧楚蔑洛夫丑陋的人性進行了無情的嘲諷;而《我的叔叔于勒》則大量運用生活化的語言來揭示人物復雜的內心。
《變色龍》中這樣一段人物語言請看他:
“哎呀,天!他是惦記他的兄弟了……可我還不知道呢!這么說,這是他老人家的狗?高興得很……把它帶走吧。這小狗還不賴,怪伶俐的,一口就咬破了這家伙的手指頭!哈哈哈……得了,你干什么發(fā)抖呀?嗚嗚……嗚嗚……這壞蛋生氣了……好一條小狗……”
……
“我早晚要收拾你!”奧楚蔑洛夫向他恐嚇說……
這是奧楚蔑洛夫在確認狗的主人后說的一番話,這種漫畫式的語言描寫,入木三分地活畫出人物在權貴面前的搖尾乞憐,在平民前的耀武揚威的丑態(tài)。
扁平人物是世界文學人物畫廊中最精彩的部分之一,在教學中,我們既要把握這一類人物的基本特征,又不能局限于此。惟有充分認識扁平人物人性的深度,全面認識塑造人物方法的多樣性,才能充分發(fā)揮這一類作品的教學價值。
參考文獻
①蘇炳文譯《小說面面觀》,花城出版社,1984年12月,第59頁。
②同上,第62—63頁。
③寧鴻彬:《<變色龍>教學實錄》《中學語文教學》1998年第8期。
④同①,第60頁。
⑤⑥王富仁:《怎樣感受人?怎樣感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簡說莫泊桑的短篇小說<我的叔叔于勒>》《語文學習》2003年第5期。
(作者單位:湖北省黃石市第十六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