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林

我14歲入戲校，7年后畢業(yè)，留太原市文化藝術學校任教，之后又到山西戲劇職業(yè)學院編導班深造并在該校兼課。近40年的校園粉墨講壇生涯，由學生到教師，從師傳己授到邊教邊學，深深感到授業(yè)解惑的不易。既有辛勤耕耘收獲碩果的喜悅，也有力所不及的困惑與苦衷，愿與大家分享。

一、摸清學生思想狀況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戲曲表演藝術人才的培訓已經(jīng)形成了在教學大綱指導下，課程制度化、專業(yè)化、規(guī)范化的教育體系。

時代迅速發(fā)展，受歌舞影視等新興文化藝術的沖擊，具有悠久歷史的中國戲曲面臨著嚴峻挑戰(zhàn)，與之相應的戲曲教育也受到極大的影響。如何適應新形勢的要求，搞好戲曲基礎功課教學，是每位從業(yè)者都值得研究的重要課題。而摸清學生思想狀況首當其沖。經(jīng)過耐心細致地調(diào)查、談心、深入了解，入校學生的狀況頗為復雜：失去怙恃，為求糊口生存者有之；大人迷戀戲曲而自己卻不愛，順從行孝者有之；欲考其他院校而分數(shù)不夠，暫作跳板者有之；想報編導難能如愿，無奈選擇表演專業(yè)者有之。當然，真心熱愛戲曲者應屬多數(shù)。然而，其中也有因先天條件較差，如反應不太敏捷，或身材不夠理想等，部分學生自卑心理較重，情緒低落，不愿主動配合。改革開放以來，整個社會物質(zhì)財富增長，人們生活水平提高，優(yōu)越的成長環(huán)境致使大多數(shù)學生難以適應勤學苦練的專業(yè)特性，這就給教學帶來不少難題。

二、收獲愛的碩果

教學是雙向性的活動，學生是主體，教師是主導，課堂是二者相互依托、相交相長的過程。我認為感情投入是前提，換位思考，真心地熱愛學生，建立親緣般的長幼關系，針對性地解決實際問題，應是必要的，也是起碼的要求。

30多年來，我教過的學生難以計數(shù)，限于篇幅，只舉兩個較為典型的個例向大家匯報。

那一年，我給剛?cè)胄５呐匣A武功課。練下腰、踢腿時，有位李姓同學基礎比較差。我讓她向前站，她不吭聲也不動。我不得已去拉，她反而向后退，并且大聲哭了起來。憑自己的經(jīng)驗，強壓不僅費力耗時，且當堂不可能有好的結(jié)果，于是只好不再過問，繼續(xù)正常訓練。課后我主動找到她談心，才知道她是有難以訴說的苦衷。她生在一個比較富裕且幸福美滿的家庭，突如其來的車禍使父親車毀人亡，母親獨自改嫁，年邁無助的爺爺、奶奶不得不讓年僅11歲的孫女學了唱戲。為此，我盡力從生活上關心照顧，為她洗涮縫補衣服，有時還給買點喜歡的吃食。在學習方面，陪她練私功，節(jié)假日加班吃偏飯等，這都收到了顯著的效果。一年級要求一次做3～5個小蹦子，她能做16個。我便常常讓她做示范帶動大家，后來竟然能轉(zhuǎn)三個圈共做24個。她時時處處都走在前頭，幫助老師工作，帶動全班的教學進行得十分順利。

她畢業(yè)后繼續(xù)深造，考進了山西戲劇職業(yè)學院大專班。正好我兼任她們的課程老師，我不斷鼓勵她認真鉆研，追求上進。畢業(yè)前她找到我說：“畢業(yè)匯報演出，校里讓自己找老師排戲，但不給排練加班費，時間、場地也都得自己解決。老師您說我報不報？”“報！”我毫不猶豫地和她說。她高興地跳了起來，抱住我喊了一聲：“媽！”整整七年了，我真的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此時無聲勝有聲，二人緊緊抱著，好像說什么也表達不清心潮的激蕩。

根據(jù)她的條件，我為她量身定戲，選擇了《鳳臺關》中的《起火》一折。我工文武小生，對旦行的戲不太熟悉，她更不清底。我們倆共同看錄像，從記臺詞、聲腔、調(diào)度場面與身段動作學起。之后利用午飯時間到排練室看DVD練習，更多的還是利用晚上排練。有一次，因為太投入了，忘記了宿舍關門時間，當我倆走向校門時，才發(fā)現(xiàn)值班阿姨己經(jīng)休息了，不忍心打擾人家，只好返回，繼續(xù)反復排練。當時既沒帶食物又打不到開水，饑渴難忍，想睡還沒有鋪蓋。正值寒假前，滴水成冰，寒風刺骨。我和她緊緊抱在一起，在疲憊中度過了漫長的后半夜。

為了趕戲，我們還利用雙休日，從早上七點進排練室，夜以繼日連軸轉(zhuǎn)，通宵不停，凌晨到校門對面吃點早餐，活動活動，繼續(xù)排練。整整兩天兩夜，安營扎寨練功房，終于達到了理想的效果。匯報演出后老師表揚，專家認同，特別是系主任苗潔十分贊賞：“這孩子像我小時一樣，我要收徒了！”她激動地哭了，又一次喊道：“趙媽，我成功了！”母女之情得到了又一次升華。我為她和自己的付出深感慰藉。還有更喜人的消息是她已在太原市晉劇藝術研究院應聘上班了!

另一位是車姓同學，在大專一年級的武功課上，她總是沉默寡語不合群，性格內(nèi)向且孤僻。經(jīng)談心才知道是因父母離異，父親顧不上管，便讓她考進省戲劇職業(yè)學院。可她并不喜歡唱戲，條件又差，怕同學和老師們笑話，于是消極應付。我耐心開導她，既然學了戲，就得堅持下去。干一行愛一行，哪管他人說長道短。畢竟是大學生，一點便通，很快有了長進，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然而，臨畢業(yè)時她卻變得愁眉苦臉，追問之后才知道是畢業(yè)匯報演出自己無力解決。我告訴她一切由我來辦，不要一分錢，連飯錢也給她墊付。

她的底功扎實，把子功也不錯，我為她選了《扈家莊》，找好了排練室，讓她去練，可她卻傷心地哭了起來。她說道：“這么多年您一直無微不至地關心我，眼下又為我加班排戲，不光不收一分錢，還要給我墊飯錢，萬一演不好，怎么對得起您？又怎么報答您？”我又疼又氣：“怎么你這么傻！時間緊、場地難找，你不抓緊練功，反而猶豫起來了！現(xiàn)在至關緊要的是千方百計把戲排好，之后才能有所成就。你的出息就是對老師最好的回報?！辈粮闪搜蹨I，穿好練功服，她開始了艱苦而認真的排練。付出就有收獲，在匯報演出中，她成績優(yōu)異。尤其令人欣喜的是她萌生了報考中國戲曲學院導演系的想法，我當然少不了對她鼓勵與支持。

畢業(yè)了，她就得離校。她想抓緊暑假期間補習文化課，找老師，租房子，既要合適又要實惠，忙得不亦樂乎，總算解決了。可錢呢？我都墊上了。她不愿意向父母開口，想自己勤工儉學，利用晚上打工掙錢。這個想法很好，我不得不找關系，求老鄉(xiāng)，在“清徐人家”酒樓找到夜場表演的臨時工作。為了保證安全，我白天上班，晚上帶她去演出，累了餓了我們買夜宵一起吃。

有一次，演出結(jié)束了，我倆騎著一輛電動車出來，突然大雨傾盆。夜深人靜，沒雨具又不便躲避等待，只得頂風冒雨繼續(xù)往回走。誰知前胎爆了！她怕得快要哭了，我自己何嘗不怕？但我還是咬了咬牙，裝著無事的樣子安慰她：“這算個啥？想想紅軍爬雪山過草地，不用怕，也不用急，咱倆重演《扈三娘》?！币贿吜苤辏贿呁浦林氐能囎?，一邊對著臺詞……不知不覺到家了，我倆簡直成了落湯雞。人們都己進入夢鄉(xiāng)，我們卻分外清醒！

她如愿以償考入中國戲曲學院，在電話中我聽到她的喜訊，比她還要激動。教師是園丁，是蠟燭。我以靈魂工程師之神圣職責，傳承著祖國千百年的國粹，這是何等的高尚與自豪!

三、自身過硬，必不可少

畢竟學生是來學藝的，教師只靠感情投入遠遠不夠，必須抓住不可多得的機會，勤學苦練過硬功夫。

1998年寒假期間，我打聽到中國戲曲學院京劇武生泰斗王金璐老師指導錄制“把子功”，我便帶著7歲的女兒去北京住下來，旁聽見習。整整一周時間，錄制300套把子功，我一個沒落，從頭到尾近距離觀看，不時詢問，還插空向著名京劇武生高牧坤老師等學練了伏虎圈、哪吒槍、春秋刀、單刀與槍和快槍對打等十多套對打武功。

王金璐老師叮囑要牢記武打功夫三字訣：“穩(wěn)、準、狠?！笔?、眼、身、步，一招一式必須清楚，一定要打出人物性格、內(nèi)心情感和輕重緩急的節(jié)奏，并與鑼鼓經(jīng)融為一體。

2016年夏天，我隨同華梅演藝集團赴河北張家口參加“張家口市梆子藝術劇院”揭牌儀式，有幸與多年仰慕的裴艷玲老師相遇。由于時間倉促，且求教者甚多，尤其老師已年過七旬，不能單獨傳授，為滿足我們的要求，老師只能高度概括地示范了最核心的一段。

《林沖夜奔》是《寶劍記》中的一折，半個小時的戲要演五場《走邊》。裴老師選了最精彩的第三場中心唱段《折桂令》，首先分析林沖的人物形象，他本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希望能報效朝廷，光宗耀祖，最終卻家破人亡，被逼殺人復仇，投奔梁山，落草為寇。此時的林沖既不是長靠，也不是短打，屬于“箭衣武生”。八句唱詞極具文采：“實指望封侯也那萬里班超，到如今生逼作叛國紅巾，背主黃巢。恰便似脫扣蒼鷹，離籠狡兔，破網(wǎng)騰蛟。救國難誰誅正卯？掌刑法難得皋陶！似這般鬢發(fā)焦灼，行李蕭條。此一去搏得個斗轉(zhuǎn)天回，高俅哪！管教你海沸山搖?！泵砍粋€字，就有一個動作，真可謂“一字一式”。這里只舉最后一句為例，“高俅哪！”跺腳轉(zhuǎn)身并用右手指向上場門，咬牙、顫頭、聳肩?！肮芙棠愫７猩綋u”：返回身向左臺角，雙手顫抖，射燕上下，快捷而有力；向后退步，做波浪式，雙手拉開，抬左腿踢右腿，復向左臺角蹬出，半翻身，腿不落地，左手平伸，右手朝上場門指出；左手按劍，出右腿小趨步，右手劃一周，再指向上場門，全身微晃，定格亮相。此時的林沖雙目圓睜，鼻孔鼓起，怒氣不息，憤慨難遏，似有海水沸騰，山石動搖的氣概，誓滅仇人的決心。裴老師強調(diào)：一切表演必須緊密圍繞塑造人物形象，以刻畫內(nèi)心活動為宗旨，動于衷而形于外。在中國戲曲中所謂表現(xiàn)與體驗是辯證的統(tǒng)一，演員既是劇中人，又是局外人，所有動作身段，都要恰如其分，演得優(yōu)美，看得舒服，才是唯一標準。精辟的論述，道出了表演藝術的真諦。

為了啟迪學生奮發(fā)圖強，調(diào)劑教學氛圍，我把以上故事和影像給他們講述、觀賞。順便敘說1996年山西省藝術院校第五屆教學劇目比賽，我演《夜奔》榮獲一等獎，以及斬獲1997年第七屆“杏花獎”的甘苦。目的只有一個，讓他們深深懂得有志者事竟成，愿他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戲曲藝術領域有所建樹。

不過，有喜也有憂。在校耗時光的也大有人在；逃課以致半途而廢的猶難避免；畢業(yè)后難以對口工作的更是為數(shù)不少。對于他們，我愛莫能助，不禁讓人深感力不從心的遺憾。

十九大以來，已步入新時代的我們應當以新的姿態(tài)迎接新的挑戰(zhàn)，做出新的成績?？释嘘P領導能進一步重視、關心、扶持戲曲，大力挽救武功戲。在戲曲教育方面，建議有效控制院校規(guī)模，限量求質(zhì)。如今喜見我省響應國家號召，雷厲風行，戲曲讀本進校園，但愿我們戲曲專業(yè)教育也能有教科書盡早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