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婧雯
摘要:還要追趕多少路,鄉(xiāng)村的發(fā)展才會跟上時代的步伐?還要耗費多少的生命,鄉(xiāng)村才能表現(xiàn)出它應(yīng)有的生命力?還要越過多少山丘,鄉(xiāng)村的思想才不會被阻隔?隨著改革開放的步伐,城鄉(xiāng)二元對立的結(jié)構(gòu)愈發(fā)明顯,愈加矛盾。中國鄉(xiāng)村該何去何從?答案仍飄蕩在風中,難以找尋。
關(guān)鍵詞:高中生視角;非虛構(gòu)文學;城鄉(xiāng)二元對立;時代之問
一
記憶中的故鄉(xiāng)清溪,已喑啞成陌生的流水。
那年,十六歲的阿秀不顧母親阿鳳的勸阻,毅然決然地走過被雨水稀軟的阡陌,來到了霓虹燈光掩蓋月光的大城市。時光匆匆,回首竟已是卅年。客久他鄉(xiāng)即故鄉(xiāng),秀早已習慣了城市里舒適又便利的生活。她想如果鄉(xiāng)下的雙親能到城市里來享福該有多好。
阿秀有點迷信。自老父亡故后,她一次又一次從夢中驚醒,卻只見得城里的燈光,摧毀著她心靈的防線——她覺得那是老父辛勞了一輩子,自己沒讓他過上好日子的報應(yīng)。于是阿秀每次打電話給阿鳳,都提醒阿鳳多在老父墳前燒些紙錢,燃點香蠟。而她也會在飯前堅持把餐具擺得規(guī)規(guī)整整,嘴里念叨些什么聊以慰藉。
阿秀有一種恐懼的預感,渾身是病的阿鳳有一天會重走父親的老路。她想把阿鳳接到城里來,可目不識丁的阿鳳卻比誰都倔,一個人強撐著打理四個人的田,還有雜七雜八的牲畜,住在年久失修的土屋里哪兒也不去。孩子們早已飄飛如蓬草,阿鳳也不需要再務(wù)農(nóng)為生,可她為什么不愿意?阿秀無可奈何,就差下跪懇求了。
二
故鄉(xiāng)的影子,卻是一種模糊的惆悵。
今年十六歲的阿雪,是阿秀的獨女。自打出生起,看見的便是城里的霓虹燈。她回鄉(xiāng)下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阿雪幾乎不會想起鄉(xiāng)下。除了那次,在電視上看見歐美鄉(xiāng)村的大型收割機時,對比起自己見到的中國鄉(xiāng)村,她腦海中浮現(xiàn)一片迷離的霧影兒——僅容一人通過的田埂,堆滿亂墳的小山包,昏暗潮濕的老舊燈光,雜物和雞鴨滿地的堂屋,屋內(nèi)貼著紅紙黑字的祭臺,還有阿鳳……阿雪想到阿鳳時,想不出她的容貌,但會想到“外婆”這個不太熟悉的詞匯,想到阿鳳那雙指甲已經(jīng)因勞作磨平邊角,還被泥垢染出一道黑邊的手。
阿鳳和她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談話,帶著讓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濃重鄉(xiāng)音。多是要聽話,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云云。哦,有一次讓阿雪忘不了。那是阿鳳來她們城里的家,感慨老屋連她們的一間廁所也不如,讓阿雪啞口無言。就在阿雪沉默的當兒,阿鳳看著不習慣的大電視,竟靠在沙發(fā)上呼呼地睡著了。阿鳳曾一直為自己用雙手掙來老屋自負著,突然有一天會突然卑微至如斯地步。這個倔強的老外婆??!為什么就不來城里住呢?縱使意識到城里的舒適,也要堅持待在鄉(xiāng)下。是因為不習慣另外的生活方式嗎?
三
寒冬的故鄉(xiāng),會與飄零的心不期而遇。
快過年了,阿鳳殺了頭辛辛苦苦養(yǎng)了多半年的肥豬,賣了千把塊錢,還專門留下不少肉,讓阿秀回去拿。
于是大巴車顛簸起一地的塵土,在滾滾濃煙里,帶著城里的“好東西”的阿秀、阿雪,和背著背簍的阿鳳相遇了。阿鳳跑過來,爭著幫阿秀背東西;阿秀嗔怪阿鳳拋下活兒,白白走些泥巴路來接她們;阿雪搓著手笑笑,略顯尷尬的叫了聲“外婆”,便不知該再說些什么。
阿鳳帶著阿秀和阿雪去上墳,她指了指覆著干草的平地,對阿雪說:“這就是外婆善歸的地方?!狈路鹨尠⒀┯涀∷频摹K龘荛_層層亂草——那是老頭子的墳墓。三人將明黃的紙錢撕開,一點點的扔進火堆。
阿秀說:“爸,我回來看你了,你要保佑我們好好的,莫再給我送夢了……”阿鳳搶過了話頭“聽到阿秀說的沒有?你倒爽快,一走了之,我們把你的后事料理的順順當當。我怎么辦?……我都不知道我以后咋辦。”說著竟抹起了眼淚。阿秀心里一陣酸楚“媽,你莫說這些,你會長命百歲的,我們會管你的”,又極堅決地說“明年就莫種地了,到我們那里去,有我們吃的就有你吃的!”阿鳳擦著眼睛,搖了搖頭“不,雖然你們都走了,但家里不能空下,我要一直在這里,人在家在,免得別個說閑話?!?/p>
一時間,又是一片靜默。放眼望去,是一座又一座用石磚接連壘砌的墳包,墳包邊上是可怖的紅燭和葳蕤的雜草,紅燭和雜草下面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輩分和姓名、卻都同樣無所謂而任命的祖公。
阿雪不忍心的明白了,曾經(jīng)她和阿秀對于阿鳳的思考,都是片面而次要的。鄉(xiāng)村里那些落后的思想,那些閑言碎語,那些雞毛蒜皮的“人言可畏”,才是飄蕩在風中的答案——她們永遠沒有把阿鳳勸進城的可能!阿鳳生活在鄉(xiāng)村,覺得自己就該待在鄉(xiāng)村;就像自己,那么理所應(yīng)當生活在城市里一般。阿鳳眼中,鄉(xiāng)村就該是和相隔不遠的城市天差地別的。阿鳳的堅守只是故鄉(xiāng)的印記破滅之前無用的殘喘!
風凌亂了三人的頭發(fā),紙錢燃盡的黑灰,蒲公英似的飛散,飄在了三人的發(fā)梢上。
四
鄉(xiāng)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
半天后,滿身是泥的阿秀和阿雪提著一大袋年豬肉和幾十斤米,回到了城市的霓虹燈下。
阿雪想起了這一天的經(jīng)歷,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對阿秀咆哮道:“就那么半天時間,人死不能復生,你還要去上墳,你就不能多陪陪外婆,和她說說話嗎?”“你只知道告訴她外公給你托夢,你怎么知道她有沒有夢見外公。你告訴她這些會讓她心理壓力更大的!”你知不知道她心中是多么恐懼,恐懼有一天會突然死去。你就不能多和她聊聊天嗎?你有一天會后悔的!”阿秀也急了“是你不習慣在鄉(xiāng)下,才回來的。你明天又要上課,我又要上班,那么一點時間能說什么!”阿雪還口道“關(guān)鍵不在時間,你根本就沒想過,只知道夢夢夢,拜拜拜……”
彼時的阿鳳,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將手里的干苞谷掰成一粒粒黃金般的細沙。又要等待多少時間,阿秀和阿雪才又回來?答案在風中飄蕩。
彼時的阿秀,望著窗外的霓虹燈,想起阿雪先前的話,心痛萬分。還要勸阿鳳多少次,她才愿意進城?還要做多少家鄉(xiāng)夢,才能得到心靈的救贖?答案仍在風中飄蕩。
彼時的阿雪,還在擦著臉上的淚痕。阿鳳和阿秀的鄉(xiāng)村,不是她的鄉(xiāng)村,她一直這么覺得。但隨著她慢慢的長大,鄉(xiāng)村之行帶給她的觸動越來越深。鄉(xiāng)村,這片世世代代的人們揮灑著咸咸汗水、播下粒粒種子,卻始終長不出榮華長不出奇跡的土地啊!還要追趕多少路,鄉(xiāng)村的發(fā)展才會跟上時代的步伐?還要耗費多少的生命,鄉(xiāng)村才能表現(xiàn)出它應(yīng)有的生命力?還要越過多少山丘,鄉(xiāng)村的思想才不會被阻隔?答案還是在風中飄蕩。
或許,天上有一輪被城里的燈火掩蓋的月亮,正在用凜冽的清輝無聲的解答……