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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國平微型小說選

2018-08-05 02:55楊國平
貢嘎山 2018年2期

楊國平

報案

20世紀(jì)70年代,流傳著這樣一個事情:一對新婚夫婦結(jié)婚的當(dāng)晚,兩口子不行夫妻之禮,卻讓新房燈火通明達(dá)旦,專心閱讀毛選。這件事,熱血青年信了,當(dāng)官的不信,有夫妻之實的不信,作奸犯科的更不信。大家都這樣認(rèn)為: “那個時候,哪有那事兒?那事兒哪可能!”

但下面發(fā)生的事兒你不得不信!

一個有政治覺悟的中年人h先生,一身正氣,只是有一個不太好的習(xí)慣,因愛捕風(fēng)捉影打小報告,聽墻角話便成了他的嗜好。

家住篾屋,間壁剛住了一對夫妻,晚上少不了讓h先生心悸夢縈的聲音傳來。某一天深夜,他專心地聆聽著,只聽見間壁忽高忽低地在數(shù)著數(shù):

“一元兩元……一千元……一萬元。你有一萬四千元?!?/p>

“一元兩元……一千元……一萬零十四元。我們發(fā)了,我們早就是萬元戶了!”

隨后,夫妻開懷大笑,笑聲讓墻壁也在顫抖。

h先生高興起來,他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頂多30元月工資的人,哪有那么多的錢?一定來路不正!他馬上跑到人保組反映情況。領(lǐng)導(dǎo)認(rèn)為事關(guān)重大,以“特別案件”上報縣公安局。局長親自帶了四個人,破門而入。h先生尾隨其后。

床上半裸的兩個人驚悚地坐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

局長示意女的穿好衣服,例行的詢問結(jié)束后,局長說: “把贓款交出來吧?!?/p>

“什么贓款?”

“有人舉報,你們有一萬零四塊錢來路不正?!?/p>

女的聽到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她忍住不笑,看了看h先生,平靜地說: “我們沒有什么錢?!彼D(zhuǎn)而對丈夫說: “有人在偷聽我們說話呢?!?/p>

“我們革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本珠L神情自得地總結(jié)說, “自己拿出來,算是主動交代;我們搜出來,那就罪加一等?!?/p>

“你們搜吧。我們只有兩百元的存款,準(zhǔn)備生娃用,其他的錢你們都帶走?!迸藦恼硖桌锬贸龆鄰埵娜嗣麕?,攥在手上,像是攥著一條生命。

局長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手一揮,手下人馬上展開搜索??湛盏姆块g,一眼望穿,除了一個衣柜、一個破舊的木箱、一架木板床,實在是什么也沒有。他們還是認(rèn)真地搜查一個半小時,結(jié)果什么也沒找著。

局長很不滿意地看著h先生。

h先生囁嚅著: “前后不到半小時,他們可能藏在哪兒呢?”

“謊報案件是要法辦的啊?!本珠L看著h先生,冷冷地說,這讓h先生嚇出一身冷汗。

“我明明白白地聽見他們數(shù)錢。一元兩元,一直數(shù)到一萬……”

坐在床上的兩口子哈哈大笑起來。女的說: “你真他媽的可愛,成天什么也不干,專聽地腳話,打小報告。真是卑鄙!”

男的說:“我們也就是圖圖快樂,笑一笑而已?!彼钢约旱哪樥f, “我老婆至今還沒數(shù)清我臉上到底有多少元呢。局長,我把大燈拉亮,幫我數(shù)數(shù)?!?/p>

他打開另一盞,強(qiáng)烈的燈光下,兩張大麻臉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

“現(xiàn)在,我們唯一的快樂就是數(shù)臉上的麻子?!?/p>

鉆石廣告

他躺在沙發(fā)上,拿著包油條的舊報紙揩手的時候,一則廣告吸引住他。

“張女士,寡居三十年。為能擺脫多年輪椅困擾,決定轉(zhuǎn)讓自己戴了五十年的一枚兩克拉的鉆戒。煩請有意者到叢閩小區(qū)八幢三單元六樓面談?!?/p>

他一躍而起,在屋子角落一大堆衣物里找到一件體面的西裝,順便把水果刀插在上衣口袋里。他決定馬上出發(fā),因為這畢竟不是慣常的事情。要在平時,他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開始工作。

中午時分,叢閩小區(qū)第八幢樓前空地上,擺滿了桌子,新郎新娘正在敬酒,熱鬧非凡。

“這倒是作案的好時機(jī)!”他笑著走上三單元的六樓,把斜靠在領(lǐng)口的刀子往里推了一下,看了看兩邊,這才若無其事地按響門鈴。

門打開了,坐在輪椅上,老眼昏花但衣著整潔的老太太把他請了進(jìn)去。

他看了看整個屋子,這跟自己的房間沒有什么區(qū)別,心想: “這哪里像有兩克拉鉆石的人住的房間?”但人不可貌相,他裝著很平靜的樣子說: “老太太,談?wù)勩@石吧!”

“孩子,忙什么?先吃點水果吧。幫我到廚房拿點蘋果……記住,要洗洗!”

蘋果平整地擺在水果盤里,他慢慢洗著,順便看了看側(cè)門,浴缸里盛滿了污水。他想:“很好,捂住嘴,按倒在水中……一個行動不便的孤寡老人可以有多種死法,警察只會判斷是一個意外,不用流血。”

他把蘋果放在老太太面前。

“幫我削一個。你……不是有刀嗎?我早就知道?!?/p>

他尷尬地拿出刀,一邊削皮,一邊問: “你怎知道我有刀?”

“到我這來的人,一般都帶著刀。不過你來了,我還是很高興?!彼钢鴫ι系暮诳蛘掌?“這死鬼走了二十多年,一個子兒也沒給我留下,反而欠了一屁股債要還?!?/p>

他看了看照片,覺得有些疹人,但他還是止不住地說:“這么說,鉆石廣告是假的……根本沒這回事兒?看來你是不想拿出來?!彼严骱闷旱奶O果遞給她,晃晃手中的刀子,站了起來。

“孩子,不要莽撞,慢慢談。你看一會電視,我給你打開?!彼戳税摧喴紊系陌粹o。

是哪里發(fā)出了持續(xù)不斷的響聲?他怔住了。整堵墻在移動,裝飾華麗的辦公室在他的眼前徐徐展開,正對著他的是一個巨大的電視。

安靜的電視畫面里,他正拿著刀,目瞪口呆地對著自己。

剛才老眼昏花的老太太正笑嘻嘻地看著他。

“這是全天候的閉路監(jiān)控,直接連到公安局刑偵大隊。你在門口時,刀子露出來的畫面已經(jīng)被錄了下來……當(dāng)然,你此刻的表現(xiàn)也正在上傳?!?/p>

他一下就跪在地上,哭著說:“婆婆,原諒我。老婆跟著別人跑了……下崗了……沒有飯吃,我才不得不這樣?!?/p>

“真是可憐,起來吧!下面好熱鬧。幫我看看,新娘子漂亮嗎?穿的是什么衣服?”

他趕緊跑到窗邊。

“很漂亮,真的?!彼吙催呎f,“她穿的是大紅旗袍,新郎穿的是黑色西裝……婆婆,請你……”

“領(lǐng)帶是什么顏色?”

“是——黑色。”

“真像我和我的死鬼結(jié)婚時的打扮……你這死鬼,你為什么丟下我,讓我下不去,走不了,看不到光鮮的世界……”

老太太死死地盯著墻上的照片,眼光飄得很遠(yuǎn)。

“婆婆,原諒我吧!你千萬不能……”他乞求著,生怕老太太回不來。

“原諒,原諒……但是有個條件,可以嗎?”

“可以可以,什么條件都可以!”

“今后不能再騙人了……”

“不能了!”

“今后要努力工作,好好干?!?/p>

“一定好好干!可是,我——沒有工作呀?!?/p>

“我知道,有工作的人絕不會找我?!彼衩氐乜粗澳憔偷轿业墓井?dāng)保安,我的員工有三百人,都是看到‘鉆石廣告后,由我親自考察錄用的。我相信你——能打鉆石主意的人,都是有高追求、高創(chuàng)新能力的,但是……我還有一個附加條件……”

“無論什么條件我都答應(yīng)?!?/p>

“你必須每天中午十二點到我家,陪我說說話,說說我們小區(qū)、我們公司的人和事,直到我睡著。有時候嘛,順便陪我到外邊去,我好想在陽光里看看風(fēng)景、說說話,行嗎?”

“每天中午?可以??墒牵傻蕉嗑??”

“至少一個月。如果你愿意,半年也行?!?/p>

“行!”他意志堅定地說。

“半年后,給你一萬元陪伴費,算是報酬。先給一千,把家里安頓一下?!?/p>

他跪倒在她的面前,流下了真誠的眼淚: “謝——謝——婆婆!”

“起來吧,我的孩子。吃一個蘋果,這還是上一個小伙子臨走時送給我的?!?/p>

SzT-8計劃

已是夜深人靜時刻,他被電話吵醒了,嬌媚甜潤的嗓音倒是讓李志華清醒了不少。

“哪位?”他懶洋洋地說。

“師兄,連小梅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是小丁……丁梅嗎?”似曾相識的聲音,一個綿里藏針的漂亮女子的形象閃現(xiàn)在腦海里, “三年了.你怎么毫無音信?”

“是三年零五個月,師兄。還記得‘奇?zhèn)b兄妹的稱號嗎?可它已經(jīng)消失了三年多。我真想恢復(fù)起來,你想嗎?聽說你過得很不如意?”

她的話讓他想到晚飯都沒吃就上床睡覺的情形,這倒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嘆了口氣說:“一般般吧,我們還能合作嗎?”

“當(dāng)然啦,巴黎鉆石展銷會馬上在上海舉行,小妹一個人勢單力薄,還希望師兄助妹一臂之力呢。”

“那好吧,可是,你真的是小梅?”

“師兄,你忘了,只要小梅一洗澡,就有人偷看,還說小梅屁股上有塊胎記,說得小梅怪不好意思的……”

他也覺得不好意思,心想:“看來,你是小梅無疑了。”

“師兄,你的技藝荒廢得差不多了吧?我想考考你,私人保險柜里有一個褐色的皮包,你拿出來交給我,我就給你五十萬?!?/p>

“五十萬?”

“少嗎?”

“不少了!”

“先給你五萬,已經(jīng)打在你的賬上,看看?!?/p>

他打開手機(jī)上的銀行賬號,看著賬目,他覺得自己充滿了活力。

“小梅,你行啊,我的賬號都清清楚楚,你還那么‘人精!”

“嘻嘻, ‘奇?zhèn)b兄妹是一體嘛。師兄,這個包,在三峽高級小區(qū)四幢173房間,也就是十七樓三號房間。左邊書房里有一張油畫,手伸到油畫右下端,有一個小小的按鈕,按一下,一個德國造的老式保險箱就會出現(xiàn)在你眼前。你拿到皮包后,打開窗子,就可以看見一個掛鉤。掛上包,五十萬就是你的了。行嗎?”

“就這么簡單?”

“開保險柜的手藝沒丟?”

“開電子保險柜很麻煩,需要二十分鐘。老的德國造嘛,三分鐘搞掂?!彼孕艥M滿地說。

“這我相信,只是不能坐電梯上樓,就委屈你了?!?/p>

深夜兩點,剛下飛機(jī)的陳所長困倦地坐進(jìn)車?yán)?,斯黔開著車直奔研究所。車子開到了陳所長住的小區(qū),斯黔說: “陳所長,我爸爸剛剛摔了一跤,現(xiàn)在家里等我,我送他去醫(yī)院,請你在家休息一會,最多一個小時我來接你?!?/p>

陳所長下意識地按著皮包,略顯不悅:“摔得不重吧?快去快回?!?/p>

到家后,陳所長把包放進(jìn)保險箱里,然后坐在沙發(fā)上,漸漸地閉上眼睛,隨后發(fā)出呼嚕聲。

整整一個小時,李志華都沒有看見樓道窗戶有燈光的閃爍?,F(xiàn)在的人啊,都懶惰起來了,有電梯,誰還去爬樓梯?或許是小梅做了點手腳,這個鬼精靈!借助樓道窗戶外的月光,也沒發(fā)現(xiàn)有監(jiān)控。他放心地走到173號,打開門,臺燈下的呼嚕聲讓他放心了不少。他輕易地打開保險柜,取出里面唯一的黑色皮包,然后退到窗邊,一個掛鉤靜靜地懸垂在床邊。他把皮包卡進(jìn)套鉤里,拉了拉,那皮包馬上消失在夜空里。

第二天早上,國安局的幾個人把李志華按倒在床上。當(dāng)屋子被靜靜地翻了個底朝天時,領(lǐng)頭的便衣坐在他的面前。

“‘奇?zhèn)b兄妹,昨天晚上你偷的包呢?”

“在我的妹妹小梅那里?!?/p>

“放屁!江湖上的‘奇?zhèn)b兄妹只剩你一個人了,你的丁梅兩年前就在監(jiān)獄里了,你竟敢打SZT-8計劃的注意。趕快給我老實交代,不然,就讓中央‘SZT-8計劃專案組的偵破專家來審問!偷竊國家機(jī)密文件,你可是出名了。帶走!”

幾天后,在飛往以色列的國際航班的過道上,斯黔的手腕上緊緊纏繞著一雙玉手,她水汪汪的眼睛充滿柔情。

“姍姍,李志華至今也想不到小梅就是你。你怎么選他,五萬元就能請他出山?”

“一流的開鎖高手,生活又那么落魄,丟點甜頭他就上鉤。”

“可他偷的是神州推進(jìn)器第八號方案吶?!?/p>

“正因為事關(guān)重大,我才設(shè)了這個局,只給五萬。這叫……舉重若輕?!?/p>

“真是聰明,那東西從以色列到美國,轉(zhuǎn)手就是一千萬……還是美元,哈哈哈!姍姍,我們玩得是不是大了點?”

“不大,怎么會有到美國定居的機(jī)會?”

他們來到登機(jī)口,檢票員靜靜地看了看他們的登機(jī)牌,然后舉了一下手,從旁邊走來兩個男子,其中一個說: “跟我們走吧,我們是國家安全局的。你們的以色列朋友,其實就是美國人斯密斯先生,他和神州推進(jìn)器第八號方案正在等你們。請吧……”

曝光

校長對兩個常務(wù)副校長大發(fā)雷霆。

“怎么搞的?剛剛被罰了100萬,現(xiàn)在又死了一個學(xué)生。這個學(xué)校就砸在你們的安全漏洞上。安保處馬上洗牌,全換!”

“我們馬上處理,但是最棘手的是新聞導(dǎo)報和早報的兩個記者,他們在學(xué)校轉(zhuǎn)了半天,正在旅館寫報道。”

“擺不平嗎?動動腦子。不然,我可要行使校長的權(quán)力了。吳副校長,廣元市的那批尖子生報到了嗎?”

“全說要來,結(jié)果……一個沒來?!眳菆员毙iL很小心地說。

“花了五十萬,一個尖子生也買不到,這就是工作效率?家屬們安頓好了嗎?”他問陳舜康。

“安頓在最偏遠(yuǎn)的賓館。他們鬧了幾天,平靜了?!标愴樥f。

校長的眼神有些可怕,他望著遠(yuǎn)處,輕輕地說:“無論采取什么辦法,無論花多少錢,我只要兩個字: ‘?dāng)[平!上面的事情我來辦?!?/p>

李秘書攙扶著年輕的記者走進(jìn)豪華的包間,穿著暴露的女子迎了上來。他們把醉醺醺的記者丟在床上。李秘書從兜里拿出一疊錢,輕輕攬住她的腰,把錢卡在她的褲腰上,然后伸進(jìn)她的胸部,那里正散發(fā)著濃重的香味。

“你放得開嗎?”

“我已經(jīng)放開了。要不,我們先來?”

李秘書極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不一會,李秘書帶著另一位記者走進(jìn)隔壁的房間。

監(jiān)控室里的視頻里,兩個同樣的房間、同樣的床,大尺度赤裸的畫面在吳堅兵眼前無聲地流動,吳堅兵毫無表情,靜靜地看著。

站在面前的旅店老板彬彬有禮地說:“吳校,一切都在有序地進(jìn)行著?!?/p>

“給我拷貝三份,必須是高清的?!彼酒饋?,丟下一疊錢,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濃重的霧霾,讓沒有燈光的房間如同夜晚。吳兵走了進(jìn)來,正談笑風(fēng)生的兩個記者馬上站了起來。

“昨天休息得好嗎?這是你們的辛苦費。負(fù)面的消息,報道了,影響就很壞,請多報道我們學(xué)校的正能量?!彼彦X放在他們手中,又慢慢拿出光碟,輕輕放在他們拿著的錢上,然后把剩余的碟子揣在兜里,慢慢地走了出去。

學(xué)校工作有序地開展著,一切如舊。

只是賬面上多了三百萬宣傳招待費。

任性

云層遮住月亮,碉樓被拖進(jìn)濃黑的夜里,只有翁姆的屋子光還亮著。

扎西活動了一下強(qiáng)健的肌肉,望了望碉樓頂部木桿撐開的窗戶,笑了。

剛下過小雨,墻上的片石,摸一摸,有點濕滑。扎西的手鉗進(jìn)縫隙,牢牢扣住石片,用腳摸索著凸起的石塊,身體一步、一步,向上伸起。他的頭上,燈光格外柔和地傾瀉著。他認(rèn)定:這就是為他點的燈。

瀘沽湖的走婚制,在這里演化成了爬碉樓。小伙子心儀某位姑娘,姑娘也對他有好感,就會洞開窗戶,小伙子蜘蛛俠一樣爬進(jìn)姑娘的窗戶,便能成就好事。今天下午,扎西對翁姆獻(xiàn)不完的殷情,并說:“今天晚上,我要爬進(jìn)你的碉樓,你可要有心理準(zhǔn)備啊!”

面對嬉皮笑臉的扎西,翁姆笑了笑說: “我的窗戶開著,但誰也進(jìn)不來。不信?你試試!”

其實,翁姆早已心有所屬,她和扎卡山寨的曲波大學(xué)同學(xué)時就好上了。她打定主意:曲波什么時候爬進(jìn)窗戶,她就是他的人??汕ɡ鲜遣荒軆冬F(xiàn)她的諾言。這不,他們還在電話里吵鬧著。

“讀了這么久的書,你還那么任性?還在死守傳統(tǒng)習(xí)慣?”

“我就那么任性,傳統(tǒng)也那么任性!村子里,哪家小伙子不是這樣成家的?我的窗戶已經(jīng)為你打開,你不來,我就關(guān)上,永遠(yuǎn)不開……”

“我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喔呀,你是胖了!剛一工作,就胖了二十斤,天天在麻將桌上,不胖?才怪……來不來?我可要關(guān)了?!?/p>

“我們都是讀過書的人,不要那么傳統(tǒng)……”

“呀呀,天天說減肥,你減了多少……傳統(tǒng)可是好東西,胖蛤蟆就吃不上天鵝肉。來不來?不來。我就關(guān)窗了……”

翁姆的身子正好移動到窗邊,手伸向木桿。這時,扎西的手正好按上她的手,她一驚,木桿滑落,窗框砸落下來。

一聲輕微的尖叫劃破夜空,隨后,窗戶死死地關(guān)閉了。

腦漿迸裂的扎西,死后還成為寨子里青年男子的笑柄。

狩獵

大雪封山,鳥都不出來拉屎,動物休養(yǎng)生息時節(jié),打什么獵?床上被窩冷冷的,妻子不讓碰,冷戰(zhàn)持續(xù)好多天。喝完妻子打的酥油茶才起床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朗加想:這樣的日子不能再繼續(xù)了。

扎卡山寨里的人都說,最好的獵手是朗加,最溫柔最體貼人的女人是卓嘎;卓嘎想要什么,朗加就是上天入地也要給她帶回來,即使要命,也成!

但這是從前。自從來了那個女妖精,穿著高腰的麂皮衣服在扎卡山寨腰肢晃動,才半天,卓嘎的魂就被勾了去,眼睛像釘在那件皮衣上。他也承認(rèn),那女人確實漂亮。

這不,躺在床上他還在想。卓嘎說:“我的身材比她好,要是打扮起來,不比她差。你槍法那么好,給我打一只麂子,照著她的做一件?!?/p>

“人家漂亮,是城里人,不干活時才穿。”

“我也不差呀!扎卡山寨,好看的人多呢。賽馬會上,圍著我照相的記者也多得數(shù)不清。我要是穿上皮衣,比她還妖精!做一件嘛,耍壩子時,我才穿。你要是同意,我天天把茶端到你的床邊,行不?”

“好吧,我給你弄兩張。再打一只雪豹,做條圍巾。再把黃金溝的金子全挖出來,送給你……”

“雪豹不能打,金子不能挖,驚動山神,會遭報應(yīng)的。我只要麂子皮。”她向他靠了靠,溫柔地抱住他。

一大早,朗加喝完了卓嘎打的熱茶,帶上她做的幾個大饃饃,提著獵槍走出家門。

出扎卡山寨往上,貼著懸崖,穿過高聳入云的埡口,就可以縱身積雪茫茫的林海。當(dāng)他穿越松林到達(dá)林海邊沿時,殘月已掛在天上。

“其實,卓嘎的要求也不過分?!泵鎸η懊骈_闊的大片雪域,卓嘎美麗的身影在眼前晃動。他想, “只要有麂子出現(xiàn),瞄準(zhǔn)頭部,扣動扳機(jī),一張上好的皮子就到手了?!?/p>

他蹲在雪地里,盡量縮小自己的身子,呼出的氣全霧化在松林里。他靜靜地注視著周圍,松雪落地的聲音,也逃不出他的耳朵。他知道,這是麂子慣常出沒的地方,有時一大群,像賽馬會上的人流。

他靜靜地窩在雪地上,他知道,運氣——就是耐心地等待。

早晨,太陽高懸在凍原地帶,晃動著他的眼。光滑堅硬的滑石片上閃爍著光芒,兩只健壯的麂子出現(xiàn)在銀亮的畫面里,褐色的皮毛散發(fā)著綢緞的光彩。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舉起槍,食指活動了幾下后貼在扳機(jī)上。

準(zhǔn)星里的麂子昂首四望,另一只則旁若無人地舔著雪粒,肥大的肚皮拖拽在雪地上。

“它一定是要做媽媽了?!?/p>

扳機(jī)上的食指抖了兩下,停住了。朗加閉上眼睛,這讓他想到了妻子。她說過,這幾天老是泛酸,想嘔吐。冰天雪地的大自然,生命卻在寒冷中孕育。

他收起槍,悄悄地退出蹲守了好幾天的雪窩子,里面的雪正在融化。

桃花灼灼

三月陽春,濕地公園花團(tuán)錦簇,在青春的陽光里怒放,各色的人流穿行花叢,把美麗的瞬間定格在相機(jī)里。桃花林里,我和叔叔坐在草地上,享受春陽。

桃樹夭夭,灼灼光華里,穿深紅呢大衣的少女翩然降臨。我的心為之一動。她——不就是我的中師同學(xué)小霞嗎?

“小霞!”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手卻被叔叔拽得緊緊的。

“干什么?”

“我的同學(xué),中師時我們好了三年,半年前才斷了音信……我要去找她!”我又站了起來,卻被叔叔緊緊抱住。

“斷了半年,證明她已不再愛你。你找她干什么?”

“我們天天在一起,斷了半年,一定有隱情……”

“她真的愛你,踏破千山萬水也會找到你的!她——找你了嗎?”

“沒有——”我顯得很無助,桃花在我的眼前晃動,如騷動的青春。

“你看,她的手……”

我的眼睛,從嬌美的臉蛋轉(zhuǎn)向她的手:一克拉的鉆石正閃爍著奪目的光芒。

“剛教書的窮教師,不可能、也不該有這么貴重的炫耀。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了。斷了吧!天底下有的是好女子?!笔迨謇∥业氖郑氖肿兊煤芙┯?、很潮濕,“侄兒哪,生活是什么,是柴米油鹽,是無盡的嘮叨……虛榮的女子,不是我們的菜,你千萬不要像我,結(jié)了婚,沒有愛情,天地也不長久!”

我的手生痛,但我仍然目不轉(zhuǎn)睛。

一個四十歲的男子,正拿著相機(jī)屈膝對焦,在她的前后一陣拍攝,然后走過去,她小鳥一樣依附在他身邊。他的頭發(fā)一絲不亂,衣著很體面。

灼灼桃花,晃動著我的眼,我仍然盯著,一直到他們消失在桃花深處。

我甩開叔叔的手,沖了出去,卻被叔叔撲倒在草地上。

抓鬮

張秘書好不容易才找到市長。

“市長,各局推選的全國先進(jìn),確定了三個候選人,最終人選老是定不下來……”

“小張,認(rèn)真點嘛!全國先進(jìn),是標(biāo)桿式的人物,必須認(rèn)真對待。毛主席說過: ‘世上怕就怕認(rèn)真二字,共產(chǎn)黨就最講認(rèn)真。一

“開了三次常委會,大家還是各持己見,三個候選人的得票還是一樣……名額可不可以多兩個?”

“多一個,也是打折扣,權(quán)威性怎么顯現(xiàn)?”

“他們的事跡各有千秋,實在無法定奪?!?/p>

市長對著張秘書耳朵,笑著說:“那就采用最簡單的民間方法嘛——抓鬮。”

“抓鬮?”

“抓鬮是最顯神通的。事情越簡單,越是接近真理。真理就最簡單!”

菜籽花開時節(jié)

幾年前,三人的暗戰(zhàn),因為小霞的遠(yuǎn)走他鄉(xiāng)而終告結(jié)束,過往的友誼又在春天復(fù)活。

菜籽花開時節(jié),滿眼的菜花怒放著春色,他們走在以前上學(xué)的泥濘路上。

小丁說: “要不是小霞,你們也不會打我。我們會一同上大學(xué),一同走進(jìn)社會?!?/p>

小文說: “不跳河,不被水嗆得半死,你也在北大讀書了,成績那么好,前程一片錦繡……”

“你呢,小石頭?一個人在山里哭,從懸崖上摔了下來,至今還落得半身不遂。手還能動嗎?”

小石頭揮了揮手說: “能動,只是打人不曉得痛,手老是癢癢的?!?/p>

“小文,你當(dāng)初咋就那么傻?字不識幾個,還給小霞寫情書?!?/p>

“那個代課語文張老師,最可惡!他拿著小文的情書在課堂上讀,一邊讀一邊還訂正錯別字,讓全班同學(xué)笑了好幾個星期?!毙《≌f, “為此,你燒了他家的房子。”

“我就是因為他才當(dāng)了五年少年犯!這個賬——我一輩子記著,哼!可我們?yōu)槭裁聪矚g天天看她呢?”

“她比其他女生高,溫柔……”

“我就喜歡她臉上的胎記?!?/p>

“細(xì)想一下,她真的太一般了,成績也一般般……”

“當(dāng)初,我們真的很傻!她就那么美得不得了嗎?她,還不是同我們一樣進(jìn)了廠子,一樣下崗?!?/p>

“懵懂少年,懵懂錯誤。少年時光,把情感看得比天大。情感既然那么值錢,廠子里離婚的為什么那么多?”

“下崗和離婚是一體的,沒有錢,夫妻感情也淡。小霞下崗,不得已才走到深圳?!?/p>

“聽說她已經(jīng)是富婆了,寄了好多錢回家,還修了房子。深圳那個地方——真他媽的到處都是金子?”

空氣里彌漫著菜籽花香。遠(yuǎn)處坡地的下端,一個衣著紅色的女子,在檸檬色的菜花襯托下格外嬌艷。他們?nèi)硕伎匆娏?,都覺得心跳得不正常。

“是小霞!”眼尖的小丁說,“她居然回來了?五年沒見……”

他們一起飛到小霞身邊:清瘦的臉顯得蒼白,眼睛顯得憂郁。進(jìn)而,他們看見她的脖子上帶有很深的刀痕,他們的表情一下凝固了。她也認(rèn)出了他們,只是尷尬地笑了笑,眼睛顯得陌生。

遠(yuǎn)處的汽車聲劃破鄉(xiāng)村的寧靜,從車上下來一個男子,手里掂著一根棍子向他們走來。小霞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躲到他們背后,聲嘶力竭地說:“他要抓我,要把我賣到澳門……”

他們?nèi)齻€意氣風(fēng)發(fā)地迎了上去。

“你們干什么?他是我老婆,我要帶她回去?!?/p>

“不是……他是人販子……是打手……”

“打死他!”他們義憤填膺,揮舞著拳頭沖了上去……

報復(fù)

“李先生,我終于來到了檀香山,可是,根據(jù)你提供的地址,我找到的是‘太平洋國家紀(jì)念公墓?!?/p>

“是的,我就在這。為了保證婚姻的穩(wěn)定,請先讓我確定你的身份?!?/p>

“我萬里迢迢,從中國飛到檀香山見你,已足見我的誠意……”

“是的,謝謝。我還是想要確定你的身份,畢竟是婚姻大事,慎重點好?!?/p>

“好吧!”

“你的名字?”

“我們不是已經(jīng)通了無數(shù)次電話嗎?”

“你的名字?”

“唉……李曉文?!?/p>

“年齡?”

“三十三?!?/p>

“準(zhǔn)備和我結(jié)婚之前,有過婚史嗎?”

“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崇尚美國。我始終在追求高品質(zhì)的生活,追求像你一樣有品位的男人?!?/p>

“有過同居嗎?”

“這也在考察之列?”

“有過同居嗎?”

“有過……但是很短暫?!?/p>

“為什么離開他?”

“他無法保證我們未來的生活……”

“你們……你和誰?你懷孕了?”

“是……的……”

“你可沒告訴我?!?/p>

“對不起,我只是想……我的孩子……可以出生在美國,我就這點隱私……你不是不能生育嗎?”

“為了孩子到美國,無可厚非,可你為什么拒絕和李善民結(jié)婚?他對你那么好,為了你、你的家人,他傾家蕩產(chǎn)了?!?/p>

“這——你也知道?”

“是的,我有他全部的資料,包括他全部的私信?!?/p>

“對不起,這也是我一輩子的痛……他……他是好人,聽說,他也到美國發(fā)展了?”

“是的,他就在檀香山,當(dāng)了一名漢語教師。在一次車禍中,為了搶救孩子,被車撞死了,現(xiàn)在躺在太平洋國家紀(jì)念公墓里,和他的爺爺——二戰(zhàn)英雄老兵在一起。這,也是他臨終時的唯一的遺愿?!?/p>

“真是個偉大的人!當(dāng)初,我為什么沒看出來?已經(jīng)好幾天了,我們什么時候見面?老實說,現(xiàn)在我只有回國的機(jī)票錢了?!?/p>

“如果你愿意,馬上就可以見面。我就是李善民?!?/p>

請柬

春寒料峭時刻,林云科長算是忙得不亦樂乎。第三次結(jié)婚,原本不想辦婚禮,可是新婚妻子滿臉不高興。

“千難萬險地修成正果,為什么不辦?送了幾十次禮,我為什么不趁現(xiàn)在拿點回來?”

“別人都送了兩次,我不好意思再請,我們還是旅游結(jié)婚好……”

“那可不行,我可是頭一次結(jié)婚。再說,計財科長這么重要的位子,誰敢得罪你?”

“這不是斂財嗎?說起來不好聽……”林云顯得很軟弱。

“就這最后一次了。下次改選,輪不輪得上你,難說!”

林云顯得很尷尬。局里幾次開會,其他科室成員對自己還是彬彬有禮的,只是局長對他都沒有好臉色,批評計財科的工作,老是讓人汗不干出。

“給局長的回扣一分不少,他拿自己也是沒辦法的。”這樣想來,他便覺得沒有什么不安的了。

“那就小規(guī)模地請一下。新房嘛,簡單地布置一下就得了?!?/p>

幾天之后,他來到新房。豪華的裝飾,讓他眼界大開,像是置身于精品房推薦會場。當(dāng)他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新房時,也不由倒抽了一口氣: “這么氣派,不會被抓個現(xiàn)行?我看你哪是在結(jié)婚,是在要我的命!太招搖了!”

“我十幾個姐妹都結(jié)婚了,我必須超過他們?!逼拮勇冻隽税俦兜臏厝幔?“你就放心吧,我們先出去旅游?;貋砗笤诒驹碌淖詈笠惶燹k婚禮,我們的付出必須有回報。我已經(jīng)開出名單,地址也在上面,發(fā)請柬的任務(wù)你就全權(quán)辦理。”

“好吧!”

他們四處奔忙著,忙完以后,妻子就回到娘家繼續(xù)張羅。當(dāng)林云將最后一封信投進(jìn)郵筒后,他按妻子的約定,關(guān)上手機(jī),盡心享受他們的“二人世界”。他們飛速趕到機(jī)場,登上去海南的飛機(jī)。

當(dāng)回到家里時已經(jīng)是凌晨五點鐘了。他們在新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中午才起床。當(dāng)一切收拾停當(dāng)之后,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半了。他對妻子說:“讓大家先看新房,然后吃個飯,然后走人……怎么沒人呢?哦,手機(jī)還沒開呢?!?/p>

林云在窗邊張望,看見局長走過來,便馬上趕了過去,把局長迎進(jìn)新房。

你看看請柬!你他媽的老是關(guān)手機(jī)……”局長隨手把請柬丟給他,冷冷地看了看華麗的新房,然后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輕聲說, “一個科長,住這么豪華的房子,正是中央大張旗鼓地反腐反貪時節(jié),你不要命了?幸好……婚禮是二月三十號,不然,我們就全暴露了。趕快搬家,馬上……”

妻子從他手上一把奪過請柬,只見上面寫著:

“……我與××的婚禮,定在二月三十號下午六點,地點……請各位好友屆時光臨!”

殘照

沙漠殘照,風(fēng)勁吹……

血在刀上凝固,兩把刀早已卷口,成為拐杖,支托著他們的身體。他們喘息著,死死盯住對手。此刻,他們明白:誰也無力殺死對方。

人類最后的一次殺戮,只剩兩人。他們對視著。

“都死了?這刀——有何用?”

“都死了。這刀——本來無用!”

像是在期待什么,他們收回手,任其下垂。

夕陽疊合著兩個身影,直到夜,將天門關(guān)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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