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暗黑舞踏”。
它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在日本開創(chuàng)的一種結合了傳統(tǒng)日本舞踴和西方現(xiàn)代舞,并試圖對所處的戰(zhàn)后時代提出批判的一種新舞蹈形式。自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舞踏在歐美各地風靡,對莎士比亞古典戲劇和貝克特現(xiàn)代戲劇也起到了影響作用。據(jù)維基百科描述,日本暗黑舞踏與德國皮娜鮑什的舞蹈劇場,以及美國的后現(xiàn)代舞并列為當代三大舞蹈新流派。
舞者表演時需要光頭裸體、性別倒錯;需要全身抹上白粉、著奇裝異服;需要在舞臺上暴烈吶喊,并配合扭曲變形的肢體語言呈現(xiàn)一幅幅幾近原始的畫面。
與舞踏藝術同時期活躍的藝術家們,如文學家三島由紀夫、攝影家細江英公、畫家橫尾忠則、音樂家黛敏郎等一同站在反抗保守勢力之革新立場的有識之士,都積極參與這場前衛(wèi)的藝術活動。其影響力由此可見一斑。
大野一雄,1906年10月27日出生于日本北海道,20歲時進入日本體育大學學習體操及舞蹈。大學時期他深受當時前往日本參加公演的著名西班牙現(xiàn)代舞蹈革新者La.Argentina的影響,對現(xiàn)代舞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大野的一生歷經(jīng)了明治、大正、昭和、平成等時代,幾乎見證了上世紀所有的風云變幻。二戰(zhàn)時期,大野隨日軍征戰(zhàn)新幾內(nèi)亞時被俘虜一年。結束俘虜生涯后,在新幾內(nèi)亞返回日本的航船上,他親眼目睹了許多人因受饑餓與病痛的折磨而死去,還有人因不能忍受的痛苦而跳海自殺。正因為體驗過生與死,被這些逝去的生命所觸動,大野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即,用舞蹈來哀悼亡靈、譴責戰(zhàn)爭的罪惡,并試圖對日本皇權提出批判。
舞臺上,大野一雄總是以全身抹白、跨越陰陽的魔鬼形象示人。這也是他的經(jīng)典造型。他將傳統(tǒng)歌舞伎中假面化的意義延伸到舞踏對肉體的否定,以及對心靈展露的專注。他摒棄個體的差異性,使人回歸自然和本真。舞踏中的“光頭”象征著脫離紅塵、重回母胎,而“性別倒錯”則是對當今社會男女角色地位固化的反動,企圖挖掘兩性中共同存在的原始根性。
大野認為,舞踏表演的目的在于用光怪陸離的身體律動來呈現(xiàn)“靈魂的形式”。從他的一些重要作品——《我的母親》《睡蓮》以及《天堂的路,塵世的路》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所詮釋的來自靈魂深處的波動,看似可怖、猙獰,實則與生命的本質(zhì)融為一體,并且和東方民族的農(nóng)耕文化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他看來,舞蹈是一種對“自己”或是‘(生命”極為珍惜的外在表現(xiàn)方式。隨著歲月流逝,肉體終會消亡,但精神卻會不斷升華。
他說:“我對那種精心編排的舞蹈不感興趣,舞踏是生命的一種形式,而非動作的單純組合?!?/p>
他還說:“即使我死去,我的精神仍將繼續(xù)跳下去?!?/p>
他的一生幾乎都獻給了舞蹈界。
2001年10月,大野一雄在日本新宿公園塔大廳舉行舞踏公演。那時他剛剛迎來自己的95歲生日。他那日漸衰老又被病痛侵蝕的身體,幾近舉步維艱。公演之前甚至有媒體報道大野已患上腦梗塞和老年癡呆病癥,公演無法照常進行。然而,公演當天大野如期而至,并攜兒子大野義人一同登臺。無法站立時他便支撐著表演,支撐不住了他就坐下表演,有時他甚至用自己的身體貼著地面蠕動表演。他將人類的生命以及身體的可能性擴大到了極致。但凡去過現(xiàn)場觀看大野表演的人,無不為之感動,更有甚者當即潸然落淚。
大野一雄的演出堅持到2007年,之后他的雙腿癱瘓,只能用雙手起舞。
他的舞蹈生涯持續(xù)到他100歲之后。
“父親是跳舞到死的人?!贝笠耙恍鄣膬鹤樱笠傲x人說,“他會舞到最后一刻?!?/p>
觀看暗黑舞踏,不僅僅是去欣賞一種新的藝術形式,更是去體悟一種全新的生命觀——精神重于一切。如今,二戰(zhàn)已離我們遠去,但戰(zhàn)爭后遺癥卻沒有隨著時間一并流逝,它在一些人的身心上烙下了印記,終身都無法磨滅。亦如大野一雄的暗黑舞踏,那些刻錄下來的經(jīng)典和舞踏所傳遞的精神,非但不會與他的肉體一同消亡,相反,從他演出的癲瘋、扭曲以及丑陋不堪的悲劇中,你將在心底燃起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